――我又看見一個獸從海中上來,


    有十角七頭,


    在十角上戴著十個冠冕,


    七頭上有褻瀆的名號。(※注:啟示錄13:1)


    1


    初夏的日射強烈到苛刻的程度,微暗的教會內側,甚至飄蕩著淡淡的冷氣。


    透過彩色玻璃的光帶著某種靈性,烘托著站在說教台上的神父。原本教會的建築,就被看作智慧的結晶。尤其是翻開聖經的這個少年,那姿態看起來更是令人肅然起敬。


    與學生沒有任何區別的年輕的側臉,似乎更加彰顯出少年的虔誠。


    少年的名字,叫做諫也。


    「――所以,上帝是熱情的神,同時也是嫉妒的神。由於救世主的降生與死亡,上帝轉變為有愛的神」


    (啊啊,太假了!殘酷地要求兒子當活祭品、故意讓兄弟相爭、慫恿大量虐殺的上帝,會因為一個預言者的死而脫胎換骨嗎)


    一邊說教,一邊不由地暗自吐槽。


    從一開始就沒有信仰心,隻是記住了聖經裏的記述而已。所以眼光聚集在古代道德的矛盾點和問題上也是沒辦法的事。那可真是徒有聖經的虛名而已,上帝的所作所為都是以激烈的方式進行,而且留給諫也的也隻有那方麵的印象。


    (這個救世主在即將處刑時,不是也喊『為什麽離棄我?』*嗎)(※注:馬太福音27:46)


    一邊感受著越發不舒服的心情,一邊保持著極其安詳的表情繼續說教。


    「聖經上說,通過這次的死亡和複活,與神的新契約成立了。舊約就是舊的契約。新約就是新的契約之意。也就是說,舊約和新約的分界線在這裏。那麽,今天就說到這裏吧」


    說完,合上聖經,諫也等待幾秒。


    鍾聲。


    宣告午休的,低沉的聲音。


    一部分學生們搶先,另一部分則安靜的走出教會的禮拜堂。


    望著那些學生,


    (……啊—啊—,多虧幾乎全都是不認真的家夥,暫且蒙混過去了)


    這便是諫也的感想。


    沒過幾天,從今天的第一節開始就擔任神學的授課。


    特意布置好了一般,既沒有熱心聽講的信徒,同樣也沒有妨礙授課的信徒。這樣對於在四個月裏隻受到死記硬背的教育的諫也來說正合本意。無意中被認真的學生提個問題也會很難堪。


    就算不是如此,光憑同世代的神父這一點就會成為關注的對象。能在恰如其分的環境中默默無聞地生活下去,就沒有其他可求的了。


    (問題是……朱鷺頭玻璃啊)


    除卡洛以外,唯一一個親自接觸過九瀨諫也的人。


    既然不知道喪失記憶這種強硬策能堅持多久,就必需極力減少與她的接觸。


    不過話說回來,她還真是個奇怪的少女。


    據說,她是在聖戰中存活下來的人。


    據說,她有著“朱鷺頭集團下一個繼承者”的背景。


    初次相會時,騎著暴走小綿羊摩托應對〈獸〉的姿態。


    在這個校舍再會時,和同班同學有說有笑的交談,那種與年齡相符的表情。


    (真的是同一個人嗎。見鬼,真麻煩)


    和印象中完全不一樣。


    隻是,有那種感想。不論何時何地,她一定都能堂堂正正挺著胸膛活下去。苦難也好絕望也罷從未逃避過,能得出這種不可思議的確信。


    既然這樣。


    她所仰慕的『九瀨諫也』也是那種人嗎。


    自從懂事起,連一次都沒有見過的――自己的雙胞胎哥哥,也是那種人嗎。


    ――『人隻要活著,就沒有必要再悲歎了』


    那種華而不實的話語,自己的哥哥又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來的呢。


    從那個時候,就已經開始和另人絕望的〈獸〉戰鬥的哥哥,是那種連絕望都感覺不到的,真正的英雄嗎。


    有一種胸口起雞皮疙瘩的感覺。


    連個發泄的對象都沒有,焦躁。


    「……咳」


    喉嚨感覺到一絲幹渴。


    因為是第一次講課的關係,過於專注了也說不定。


    輕咳了一聲,同時


    「請」


    一個塑料瓶遞了過來。


    「哦哦」


    隨手接過來,仰頭就喝。運動飲料。冰涼的感覺流過喉嚨,疲勞就像騙人一樣消失了。


    「…………」


    (什、麽――!?)


    著實沒有考慮……是誰準備的。


    就算穿著和其他學生一樣的校服,隻有這個少女比較特別。


    富有光澤的黑珠般漆黑的頭發和陶瓷般白皙的皮膚,僅僅隻是她的一小部分。唯有那優美的姿勢,將世界變為她的王國。為什麽一直沒有發覺,這般強大的存在正接近自己呢。


    「玻璃……同學」


    連忙帶上『九瀨諫也』的麵具。


    「為什麽會在這裏」的疑問還沒說出口,


    「因為聽說,諫也哥哥今天有第一次的授課。剛好第四節課是自習,早早地溜出來了」


    吐著可愛的舌頭,朱鷺頭玻璃露出淘氣的微笑。


    那種表情,也非常適合她。


    「啊……一直在一旁聽我講嗎?」


    「最後部分,隻有一點點。很久沒有聽到諫也哥哥的說教了。啊,雖然這次是授課,不是說教」


    「……是不是,很奇怪」


    「怎麽會奇怪呢。通俗易懂,抓住了要點。今年的新入生真是幸福呢」


    「是、是嗎」


    聽了這些話,諫也暗自鬆了一口氣。


    授課用教材是卡洛準備的自然不用擔心,最重要的是講述那個教材時老師所擺出的態度和方法。既然玻璃都給出合格分數,『九瀨諫也』的名譽也似乎保住了。


    「這個,非常感謝」


    把蓋子蓋上,將塑料瓶還回去。


    「啊……」


    接過來的少女,眨了眨眼睛。


    一瞬間還以為自己做錯了什麽。然而玻璃低下了頭,耳朵微微發紅地訊問道。


    「昨天忘記問了,諫也哥哥,身體狀況還好嗎?」


    「嘛,還好吧。而且還受到您和諾溫保護」


    「才不是“受到保護”呢!」


    少女猛地抬起頭,瞪了過來。


    「我聽卡洛神父說,以您現在的身體不適宜自己使用斷罪衣不是嗎!?既然這樣,為了保住性命應該配備完善的後援措施。如果不是被我撿到的話,您會變成什麽樣啊!」


    (…………呃)


    諫也屏住呼吸。


    這也是『設定』。


    為了隻會啟動諾溫的少年,卡洛神父對教團編的謊言。


    不過,現在,少年沉默是因為別的理由。


    諫也第一次,看到少女的瞳眸中燃燒著正當的怒火。


    要被吸進去一般――猶如冬天的黑夜般深邃。


    「諫也哥哥?」


    「啊、沒……那個,對不起」


    「知錯就好」


    少女挽著胳膊,哼了一聲。


    (在搞什麽啊?這個古怪的大小姐)


    諫也迷惘著,到底應該怎樣評價這個少女。說什麽要瞞過一年,現已陷入進退維穀的境地。還是說隻有自己不知道,其實上流階層的人士全都這副模樣嗎?


    「啊,諫也哥哥要在哪裏吃午餐呢?如果您願意的話,一起吃怎麽樣?」


    「哈?那個我――」


    應該拒絕才對吧。


    在沒有準備的情


    況下和朱鷺頭玻璃接觸,自己的真實身份被暴露的危險性很大。


    「接下來,和教會的人一起進餐……」


    「朱鷺頭小姐」


    話還沒說完,傳來新的聲音。


    回過頭,銀發的修女站在那裏。


    「啊啦。諾溫也在這裏?」


    「是的。為了保護諫也大人,在同一個教會做修女工作的就是我。諫也大人的午餐也已經準備好了」


    (你、你――這個木頭呆人偶!偏偏在這種時候!)


    諫也瞪大了眼睛,看著諾溫手中袋子裏裝的盒子。


    似乎是便當盒子。早晨出門之前,就聞到了很香的味道,原來是為此而準備的。


    總之,這樣一來就沒有回絕的理由。


    而且,


    「啊~,找到會長啦~」


    從教會的入口處,傳來極為輕挑的聲音。


    剪得十分爽快又好看的短發和眼鏡下麵的雀斑,諫也對這個人有印象。


    「真雪」


    「唉嘿嘿嘿嘿。我就知道,如果是會長絕對會來這裏哦—?」


    中等部學生會副會長·架城真雪,非常得意地擺出勝利的姿勢。


    ?


    (話說,這到底,為什麽會變成這樣……?)


    諫也揉著太陽穴,自問自答式地想。


    「啊咧咧咧,諫也先生也會頭痛嗎?」


    「啊啊,不是的。是因為陽光太耀眼」


    以優等生的微笑掩飾著,搖了搖頭。


    這裏是教會的庭園。


    在禦陵市,教會占據了龐大的麵積,這所禦陵學院的教會也不例外。不僅如此,在整個禦陵市裏也是最大的教會之一,而修建的幾座庭園也成為學生們的娛樂場所。


    (……不明白。真的一丁點也搞不明白……)


    諫也微微眯細了眼睛。


    六月清新的空氣中,溶入了豐潤的花香。


    令人悅目神怡的紫陽花和孤立高聳的老鼠簕、在風中笑語喧嘩的純白薔薇,還有聖靈教的祭祀禮儀中不可欠缺的百合也靦腆地耷拉著花瓣。花叢的對麵閃爍著噴水的飛沫,在庭園中裝飾著淡淡的七色彩虹。


    身後是,遠處學生們的喧嘩聲和夏日的陽光。


    少年一行坐在建造在庭園一隅,用大理石製造而成的小亭子裏。


    「啊,諾溫小姐是中華便當派嗎?」


    真雪探出身子,窺視著銀發修女手中的便當說。


    「是的。雖然事前討論過若幹次,以我的現狀進行判斷,需要從中華粽子和香菜中攝取營養」


    「那麽,那些粽子是諾溫小姐親自動手做的嗎!?」


    「因為竹葉和蒸籠已經準備好,從昨晚開始著手製作。還有在選擇式樣時,需要挑選相應的調味料和工具」


    諾溫淡淡地敘述原由的時候,旁邊的真雪和玻璃饒有興趣的兩眼放著光。


    望著那副和氣融融的光景,


    (話說,這家夥也吃東西嗎……?胃之類的是什麽樣子啊?果然還是金屬製的嗎?)


    諫也眨了眨眼睛。


    既然說睡覺是為了維持活體部件,吃飯也沒什麽可奇怪的。隻是,親眼目睹之後果然還是會感到不可思議。


    在遞過來的中華粽子上,大咬一口。


    (可惡,這麽好吃!明明什麽都搞不明白,好吃的跟白癡一樣)


    昨天晚餐的感動至今仍記憶猶新,但是作為便當準備的中華粽子和炒香菜的味道也毫不遜色。糯米和香菜的搭配自不必說,居然用豬油一起炒,那味道可以稱得上是犯罪了。


    作為『九瀨諫也』,本應避免隨便貪吃,但是筷子的動作不由自主地以倍速加快。甚至想不用筷子,直接用手抓著粽子咬。


    「諫也先生也是一樣的便當嗎?」


    真雪把頭轉過來。


    「啊,是的。因為這個便當也是諾溫親手做的」


    「哈!?」


    聽了諫也的話,真雪突然誇張地拍了一下桌子。


    「親手做的!?究竟是怎麽回事!?驚天動地是鄰居嗎,還是說其實是青梅竹馬之類的新設定嗎!?」


    (怎、怎麽回事!?這股異常的勁頭!)


    一邊警戒一邊不讓表情出現變化。


    「不……那個,因為和諾溫住在同一個家,帶著一樣的便當也沒什麽好奇怪的吧……」


    「同同同同同同同、同居!?」


    (嗚哇!)


    真雪的音調又提高了一個階,諫也不由得向後仰過去。


    「會、會長!不好啦不好啦,緊急警報!」


    「真雪,先冷靜一下」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怎麽可能冷靜啊!怎麽可以冷靜呢!?」


    「真雪」


    「那可是同居哦神秘哦禁斷哦!?妙齡的男孩子和女孩子在同一個屋簷底下,怎麽可能忍得住那種妄想和魯莽――」


    「……真·雪。您把諫也哥哥想成什麽人了?」


    (――好、好可怕!好冷!身體要凍僵啦!)


    在玻璃安靜地言語之下,發出「呼噢哇!」奇怪的叫聲,真雪僵住了。順便說一下,諫也也抱住自己的臂膀,因突然到來的恐懼而不住打顫。


    「不……那、那個,我想說的是一般的道德和社會問題。鄭重地在這裏聲明,完全沒有貶低諫也先生的意圖――」


    眼睛滴溜溜異樣地打轉,拚命找借口的真雪。


    諫也也左顧右盼,不知所措起來,


    「啊、啊啊……這、這麽說來」


    為了挽回桌前的氣氛,柔和地開口道。


    「玻璃同學的食量,非常大呢~」


    「啊……」


    看著眼前的便當盒,這次輪到玻璃僵住了。


    諫也的便當盒兩倍大小的籃子裏麵,不久前裝有三倍程度。基本上都是三明治,但是放在旁邊的第二個籃子裏麵探出宛如相撲的胳膊一樣粗的吊桶,各種三明治能讓人聯想到象的腳掌,使裏麵形成超載的局麵。弄不好,這頓飯能讓諫也吃上三天。


    (話說,最初的份量,明顯比這個暴走女的肚子要大很多吧?)


    不由得,諫也的視線在籃子和少女的腹部之間來回遊走。


    於是,真雪的眼鏡閃了一下。


    「會長可是很能吃的哦—?上學的公交車上也是,總是吃些麵包之類的」


    「真、真雪!」


    少女慌忙製止住同班同學,但是諫也卻歪頭考慮其它事情。


    「哈、公交車上學?不是摩托車嗎」


    「……以我的年齡是不可能取得執照的!使用〈出埃及記(eodus)*〉也隻是在非常時期而已!」(※注:eodus舊約聖經的第二卷卷名,即創世紀之後。)


    這些話,為了隻讓諫也聽到,玻璃以輕聲耳語的方式說。


    看她滿臉通紅的樣子,關於能駕馭〈出埃及記(eodus)〉――那個怪物摩托車的事情,自己似乎也想到了什麽。還是說,害羞是因為剛才便當份量的事情嗎。


    「吃這麽多還能保持這種身材~。啊啊,好羨慕!不如把我的肉拿去吧,混蛋!啊,但是我老早就被會長優美的肉體迷住了!」


    「所以說、請不要、這樣!」


    兩個大小姐相互推拉著,擠在一起。


    在那旁邊,不聲不響地以機械的速度進餐的諾溫。


    (…………)


    過於太平的景象,以至於頭腦發昏。


    僅僅隔著一層皮的地方,明明有來路不明的〈獸〉在蠢動,為什麽還能如此安穩呢。


    「果果果然!諾溫小姐的中華粽子好好吃!什麽嘛什麽嘛!這個是犯規啦!竟然用遠射武器,卑鄙!」


    「定義為“遠射武器”的物體,在我的記憶中並沒有放進粽子裏麵的印象」


    「而且是天然!會、會長!這個修女不妙!有各種卑鄙的裝備哦!?要不也強化一下會長的便當吧!量已經足夠,對了,這個飯後點心的布丁,磨一磨也能發光哦!」


    「話說真雪,不要把手伸到別人的便當裏去!」


    玻璃發怒了。


    那生氣的臉,對於諫也來說非常新鮮。


    皺起形狀姣好的鼻子,吊起眼梢的少女。


    有了這般美貌,不論擺出什麽樣的表情都很適合她。大理石的桌子、燦爛的夏日陽光、沙沙搖晃的紫陽花和老鼠簕,仿佛都是修飾朱鷺頭玻璃的畫框。


    還有那激烈碰撞的,活生生的感情。


    (……開什麽玩笑)


    諫也略顯軟弱地想道。


    (明明全都是謊言,為什麽還會這樣……)


    為什麽,還會這樣栩栩如生呢。


    用謊言勉強構成的場景。


    諫也是『九瀨諫也』,諾溫隻是個修女,以這樣的謊言。甚至連玻璃也對真雪隱瞞了〈獸〉的存在。


    諫也想到,看似馬上就要壞掉的,沙丘上的樓閣。


    由眾多謊言成立起來的那幅光景,但是又,非常眩目――


    「――諫也哥哥?」


    突然,玻璃轉過臉。


    「有、有什麽奇怪的嗎?」


    「沒有,隻是覺得,您現在還會這樣笑」


    撲通,心髒膨脹了一倍,發出強烈的鳴響。


    「那個……我、笑了嗎?」


    「是的」


    玻璃點點頭。


    「那樣露著牙用為難的表情微笑的樣子,因為是第一次見,所以有點驚訝」


    (――――!)


    「……是、是那樣、嗎」


    冰一般的冷汗,流過額角。同時,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流過臉頰。


    蓋上便當盒站起來。


    「諫也哥哥?」


    「抱歉。突然想起來有要事。諾溫,能一起來嗎?」


    「如果是諫也大人的命令的話」


    「誒、諫也先生,這麽快就走了嗎?」


    「抱歉。如果願意的話,以後再一起進餐吧」


    盡可能恭敬地低下頭,轉身離去。


    沒有看玻璃的臉。


    也沒有確認諾溫的起身。隻是,不管怎樣腳要動起來,拚命的從庭園離開。


    一直走到教會的裏麵,才停下腳步。


    「……真差勁」


    靠著牆壁說。


    「有什麽問題了嗎?」


    「屁問題也沒有。太差勁了。我居然快活的和她們一起吃飯,之後還露齒一笑?裝傻裝到家啦」


    捂著臉,咒罵自己的輕率。


    隻是被獨特的節奏吸引過去一起吃頓午飯而已,如今卻成為一時疏忽。


    明明,隻有那個少女絕對不可以知道真相。


    「…………」


    人偶稍微沉默了一會兒,


    「真的……那麽差勁嗎?」


    「是啊。太差勁了。沒什麽可說的,最壞最差勁了。說實話,自己也沒想到這麽差勁」


    「是這樣……嗎。既然這樣,今後會努力改善。如果能原諒,會感到榮幸的就是我」


    做著奇怪的動作,諾溫低下頭。


    「哈?你要改啊?」


    「是的。連賠罪的語言都說不出來。約定要承包諫也大人的營養管理的就是我」


    保持著低頭的樣子,人偶用認真的聲音說。


    認真到讓對方不知所措的感覺,包含在人偶的聲音中。


    「我說啊。你……在說什麽?」


    「今天我的料理,讓您不開心了吧」


    諾溫斬釘截鐵地斷言道。


    「實在是很抱歉。想到昨晚諫也大人的反應,推測可能會很合口味,就如您所言是個非常差勁的錯誤。今後,會從烹調的構築開始重新研究,希望您能接受我的賠罪」


    「…………」


    抬起臉,諾溫直直地看過來。諫也茫然地眨眼睛。


    「諫也大人?」


    「……哈、哈哈!」


    不禁噴了出來。


    「有、有什麽可笑的是我嗎?剛才的賠罪也定義在最差勁的部類裏麵嗎?」


    「不是、那個、就是……噗哈哈哈」


    諾溫語速越發加快,生硬地問道。


    說話方式和格外認真的違和感,讓諫也有種得到救贖的感覺。於是,揮了揮手說。


    「不是說你。味道也沒話說。那個叫真雪的孩子不是也說了嗎」


    「真的、嗎?那個,不是人類同士之間交涉時為了應酬采取的行為嗎?」


    (掌握的淨是些沒用的知識啊,這個木頭呆)


    摻著苦笑,


    「真的,是真的。我還沒想過要跟人偶――說應酬話」


    諫也歪嘴說。


    是以譏諷的口吻說的,但是對方有沒有理解就不得而知了。


    然而,受到打擊的卻是諫也――因為遇到這個人偶之後,這是第二次遭遇到的表情。


    也就是――


    「――啊,反應、又變得很奇怪的是我嗎?」


    「!……不、沒什麽」


    少年將視線挪開。


    臉上微微發著燒,但是諾溫判斷為那是六月的陽光太過於悶熱。馬上就是梅雨季節,陰涼處的熱氣也不能小覷。


    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之後,諫也開口說俏皮話。


    「總之,說做得很好吃不是謊話。你幹脆去當個廚師怎麽樣啊」


    「廚師、嗎」


    「哦哦。不論在哪裏開餐廳,客人都會絡繹不絕哦」


    「……既然諫也大人這麽說我可以去做,但實際上考慮到這個會存在大問題」


    「問題?預算之類的嗎?」


    「不是――」


    搖了搖頭,想要接著說下去的時候,諾溫的身體在微微震動。


    「怎麽了?」


    諫也問。


    眨了兩三下眼睛之後,諾溫的紫水晶瞳眸,定睛看向少年。


    「就在剛才,緊急用線路傳來通信」


    於是。


    人偶的話,令諫也緩和一點點的精神,不容分說地拉回現實之中。


    「旁邊的第五區博物館中,發現了懷疑是〈獸〉所為的事件」


    2


    諫也和諾溫離開庭園之後,


    「對、對不起,會長!」


    雙手合十,真雪低著頭說。


    「可能是因為我的關係,讓諫也先生感到不愉快!」


    「不是那樣的,一定」


    帶著些許寂寞,玻璃搖了搖頭。


    「……如果讓哥哥感到不愉快,那一定是因為我的錯」


    「唉?」


    「沒什麽」


    微笑著,玻璃結束了談話。


    玻璃的午飯早已吃得差不多,從位子上站了起來。


    「――我也想起有重要的事」


    「唉、會長也是!?」


    「對不起」


    道過歉之後,玻璃快步從庭園離去。


    甩脫真雪擔心的視線之後,沒有走向自己的教室,而是朝校舍的學生會辦公室走去。


    玻璃一邊走,一邊因煩瑣的思緒而咬著嘴唇。


    (……明明,諫也哥哥已經回來了)


    腦海裏異


    常劇烈地騷動。


    諫也,回來了。


    失去記憶,不能使用斷罪衣,即便如此還是回來了。非但如此,還帶著叫作第九祭器(novem)的『力量』,仍要繼續戰鬥。


    有些悲傷,但還是非常開心。


    隻要看著神父打扮的少年,就不由自主地想裂嘴笑。


    把與以前一樣的地方和,與以前不一樣的地方比較起來,僅僅這樣就令玻璃感到窒息。


    (……但是)


    但是,自己不同。


    以前的自己和,現在的自己相差太多。


    朱鷺頭玻璃無法坦率地麵對諫也,是有理由的。


    「…………」


    出了走廊,玻璃在學生會辦公室前停住了。


    是一間能令人想到洋樓的,雅致的獨立建築。


    禦陵學院的學生自治權很強,學生會裏麵允許有獨自的校舍。當然,因為有玻璃和卡洛疏通也是一方麵,基本上是通過學生會的實力獲取的。


    瞅了一眼手機,確認現在的時間。


    差不多,是學生會顧問卡洛快要回來的時間段。


    「先……跟卡洛先生商量一下」


    玻璃緊緊握住胸口。


    果然,需要好好地商量一下。


    然後,要做好心理準備。


    做好心理準備麵對自己的『罪』。


    「!――」


    咬緊牙關的瞬間。


    突然,少女僵住了。


    腹部傳來陣陣劇痛。


    那是仿佛火箸撕開血肉、灼燒骨頭一般的錯覺。即使是錯覺,那也是足以讓人昏倒的疼痛。


    (這、是――!)


    玻璃有過這種體驗。


    校服的表麵滲出了血。


    眼看著鮮紅的顏色擴展領土,染在潔白幹淨的衣服上。蹲下來的少女的手也被染上,一直流淌到柔美的手指之間。


    頭笨拙地,轉向側麵。


    那個樣子,會令人覺得玻璃比諾溫更像個人偶。


    「您……是……」


    朦朧的瞳眸,終於捕捉到人影。


    是個女人。


    年齡是二十歲後半吧。就算是教師,也不可能在學院裏有這種打扮――像孝服一樣,身穿黑色連衣裙的女人。


    那站立的姿態,美中蘊含著不祥之感。


    「……啊啊、終於」


    緊閉的紅唇張開。


    嘴唇就那樣,橫向裂開。


    張開到快要裂開的程度之後,漏出這樣的言語。


    「找·到·啦」


    那是――僅僅一次,與那個〈獸〉發出同樣的聲音。


    ?


    一時之間,玻璃動彈不得。


    貫穿腹部的激烈疼痛也是原因之一。從濡濕的校服,溫暖的液體流出來的感覺,異樣地令人不耐煩。


    但是,這些都不是不能動彈的理由。


    「您……是……」


    終於,再次說出同樣的話。


    玻璃好不容易抬起視線。女人也緩緩地伸直了長長的脖子。


    「痛嗎?」


    異常嘶啞的聲音,輕拍鼓膜。


    「痛嗎?難受嗎?但是沒辦法哦?你是非常重要的人嘛。有好好地攝取營養嗎?」


    女人注視著蹲坐在地上的玻璃。


    令人作嘔的眼神。


    普通的顏色,普通的形狀,然而再也不想見到第二次。那雙眼睛擁有這種異常的感覺。


    這種眼睛,不可能是人類的。


    而且,正因為這樣才是人類。


    仿佛所有的卑鄙欲望被凝結起來一般,女人睥睨玻璃。


    「一定很難受吧。因為你的肚子裏,有那個嘛――?」


    嗤笑。


    笑容瓦解了。


    那是如同文字所述,女人肉體也一起瓦解了。


    就在眼前漸漸失去了作為常人的姿態,化為比原來巨大數倍的白銀四足獸。四肢和身體的各處暴露出銳利的刀刃,那個樣子和玻璃前些天剛見過的〈獸〉一模一樣。


    刀刃輕輕地抬起來。


    是斷頭台。


    「不會痛的。用最人道的方式一瞬間給你處刑――是啊,請放心。除脖子以外絕對不會傷及到――」


    舉起有玻璃的身軀大小的斷頭台,〈獸〉說道。


    「因為,你就是,那樣吧――?」


    與生硬的聲音發出來的同時,斷頭台劃過。


    用於砍一個人的頭而言,過於巨大、過於尖利的物品,就要觸碰到少女脖子的那一刹那――


    ――刹那。


    世界大幅度傾斜了。


    不,何止是傾斜,整個地麵崩落了。


    失去站住腳的大地,玻璃和斷頭台的〈獸〉傾斜滑落。乘坐在成為即席衝浪板的地麵滑落數十米,隨著劇烈地衝擊摔了個大跟頭。


    〈獸〉迅速地站了起來,叉開四肢站穩,轉動它的頭。


    〈獸〉得知滑落和衝擊的原因是在數秒後。


    「這是、地下嗎……!」


    它吼道。


    現如今,〈獸〉站立的地方沒有陽光的照射。


    滑落下來不到幾秒時間,幾重金屬華蓋阻擋了通往上空的道路。


    似乎還動用了都市的骨骼和移動手段,數十根如同玻璃摩天大樓的『柱子』貫穿天地,讓人聯想起冥界的入口。


    然後,〈獸〉敏銳的聽覺聽取到,如今已被分離至地上與地下的禦陵學院播出這樣一段話。


    「發布緊急避難命令。根據特別指定教區法第四條,勸告同區的所有市民進行避難。重複一次。發布緊急避難命令――」


    「這、是――」


    「一般情況下不會開放的――禦陵市·地下第五層哦」


    得到這樣的回答。


    明確的,即使目睹〈獸〉的威容也毫不畏縮的強韌的聲音。


    「具備這種程度的設備,是理所當然的吧。再怎麽說,特別指定教區是務必與〈獸〉戰鬥而存在的都市哦?付出一切的誘餌和犧牲,為了把〈獸〉隔離在世界的暗處而存在的都市哦?首先要把凶暴的獸隔離到籠子裏,在哪個國家也是鐵一般的法則不是嗎?」


    「你、是――」


    〈獸〉轉過身。


    從地下寬闊的黑暗之中走出來的,是一個青年。


    一隻眼睛笑眯眯的,而另一隻眼睛展現出因饑餓而咆哮的青年。


    因為裹著青年左眼的眼罩上,繡著華麗氣派的獅子。身上穿著聖職衣,從上麵帶著紅衣教主的紅色肩帶(st)。


    卡洛·克萊門蒂紅衣教主代理,正是此人。


    「就知道,您會馬上趕過來」


    說著,紅衣教主代理恭敬地行了一禮。


    「趕過來……?」


    「因為像您這種類型――帶眷族的〈獸〉,以前也見過。既然眷族找到了玻璃小姐,心想不久就會出現吧。因為你們沒有耐性嘛。不,如果你們有那種耐性,就不會變成〈獸〉了吧?」


    卡洛靜靜地說。


    〈獸〉與神父之間,充斥著無比激烈的殺氣。猶如暴風雪般淒慘,地獄之火般無情,世界也因此而變質。


    仿佛要將冥界一般的地下空間,進一步轉變為地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獸〉笑了。


    那隻眼睛,尖利地看著蹲坐在一旁的少女。


    玻璃好不容易,勉勉強強地站起來。就如卡洛所說的那樣,仿佛預料到此次滑落一般,沒有受到任何傷害。


    看著少


    女,〈獸〉笑了。


    「這個就是誘餌嗎!還說要付出一切的誘餌和犧牲嗎!那才是瘋狂!你所說的話意味什麽,所有人都知道嗎?」


    「……沒有理由跟你說那些事情哦」


    「卡洛先生!」


    玻璃叫了一聲,青年舉回應。


    「啊啊,玻璃小姐。就請稍等一下。因為還有學生會的工作嘛」


    說完,卡洛繼續開口道。


    「起動吧」


    僅僅這樣而已,穿在卡洛身上的聖職衣開始起伏。


    ――斷罪衣。


    這個青年也是斷罪衣的使用者嗎。


    卡洛的斷罪衣,如同翅膀般伸展衣服下擺。


    「斷罪衣起動。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吾要模仿。吾要模仿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神之奇跡降臨的狀況」


    從聖職衣中流露而出的機械音。


    然而,已經見過眷族的戰鬥場景的〈獸〉,絲毫沒有躊躇。


    斷頭台斬了過去。


    從四肢和後背伸出來的刀刃,速度比和諾溫戰鬥的〈獸〉要敏捷數倍、鋒利數倍,橫劈在空中。


    空中?


    不對。


    連接地下空間的天上與地下的『柱子』,有幾根傾斜錯開。就這樣,質量有低層建築大小的東西如同雪崩一般崩落下來。


    速度還好,但是以這樣麵積和重量進行打擊,回避和防禦都不太順利。


    激烈地衝擊,晃動地下空間。


    核避難所也無比擬的空間,確實在搖晃著。


    「卡洛先生――!」


    玻璃的叫聲,很快就被巨大聲響吞噬。


    然而,


    「……原來如此。好鋒利的刃器呢」


    是從灰塵尚未平息的瓦礫之下傳來。


    還有,另一個機械音,亦是。


    「限定量子幹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設想狀況。由本座標起動假想現實·聖克萊門蒂的第二種奇跡。――即開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試行」


    「…………!」


    甚至,連〈獸〉也陷入沉默。


    現在,隻能用奇跡來形容眼前正發生的事。


    「果然,階位在前幾天的〈獸〉之上,〈貪婪〉的準六階位――程度吧。老實說,如果不做點準備,就麻煩啦。唔—,我經常想,我們之所以和你們對抗,可能是因為你們太過忠實於本能吧」


    緩緩地,『柱子』被抬了起來。


    她切落的『柱子』,就那樣保持著原狀緩緩上升。


    因為在那下麵,卡洛輕快地用單手舉了起來。毫不誇張地能與大樓匹敵的質量,卡洛僅用一隻手將它支撐住。


    「真的非常感謝。能被引誘出來。出現在我的麵前。――作為謝禮,給您指點一下吧。我的斷罪衣模放的聖基道霍,是個通過什麽樣的偉業得到讚頌的聖人」


    卡洛展開斷罪衣的樣子,和諾溫使用時完全不同。


    機甲服(powered suit)。


    雖然是個比較古老的說法,但硬要形容的話,就是這樣了。


    從肩膀到胸部、肘部和腹部等要點用厚厚的、威風凜凜的裝甲和軟管掩蓋起來,從背後伸展的翼狀上衣也同樣給人無骨的印象。那眾多傷痕和磨薄的部位,是身經百戰的證明。


    可是。


    擁有什麽樣的動力,人類能單手舉起大樓呢。


    現在,不輸於諾溫、如文字所述的奇跡,呈現在〈獸〉的麵前。


    「聖基道霍是支撐起救世主的重量――也就是世界的重量,渡過急流的聖人」


    「吾要模仿。模仿聖基道霍強大的力量―」


    舉起的柱子,輕易地被投擲出去!


    那速度,說起來足有時速一百幾十千米以上。加上能於低層大樓匹敵的巨大質量。反坦克炮――不,是能達到反列車炮的純運動能量,猛撞向〈獸〉的頭部。


    「………………!!!」


    連〈獸〉的裝甲也無法抵銷那股能量,有一瞬間畏縮起來。


    然後,穿過瓦礫的影子,新的影子飛過來。


    是卡洛·克萊門蒂。


    「―――!」


    〈獸〉的反射能力,甚至覺察到了這個奇襲。


    斷頭台的迎擊。


    猶如,鳳仙花一般。


    遠比幾天前的〈獸〉數量更多、更精妙,數十把魔刃瘋狂的殺向卡洛。將關在鳥籠裏的小鳥大卸八塊一般,所有逃亡之路都被奪去,由斷頭台築成的籠子一下縮緊。


    然而。


    無數斷頭台的刀刃,被斷罪衣堅固的表麵彈開。


    「因為和諾溫小姐的斷罪衣不一樣――我的斷罪衣是單純的舊式機械型。如果隻計算神性加護,在現役中是最高級別的哦?」


    卡洛輕輕地笑了。


    那個笑容,似乎觸動了〈獸〉的憤怒。


    放棄數十把魔刃,隻用一把,格外巨大而且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斷頭台揮落下來。是在認同了斷罪衣的防禦能力之後,用更加鋒利的刀刃的意思隱含在裏麵。


    卡洛邊跑邊把手舉起來。


    如同子彈一般,身體在加速。


    同時,隱藏在斷罪衣裏的從手腕到手肘部位的輔助聖靈機關,以最大功率驅動起來。兩個聖靈機關發出相輔相成的呻吟聲,從內部的聖遺物固定參數。甚至幹涉到量子的流動,將假想現實中模仿的『奇跡』強行地描繪在現實中。


    那是隻允許在幾分鍾內存在於限定量子幹涉場――曾經發生過的『奇跡』,幼稚而拙劣的再現。


    握緊拳頭。


    「啊啊啊啊啊!」


    「吾要模仿。模仿聖基道霍強大的力量!」


    機械音再次響起的同時,卡洛的拳頭從正麵抓住巨大的斷頭台。


    下一瞬間,隨著鈍重的聲音擊成分碎。


    是斷頭台――!


    (就這樣、一口氣――!)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卡洛吼道。


    以『奇跡』強化的步伐,硬是從〈獸〉的側麵迂回,全力打出一拳。


    再次被擊碎。


    〈獸〉的外皮。


    機關炮和火箭彈的直擊都無法擊穿的〈獸〉的裝甲,隻用一個拳頭就破壞了。不隻是因為斷罪衣的奇跡引發的。實際上,超出現代兵器威力的運動能量,潛藏在他的拳頭中。


    「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卡洛沒有停下。


    以打出的拳頭為支點,整個身軀如同葉輪機一般扭轉刺入。


    利用全身的一擊。每一次攻擊都會給予〈獸〉莫大的震憾,身上留下無數個凹坑。


    正如能於彗星匹敵的一擊,加上賦於他的奇跡,接連不斷的刺在〈獸〉的身上。由於破壞速度太快,使得〈獸〉也束手無策。


    作為抵抗釋放出的斷頭台也被擊碎,〈獸〉傾向一邊。


    這是單方麵的毆打。


    是最原始的,而且正因為如此,才能打破這個非現實的神聖拳頭。


    再生也於事無補。


    由斷罪衣賜予奇跡的拳頭,是不允許任何〈獸〉進行『重組』。甚至將『重組』的生命力連根拔除,一擊接一擊的將其奪盡。


    3


    僅用十幾秒,卡洛翻過身來。


    與此同時,衝入地下空間·禦陵市第五層的是裝甲車。


    〈矛〉。


    使用普通兵器的對〈獸〉部隊。


    〈獸〉虛弱的身體在機關炮的掃射下顫抖。


    失去扭曲現實的『力量』的〈獸〉,


    在〈矛〉的射擊下完全被獵捕。對於特別指定教區對抗〈獸〉的對策來說,是最基本且最具有實戰性的方法。


    「……這樣就、差不多了吧」


    確認斷頭台的〈獸〉的臨終之後,卡洛把展開的斷罪衣收起來。


    解除的一瞬間,腳步不穩,險些跌倒。


    蒼白的側臉越發失去顏色,如今已變成蒼白。


    (一百七十八秒……果然,現在……奇跡持續的時間極限是這裏嗎……)


    捂著眼罩,幾秒內咬牙不動。


    然後,向少女伸出手時,已經回到原來的卡洛。


    「辛苦您了,玻璃小姐」


    「卡洛……先生」


    玻璃臉色蒼白。


    這是當然的。


    雖然聽說有可能會發生接連受到幾隻〈獸〉襲擊的狀況,但恐懼是難以拭去的。更何況,想到她的身體狀況更是如此。


    「……對不起」


    卡洛低下頭。


    「幾天就遇到兩次〈獸〉,很難受吧?快點回去治療――」


    「不、會」


    玻璃生硬地搖搖頭。


    那種搖頭方式,卡洛察覺到異常。


    「看後麵――!」


    「!」


    卡洛猛然轉身。


    同時,


    「啊啊。真的被幹掉了。我還差得遠呢」


    能讓背脊發寒的妖豔的聲音迎向神父。


    「什……!」


    卡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穿黑色連衣裙的女人。


    在那裏看著〈獸〉崩壞的是――剛才親自變身為〈獸〉的女人。


    「你、是……」


    「……啊啊,真可惜」


    女人的臉,變了。


    能讓人聯想到電影中的變形,就像攪拌水泥一般,女人的臉――變成一張似曾相識的麵孔。


    「……真可惜啊,我和姐姐竟然都被毀滅了」


    「…………!」


    這張臉,卡洛認得。


    就在幾個小時前被發現的博物館殺人事件。


    這兩張臉,雖然沒有在博物館中留下屍體――可能是被〈獸〉吃掉的姐弟。


    「……呐啊」


    變臉的年輕人笑著搭話道。


    不。


    並沒有就此結束,〈獸〉再次變臉。


    就連這張臉,卡洛也認得。


    ――階位高的〈獸〉可以冒充吃過的人類。


    然後,吃了很多人類的〈獸〉,以那些人格作為『核』,分離自己的身體製作出的便是眷族。既然身體是分離出來的,在大多數情況下,眷族的能力要比本體弱。


    也就是說,剛才的斷頭台的〈獸〉,它的本體是――


    「――你、你是!」


    發現異常,從裝甲車上下來的〈矛〉的隊員們,把突擊步槍轉過來。


    然而,突擊步槍並沒有噴出火焰。


    在扣動扳機之前,半數以上的隊員屈膝倒下。


    (喪神現象……!)


    卡洛悔恨地咬嘴唇。


    隻有高階位的〈獸〉才能引起的精神汙染。


    沒有強烈的信仰心和精神力的人,隻要目睹〈獸〉,就會產生暫時性的昏睡狀態和記憶障礙的現象。傳聞,高階位的〈獸〉所持有的『世界的扭曲』,是人類的意識無法認知的領域,但暫時還沒有得出結論。


    「哎呀哎呀,特別指定教區的精銳,似乎也缺乏信仰心嘛」


    說話的人影,已經不在具有人類的臉。


    黏糊糊地流動的,不定形的無臉妖怪。


    (準五階位以上。或者是第五階位,準四階位的可能性――)


    斷罪衣回應卡洛的判斷。


    輕輕地搖動聖職衣的袖子。


    為了方便隨時使用奇跡,如同靜謐的水麵一般,卡洛使自己的集中力變得更加敏銳。


    (――!)


    無視劃過眼罩的疼痛。


    隻是一味地注視〈獸〉的動靜,想盡一切對策。既然出生為並非全能的人之子,無論什麽樣的垂死掙紮都要嚐試一下。


    「這樣做好嗎」


    沒有臉的〈獸〉問道。


    「以你的身體,在這種短期間內連續使用斷罪衣好嗎。是不是已經被奇跡侵蝕了?」


    「哎呀。好像知道我的事情呢」


    「當然知道」


    突然,〈獸〉的聲音變得低沉。


    似乎。


    卡洛想,那個聲音似乎在哪裏聽過。


    想起來的瞬間,渾身一顫。這兩年,一直想忘記的顫抖。


    「區區一隻〈獸〉……居然說了解我的事?」


    「你在說什麽呢」


    從喉嚨深處發出“咕咕”地嗤笑。


    仿佛,在那深處隱藏著不為人知的事――唆使禁斷行為的惡魔所擁有的陰暗氣息,包含在那個聲音之中。


    「為吾起名的……是你吧」


    「……什?」


    「剛才跟眷族說過吧」


    聲音接著說。


    「和以前遇到過的眷族是一樣的類型。――那還真是可惜啊」


    〈獸〉用非常遺憾的口吻說。


    不知不覺間,〈獸〉的樣子又變為新的某個男人的樣子。


    那也是以前吃過的人類吧。


    把自然岩石累積起來一般,大個子的男人。


    身上穿著和卡洛相似的聖職衣,是個黑人神父。


    「應該更進一步地想,我和它是同一個個體就好了。兄弟(brother)·卡洛」


    「……啊」


    卡洛不由地向後退。


    不像平時的那個青年,沒有隱含任何計算的、由純粹的感情引發的動作。隻剩一隻的眼睛裏,寄宿著對理解和不睦的恐懼。


    「你……是……」


    強忍住想要後退的腳步,卡洛把力量貫注在眼睛裏。


    「卡洛、先生……」


    玻璃的聲音,在青年的背後響起。


    少女也直直地注視著化為人偶的〈獸〉,抱著自己的肩膀。


    「我也、記得……。那位是在聖都的學校……教神學的老師……。好像是……卡洛先生的……」


    「……沒關係」


    卡洛搖搖頭。


    仿佛不認識佇立在眼前的黑人神父的臉一般。


    「隻是個……〈獸〉而已」


    這樣斷言道。


    然後,


    (那是……什麽……)


    地下空間的入口處,又出現兩個身影。


    隱藏著氣息,不明所以地看著戰鬥事態往複雜的方向發展。


    卷發的少年神父和,飄動銀色雙馬尾辮的修女。


    是諫也和諾溫。


    4


    「…………!」


    諫也一直看著。


    在直通地下的電梯中,看著戰鬥的趨勢。


    斷頭台的〈獸〉和玻璃被關在地下的情形、在那裏出現的卡洛受到〈獸〉的襲擊的情形、起動斷罪衣的卡洛把那隻〈獸〉擊敗的情形,一切都看在眼裏。


    然而。


    現在的狀況,令他難以理解。


    (這家夥……就是元凶嗎?)


    諫也定睛看著站在卡洛麵前,一身神父裝扮的黑人。


    年紀大概是四十歲左右。隔著聖職衣,能夠看出強壯的體魄。放棄安逸的生活而選擇嚴於律已的風貌,呈現在歲月刻畫的皺紋上。


    那個神父是高階位的〈獸〉,而本來的人物早已被〈獸〉吃掉,這些諫也已經了解了。


    (不過……為什麽,那個死眼罩不動手?)


    平時總是笑容不斷的卡洛神父,表情僵硬的盯視對方。


    他的背後是朱鷺頭玻璃。圍繞著他們的是倒下一大半的〈矛〉,沒有受傷的人扶著受傷的人帶到裝甲車上,仍保持著緊張狀態。


    宛若有人采取了不慎的行動,就會瞬間打破局勢一般,保持著危險的均衡。


    「發生……什麽……」


    忍受著喉嚨的幹渴,諫也心想。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話說,這個神父是――這個〈獸〉是――何方神聖?


    「……諫也大人」


    諾溫壓低了聲音說。


    「可以斷定,對方是敵方的〈獸〉。從卡洛大人的對話來看,準五階位以上的可能性很大。由於這些理由我請求。解放,我的斷罪衣」


    「…………!」


    然而,諫也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


    現在,這一瞬間,自己做出什麽樣的行動才算最妥當呢。


    因為冒牌的諫也,並沒有具備判斷這些所需要的『經驗』。


    「……既然這樣,我會把我的判斷放在優先位置」


    諾溫跳了起來。


    將世界折疊起來一般,人偶的影子將地下空間的『柱子』和瓦礫翻飛起來。近乎以瞬間移動之勢,少女的身影向化作黑人的〈獸〉的死角飛去。


    淡淡的嘴唇,宛如小鳥一般嘟噥道。


    「代碼――0jp*gku」


    由於微弱的電流代碼,液體金屬的手鐲在轉瞬間硬化。


    諾溫的手中握著的是,即使複合裝甲也能切開的武器。


    〈聖十字劍〉。


    「―――!」


    卡洛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起動吧」


    聖職衣起伏。


    斷罪衣在卡洛極限般的集中力之下,斷罪衣的展開在一瞬間結束。厚厚的裝甲和軟管如同囚服一般將卡洛束縛住,青年神父順勢蹬了一下金屬地板。


    「限定量子幹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設想狀況。由本座標起動假想現實·聖克萊門蒂的第二種奇跡。――即開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試行」


    世界,被重寫了。


    「吾要模仿。模仿聖基道霍強大的力量―」


    揮動,機甲之拳。


    同時,諾溫的劍也劃出白銀色的軌跡。


    能撼動大山的強大力量和,超越自然界的速度,同時向〈獸〉露出獠牙。


    神父或許在想,任誰都將被粉碎、切斷。在斷罪衣引發的奇跡麵前,無論對方是什麽樣的〈獸〉,都會無法避免地遭受重創。那是,從以往的戰鬥中早已弄清的事實。


    然而,


    「……不錯」


    仿佛時間停止了。


    卡洛和諾溫,給化作黑人的〈獸〉給予了致命的一擊――保持著那一瞬間的姿勢被釘住一般靜止了。


    不。


    事實上正是釘在那裏。


    從嗤笑的黑人身體中,刺出無數個細長的東西。


    說它是針,會比針要粗些。


    從那個形狀來說,應該叫釘子吧。


    漆黑的釘子,在地麵上釘住卡洛的拳頭和胸口,在空中貫穿諾溫的大腿和肩膀。不僅如此,拿著突擊步槍追擊而來的〈矛〉的隊員也被――釘死在那裏。


    從貫穿了眾多身體的漆黑的釘子上,流淌著黏稠的液體。


    「不愧為聖基道霍的神性加護。本來想貫穿四肢和心髒,結果隻貫穿了兩處。而且躲開了要害」


    黑人的〈獸〉定睛看著卡洛,說道。


    青年神父身穿的裝甲,抵擋住了五支中的三支魔釘。想到剛才抵擋數十把斷頭台的裝甲,斷罪衣和漆黑的釘,應該稱讚哪一個?


    不管怎樣,傷勢不輕。


    在被釘住的狀態下,噗地一聲,卡洛吐出摻雜著紅色的氣息。


    「卡洛先生!」


    玻璃叫喊著站了起來。


    黑人靜靜地盯著那個少女。


    「玻璃小姐,好久不見」


    手貼在胸口。


    「對了。是在聖都教書的時候見過麵呢。剛好。稍微複習一下吧。嗯—,釘子之痛便是原罪之痛,是這麽教的吧」


    〈獸〉的視線向一旁移過去。


    釘子也跟著擰了起來。


    「嗚、呃……!」


    刺入拳頭和胸口的釘子也同樣鑽進肉中旋轉著,卡洛痛昏過去。


    「卡洛先生――!」


    「被釘死在十字架上的救世主的痛苦,便是人類屢犯的原罪留下的痛苦。啊啊,事實上如果釘在手掌有可能會因為體重被扯開,所以把釘子釘在了手腕上。卡洛兄弟的話,不小心釘在手掌上了」


    冷冷地看著卡洛,〈獸〉辯解道。


    也可以說是耍嘴皮。


    玻璃狠狠地瞪視著黑人。


    「請住手!」


    手用力一揮,同時喝了一聲。


    「低級趣味的講義,還有對死者的褻瀆,都請住手!就算是〈獸〉,也不允許用奪取的臉侮辱死者!」


    玻璃沒有退縮。


    即使在這種威脅之下,仍不改變自己的信念。


    「哎呀,討厭這張臉嗎?」


    〈獸〉問道。


    「相信您也知道。以我的階位,可以完全的模仿吃過的人類的人格。聲音、語速,沒有絲毫區別。不管真身是人類還是〈獸〉,既然要說同樣的內容,有什麽分別嗎?」


    仿佛在歎息,又仿佛在悲傷的聲音。


    然而,諫也從中感覺不到任何感情。


    (那聲音……好空洞……)


    從台詞感覺不到任何東西。


    甚至說不上是謊言。


    主張什麽事情的時候應有的情動,絲毫無法察覺。


    某種機械,隻將聲音編織出來一般,沒有隱含任何感情、感傷的聲音。


    即便長得像人類,那並不是人。


    不像冒充哥哥的諫也。


    也不像諾溫那樣的人偶。


    具備了作為人的智慧和理性――從根本上異質的存在。


    (這就是……〈獸〉……)


    第一次,諫也從真正的意味上戰栗了。


    理解了自己麵對的敵人――認識到自己無法理解的事――感覺到胃底在震顫。


    「這個神父――一定會這麽說哦」


    〈獸〉捂著自己的胸口。


    「玻璃小姐,這就是,您想創建的都市嗎?」


    「…………」


    「朱鷺頭企業,為了與〈獸〉戰鬥而創建的都市,是這種東西嗎?」


    「…………」


    「……沒有……必要……回答」


    代替玻璃回答的是,一個嘶啞的聲音。


    是卡洛。


    回過頭的黑人神父瞳孔中映照的是,藏匿著憤怒的沉靜表情。


    甚至讓人覺得,眼罩上的獅子替代青年表現出憤怒。


    「要跟〈獸〉說的話……隻要一句就夠了……」


    蒼白的臉,這樣微笑道。


    「――去死」


    瞬間,


    咻,風被切開了。


    被刺穿的諾溫,動了。


    將自己的大腿撕裂,任刺穿肩膀的釘子陷得更深,銀發人偶毫不躊躇地向〈獸〉接近。用液體金屬硬化的劍,變得更長更尖利,在〈獸〉的背後閃動。


    慘不忍睹――可是,表情毫無變化地刺出聖劍。


    然而,接住了。


    黑人頭也不回的從


    肩膀刺出的釘子,將諾溫的〈聖十字劍〉擋住。


    「……這麽無聊的人偶,就是為了對抗〈獸〉得出的答案嗎?」


    黑人的粗腕一揮。


    從身體裏刺出的釘子也順著他的動作揮去。


    嘎吱,隨著肉與鐵摩擦的令人心寒的聲音,卡洛和諾溫兩個人被扔到地麵上。


    (―――!)


    諫也的思考,在這裏沸騰起來。


    身體不由自主地動起來。


    「諾溫――!」


    從地下空間的暗處飛奔而出,猛然接住諾溫的身體。


    衝擊,並沒有想像中那麽巨大。應該說,隻有普通少女的重量殘留在諫也的印象中。


    然而,比其更巨大的衝擊向少年襲來。


    (紅色的……血……!?)


    從大腿流出來的,和前些天被〈獸〉切落手臂時一樣,是白色液體。


    可是,被釘子刺穿的肩膀上,流著和人類一樣的紅色的血液。


    滑溜的手感和鼻子聞到的鐵鏽味,不會錯。


    (為什麽……這個木頭呆……會流血……!?)


    從喉嚨深處被嗆到一般的感觸,令諫也咬牙切齒。


    不管怎樣,沒有時間考慮這些。


    眼前落下重重的影子。


    (呃――!)


    在那裏,佇立著先前的黑人神父。


    那是當然的。


    既然已經現身,隻能像隻蟲子一樣被踩碎。


    無法逃脫的絕望。


    然而,


    「…………?」


    第一次,變裝成神父的〈獸〉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為什麽,你還活著?」


    「什?」


    「兄弟(brother)·諫也。為什麽,你還活著在這裏?」


    諫也,拚命地咽下一口氣。


    (這家夥……也認識『九瀨諫也』?以為我就是『九瀨諫也』?)


    抱著諾溫,感覺到冷汗流過背脊。


    一瞬間的退縮,都會暴露真相。


    把意識集中在瞳眸上。遇到任何危機都能毫不動搖的英雄『九瀨諫也』的瞳眸。


    然後,問道。


    「我活著……是奇怪的事情嗎」


    安靜地說。


    至始至終保持著穩靜,同時注入決然的意誌。


    就算對方是高位的〈獸〉,也要偽裝出堅決不會動搖的『力量』。


    「九瀨諫也活著……有什麽,問題嗎?」


    「…………」


    〈獸〉的動作停止了。


    諫也的話,和真正的『九瀨諫也』重疊在一起。


    既然這個〈獸〉認識『九瀨諫也』,必然也會知道作為英雄的傳說。雙生子的哥哥完成的傳說,雖然隻是一刹那,成功的束縛住了〈獸〉。


    諫也很清楚。


    這樣,隻能起到爭取時間的作用。然而,即使是爭取時間也好,諫也不能就這樣對流著血、失去力量的諾溫棄之不顧。


    不能就這樣放置不管而獨自逃走。


    (可惡……!以這種怪物做對手,要怎樣才像個真正的『九瀨諫也』啊。)


    「怎麽?對我不使用剛才那種釘子嗎?」


    扼殺心中的呼聲,拚命地繼續演繹。


    沒有力量,沒有後盾,僅僅依靠『九瀨諫也』的麵具,諫也瞪視著〈獸〉。


    數秒後,〈獸〉說。


    「……能不能把,玻璃小姐讓給我?」


    「……玻璃小姐、嗎?」


    諫也向旁邊轉過頭。


    少年的右手側,玻璃抱住卡洛蹲在那裏。


    不是諫也不是諾溫也不是卡洛,更不是損失慘重的部隊――黑人〈獸〉的視線,被那個大小姐吸引過去。


    (這家夥……也是盯著玻璃而來的嗎……?)


    就好像剛才的〈獸〉,是被玻璃引誘到學園一般?


    不僅如此。


    諫也剛來這座城市時,不也是這樣嗎?雖然當時隻顧著斷頭台的〈獸〉,那個〈獸〉在沒有人的地區追著玻璃一個人。


    「我和你如果認真打起來,不管哪一方獲勝,這個地下空間的人類會全部滅亡吧。視情況連地上也會受到牽連」


    〈獸〉說。


    仍舊誤以為諫也是『九瀨諫也』――那句話卻異常的沉重。


    「既然這樣,不如將那個巴比倫的大淫婦交給我,犧牲會少一些」


    (巴比倫的……大淫婦?)


    記憶中,那個名字在聖經中見過。


    好像,是這樣。


    ――『我就看見一個女人騎在朱紅色的獸上』(※注:啟示錄17:3)


    ――『在她額上有名寫著說:“奧秘哉!大巴比倫,作世上的淫婦和一切可憎之物的母』(※注:啟示錄17:5)


    聖靈教啟示錄中講述最不祥的女人的名字。


    「…………」


    在一旁,玻璃的身體變得僵直。


    「――不記得了嗎?」


    〈獸〉鎖著眉問道。


    自問式的私語聲,恐怕隻有諫也和玻璃才能聽到。


    「兩年前,將聖都、斷罪衣、斷罪衣的使用者全部吃掉的――那個大淫婦,正是玻璃小姐吧?」


    (吃……掉……?)


    兩年前的夏天。


    稱作聖戰,與〈獸〉戰鬥的最後。


    將那個都市、斷罪衣、斷罪衣的使用者全部被玻璃吃掉……?


    那意味著什麽?


    「怎麽辦呢?兄弟(brother)·諫也」


    〈獸〉逐步逼近,問道。


    「…………」


    諫也無法回答。


    現在〈獸〉所說的話意味著什麽,也無從知曉。


    〈獸〉一步一步施加壓力。


    過於強大的壓力,使得呼吸也變得困難。


    吸進的空氣隻在嘴唇表麵回旋,無法流入肺中。想要氧氣的腦和肺,訴諸著刺痛般的熱量和劇痛。


    (……我要)


    甚至連思緒也被打亂。


    拚命地想去思考,卻仍消失在虛空之中,撕裂成一團亂麻。


    難受。


    好難受。


    隻是站在〈獸〉的麵前而已,四肢和內髒仿佛就要破碎一般。


    好像在被吞食。


    到了現在,出現喪神現象了嗎。


    (……不……行……)


    眼前漸漸地模糊。


    扮演『九賴諫也』已經到了極限。


    諫也的精神(心)――正在破碎。


    (…………好…………………………暗…………………………)


    意識――斷絕。


    就在這時。


    「……諫也大人」


    悄然響起的聲音,輕拍少年的鼓膜。


    「大概……維持不了半天。希望您馬上……從這個城市逃出去的……就是我」


    麵對那個聲音,不知道,應該怎樣作答。


    哢嚓,一聲輕響。


    從地下空間的陰暗處,什麽東西浮起來。


    在下一個瞬間,猛烈的激流,打在〈獸〉的身上。


    是水。


    而且,不隻是單單鎮壓暴徒級別的放水機。以幾秒內能將二十五米級的噴泉射向空中的威力,激流直衝〈獸〉的身體。


    (遠隔――操――縱――?)


    諫也微弱的意識,模糊地捕捉現象。


    這樣,大概就能抵抗〈獸〉了吧。


    然而,〈獸〉察覺到事態時,她已經采取


    下一個行動。


    諫也臂腕中的諾溫,站起來瞬間蹬了一下地麵。


    受傷的腳,已經無法做出多個角度的跳躍。


    可是。


    如同炮彈一般,一條直線衝過去。


    肩膀上紅色的血、大腿上白色的輸液散布出來,而那突襲也要比平時迅速、敏銳。


    〈獸〉也在刹那間釋放出魔性之釘,但是諾溫用自己的左手擋住釘,封住〈獸〉的行動。


    「什――!」


    「代碼7*hiimg%g」


    隨著諾溫的嘟噥聲,諾溫的臂環――液體金屬發生變化。


    這次不是劍,而是白銀之鎖。是作為鎖住〈獸〉的武裝將它硬化。用撕裂的左手和鎖,將諾溫自己和〈獸〉捆綁起來――兩個身影將要被青白色的急流吞噬。


    「諾……溫……!」


    用嘶啞的聲音,呼喊人偶的名字。


    怒濤的聲音完全消失的同時,更大的轟鳴聲撕裂地下空間。


    支撐地下構造的周圍的『柱子』,一齊倒向〈獸〉和諾溫的方向,和猛烈的急流匯合,崩塌而去。


    隻有一瞬。


    隻有一瞬間,諫也幾人蹲坐的地下空間,出現巨大的空洞。


    〈獸〉、諾溫還有許多『柱子』,被那個空洞吞噬。


    『――對象,被驅逐至第四區·地下二十三層。對通往該層的所有通路進行隔壁封鎖。開始注入硬化合成樹脂』


    機械音匯報實情。


    (木頭呆人偶……為什麽你……叫我逃走……)


    少年咬牙切齒,臼齒之間發出咯吱咯吱地響聲。


    諫也的意識就在這裏――就像崩緊的線斷了一般,完全斷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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