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你們是心中作惡,


    你們在地上稱出你們手所行的強暴。(※注:詩篇58:2)


    1


    禦陵市·第六區。


    是構成市內第二商業街的地區。它的中央,占據著從兩年前一直開發的遊樂園。


    在商業街建立遊樂園本身就是個迷,而禦陵市已經在海岸的填拓地建造了名為『sunshinesquare』的最大級別的遊園地。比起工事落後,存在本身就被一部分居民視做疑問的建築物。然而在這個夜裏,終於遊樂園要發揮本來的用途。


    晚上十一點。


    即使沒有發出避難警報,已經不見人影。


    這是對各個企業施加壓力的結果。多數電燈已經熄滅,微帶缺口的陰曆十六夜晚的月亮,將世界渲染成藍色。


    卡洛等人,就在遊樂園的內側。


    蜿蜒複雜的過道飛車的軌道下麵,卡洛仰望著月亮。


    在普通的城市難以想像月亮如此澄清,似乎在為佇立在那裏的青年給予某種暗示。


    於是,


    『――已經作好了準備』


    從卡洛的耳機裏傳來通信。


    「是嗎,辛苦了。這邊也差不多了。斷罪衣的重新調整也還算順利」


    『諫也大人呢?』


    「諫也君的話,留在指令本部待命中。如果有什麽萬一,我會把全權委任給他,到時候還請協助他」


    『……是嗎』


    卡洛感覺到,通信員(operator)的聲音舒了一口氣。


    所謂的英雄,就是這樣有價值的存在。


    說他是希望也不過分。


    隻要他一個人活下來,就一定會有什麽辦法――喚醒脫離現實一般的夢想。


    卡洛知道,人,隻要有那種夢想就能活下去。


    (……那個夢也未免太沉重了)


    想起說話尖刻、與『九瀨諫也』完全不相稱的少年,卡洛露出微笑。


    那個少年聽了,不知道會怎樣罵自己。明明是個聖職者,你還想詐騙多少人啊,或者,你想騙死人嗎死眼罩等等,那種痛罵會無止盡地湧出來吧。


    不過,不論受到什麽樣的謾罵,卡洛絕不動搖。


    事到如今,這種程度就能讓自己感到罪惡感嗎?卡洛的人生並沒有那麽幸福。


    於是,對著話筒說。


    「接下來,就請待命等待這邊的信號。從對手的階位來看,通過映像情報也有可能發生喪神現象。情報要隨時通過過濾器。還有,過濾器也會被侵蝕,要定期進行服務器更換」


    『了解。願上帝與您同在』


    通信結束。


    卡洛,小聲歎了一口氣。


    接下來,事際上是兩個人之間的戰鬥。


    如若,自己失敗了,教團會毫不猶豫地消滅禦陵市。為此而需要的裝置,從一開始特別指定教區就具備著。


    ――這時,


    「卡洛神父」


    一直待在旁邊的玻璃,臉轉過來。


    「通信……結束了嗎?」


    異常通紅的臉。


    禮裙的胸口劇烈的上下擺動,而少女雪白的手指就放置在那正中間。隻是站著而已,腳卻在輕微的動搖。


    「玻璃小姐,身體不要緊嗎」


    「是的……我沒事……」


    呼,吐出一口熱氣。


    那張嘴唇,異常的妖豔。


    大概是裏麵的〈獸〉在蠢動吧。


    原本,玻璃體內的〈獸〉會和其它的〈獸〉之間產生共鳴。有那般高階位的〈獸〉在接近,影響想必也會更大。


    隻是這樣保持意識,對於少女來說也是一種戰鬥。


    「〈塔(rook)〉的……工作班也剛剛結束了。之後……就是等待」


    玻璃說。


    所謂的〈塔〉,主要是由朱鷺頭集團出資的研究·工作部門。禦陵市應對〈獸〉的設備和情報操作、斷罪衣的調整等,都由玻璃自己來承擔。


    即使身體被侵蝕,仍想繼續戰鬥的少女――卡洛未免產生疼愛之心。


    「和諫也見麵時,一直在忍耐嗎?幹脆倒進他的懷裏就好了」


    「卡、卡洛神父!」


    麵對大聲抗議的少女,神父露出淡淡地笑容。


    然後,眼神微帶恍惚。


    「玻璃小姐,記得格蘭特神父的事情嗎?」


    「啊……記得。雖然沒怎麽說過話」


    「這樣啊」


    被吃掉的神父的事情,卡洛有了幾秒的緬懷之情。


    兩年前的同事。


    數量甚少的斷罪衣使用者。


    或許,他們並肩戰鬥的時代,就是自己的青春。


    「他說過哦。建立學校就是他的夢想」


    「學校、嗎?」


    「是的。他說,在各個地方建立學校就是夢想。他說過這種話,如果說神的教導能讓人走上正確的路,那麽智慧是能讓人堅強的原動力。還經常和諫也君一起就餐」


    「和諫也哥哥……」


    玻璃,輕輕按住胸口的十字架。


    少女的聖戰時代的回憶裏麵,一直伴隨著九瀨諫也。


    「既然這樣――那個〈獸〉,存在本身就是對死者的褻瀆」


    「……是啊」


    麵對少女的憤怒,卡洛閉上了眼睛。


    緊接著,這樣說道。


    「……兩年前的聖戰中,那個〈獸〉被命名為〈釘〉」


    「〈釘〉?」


    「〈獸〉會被〈獸〉自身所持有的大罪的擁有者所吸引。然後,通過汲取他們的意識,改變自己的姿態和能力」


    從聖戰時一直持續的〈獸〉的研究。


    用大罪來區別〈獸〉,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每一種〈獸〉都有各自的嗜好,而相應於那些嗜好的人類就會成為它們的目標,並通過吃掉那些人來大幅進行能力和形態的變化。


    〈獸〉的嗜好――神製定的大罪有七個。


    一個是,傲慢。


    一個是,妒忌。


    一個是,憤怒。


    一個是,懶惰。


    一個是,貪婪。


    一個是,貪食。


    一個是,色欲。


    既然眷族〈獸〉的大罪是〈貪婪〉,格蘭特神父的〈獸〉――〈釘〉大概也是那樣。


    「釘的形狀,對於聖職者來說很普遍。可是,他究竟想得到什麽,以至於能招惹〈貪婪〉的野獸,事到如今也已經無從知曉了」


    卡洛輕聲訴說著,突然瞪大了眼睛。


    「……玻璃小姐!?」


    少女輕微地彎著腰,捂著腹部。


    手指之間,滲著血。


    臉上的冷汗也忘記擦拭,少女的眼神好像被熱水泡暈一般惺忪,拚命地盯著地麵。尚且還幼小的胸口也在不停地起伏,「哈啊、哈啊」喘著粗氣。


    「和這個感覺……一樣」


    抵抗著從腹部往上湧的不明實體地感覺,少女說。


    「……要……來……了……卡洛……先……生……」


    「玻璃小姐!」


    伴隨著痛苦地聲音,這次少女倒下――


    『――它來了!地下第一層,正下方十米……!』


    切斷耳機裏的連絡和大地的裂開,幾乎是在同一時間發生的。


    構成玻璃摩天大樓地基的鋼鐵和柏油路如同紙屑一般撕裂,而在下一個瞬間,蛇一般的影子湧上來。


    卡洛跳至一旁,才知道那是刺穿萬物的釘子被放射出來。


    一瞬間將玻璃抱起來,滾倒在柏油路上。


    無視額角和臉頰上的擦傷,強行支起腿站起來時,嗒、嗒地腳步聲已經開始走來。


    「……是個不錯的夜晚啊」


    從青年的背後,它出現了。


    黑色的皮膚,像是跟夜晚調換了一般。


    在聖職衣的後腰交叉著手,身體挺的筆直。這樣一來,黑人巨漢看起來更加龐大。


    嚴肅的表情上浮現出的微笑,不可思議地有一種平易近人的感覺。


    「玻璃小姐,沒事嗎」


    「……還好」


    把昏倒的少女放在背後的地麵,卡洛點點頭。


    呼吸還是很亂,腹部滲著血。青年神父皺眉看了一眼少女的病狀,然後又轉過來瞪著曾經的同事。


    「那真是太好了。我相信你會保護他。但是,兄弟·諫也好像不在。真是可惜。……老實說,很想再見他一麵」


    緩緩地,裝扮成格蘭特的〈獸〉,搖了搖粗大的頭。


    然後,


    「不知道還記不記得兩年前」


    問道。


    「怎麽可能會忘記」


    「居然會懷念聖戰,真是不可思議啊」


    「是啊」


    兩個神父麵對麵,一方苦笑道。


    「真是奇怪。年過四十的我,竟然會憧憬隻有十四、五歲的少年」


    黑人的苦笑變得更深。


    「回想起來,從真正的意味上相信神,是在遇到他之後也說不定呢。神並沒有對〈獸〉棄之不顧。就像兩千年前的拿撒勒*一樣,賜予了自己的聖子――救世主」(※注:拿撒勒是耶穌基督的故鄉。其它說來話長,略。)


    浮現在那雙瞳孔中的,正是信仰之光。


    卡洛知道。


    九瀨諫也還是一個信仰的對象。


    卡洛甚至還覺得,那雙眼睛正看著聖人從出生開始一直到成為傳說的曆程。隱藏在斷罪衣裏麵的模仿奇跡――守護聖人的傳說,不也是那樣誕生的嗎。


    「你曾問我,想得到什麽吧」


    格蘭特神父開口說。


    「是的」


    「我啊,其實隻是想知道」


    「想知道?」


    「我一直想知道。極不合理地奪取性命的〈獸〉,還有極不合理地被奪取性命的人類,我都想知道。應該做什麽、什麽才是正確的,一直想知道。啊啊,聖經裏麵不是也有這樣一句嗎。」


    格蘭特神父指的那段文字,卡洛非常清楚。


    作為聖職者,必定知曉的箴言。


    「――『真理必叫你們得以自由』」(※注:約翰福音8:32)


    「啊啊,就是它。是真理啊」


    拍著厚實的手掌,格蘭特像小孩子一樣點頭。


    爬滿皺紋的臉上,隻有天真無邪的笑容擴散開,黑人神父慢慢地說。


    「它就是――這樣啊,終於明白了」


    「明白……什麽?」


    「如果救世主真實存在的話,隻要問他就好。千方百計地找出來不就好了?」


    「……找出來、就好?」


    無意中。


    卡洛想起博物館裏麵的遍地屍體。


    那並不是神啟的光景。


    被吃掉的姐弟,那不正是由於〈獸〉的關係,被賦予神啟的結果嗎。


    「對呀。結論就是這樣。既然不知道正確的方向,就向知道的人問問就好。找出知道的人就好。被神賦予了言語的預言者的話,就算砍頭也會說出來吧。就算被釘在十字架上刺死也會說出來吧」


    格蘭特笑了。


    開心地笑了。


    那也是,聖經中記載的逸聞。


    被希律王斬首的洗禮者*。曾經被自己的弟子,銀幣三十枚出賣的救世主。(※注:這裏被斬首的洗禮者是指施洗約翰。見馬太福音2:1)


    他們曾說,自己的生命是有限的,但是留下來的箴言是永恒的。


    「……您,到底想說什麽?」


    「唔?為什麽,不明白?」


    格蘭特發自內心地感到不可思議,皺起粗黑的眉毛。


    「我們想知道真理。想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想知道什麽才是正確的事。既然這樣,從一開始斬首、釘死在十字架上就好。這樣做,有一天一定會,遇見被神賦予了箴言的預言者。是吧?」


    「…………」


    卡洛感覺到,有什麽在扭曲。


    現在的格蘭特,有決定性的欠缺。


    就算擁有人的臉龐和智能,無論如也難以理解的對象。把遙遠的異世界的理論,硬是翻譯成現實中的規則進行思考。


    卡洛知道。


    那正是――稱作〈獸〉的存在。


    「交出玻璃小姐」


    黑人神父的視線,連係在卡洛背後倒下的少女。


    「想要嗎?這個孩子」


    「……啊啊」


    神父,又變了。


    嚴肅的表情溶化了。


    取而代之,聖職衣的上麵浮現出許多張臉。


    恐怕是被〈獸〉吃掉的人們吧。不分男女老幼,幾十、幾百張人臉浮現出來,那所有眼睛都在捕捉少女,隻有聲音還是格蘭特的。


    「想要……當然想要……想得早就忍不住了……」


    那是,〈獸〉的本性嗎。


    把其它〈獸〉招惹過來的,附身在玻璃身上的〈獸〉的『力量』嗎。


    還是說,這是被稱作貪婪的,〈獸〉的大罪姿態嗎。


    「格蘭特神父……不,〈釘〉」


    卡洛低聲說。


    〈獸〉――〈釘〉的姿態,已經失去了人型。


    四肢和大概的輪廓尚且還留有人型,臉和聖職衣被釘子的螺旋包裹起來。


    宛如,用生鏽的釘子雕塑而成的人型。


    「玻璃……小姐」


    聲音裏麵透著令人心寒的溫和,右手仿佛要洗禮一般舉起來。


    「讓您也……接受釘死十字架之刑吧。一定……變得更美……」


    那隻手陰森森地擰起來――無數的釘子在狂風大作。


    扭曲的欲望,瞄準倒在地麵的少女的四肢。


    如同古代被處刑的聖靈教救世主,為了將美麗的少女釘在十字架上而螺旋描繪。刹那間,一個聖句響徹在夜晚。


    「限定量子幹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設想狀況。由本座標起動假想現實·聖克萊門蒂的第二種奇跡。――即開始五千八百二十三回的試行」


    用深灰色的光芒,迎擊蜂湧而至的釘之風暴。


    溶入夜晚的漆黑的魔性,悉數被鋼鐵之拳擊落,碎散在地麵。


    即,現代科學和奇跡融合而成的機甲之拳。


    鋼鐵的重量和經曆無數戰鬥的傷痕,還有聖職衣擁有的神聖重合起來,腕部的輔助聖靈機關放出蒸發的冷卻劑。


    「啊啊……卡洛」


    〈獸〉笑了。


    麵對展開斷罪衣的曾經的同僚,徹底改變的神父露出淡淡地笑容。


    至少,構成臉的釘子擰成類似的形狀。


    「難道說……你才是……預言者嗎?」


    「――那種事誰知道呢」


    為了不讓少女卷入戰鬥,青年神父緩緩地移動起來。


    〈獸〉的釘子亦是。


    仿佛下達追擊命令一般,〈獸〉揮動右手。


    於是,被打下去的釘子群,仿佛自己持有生命一般,觸動地麵的瞬間分裂成十幾倍,各自朝著不動的方向扭曲,向卡洛和玻璃襲擊而去。


    有些潛入地麵,有些則從頭頂灑落。還有一些像蛇一樣描繪著圓形,朝青年神父


    的後腦勺刺去。


    就像蜘蛛網一般的釘子包圍網,卡洛能全數防住嗎。


    「卡洛……神父……諫也……哥哥……還有……我……」


    玻璃,發出輕微地掙紮聲。


    無意識間吐露出的話,令卡洛的表情緩和了一些。


    「……請再忍一會兒吧」


    青年將手交叉在十字上。


    是拳擊比賽中類似十字防禦的架勢。


    他的斷罪衣的守護聖人是,聖基道霍。用那肩膀背負世界的重量,渡過急流的聖人奇跡。


    「吾要模仿—模仿聖基道霍強大的力量—」


    那一擊打的不是〈獸〉也不是釘子,而是腳下的地麵。


    柏油路沿著圓狀巡回,形成火山口。瓦礫和灰塵從釘子的魔爪中隱藏著青年,而卡洛通過反作用彈起自己的身體。


    就那樣跳了接近十米,


    「――――!」


    然而,瞪大眼睛的是卡洛。


    「太慢了」


    在呼吸所及的距離,〈獸〉笑了。


    卡洛跳躍時,〈獸〉以相同的速度追上來。以火箭般的氣勢跳起來的卡洛,〈獸〉僅用雙腳追過來。


    「噢噢!」


    卡洛的身體在空中旋轉。


    以背式的自由曲線下落踏在地麵,用盡全力反手一擊。


    那是何等的威力。踩在腳底的鐵骨很輕易就變得彎曲,十幾米高的曲線,因自身的重量而倒塌。


    相同――不,是藏匿數倍威力的內拳灼燒空氣。


    能與小型彗星匹敵的衝擊,向〈獸〉的頭部擊去,咫尺之前,〈獸〉也將全身的釘子從右手釋放出。


    衝擊。


    過多的能量,收縮於一點,發生爆炸。


    超出音速的速度和,脫離常識的威力生出衝擊波,在夜晚的遊樂園卷起不符合當前季節的颶風。


    結果――。


    灰塵漸漸稀薄,倒塌的曲線和瓦礫的對麵,映出淡淡地人影。


    是〈獸〉。


    可以稱作釘子人型的異形怪物,用鐵鏽摩擦般的聲音――然而,還殘留著格蘭特神父的麵貌――這樣嘟噥道。


    「……了不起」


    那回蕩甚至有些恍惚。


    隔著大約十幾米的距離,另外一個人影站了起來。


    裝甲多處因釘子的蹂躪而留下剜痕,但斷罪衣的使用者也仍然健在。


    「……我還沒淪落到接受您的稱讚呢」


    對著瓦礫崩壞的聲音微微苦笑著,卡洛的麗容也略微扭曲起來。


    那膝蓋,撲通落地。


    「咳……!」


    咚……響起沉重的聲音。


    開放的斷罪衣的裝甲,排出大量的冷卻劑,從卡洛的身上脫離而出。如今,隻是一件普通的聖職衣。卡洛不住地咳嗽。


    (已經……到……時間……)


    緊握著眼罩。


    由於連續作戰的原故,卡洛的身體大幅度受到侵蝕。


    再加上,因為剛才的撞擊傷口裂開了。原本就被診斷出傷口已經達到胸口。即使這樣蹲著,仿佛脊髓被灼熱炙烤一般。來這裏之前打在身上的大量藥劑,似乎丟棄了青年。


    「這樣啊……」


    隱含著憐憫的聲音,從卡洛的頭上傳來。


    「聖戰打了好久啊。奇跡的侵食,已經到了那種地步嗎」


    〈獸〉緩緩地走近卡洛。


    「…………」


    身體使不出力。


    仿佛所有的精氣,被剛才的模仿奇跡奪盡一般。


    即便想要解放不久前備妥的『準備』,以現在的身體狀況來說毫無意義,而且似乎因為〈獸〉的影響,通信已被中斷。


    絕望的腳步聲,正接近而來。


    宛如,從聖戰時起一直追隨自己的、死神的腳步聲。


    就在這時。


    「――兄弟·格蘭特,有一個六歲就死亡的孩子吧」


    玲瓏剔透的聲響。


    即使在強風之中,也能引人注目的聲音。


    「――」


    卡洛回頭,就連極盡暴虐的〈獸〉也被吸引過去。


    「盧卡·坎貝爾。聽說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說,成為神父的理由是因為孩子的死亡,想創建學校也是為了看到更多小孩子的笑臉。然而您卻,為什麽要破壞遊樂園呢」


    那個聲音,漸漸地接近而來。


    〈釘〉仿佛被聲音禁錮住一般,一動不動。


    「…………」


    卡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在月光的照耀之下,被歌頌為英雄的年輕人佇立在那裏。


    用一副為難的表情笑著,將倒在地上成為活祭品的少女――朱鷺頭玻璃抱起,毫無懼色地從損壞的旋轉木馬繞過來。


    「帶著我的友人的麵具,隻會做些毫無意義的暴力嗎?」


    聲音很沉靜。


    沒有強加給別人的固執己見。


    但是,裏麵隱含著不得不聽的不可思議的『力量』。


    「……將我的友人的遺誌,用毫無意義的迷惑來玷汙,有那麽開心嗎?」


    少年悲傷的瞳孔,倒映著世界。


    仿佛從被破壞的遊樂園,瞻望更遙遠的光景一般。


    或許,隻有那裏才是遠離死鬥的地方。


    就好像他佇立於此的瞬間,才是發生奇跡的一幕。


    「你……你……」


    〈獸〉哼哼了一聲。


    任何人都無法從他的身上移開視線。


    任何人都無法忘懷他的身影。


    「既然這樣,我就是您的敵人」


    抱著沉睡中的少女 ――安穩地、但是又強有力地揚言宣布的是,隻有十七歲的少年神父。


    『九瀨諫也』佇立在那裏。


    2


    ――她看著。


    既然城市是她的眼睛,這所遊樂園也是她的眼睛。


    禦陵市的網絡依然連接著,她認識這幅景象。


    (――為什麽)


    她想。


    (為什麽――)


    她正看著。


    〈獸〉的現身,以及玻璃的昏厥,全都記錄在回路裏。


    甚至卡洛倒下去的理由,她也很清楚。


    原本,用那種身體已經無法使用斷罪衣。以前,她說禦陵市無法對抗五階位以上的〈獸〉,也是因為卡洛的健康狀態。想到昨天的輪番作戰,戰鬥途中斷罪衣自動展開也並不稀奇。


    但是。


    『九瀨諫也』,不可能會在這裏。


    (錯了……)


    她想。


    就算要偽裝成聖人,那是錯的。溫和的聲音也好細微的動作也罷,甚至連自然流露的視線也和『九瀨諫也』一模一樣,所以那是錯的。


    (有什麽……)


    不能很好地進行說明。


    真正的『九瀨諫也』的數據,太少了。


    與現在的少年的區別,用粗糙的畫像和聲音情報無法進行識別。


    但是,她知道。


    她自己知道。


    不用想也能知道。


    這是,那個少年。


    一定是謊稱自己會逃跑,然後為此而做準備的人。


    所以,少女的回路中充斥著困惑和混亂,如夢如幻的電流在活體部分的突觸中流竄。


    (為什麽――諫也大人會――)


    ?


    寂靜和僵持――隻是在幾秒之間。


    「九瀨……諫也……」


    隨著〈獸〉的呻吟聲,魔釘的風暴吹響另外一個對象。


    似乎還兼帶著佯攻,描繪巨大弧線的釘子的怒濤,中途還把破壞一大半的旋轉木馬徹底毀壞,化為死亡雪崩。


    少年沒有動。


    是不能動嗎。


    用沒有具備斷罪衣的人無法反應的速度,雪崩將要吞沒少年的瞬間,推開柏油路,灰色的堡壘屹立而起。


    是隔離牆。


    「!」


    而且,不隻是一麵,仿佛要阻塞〈獸〉的視界一般聳立起幾重要塞,發出轟鳴聲的同時,招出新的來客。


    軌道飛車。


    以規定的三倍以上的速度猛衝過來,飛過少年們的觀覽車上,一端係好把手的鋼絲低垂下來。


    隻是這樣而已,少年已經反應過來。


    單手抱著少女,握住把手,


    「快抓住!」


    喊道。


    卡洛條件反射的抓住把手。


    就連〈獸〉也沒有預料到這個行動。


    本想連同脆弱的隔離牆將少年神父刺穿的釘子,由於那份猶豫,晚了幾秒。


    貫穿少年和青年的影子之時,兩個人的實體已經乘在軌道飛車上在空中飛舞。


    幾秒後,


    「竟然要……逃跑……?」


    〈獸〉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困惑,但馬上換成別的感情。


    是憎惡和,殺意。


    3


    觀覽車停止的終點――就在軌道飛車的正中央。


    周圍的牆壁上,掛滿了電影和漫畫為主題的登場人物,正在歡快地蹦來蹦去。


    「諫也先生,你這是……」


    麵對卡洛嘶啞的聲音,少年隻是搖了搖頭。


    「啊—,說明起來太麻煩,過後再說。總之,先解決這邊」


    說完,隨便找個適當的落腳處落地。


    慎重地抱著玻璃,走下鋼骨的階梯。


    途中還踉蹌了幾下,總算掌握了平衡,非常小心地環顧四周。


    視線,停留在極近的牆壁前。


    那麵牆壁上,憑靠著優美的少女的人影。


    一頭美麗的銀發人影。


    但是,從肩膀的根部失去了整隻左手。大概是因為被釘子貫穿之後,連根拔除了吧。看著從那根部露出的機械和線,諫也暗自咬牙。


    深呼吸之後,揚起下巴。


    「……喲」


    「諫也……大人」


    人偶轉過身。


    即便在一瞬間抑製住了聲音,但是紫水晶的瞳眸沒有掩蓋住表情。


    「怎麽。你也會,露出吃驚的表情啊」


    「為什麽,您還要來這裏!」


    諾溫,用頂撞的氣勢說。


    「您的安全才是第一,我是這樣說的!諫也大人也回答我說知道了。您讓我告訴您玻璃和卡洛要做的事。因為您說逃離時需要,我才會答應告訴您。為什麽諫也大人還要來這裏!」


    諾溫把諫也的對話重複一遍。


    就在不久前,少年要求她為自己提供盡可能多的數據,以便逃出這個城市。


    對於直接連接著禦陵市網絡的諾溫來說,想檢索〈獸〉和格蘭特神父的數據可說是輕而易舉。為了得知玻璃擬定的作戰方案,雖然費了點功夫,但是在偽裝自己的情況下成功的獲取了情報。


    那是因為,相信諫也會逃出這座城市。


    來這裏,也是為了在最壞的情況下,為了讓少年順利逃出去,擋住〈獸〉的去路。可是卻……


    「原來,你也會生氣啊」


    諫也若無其事地說出完全離題的話。


    「沒有生氣!一點也沒有生氣!隻是將這個行為判斷為,交涉中必要的威嚇!」


    「那不就是生氣了嘛」


    「不是的!而且,諫也大人太不了解我了。雖然這隻是純粹的運用上的問題,諫也大人有必要掌握我的能力和性質以外的事情!」


    「等、等一下。話說,這不是因為你完全沒有傳達給我吧」


    「那是因為據我的判斷,我的破損狀況完全不會影響諫也大人的逃離!如果不是那樣,怎麽會將不完全的狀態――」


    說到這時,諾溫停住了。


    諫也也瞪大眼睛回過頭。


    「唔,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出乎預料的笑聲傳過來。


    卡洛捂著嘴角,笑彎了腰。那是能讓人覺得會不會就那樣躺下去一般,愉快的笑聲。


    「怎、怎麽了,死眼罩。你,終於瘋了嗎!?」


    「不是、噗哈哈哈哈……沒什麽……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出乎意外的對象和狀況,使得諫也茫然地守候著。


    青年過了一會兒,


    「――啊啊、諾溫」


    「是」


    「你,把諫也君放置在第一優先順序了呢。你的程序,本以為仔細確認過……是不是哪裏出現異常?還是因為黑箱部分的影響?是不是諫也刺激了什麽故障?」


    「請允許保持緘默」


    「這樣就行」


    卡洛微笑道。


    把少年懷中的少女接過來,把過脈,微微眯縫了眼睛。


    「玻璃小姐的狀態似乎安定了」


    讓她橫躺在附近的長椅上之後,卡洛轉過臉說。


    「〈獸〉馬上就要來了。但是,我的斷罪衣已經很微妙了。諾溫,既然窺視了我的作戰計劃,能不能以你為主體繼續呢?」


    聽了青年的話,諾溫留下一呼一吸的間隔回答道。


    「隻要有卡洛大人的輔助,修正程序後有可能繼續執行。但是,成功率會下降原來的七成」


    「充分了。那麽,可以拜托你嗎?」


    「我拒絕」


    諾溫斷然回絕道。


    「在這種情況下,我判斷諫也大人很危險。既然這樣,沒有諫也大人的命令,我無法實行那個請求」


    「唔」


    卡洛轉過頭。


    「這麽說來,我也沒問呢。為什麽,諫也君會來這裏?」


    「沒什麽大不了的理由」


    少年的臉轉向一旁。


    一瞬間,躺在長椅上的玻璃進入了視界。


    ――『不論自己是人類還是〈獸〉――我不想什麽都不做就在那裏等死』


    就算是當誘餌,也想繼續戰鬥的少女。


    即使身體成為鹽柱,仍要繼續行使奇跡的神父。


    是離自己很遙遠的存在。


    諫也不想知道那種心情。


    再也不想見到那種怪物。實際上,隻是幾秒的對峙,心髒就像要破裂一般,甚至覺得幹脆破裂掉就好了。


    「隻是,既然死眼罩不顧傷勢跑出來,必定是有勝算的吧。怎麽看,他也不像是個會做出沒有意義的自我犧牲的類型。……既然這樣,是成是敗想過來看看而已。之後全都是順其自然啦。」


    諫也說出就連自己也不會相信的借口。


    因為,隻能這樣說。


    沒有能夠讓人信服的理由。


    (……話說我在搞什麽啊。腦袋螺絲鬆了嗎?耳朵被腦汁塞滿了嗎?)


    諫也揉著太陽穴捫心自問。


    他隻是覺得,不能逃。


    在僅僅幾天的時間裏構築而成的微弱關係,即便隻是這樣也不想棄之不理而已。


    不能棄之不理而已。


    「――說不定,『九瀨諫也』也是那樣呢」


    突然,卡洛說出奇怪的話。


    「哈?」


    「順其自然也好信口開河也罷,事情就是這樣演變的。所以還要繼續下去。或許僅僅是這樣而已吧。」


    「…………」


    諫也屏住呼吸。


    因為想起自己說過的話。


    ――『帶著我的友人的麵具,隻會做些毫無意義的暴力嗎?』


    ――『既然這樣,我就是您的敵人』


    隻是信口開河而已。


    隻是從表麵上,把『九瀨諫也』會說的台詞說出來而已。


    但是。


    自己的兄長――九瀨諫也也是那樣嗎?


    或許,每個人都隻是在演繹著其他人而已吧?不管是哪個人,隻是在某種場合帶上相應的麵具而已吧?


    既然這樣,本人和冒充者有什麽區別呢。


    「煩死了」


    諫也搖頭。


    「不管怎樣,事到如今已經逃不了了。既然這樣,我就再演一會兒英雄。就算我是冒牌貨,諾溫是『九瀨諫也』的武器,可以蒙混過去吧」


    「是啊」


    卡洛惡作劇一般點頭,而諾溫歪著頭。


    「……諫也大人是」


    說到一半打住。


    人偶的少女,浮現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什麽啊」


    「沒什麽,我明白了。既然這樣,聽從諫也大人吩咐的就是我」


    說完,望向上空。


    「那麽,這裏就交給卡洛大人了。為了避免連累玻璃大人,從這邊迎擊〈獸〉」


    「誒?迎擊?」


    「是的,已經來了」


    聽見破壞音。


    這說明〈獸〉已經在附近。


    〈獸〉一邊往軌道飛車的軌道上刺入釘子,一邊穿梭在遊樂園的黑暗中。


    「諫也大人,手」


    人偶用僅剩的一隻手,緊緊握住諫也。


    那力度和意外柔軟的手,諫也的心撲通的跳了一下,低聲耳語道。


    「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


    「既然這樣,隻有一句」


    這也是,隻有諫也能聽得見的聲音,諾溫說。


    在漸次巨大的破壞音中,


    「我是,諫也大人的武器」


    非常明確地說。


    「唔――什?」


    「……是諫也大人的劍,是諫也大人的盾,是隻為守護諫也大人而存在的就是我。我就是那種存在,這是唯一能讓我主張的」


    說著,人偶抱住少年的腰,跳了起來。


    人偶和少年,描繪著銀色的軌跡,與夜空同化。


    踩著軌道飛車的軌道,再一次跳起,兩個人的身影瞬間溶入黑暗之中。


    「……願上帝與你們同在」


    嘟噥著,卡洛顰蹙著蒼白臉。


    作為自己的台詞太過陳腐,但又因此而隱含著切實的感情。


    捂著受傷的胸口,青年蹣跚著走在軌道飛車的台階上。


    ?


    然後,數十秒之後。


    降下的諫也兩人和――〈獸〉再次相向。


    4


    「九瀨……諫也」


    〈獸〉的苗頭,徑直指向了少年。


    由生鏽的釘子構成的臉,甚至連眼睛和眉毛也難以確定。即便如此,〈獸〉在看著少年是毋庸置疑的。


    警戒和興趣和殺意,相同份量的混在裏麵――就是這種奇怪的氣氛。


    「已經……不逃了嗎?還是說,想交出大淫婦了嗎?」


    「會是怎樣的呢」


    帶著英雄的麵具,諫也的嘴角上浮現出無畏地微笑。


    原本,自己能做的隻有虛張聲勢。即便心情就像內髒被異樣的氣息擰斷一般,也不能取下這個麵具。


    諾溫站到前麵。


    「又是……你嗎?人偶」


    「雖然是人偶,被您這麽稱呼讓我很不舒服」


    諾溫安靜地說。


    人偶的瞳眸,比平時要清澈。


    並不是隻有麵無表情。


    與拚死的表情也不同。


    無瑕水靈的紫水晶一般清澈的顏色中,倒映著〈獸〉的影子。


    「諫也大人,請解放」


    「……啊啊」


    少年點點頭。


    「以神、及子、及聖靈之名,同時又以九瀨諫也之血與名,予以承認。――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約(hic est enim cali sanguinis mei,novi etaeteramenti)。」


    聖體拜領的典文(kanon)。


    將聖體和聖血化為麵包和葡萄酒的儀式。


    口中述著那份神秘,少年用犬齒咬破大母指,按在人偶的聖職衣上。


    「dna一致。由於聖室·服務器和管理者的權限同時接受承認――聖物箱解禁」


    「斷罪衣啟動。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跡降臨的狀況」


    人偶身上的聖職衣,隨著機械音展開。


    顯現而出的是銀翼鎧甲。伴隨著宛如八音盒的圓筒(der)發出柔和的機械音,人偶的背上展開天使之翼。


    「――」


    其間,〈獸〉並沒有等待。


    舉起手,釘子向空中飛去。然後,在頭頂上分裂,如暴雨一般傾盆而下。


    「限定量子幹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規定狀況的參數。在此座標中假想現實·聖女亞加大的第三種奇跡起動。――即是說開始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試行」


    在重寫的世界裏,魔性之釘朝人偶徑直飛過來。


    瞬間,口中述出強有力的聖句。


    「我要模仿――聖女亞加大的火焰—」


    咆哮、亂舞的奇跡之焰。


    少女的四方――確切的說,從東西南北湧上的銀色之焰,仿佛各自持有意識一般纏繞在魔性之釘,將其熔化。


    銀色奇跡和黑色魔性,互相抗衡。


    人偶從中跳出來。


    描繪著幾何學模樣,諾溫舉起帶著手鐲的右手。


    「代碼――j9hngt`#t」


    電流通過,使液體金屬硬化。


    〈聖十字劍〉。


    與名字不同,這次的形狀選擇了大鐮刀。


    揮動時嗡嗡作響的空氣,足以說明利刃的威力之強大。單手給予的一擊,卻在〈獸〉的右手上陷入一大半。


    「你、這家夥――!」


    〈獸〉發出呻吟。


    它也發現了。


    不同。


    與之前的諾溫,完全不同。


    不,這才是,真正的第九祭器――伊芙·kadmon係列·ek—09h――諾溫嗎。


    「…………!」


    諫也邊後退邊觀察狀況。


    在最初的戰鬥,諾溫隻是剛覺醒而已。


    在第二戰中,諫也沒有讓她解放斷罪衣,不能發揮出真正的力量。


    (所以……)


    諫也想。


    這次,要讓諾溫毫無遺憾地發揮出真正的性能、真正的能力。


    「我要模仿――聖女亞加大的火焰—」


    銀色火焰隨著聖句亂舞。


    斜劈而下的大鐮刀,毫不留情地攻擊〈獸〉的死角。精準的計算。巧妙的時機。人偶的大腦中裝置的電子芯片,會根據諾溫的適應程度提供豐富的戰鬥數據。


    銀色火焰籠罩著〈獸〉。


    「――!」


    刹那間,向後退至離〈獸〉3米位置的人偶,再次跳躍。


    下一個瞬間,著陸點的柏油路在釘子的驟雨之下,如泥沙般崩壞。


    空氣中傳達著異樣的振動。


    並不是隻有貫穿而已。從刺入的釘子傳出的


    振動,破壞了柏油路的分子結合。


    不隻是柏油路。


    籠罩〈獸〉的銀色火焰,也因振動而熄滅。


    「哈……」


    同時,〈獸〉對隔著幾米遠的人偶笑道。


    「就連你,我也想要了」


    異常晃動的聲音,諫也不禁戰栗起來。


    (就是……這個……)


    邊想邊強忍住嘔吐感。


    少年最初看到的眼睛。


    感覺到的不是可怕,而是可怖的氣息。


    那份可怖的根源,諫也曾說是同類相斥。


    現在的話,可以理解。


    七宗大罪――〈貪婪〉。


    格蘭特神父的麵具,對於〈獸〉而言隻不過是借口。


    每個人都擁有,每個人都想要,但從根本的地方變質和扭曲,正因為是〈獸〉的本能才會如此可怖。


    「啊啊……當然想要。都快忍不住了。真理也好……玻璃大人也好……你也好……」


    隨著饑渴的聲音,幾百個釘子穿破夜空。


    釘子刺入的地方,漸次崩落。


    瀑布的娛樂設施從中央劈成兩半,模仿魔法地毯的巨大秋千翻轉落地。


    最後,直徑幾十米的觀覽車傾斜崩塌。


    如今――〈獸〉已經成為降臨禦陵市的災厄本身。


    被大鐮刀切裂的地方,也通過『重組』漸漸地進行修複。


    (不行……嗎?)


    諫也想。


    雖然諾溫勉強躲過了無窮無盡的釘子和瓦礫的襲來,但是既然不能給予決定性的一擊,這樣耗著也是無可奈何。雖說經過了強化,但四肢以外是活體,如果從正麵受到攻擊無可避免要受致命傷。


    實際上,斷罪衣的肩膀傷口裂開,滲出一大片赤紅。


    「啊啊……真無聊」


    這時,〈獸〉回過頭來。


    「既然這樣……先從九瀨諫也開始阻止就可以嗎?」


    〈獸〉的手翻過來。


    隨著它的動作,釘子的海嘯也改變方向,如毒蛇般殺向少年。


    「諫也大人,手!」


    少年伸出去的手,被變成鎖鏈的〈聖十字劍〉捕捉,並投放至空中。


    「嗚喔……」


    少年身後的小型軌道滑車,代替少年化成塵埃。


    人偶抱住少年,向空中跳起。


    並且,踏著軌道飛車的軌道,跳向更高的地方。


    「咳……!」


    超常的加速度攪拌著胃液,令少年難以呼吸。經過壓縮肺和胃袋一般的之字形的跳躍之後,諾溫終於停下來。


    能夠俯視〈獸〉的,陳舊的鍾塔頂部。


    「…………想、怎麽做」


    感受著自從玻璃的摩托車以來的極度酩酊感,諫也問道。


    恰好這個時間,鍾塔響了。


    深夜零點。


    一天成為過去,刻畫新的一天的時間。


    「諫也大人,再來一次――」


    諾溫,用極為真摯的聲音說。


    「請再來一次,斷罪衣的解放」


    「什?」


    沒等諫也回答,諾溫就從鍾塔跳了起來。


    通過原本是觀覽車的瓦礫之間,〈獸〉的釘子也朝人偶追過來。既然抱著諫也,就不能像剛才那樣躲閃。超強振動下會變成塵埃的遊樂園中,人偶即將降落。


    離地麵越來越近。


    〈獸〉,露出嗤笑。


    然後,諾溫喃喃地說。


    「這樣――就能結束了」


    「……!」


    那句話,讓少年猶豫了一下。


    通過這次交錯,會結束的究竟是哪一邊呢。


    〈獸〉呢,還是自己這邊呢。至少,腦海中閃過的畫麵是被千萬根釘子刺穿的自己和諾溫的屍體。


    不過,


    (嘛……是一起啦)


    諫也內心苦笑道。


    對。


    不用煩惱。


    諾溫說過。


    自己是諫也的武器。


    既然這樣,除了相信武器之外,自己還能做什麽呢。


    自己這樣的冒牌貨,麵對諾溫這樣的真實,除了相信她守望她還能做些什麽呢。


    「――隨你便吧,木頭呆」


    諫也以非常直率的心情,說。


    心情能這樣直率,或許是第一次。


    「你是我的武器吧。既然這樣,不管我的武器想要做什麽,我都會陪到最後――」


    語尾帶著一絲難為情,消失在晚風中。


    理由很簡單。


    諫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刹那間,覺得人偶在微笑。


    錚地一聲,夜間的空氣撕裂了。


    迸出無數的釘子,幻化為企圖吞噬人偶和少年生命的怪物,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對人偶和諫也露出獠牙。


    「諫也大人」


    「哦哦……!」


    諫也再次咬大母指,按在人偶的背上。


    「以神、及子、及聖靈之名,同時又以九瀨諫也之血與名,予以承認。――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約(hic est enim cali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amenti)。」


    加上胸口和雙翼,三個聖靈機關同時發出聲響。


    諾溫――斷罪衣的雙翼,進一步展開。


    增至幾米的巨大白銀之翼,睥睨大地。


    「限定量子幹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規定狀況的參數。在此座標中假想現實·聖女亞加大的第三種奇跡起動。――即是說開始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試行」


    聖句出口的同時,少女揮動大鐮刀。


    橫掃驟雨般的釘子,然後對〈獸〉說出最後的聖句。


    「我要模仿――聖女亞加大的火焰—」


    ?


    上午零點。


    鍾塔的聲響,還傳至其它場所、其它人的耳中。


    控製遊樂園整個區域,同時也是軌道飛車終點的管理室。


    「――是時候了呢」


    卡洛嘟噥著,在胸口劃十字。


    一邊操縱著軌道飛車的控製台,青年神父的薄嘴唇中,說出絕妙的祈禱。


    「因父、及子、及聖神之名。阿們(in nomiris et filii, et spiritus sancti. amen)」


    那是,告知聖體祭儀(彌撒)即將開始的階段祝禱。


    ?


    同時,就在附近,還有聽到鍾聲的人。


    「諫也……哥哥……」


    橫臥在長椅上,少女,輕微地顫抖著。


    帶著似乎預感某種事情的悲傷。


    帶著似乎期待某種事情的鳴響。


    然後,用能讓看到的人背脊發涼的妖豔舌尖,舔了舔赤紅的嘴唇。


    ?


    「我要模仿――聖女亞加大的火焰—」


    伴隨著聖句從諾溫的眼前釋放而出的銀色火焰,纏住想要刺穿他們的釘子,向〈獸〉反推過去。


    〈獸〉隻是嗤之以鼻。


    那些火焰已經無效。


    即便是奇跡,在勝過它的魔性麵前就會行不通。〈獸〉吃掉的神父的人格(persona)中,記載著與其相關的知識。


    為了確實捉住人偶,將振動賦予釘子。


    它會把礙事的聖炎擊散,拘束人偶。原本應該是這樣的。


    突然,奇妙的――如同歌聲般的聲響,如風般吹過遊樂園的夜晚。


    「――


    !」


    諫也四處張望。


    原本釋放釘子的〈獸〉,停止了動作。


    茫然看著自己的手。


    看似熄滅的火焰,正纏繞在〈獸〉的手上。


    不僅如此,還在逐漸擴大,〈獸〉的身體逐漸受到侵蝕。火力也在漸漸增強,熔化〈獸〉的釘子。


    看似沒有感覺器官的〈獸〉,在冠名為奇跡的灼熱之下,發出難以形容的叫聲,在碎裂的瓦礫和柏油路上跺腳。


    「你、是……!?」


    「斷罪衣的發動條件是人們的信仰――在無意識下,由聖人的逸聞為原型形成的」


    以聲音為目標,〈獸〉揮出新的釘子。


    螺旋狀的釘子,即使在混亂之中,仍考慮到人偶的躲避範圍。朝聲音的上下方射出的釘子,不管人偶跳躍還是落地,都將刺穿身體。


    然而――那些釘子,完全沒有起作用。


    「所以,若要更嚴密的說,奇跡並不是由斷罪衣發動,而是由信仰和祈禱發動奇跡。更有效的采納那些『力量』,通過假想現實中無數個試行,模仿並再現過去的奇跡的就是斷罪衣的基本體係」


    〈獸〉仰起臉。


    人偶和少年,靜止在空中。


    從少女的腳射出極細的鋼絲,穿過瓦礫之間,形成不可視的立足處。可是,〈獸〉並不知道。


    隻是覺得,人偶是如此美麗。


    飄揚著和聖炎同種顏色的頭發,以微微欠缺的十六夜月色為背景,如同天使般展開斷罪衣的雙翼。


    那周圍還圍繞著很多娛樂設施。


    躲過破壞的三個軌道飛車和環型線路、眾多娛樂設施按一定的規則運轉,用奇妙的歌曲籠罩整個遊樂園。


    〈獸〉吞食的知識,知道這首歌曲。


    祈禱。


    【上主,求你垂憐。上主,求你垂憐。上主,求你垂憐。(kyrie, eleison. kyrie, eleison. kyrie, eleison.)】(※注:垂憐曲)


    「既然這樣,如果得到更強大的『力量』,如果能執行更多更大更致密的演算,可以模仿更強大的奇跡也是理所當然的」


    (是……這樣啊……)


    諫也領會了。


    幾個小時前,諾溫入手的卡洛的數據。其中,用難以理解的圖案描繪的禦陵市俯瞰圖。那圖案意味著什麽。


    「這個都市,是一座聖堂」


    維持著炎之奇跡,諾溫說。


    「人們的祈禱、信仰,即使是在無意識的狀態下也會循環在這個都市。這座遊樂園裏的設施,是作為聖體儀式(彌撒)的象征來匯集那些『力量』的。鍾塔的鍾聲自不必說,軌道滑車的軌道是荊棘之冠,環形線路是祭壇,而我們斷罪衣才是接受聖靈降臨的葡萄酒和麵包」


    恐怕,時間和場所都僅限於極端。


    難以名狀的,祈禱的『力量』。


    人們在生活、行動、說話、睡眠――無意識間流露的能量,原本是難以製禦的。實際上,卡洛一邊把獸引到這個遊樂園,一邊將『力量』上乘在自己的斷罪衣上。但是失敗了。


    就算得以實現,那代價將會何等巨大。


    (…………)


    現在,少年能感覺到諾溫的斷罪衣在顫抖,還集合輔助機關的三個聖靈機關的悲鳴。要求再現出大幅超出基本規格的奇跡,可能會導致斷罪衣的分解。


    那麽,承受模仿奇跡代價的本人又是如何?


    諫也想起卡洛的眼罩下麵。


    「諾溫……」


    「我沒事」


    人偶說。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漸漸熔化的〈獸〉,甚至連人語也說不出。


    聖體儀式的祈禱遠遠流去。


    【願主將自己的聖愛之火及永愛之焰,燃在我們心中(adat innobis dominus ignem sui amoris, et mmam aeternas caritatis)】(※注:與原文的有點差異,但是意思有99%的相似)


    持續釋放的釘子在眼前燒盡。同時,諾溫說。


    「諫也大人――請、把手、借用一下」


    「你、這……」


    諾溫單手揮起鐮刀,視線距〈獸〉的位置稍微有些偏差。


    奇跡的負荷,似乎已經損壞諾溫的感覺器官。


    「……」


    少年咬著牙,把手放在鐮刀上。


    發出令人不悅的滋滋聲。


    遠遠超出體溫的熱量,灼燒少年的手掌。不傷害人類的奇跡之焰,由於『力量』的過量供給,性質發生變化。


    「……諫也、大人?」


    「沒問題啦」


    少年露出得意的笑容。


    要燒就燒吧。


    揮動武器時,伴隨著疼痛才合乎常理。比起讓一個人承擔疼痛,這樣做心裏更痛快。


    「是這邊」


    把鐮刀朝〈獸〉的方向轉過去。在銀色火焰之中,盯著身體漸漸潰爛的〈獸〉。如泥水般溶化的金屬表麵,已經沒有任何格蘭特神父的影子。


    「你也會這樣做吧……就算我是個冒牌,也沒問題吧」


    諫也嘟噥道。


    「……混蛋,就此結束吧」


    「諫也大人」


    鐮刀隨著人偶的聲音舉起。


    展開的斷罪衣再次擴展,雙翼酷似火箭助推器。守護諾溫的裝甲和輔助聖靈機關發生移動,集中至右半身。


    同時,聖靈機關最大功率運轉。瞬間將輸出上升幾倍,用不可視的壓力重寫世界。把組裝在護手上的圓筒旋轉起來,將變換的奇跡強行固定在〈聖十字劍〉上。


    大鐮刀的利刃,閃耀著神聖的銀色火焰,激烈地燃燒起來。


    【我們日用的飲食,今日賜給我們。免我們的債,如同我們免了人的債。不叫我們遇見試探(panem nostrum quotidianum da nobis hodie: et dimitte nobis debitanostra, sicut et nos dimittimus debitoribus nostris. et ne nos inducas iionem)】


    飄動著聖職衣和斷罪衣,少年和人偶跳起。


    刀刃的軌跡,與祈禱重疊起來。


    【救我們脫離凶惡(sed libera nos a malo)】(※注:主禱文。)


    從正中劈落的炎刃,將〈獸〉的身體斬成左右兩斷。


    5


    擊中對手的感觸,沉重、並且傳至全身。


    把〈獸〉斬成兩斷、陷入地麵的衝擊,使得諫也燙傷的手掌離開了大鐮刀,著地時翻了個大跟頭。


    「……!」


    咬緊牙關,馬上跳起來。


    眼前,被斬成兩斷的〈獸〉被銀色的火焰燒燒至燼。


    「搞定……了……!?」


    「……是的」


    同樣跪在地上的諾溫,點了點頭。


    斷罪衣的展開已經結束了。


    由於超負荷的奇跡演算,不能正常的進行收回。巨大的雙翼在途中與聖職衣的衣袖混在一起,笨拙地斜落在一旁。冷卻劑也早已蒸發完,聖靈機關和內側的圓筒噴發出淡淡的煙霧。


    即便如此,人偶沒有表情的側臉,浮現出類似放心的某種表情。


    「這樣……就……」


    人偶的嘴唇,呼,舒了一口氣。就在這時。


    在下一個瞬


    間。


    世界發生裂痕。


    「――――!?」


    噗滋一聲,諫也的腳沉了下去。


    在泥濘不堪的地麵腳腕陷了進去,少年低頭看下去,不禁倒吸一口氣。


    那裏,有一張滿是皺紋的老人的臉在嗤笑。


    不。


    臉,不隻是一個。


    銀色火焰的內側,從斬成兩斷的〈獸〉的裂縫,人臉不斷湧出來。


    如同腫瘤一般,男女老幼無一不是腫脹的。


    大量的人臉出現後消失,仿佛暗黑之海(淵麵黑暗*)般展開。(※這個詞匯出自舊約創世紀第一章,第一頁第一、二行。)


    而且,全都在嗤笑。


    “交出來……”


    每張臉都在說。


    並非空氣的振動,直接向精神訴諸的『聲音』。纏繞著濃厚、凶暴的衝動,僅僅這樣就足以令人發狂。


    這次,所有的臉說。


    “交……出來……”


    「……嗚……嘔……」


    諫也哆嗦著捂住嘴,連身為人偶的諾溫也戰栗地僵直在那裏。


    人偶的回路發生巨大混亂,並對這個怪異得出答案。


    「喪神……現象……」


    所謂的喪神現象,原本是指纏繞在〈獸〉身上的『世界的歪曲』,人類的意識崩壞的現象。


    但是,如若『世界的歪曲』從〈獸〉的體內溢出來呢?


    那時,喪神現象將會支配整個區域,令所有在場的人發狂。實際上,能夠這樣堅持的諫也,隻是在視界中映照著那些現象而已,就已經因極度的酩酊感而難以保持意識。


    「這……不可能……」


    人偶的數據在否定。


    那種現象,準三階位也難以做到。


    在現實中確認的隻有兩次。第一次是在聖戰的最高峰,還有一次迎來了整個特別指定教區全部毀滅的最壞結果。


    可是,眼前的現象就是事實。


    是準三階位之上的――豈止是正三階位,甚至能達到目前確認的最高位準二階位的強烈瘴氣的密度。


    並不是剛才那一擊不夠強。


    〈獸〉的命脈確實被切斷,處於瀕死狀態。既然這樣,為瀕死的〈獸〉給予更強大的活力的是……!


    “交出來……!”


    人麵們叫著,沸騰著,猶如怒濤般流向大地。


    (要被……吞……掉……了……)


    諫也僵住了。


    受到喪神現象的蠱惑的情況下,腳腕還被人麵咬住,逃脫也不是件易事。蜂湧而至的人麵們的後麵,成為軀殼的〈獸〉開始崩塌。


    刹那間。


    「……諫也……大人」


    已經無法動彈的人偶,以倒下之勢,滾倒在少年麵前。


    「諾……溫……!」


    人麵蜂湧而至。


    他們的視線沒有指向諫也。


    作為斷罪衣的使用者的聖人,對於〈獸〉來說是最好的誘餌。機械的四肢和強化的骨格暫且不說,除此之外的內髒和血肉一定是非常美味的吧。


    人偶的身體埋沒在人麵之中。


    嗤笑的人麵,為了吃掉諾溫而集中起來。


    消失在狹縫之間的人偶的臉,看起來是如此悲傷,諫也腦海裏的某個記憶忽隱忽現。


    ――『太好了』


    第一次做的料理,聽到還不錯的回複時,露出的笑臉。


    ――『啊,反應又變得很奇怪的是我嗎?』


    歪著頭,眨眼睛的臉。


    ――『為什麽,您還要來這裏!』


    知道諫也還在這裏時,生氣的臉。


    「諾溫!」


    少年伸出手。


    強行扯開人麵咬住的膝蓋。


    噗滋,皮膚和肉撕裂的聲音。灼熱刺穿骨頭內部的感覺勝過疼痛,腳上仿佛被赤熱的火箸刺穿一般折磨少年。


    即便如此,少年沒有停下。


    就算伸出手的結果,自己也被一起吞噬掉,也不能停下來。


    (……這……種……我……不……認……同!)


    不認同。


    這怎麽能認同呢。


    這種結尾。


    這樣的結尾。


    就算自己是冒牌貨,不像樣的贗品(fake),隻會滿是漏洞的虛張聲勢,無可救藥的騙子,無可奈何的虛偽的結晶體,也不允許這樣的落幕方式。


    「……想要,力量嗎?」


    有人說。


    這時,人影就佇立在身邊。


    「玻……璃?」


    諫也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


    不可能在這裏。


    朱鷺頭玻璃,應該在卡洛身邊才對。


    然而,黑發少女,似乎要把腳下的地獄比喻成天上的風景一般露出淡淡的微笑,再次訊問道。


    「……想要力量吧?因為,比起那些孩子,你呼喚我的聲音是最強的哦。所以……」


    是讓人感覺到非常淫蕩的聲音。


    輕輕地,少女的手指觸摸諫也的臉頰。纖弱的如同電流般的東西令諫也感到發麻時,少女的臉靠近過來。


    人麵回過頭。


    所有的人麵發出喊叫,


    “交出來……!”


    這時,已經遲了。


    「我把……力量……交給你……」


    濡濕且柔軟的感觸離開嘴唇時,少年的膝蓋落下來。


    同時,無數個人麵從倒在地上的諾溫身上剝離,朝著玻璃和諫也如同雪崩般流過來。無數張臉吐出舌頭,垂涎欲滴,沸騰著所有的欲望,向少女奔去。


    可是,他們沒有注意到。


    跪下來的少年,身上的聖職衣發生了變化。


    不知道是什麽樣的理由。


    不知道是什麽樣的原理。


    但是,這樣就足夠了。


    「――起動吧」


    機械音接受低著頭說出來的話。


    「限定量子幹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規定狀況的參數。在本坐標啟動假想現實·聖喬治(st.gee)的第二種奇跡。――即開始試行三十八萬七千三百五十三回」


    人麵還在繼續。


    就算釋放著接近準二階位的瘴氣,它們早已失去知性。


    (斷罪衣……)


    在諫也斷斷續續的意識中,某種知識在向他訴說。


    這個斷罪衣的守護聖人是――聖喬治。


    與聖基道霍一樣是十四救難聖人之一,在某個國家被讚頌為軍神,還屠過龍,是最高位的守護聖人。


    「請」


    少女微笑著說。


    「…………嗚、啊」


    諫也舉起手。


    比起少年的意誌,更像是『力量』讓他舉起來。


    少年的體內,充斥著異常巨大的『力量』。


    胳膊的神經和骨頭之間,膨漲起凶暴的內壓。如若不馬上解放,少年自己將被撕裂一般凶猛。撕咬肉體,擠碎骨頭,比起〈獸〉,仿佛是那股『力量』才是吞食少年的原凶。


    “交出……來――……!”


    少年的手,對著那個『聲音』。


    拚命地控製漩渦狀的『力量』。咬緊牙關,忍住熱得沸騰的腦袋,想像螺旋的去向。


    隻凝聚在一句聖句中。


    「吾要模仿――聖喬治的槍」


    光之槍――爆裂。


    是光還是熱,諫也已經無從區別。


    隻是眼瞼裏一片空白。


    人麵的〈獸〉也好,微笑的少女也好,就連釋放『力量』的諫也自己―


    ―一切的一切,溶入光之洪流之中。


    ?


    卡洛也看著氣壯山河的光柱。


    發現旁邊的玻璃不在時,慌忙蹣跚著離開軌道飛車的管理室的時候。


    「那……是……」


    光的原由,卡洛是知道的。


    準確地說,他是知道孕育那道光的模仿奇跡的原由。


    「……聖喬治的……斷罪衣……」


    不可能會忘記。


    那是,曾經『九瀨諫也』的斷罪衣。


    (線路……恢複了……克萊門蒂紅衣教主代理!能聽見嗎,克萊門蒂紅衣教主代理!就在剛才,異端指定e06的反應完全消失了……!而且,就在剛才諫也大人的反應……)


    從耳機傳來的通信也遠離意識,卡洛帶著受傷的身體跑出去。


    於是――刹那間覆蓋世界的光也漸漸稀薄,一切都消失在夜晚的黑暗之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斷罪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三田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三田誠並收藏斷罪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