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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啊,


    我的心願都在你麵前,


    我的歎息不向你隱瞞。(譯注:舊約,詩篇38:9。)


    1


    ――那個夏日的顏色,我不會忘記。


    比任何人都溫柔,由於太溫柔,以至於覺得難過的銀色――其實,想更多得緊緊抱著她。


    2


    「不、不可以!那是諫也大人的份!」


    「呼唉!?」


    被叫聲嚇了一跳,清掃誌願活動中的鏑木遙回過頭。


    上周試著自己剪的粗枝大葉的頭發,也隨之搖晃。


    透過發絲,陽光眩目。


    在夏日的空氣裏,凜然盛開的百合和玫瑰。


    那是特別指定教區·禦陵市――設立於第四區的禦陵學院的庭園裏。由於正值暑假,在基本看不見學生的庭園裏,遙在獨自一人清掃。


    (唔……剛才是從教會裏?)


    眨了眨眼,目不轉睛地看過去。


    於是,在鄰近的教會後門出現一個人影。


    一瞬間,不禁屏住了呼吸。


    年齡跟遙差不多,是十五、六歲吧。


    仿佛輕易就能折斷的纖細肢體上穿的不是校服,而是修女用質樸的聖職衣。


    從白皙的脖頸灑落下來的,是連陽光都能反射的銀色雙馬尾。眼瞳中隱含著淡淡紫水晶的色彩,長長的睫毛矜持地向下垂。端莊的容貌有著能與人偶混淆的美麗――可是現在,比起那張美貌她的腳邊更加令人在意。


    原因在於從銀發的修女腳邊,毛茸茸的小動物正叼著籃子奔跑。


    「請等一下!主張那不是你的份的是我!」


    修女正追著小狗。


    用令人意想不到的機敏動作追到教會的牆角,但是沒有撿起那隻小狗,剛好隔著一米半的距離修女僵直在那裏。


    (…………?)


    暫時,修女沒有動。


    然後,在豎起尾巴威嚇的小狗麵前,開啟可愛的嘴唇。


    「――據判斷,那個籃子裏麵的食物,並不符合你的營養吸收。雖然能夠理解饑餓的感受,但是偷盜是違背十戒的罪。從合理、道德的角度,要求快點還回來的是我。」


    一本正經地開始說服小狗。


    當然,小狗不會考慮那種教誨。依然叼著籃子,短小的尾巴立得筆直,咕唔唔唔……還在低吼。修女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


    「……不想用強硬的手段。請務必馬上還回來。」


    端正的美貌,紋絲不動。


    雖然是一副完美的麵無表情,但顯然在為束手無策而感到為難。


    稍微望了一會兒,遙不由得露出苦笑,緩緩地朝修女的方向接近。


    「不好意思,能打擾一下嗎?」


    「唉?」


    不顧困惑中的修女,遙從塑料袋中取出特製熱狗。精選的香腸加上鮮嫩的生菜,即使冷了也不失美味的同時還很便宜,在禦陵學院食堂可以入前五的人氣商品。時隔兩周才入手的菜單雖然有點可惜――那是可惜很啊,但是遇到這種事態也沒辦法。


    伸出熱狗,遙緩緩地蹲下來。


    「――乖,過來~」


    與初次見麵的動物接觸時,視線要低。


    把視線降低至相同的程度之後,鬆懈了對遙的警戒心,小狗戰戰兢兢地接近而來,大口咬住熱狗。


    「乖~乖~」


    順便撿起掉下來的籃子,遙撫摸小狗的頭。


    「這樣可以了嗎?」


    「啊……非常感謝。」


    接過籃子,修女深深地低下頭。


    「為什麽不直接捉住它呢?明明已經追到角落裏。」


    「因為判斷出,對於小狗被我摸是件不愉快的事。」


    「對於小狗?」


    「……是的。就算是狗,也有權利拒絕被討厭的對手觸碰。」


    修女用聽起來很死板,盡管如此又好像很自然的不可思議的語調回答道。


    與這個修女脫離世俗般麵無表情的臉倒是很相稱,遙頓時覺得心情不能鎮定。


    就在――這時。


    咕~。


    響起可愛的叫聲。


    兩個人的視線,集中在同一個地方。


    小小的聲音,是從遙的肚子響的。


    「對……對不起……!我、我最近隻吃些米飯和自己醃製的鹹菜……」


    對臉紅的遙,修女問。


    「禦陵學院對學生的支援製度應該很充實……」


    「不、不是的,那個、雖然如期拿到助學金……但是……前幾天,一直持續奇怪的事件。……校內的誌願活動也完全停止……所以一直依賴助學金……我……花費完全超支……而且,沒想到……會發生那種事件……」


    臉愈發通紅,遙縮著肩回答說。


    禦陵學院的特殊製度裏有一條,參加校內誌願活動會增加助學金,而事實上學生們也是以公認打工的形式理解的。但是由於最近的事件,僅限於校內清掃總算再開的時間,就是今天白天。


    剛才的熱狗,如文字所述,正是把僅剩的一點錢花光買的。


    「…………」


    於是,修女提起剛才的籃子。


    「那個……雖然不能動諫也大人的份,我的份在教會裏。可以的話要吃一點嗎?」


    「可以嗎!」


    遙滿麵放光。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非常感謝!太感激了!太感動了!太好啦~,原來上帝是真實存在的,一直在這裏啊……啊啊啊,為今天也能得到恩賜而表示感謝,阿門……」


    「不、那個,向我祈禱也不合情理。――如果願意的話,暑假這段時間裏需要把你的份也一起做了嗎?」


    「真真真真真真、真的嗎!」


    甚至連感激的眼睛都流出來,遙答應道。


    「那那那那就拜托了!務必務必務必!」


    「那麽――」


    修女剛想朝教會走去,又止住腳步。


    汪,小狗在叫。


    緊接著,從兩個人的背後出現新的影子。


    「――是客人嗎?」


    清晰悅耳的聲音。


    身材不胖不瘦,年紀大概在十七、八歲。盡管這麽年輕,漆黑的聖職衣卻是司祭用衣物,雖然是簡略式竟然還帶著黃色肩帶。


    少年神父卷曲的頭發和一雙很正直似的黑瞳,令人印象深刻。


    「諫也大人。」


    修女轉身。


    「這麽早就回來了嗎?」


    「brother·卡洛的商議,沒想到這麽快就結束了。」


    神父露出淡淡的微笑。


    (嗚哇……)


    對眼前的兩個人,遙睜圓了眼睛。


    因為看起來很溫和的少年神父和,服從該神父的銀發修女站在一起的構圖,太像一幅畫。


    ――更何況。


    雖然隻是一瞬間,好像窺見。


    當注意到來者是叫作諫也的少年的一刹那,一直麵無表情的修女發生的變化。


    然後,


    「初次見麵。」


    少年用溫和的態度對遙行了一禮。


    「我叫九瀨諫也。是負責這邊教會的人。」


    「啊、啊……那個、我叫鏑木遙!是這裏的中等部二年級,正在做清掃誌願活動。剛才跟這邊的修女小姐說午餐的事……」


    「哎呀,那我是不是打擾你們了?」


    「啊,完全沒那種事!」


    遙揮了揮手,忽然又回頭。


    「對了。這位修女的名字是?」


    「我的、名字嗎?」


    頓了一瞬間。


    宛如遇到什麽非常罕見的事情一般愣了一下,然後修女輕輕地點頭。


    手貼在聖職衣的胸口,


    「諾溫――被這樣稱呼的就是我。」


    用一成不變的語調,告訴道。


    ?


    「――很難得啊,你居然會帶人進來。」


    說這句話,是在遙回去之後。


    教會的接待室。


    是一間擺著非常質樸的桌子和椅子的房間。桌上留著粘有沙司的盤子和杯子,能讓人想象到愉快的聚餐景象。


    而且,如果遙還待在這個地方,一定會瞪大那雙眼睛吧。


    直到剛才還溫和的少年神父――九瀨諫也,腿架在旁邊椅子的椅背上。


    態度的惡劣自不必說,聖職衣也穿得很隨便。相貌和身材倒是一樣,但是那副印象完全是判若兩人。即使說成雙重人格,想必大家也會深信不疑。


    實際上,真相與其相近。


    少年是個偽物。


    九瀨諫也這個名字也不是他的。


    在這個禦陵市,根據少年的存在理由,被強迫戴上別人的名字和身份。聖靈教的神父一職,也是偽裝的一環。


    「很難得嗎?」


    「據我所知的範圍內。學生會的一夥,或者玻璃和卡洛擅自過來就另當別論,你帶進來還是第一次見。」


    「不可以嗎?」


    麵對怯聲怯氣詢問的修女,諫也露出苦笑。


    「不啊,也沒什麽吧。而且,說到教會本來就是接納有困難的學生的地方。」


    閉著一隻眼,諫也把盤子裏剩餘的介於小甜餅幹和麵包之間的食物放進嘴裏。


    這也是諾溫做的點心。


    高雅的甜味和黏黏的口感大受遙的好評,用其它還準備的三明治和沙拉比不上的速度吃完。


    「這個,是新作麽?」


    「是的。因為聖體儀式的聖餅材料剩餘過多,嚐試了一下。需要的話可以再拿出來……」


    「……以後再說吧。」


    諫也也不看過去,隨口嘟噥道。


    總有一種,不願認真說出感想的樣子。


    諾溫在一旁,一副並不介意的樣子改變提問。


    「那麽……卡洛大人說了什麽嗎?」


    如是問道。


    沉默幾秒,諫也開口道。


    「……玻璃那家夥好像說。上周的連續殺人騷動總之先告一段落,但是〈獸〉的蹤影又消失了。」


    「…………」


    諾溫也同樣,摻著少許緊張的氣息。


    「――遙同學也說,因為那次事件的關係打工被中止。」


    「嘛,畢竟表麵上是一周內連續四個人被殺的事件。規定學生不能從家裏或宿舍跑出來。況且,事情還沒那麽簡單。」


    上周發生的事。


    在這所學院周邊,突然發生了連續殺人事件。


    理由和目的都是謎的無差別殺人。而且據說被殺的人身體被粉碎,那些肉片像是被肉食獸啃過一般的現場情況。


    難以致信的慘劇,令暑假中的學院陷入非比尋常的恐怖。大多數社團活動也被停止,還作出在校外盡量以集團行動的指示。


    然而,少年神父卻主張說,事情沒那麽簡單。


    〈獸〉。


    包含在這個單詞裏的可怕意義,至少在場的兩個人甘苦同受過。銘刻在全身上下直到骨髓的恐怖和疼痛,仿佛要清清楚楚地再現出來一般,少年緊咬嘴唇。


    作為某個神父的偽物在這座城市度過的時光,就是為少年給予了如此深刻的體驗。


    「如果是這樣――」


    「是啊。那個〈獸〉……亦或是同一隻〈獸〉的眷族還藏在這附近。基本上是由〈塔〉進行調查,但是根據突發情況這邊也要出動。」


    少年重重地歎了口氣。


    仿佛在抑製什麽一般握緊拳頭。


    「……沒事的。」


    這時,銀發的修女用一如既往的無表情――但是有些溫和的聲音呢喃道。


    「守護諫也大人的,就是我。」


    那是,沒有任何修飾的一句話。


    從這位修女的內心深處汲取一般,非常純潔的話語。


    所以,少年張口結舌。


    「你……」


    聲音嘎然止住。


    就這樣,少年靜止了數秒。


    偏起纖細的脖頸,諾溫問。


    「――那個、有什麽不可以的嗎?」


    「沒什麽啦。」


    說著,諫也把臉撇向一邊。


    然後,


    「……所以才不願意啊。」


    這是,連諾溫的耳朵也聽不到的輕聲,在嘴裏嘟噥說。


    3


    遙回到學生宿舍時,已經是傍晚。


    禦陵學院有五個宿舍,遙住的在裏麵也是最小的兩層白色建築。大致是立方體狀的建築,接受夕陽傾斜拉長影子。


    雖然外觀有點像醫院和研究所,但是遙喜歡建材嶄新的味道。


    在立石、長穀川、佐久間、鏑木的順序排列的鞋箱裏丟進運動鞋。穿著宿舍內用的拖鞋,一邊在亞麻油氈的台階上走著,


    「……真是個不可思議的人。」


    茫然地嘟噥道。


    腳下仍然輕飄飄的,沒有觸及地麵的感覺。


    非常愉快,仿佛在夢境中。因為吃了很多料理肚子飽飽的……並不是因為這個。


    (……還是因為那兩個人啊。)


    她想。


    銀發修女和少年神父。


    那兩個人看起來非常般配,隻是看著就感到格外開心。對於聖職者,或許是個不謹慎的想象,但是心裏禁不住膨脹起妄想。


    取出小挎包裏用塑料袋包裝的聖餅,放進嘴裏。


    「……嗯,真好吃。」


    不由得舒了口氣。


    仿佛嘴裏麵就要溶化一般好吃。最上等的果汁軟糖也不會這麽甜美的溶化吧。


    甚至會讓人覺得,那位修女的手施過魔法。


    下次見到時――


    「――遙。」


    少女肩頭一顫。


    「怎麽了?遙。」


    非常溫和的聲音。


    遙聽過很多遍的聲音。


    少女沒有回頭。


    是不能回頭。


    然而――頭笨拙地動了。遙的身體,背叛了遙自己,就好像遵從了地位更高的存在一樣。


    然後,少女看見了。


    「……好像,非常開心呢。發生什麽事,能說出來聽聽嗎?」


    沉浸在暮色中的宿舍樓梯。


    在那個樓梯平台上,血紅的嘴唇以新月狀裂開。


    ?


    從那以後,鏑木遙每天中午都拜訪教會。


    一會兒清掃庭園,一會兒把圖書室的書籍整理為數據庫化,誌願活動的內容各式各樣。但隻要是學院的誌願活動,離學院內的教會就很近。


    諾溫每次都在教會裏等著。


    相對而言少年神父――九瀨諫也這邊,有時在有時不在,但也沒有什麽值得好奇的事。


    「那個,諫也先生在忙些什麽?」


    在透過樹葉照射下來的陽光下,遙一邊吃著諾溫做的點心,問道。


    充滿陽光的教會後院。


    那裏種植著巨大的七葉樹,兩個人從教會搬出白色庭園桌椅,品嚐點心。


    順帶一提,這次的點心是烤製的小杏仁餅幹。


    鬆脆的餅


    幹裏挾著奶油和果醬,仿佛能甜到心裏去。


    這位修女的料理每次都會不同,遙完全不會吃膩。不,做得這麽好吃,即便一直吃同樣的東西也不會膩。但是豐富的種類變化,同樣能讓食客拭目以待。


    「這個嘛。」


    自己也把末茶色餅幹放進嘴裏的同時,諾溫輕輕點頭。


    「因為正值長期休假,比起教會的管理優先處理教團整體的聖務。可以說,那邊的工作才是諫也大人的主要任務。」


    「嗬唉唉唉―」


    那麽年輕就能擔任神父已經讓人很驚訝,而實際上還負責相當重要的工作。


    在欽佩的遙麵前,諾溫輕輕拿起茶杯。


    跟往常一樣,在修女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感情。


    與其說是麵無表情,更像水和金屬似的無機物質。


    同時與超世脫俗的美貌相結合,少女有如人類模型的人偶。


    (……可是。)


    可是,遙還有別的印象。


    隻有提到那個少年神父時,修女的表情總會產生些微的變化。


    若不是細心注意就會看漏一般,細小的波紋。


    宛如,在水平如鏡的湖底――像輕輕晃動的花瓣一樣,暗藏的感情。


    直直地注視著,


    「果然,不在的話寂寞嗎?」


    「什……咕!」


    修女不禁啞口無言。


    雪花石膏般的白色肌膚,直到耳根都被朱色染上。


    「這這這這這這這這這是、讓人理解不能的發言……而、而且就算諫也大人不在,我會懷有那種特別的感情完全是不遜、意義不明、完全不可能的假設,這樣準備午餐單單隻是諫也大人會不會來不明確並不是因為寂寞不寂寞或者一起進餐會有些開心什麽的跟那種想法沒有任何關係――」


    何止是口若懸河,有如萬丈瀑布的氣勢。


    可愛的眼瞼和嘴唇也一張一合的開閉著,辯解的同時劇烈搖頭使得聖職衣碰到盤子。隨著清脆的聲響,幾個盤子連同茶杯掉在庭院的地麵上。


    沒想到會有如此大的效果,反而讓遙變得慌張起來。


    「那、那個,其實……我、並沒有指定、是諫也先生……」


    「…………咕!」


    僵直。


    沉默。


    在歐洲,把談話途中發生的沉默叫作『天使飛走了』,但是這種場合,就連經過的天使也會露出苦笑吧。


    sister·諾溫抓著聖職衣的手腕,深深地垂著頭。


    「……諫也大人隻、隻是我的第一優先順位而已。……沒有其它的意思……」


    許久,好不容易才喃喃道。


    「呃、嗯!我明白了!」


    遙沒有再深究下去,連連點了幾次頭。


    兩個人默默地收拾掉在地上的盤子,忽然諾溫先開口說。


    「……遙同學,為什麽暑假也留在宿舍?」


    「啊—,我沒有老家可以回去。」


    遙笑了笑,摸摸鼻尖。


    「…………」


    諾溫再次沉默。


    「……怎、怎麽了?又沉默下來。」


    「這種時候,應該為問了不該問的事而反省才是正確的做法嗎?」


    用一本正經的臉說出這樣的話。


    果然有點不正常。


    這次露出微笑,遙揮了揮手。


    「沒關係的。雙親去世是在我懂事前,所以沒有真實感啦。」


    早早失去家屬的遙,仰仗這座城市的扶助製度來到禦陵學院。幸好,禦陵學院的助學金非常充實,可以無所顧慮地度過。


    由於身處特別指定教區,市民還有當聖靈教信徒的條件,但是那也隻是持有聖經的程度而已。


    「所以現在,滿足助學金條件更讓我在意。」


    揮了揮手給諾溫看。


    「社團、嗎?」


    「是的,田徑短跑!嘛,我們的社團沒那麽強,而且暑假中合宿結束以後基本上處於解散狀態。」


    少女不好意思地笑過之後,摸了摸頭。


    無意中,諾溫的視線移動了。


    「遙同學,那裏受傷了嗎?」


    「呼唉?啊――」


    看夏季校服的右手。


    抬起來的手肘附近,有著青斑。


    「咦?我在哪裏摔倒了麽?」


    「需要的話,教會裏有藥箱……」


    「啊,沒關係沒關係。完全沒有大礙!到現在都沒注意到的程度嘛!」


    爽朗的笑了笑,遙收拾餐具。


    差不多該回到誌願活動的時間了。今天的目標是在圖書室把剩下的三個書架數據庫化。雖然隻是打入書名、作者、出版社的簡單工作而已,仿佛可以從每一本的書名和裝訂上感覺到作者的氣息似的,遙很喜歡這份工作。


    「那麽,明天見!」


    少女朝氣蓬勃地招手。


    為了不讓身體變得遲鈍,有點認真地跑了起來。


    去校舍的半途中,與身穿聖職衣的人錯過。


    (……那個人,和諫也先生是同僚嗎?)


    年齡大概在二十五歲。


    長長的金發加上漂亮的碧眼,沿著肩頭戴紅色肩帶的白人青年神父。


    令人驚訝的是左眼上戴著大大的眼罩,那中央甚至還有猶如海賊般的獅子刺繡。無論怎樣考慮完全不符合神父的搭配,但在這位青年身上異樣的合適。


    看著他那副笑眯眯的樣子,


    (大概跟品行端正的諫也先生關係不太好吧……)


    想著這些,暗自露出笑容。


    ?


    ――跟往常一樣,回到宿舍時已經是傍晚。


    在台階上剛踏出一步,少女不禁一顫。


    「咦……?」


    困惑和痛苦交織的聲音,從喉嚨裏擠出。


    非常絕望的聲音。


    ――回想起來了。


    「啊、啊啊、我、為什、麽……」


    沒有說到最後。


    ――為什麽,我會忘記。


    ――為什麽,我竟然能忘記。


    「一直在等你哦,遙。」


    暮色如是說。


    是從樓梯平台上。


    即使不用抬頭,那個氣息就能讓遙身體僵直。不隻是身體,連心髒、血管也都凍結般的感覺。如果真是如此――能當場死絕,會是多麽幸福的一件事。


    「呐?今天也……會把修女的事情說給我聽吧?」


    平台上的氣息溫柔地問。


    那令人不禁一顫的溫柔,掐住了喉嚨。


    「全部……想起來了吧?來這裏之後……為了讓你全部想起來,隻吃了一半而已哦。我……讓你去見那個修女,是這樣說的吧?」


    「…………」


    遙回答不出。


    整個身心在不住顫抖,連正常站好都做不到。


    隻是,


    「為……為、什麽……對諾、諾溫小、小姐、這麽執著?」


    拚命地擠出聲音,但是氣息卻撲哧地笑了。


    撲哧撲哧。


    撲哧撲哧。


    撲哧撲哧撲哧。


    撲哧撲哧撲哧撲哧……地,持續許久。


    「它……一定是我的天敵哦。」


    4


    於是,入夜了。


    天上拖曳著細長的雲。從那裏,纖細的上弦半月露出臉。


    有點涼意。


    今年的夏天冷暖差異非常大。白天還是熱得讓人發軟,太陽下沉之後卻急劇變冷,已經飄蕩著秋天的風情。


    「………


    …」


    諾溫站在學生宿舍前。


    身上仍穿著平日裏的聖職衣,手裏拿著小提包。


    是遙忘在教會的東西。


    傍晚打電話過來說,現在脫不開身,雖然很抱歉希望能帶過來。諾溫又沒什麽急事,於是就答應了。


    「打擾了。」


    說完,向內部走去。


    門沒有上鎖。


    由於是暑假,走廊空蕩而安靜。


    本應常駐的管理員也看不見身影,接待處更是空無一人。隻有淡淡的青色緊急用燈冰冷的照亮亞麻油的地板,那副景象自然而然地讓人想起夜晚的醫院。


    「記得她說是三〇八號室……」


    諾溫翻身。


    也不換上拖鞋,徑直在宿舍內找樓梯。


    明明是第一次拜訪的學生宿舍,那步伐沒有任何猶豫,以最短路徑找到樓梯。


    即使登上樓梯,依然不見其他人影。


    也沒有聲音。


    修女如同節拍器般有規律的腳步聲,「咚、咚」地回響在學生宿舍。還有,在青色緊急用燈下翻起的修女那白銀之發和人偶般的美貌。令人屏息的光景又仿佛老電影中的一幕,另一個強烈的印象烙印在見者心裏。


    也就是――死了。


    這間宿舍裏的所有東西,已全部死絕。


    就連空氣也失去所有生命的氣息,隻是淒慘地滅絕。就像,設置在死刑台前的十三個階梯。若果真如此,那麽正獨自一人登上階梯的修道女,難道是身懷所有罪行的人物?


    咚、咚。


    有如節拍器回蕩在階梯的,生硬的腳步音。


    咚、咚。


    咚、咚。


    咚、咚。


    咚、嘟――


    「…………!」


    轉瞬間修女蹬起地板。


    如果決斷晚了一瞬,想必她那肢體就會遭到破壞了吧。


    直到剛才修女還在攀爬的階梯和欄杆――仿佛從一開始就是泥製的一樣,不留痕跡的溶化掉落。


    千鈞一發之際,跳上一二樓之間樓梯平台的修女,


    「……我知道的哦。」


    聽到某處傳來聲音。


    仿佛將這邊的喉嚨,直接向上撫摸一般的聲音。不知從哪裏發出來的聲音,諾溫卻產生在耳邊被吹息一般的錯覺。


    看不見身影。


    是上,還是下?


    是遠,還是近?


    「……我知道的哦。是你,殺了我的母體吧?」


    ?


    ――遙也同樣,看著那幅光景。


    在學生宿舍一、二樓之間的樓梯平台上。


    被染上青光的宿舍內部,被異形扭曲的世界裏,遙親眼目睹到修女隻是沉默不語。


    (諾溫、小姐……咕!)


    發不出聲音。


    看著那副身影,一根手指都不聽遙的使喚。


    視覺,聽覺……還有混雜在晚風中的紫萼花香,就是遙現在能感受的全部。


    (不要……不可以……不可以過來……咕!)


    sister·諾溫依然用沒有抑揚感的聲音,對先前的氣息問。


    「你是什麽人?」


    隨後,附加尋問一句。


    「你把鏑木遙大人怎麽樣了?」


    「誰知道呢……」


    「嗡」地一聲夜氣裂開,有什麽東西飛出。


    下一瞬間,在修女腳下――樓梯再次溶化。


    (諾溫小姐――!)


    接二連三液化的樓梯,那本身就如一場噩夢。


    在一齊溶解的世界裏,諾溫放棄地板,從一麵牆到另一麵牆跳去。


    (――唉!?)


    那巧妙的跳躍,連噩夢都能輕易越過。


    銀發翻飛,化作流星。


    忽然失去重力一般,異次元似的高速機動。比任何雜技都敏捷並以「之」字形亂舞的修女,在二樓的窗框扭身加速,一口氣躍到三樓。


    在半空中,淡色的嘴唇如小鳥般呢喃。


    「code――0jp*gku」


    「錚」地一聲,揮出右手。


    諾溫的手中不知不覺間握著銀劍,把阻擋去路的柱子輕易切開,將修女的身體帶到三樓走廊。


    直徑一米的鋼筋混凝土,如紙屑般輕易碎裂。


    把劍立在地板上,漆黑的聖職衣著地。


    「……真厲害啊。……那是什麽劍?」


    「形狀記憶液體金屬――〈銀十字劍〉。」


    「是嗎……有了這把劍……我也能殺掉吧。……嗯……是啊……畢竟你是天敵嘛……」


    「再問一次。」


    伴隨著餘韻流動的聲音,手持銀劍的諾溫第三次麵無表情地問。


    「你把,鏑木遙大人怎麽樣了?」


    一如既往的聲音。一如既往的語調。


    然而――那句話中,具備著不容任何人忽視的威嚴。


    所以,


    (……啊……)


    遙的胸口非常的熾熱。


    唯有嗚咽的感覺如漣漪般生起,動搖少女的心。


    「哼嗯……」


    氣息發出鼻音。


    又像興趣被削減。


    「就那麽在意……那個孩子?」


    氣息反而質問回來。


    諾溫回頭。


    溶化掉落的階梯和,反方向展開的學生宿舍走廊。


    被黑暗填滿的走廊裏,窗簾搖晃,從中透入的月光照出一個纖細的人影。


    隻有鮮紅的嘴唇,顯得異常引人注目。


    「…………」


    修女的雙肩微微一顫。


    「……哼哼哼……嗚哼哼哼哼……」


    黑暗中回蕩著嬌豔的聲音。


    在笑。


    在嗤笑。


    氣息,似開心,似擔憂,不住地笑。


    「這樣……能算作剛才回答嗎?這個回答,如果是你的話能猜到麽?」


    「那個可能性,以百分之三十六和百分之五十二的範圍估計過。」


    諾溫說道。


    修女抬起臉。


    銀發之下,雙瞳展露而出。如同紫水晶。仿佛要被吸進去一般鮮豔的顏色。這麽漂亮的寶石,遙從來沒有見過。


    (…………?)


    這麽說來……為什麽呢。


    為什麽……現在,被諾溫從正麵注視著呢。


    「叫作鏑木遙的人物,被〈獸〉啃噬的可能性也曾認識到的就是我。」


    sister·諾溫,仍然麵無表情地說。


    5


    那是――大概在兩個小時之前的事情。


    鏑木遙和,鮮紅的嘴唇進行的對話。


    「呐……知道惡魔嗎?」


    呢喃的,還是那個聲音。


    「知道的吧……?畢竟是神學的授課……經常聽到的詞語吧?若說誘惑聖靈教救世主的是惡魔……在樂園誘惑伊芙的也是惡魔……」


    遙動彈不得。


    隻能繼續聽那個聲音說。


    「但是呢……在最古老的文獻上,惡魔並不是惡魔哦?」


    氣息說。


    「所謂的惡魔……其實是在後來被宗教和神話……聚攏在一起捏造出來而已。……又或者應該說是固執己見……硬說其它宗教是惡魔而留下的遺物吧。……而且我們呢……人類最懼怕的恐怖……從最開始就知道的哦……」


    氣息無比歡喜地說。


    「那就叫……〈獸〉哦。」


    「…………」


    遙無言以對,直眨眼睛。


    對此,似乎當成了點頭,氣息接著說。


    「對,那個修女和神父……拚命查找的――怪物的名字。不……是總稱呢。」


    既然說是總稱,也就是說還有其它的分類嗎。


    但是,對那種事遙完全――


    「嗯……是啊。你不知道……是當然的。就算是在這座城市……也隻有特別的人才知道……但是呢,這裏……就是那種土地。」


    因為是特別指定教區?


    不,也許正因為是這種土地,才會被選上的嗎。


    禦陵市。


    世界存在六處,特別指定教區之一。


    「這裏……對於〈獸〉……是受祝福的約定之地……」


    氣息說。


    無比歡喜地。


    「……可是呢,有天敵哦。」


    突然,聲音中混雜著陰鬱的餘韻。


    (……天、敵?)


    「……對,天敵。……所以,直到現在一直在忍耐……把你全部吃掉……」


    (把……我……吃掉……)


    遙想拚命地搖頭,對此反抗。


    「不行哦,你已經逃不掉了――」


    聲音,還說。


    「因為,你是――」


    ?


    ……手,舉起來。


    緊緊貼在臉上撫摸。


    而那觸覺,也準確地傳遞給遙。


    擦過皮膚的手掌留下的感觸也好,被手掌擦過的臉頰的感觸也好,就連雙方滲出的汗味,遙都能感覺到。


    視界,朝旁邊移去。


    沒有受損的窗玻璃上,映出臉。


    橫眼望著窗戶,鮮紅的嘴唇如撕裂般嗤笑的臉是――


    (……我……)


    那是,鏑木遙的臉。


    「明明知道,為什麽還放過我?」


    氣息問道。


    人影問道。


    曾是鏑木遙的東西,問道。


    「可能性的估計值是從百分之三十六到百分之五十二的範圍內,我是這樣回答的。在通常情況下,能有那樣親密的交流,八成以上的概率可以分清人類和〈獸〉。但是你太過於自然。」


    「……是啊。對於〈獸〉……畢竟無法理解人類。……所以,就想到了變成真正的人類。」


    曾是遙的東西,輕輕按著自己的胸口。


    「……費了不少工夫喲。……為了隻吃一半真是費了不少工夫。……其實很想馬上全部吃掉。……我一直……在忍耐……藏在這孩子裏麵……。嗯……那真的好吃力……。若是你……應該會知道這種狀態吧?」


    「是叫作〈獸胎〉的狀態。啃噬的〈獸〉和被啃噬的人類相互抗衡的狀態。〈獸〉的一方,有意圖的製造這種狀態倒是非常罕見……」


    諾溫回答道。


    還是老樣子,從那張表情窺不見任何感情。


    「依附在鏑木遙身上是在一周以前嗎?」


    「對……我的母體……見到這個孩子的時候哦。」


    (…………咕!)


    遙也理解了其中的意思。


    同時,幾件事縈繞在少女的腦際。


    ――一周前。


    ――連續怪死事件。


    ――由於食材吃完,沒辦法去附近的便利店買東西的晚上。


    ――突然,被擾亂的視界。


    ――斷絕的意識。


    ――發餿的小巷裏。


    ――垂涎三尺,異樣粘稠的口水。


    (我在……那個時候……)


    記憶的碎片,示出絕對不能達及的結論。


    (那個時候……已經死了……)


    然後,還被啃噬了。


    被叫作〈獸〉的怪物。


    「有一個疑問的是我。」


    諾溫開口道。


    「……是什麽呢?」


    「你為什麽要一直藏在遙同學的裏麵?」


    「……啊啊。那種事啊。……因為……你不是殺了麽……把我的同族。……把我們也有天敵的事實……證明過麽……。所以……我,一直想見你一麵……」


    遙和諾溫的邂逅,也許並不是偶然。


    也許是受到這個裏麵的怪物誘導的。


    「現在……知道了哦……」


    曾是遙的東西,已經失去人形。


    嘴唇裂至雙耳處,身體猛地向前屈,從那背部膨脹出少女自己的頭部大小的腫包。校服隻留下一部分殘忍地化開,麵目全非的少女――怪物的表皮暴露而出。


    那張表皮上,有異物在蠢動。


    是眼睛,也是嘴。


    數不清個數的眼球和口腔,浮現在怪物身體的表麵。


    無數張嘴唇一齊嗤笑。


    「即使是像你們這樣的天敵……一個一個來的話……還是能吃掉的!」


    怪物的嘴嘟了起來。


    「噗」地吐出溶解液。


    修女的身體作出反應。剛才在樓梯中顯露的,可稱之為神技的閃避行動。


    但是,這次的溶解液不隻一個。怪物身上的腫包和無數個口腔噴出溶解液,瞬間將走廊變得千瘡百孔。


    諾溫的身體從溶解液的間隙傾斜劃過。


    就像,蜘蛛網一樣。


    經常改變形狀,在布滿重重蜘蛛網的縫隙間,修女像遊隼一樣跳閃。應對異形的神速。在溶化滴落的走廊跳來跳去的銀色疾風。那把與頭發同色的銀劍,從怪物的背後迸出。


    「真可惜……」


    曾是遙的東西垂下頭。


    諾溫的眼睛,睜大了。


    從那頭部的背麵――生出新的異形嘴巴。


    在被溶解液噴到前的一瞬間,諾溫翻身。但是這次不可能完全躲開。


    溶解液擦過反應慢了的左手,修女的胳膊溶化到手肘。


    (――諾溫小姐!)


    遙那無聲的悲鳴,與銀弧重疊。


    沉悶的聲響。


    對不斷滾動的物體,遙仿佛要暈過去一般。


    那是諾溫的左手。修女溶化了一半的左手,將走廊的一部分也一起溶化。


    發現被沾上溶解液,諾溫迅速地把自己的手腕切斷。


    「……真是果斷呢。」


    就連〈獸〉的聲音裏,也混雜著驚愕之色。


    結果,就這麽張嘴愣住了。


    「你……」


    修女被切斷的兩個手腕斷麵。


    在那裏流出來的,並不是紅色的血液。


    流淌在地板上的是白而清澄的潤滑液。從斷裂的人工皮膚窺見的,是經過精密編組的金屬骨格,精巧地模仿人體的人工筋肉,還有數不清的電線。


    「……這……是……」


    「……這就是我。」


    修女用一如往常的聲音肯定道。


    「伊芙·kadmon係列·ek—09h,這就是我的正式名稱。」


    沒有抑揚頓挫,諾溫麵帶人偶般的表情說。


    不,並不是像人偶。


    諾溫正是人偶。


    「哈、哈哈……」


    笑聲嘶啞。


    「……啊哈哈哈哈……怪不得是天敵……!誰叫我們同樣是怪物嘛……!」


    「――所以,沒有必要惦念欺騙我。可以說彼此彼此的就是我。」


    諾溫說。


    「…………?」


    那句話裏指的對象,〈獸〉不禁蹙眉。


    「你……在跟誰說?」


    「那種事,當然不是你這個混蛋了。」


    「咕――!」


    〈獸〉瞪大眼睛。


    是從修女的背


    後。


    越過〈獸〉,在走廊的反麵著地的諾溫背後,出現第三個人物。


    遙和〈獸〉都見過的身影。


    九瀨諫也。


    管理那所教會的少年神父。


    「從什麽時候……在那裏的?」


    「就在剛才。」


    少年冷冷地說。


    那雙黑瞳,筆直地盯著這邊。


    舉止和語氣都很粗暴,跟遙說話時完全不同。然而,隻有那筆直的眼神沒有變。


    「在諾溫牽製你的時候,從後門繞進來而已。好像對我家修女很癡迷呐。」


    一副心情很不好的樣子厲聲道。


    仿佛對這種再會感到憤怒一般。


    太過於率直,人情味的流露。代賛人偶修女,這個神父把表現不盡的感情一起承擔起來一般。


    ――於是,諾溫說。


    「遙同學。」


    喃喃道。


    「你還在那裏嗎?」


    修女――人偶說。


    「能允許我破壞你嗎?」


    說完,人偶垂下頭。


    仿佛在懺悔一般。


    仿佛在要求告解的秘跡一般。


    不是人類的人偶,仿佛在竭盡全力告白想法一般。


    「…………」


    〈獸〉的身體――僵直起來。


    「…………我允許。」


    怪物的無數隻眼睛睜開。


    因為它領悟,那是從自己的喉嚨漏出、自己本應啃噬掉的人類的聲音。


    「她都這麽說了……木頭呆。」


    諫也祈禱一般把右手放到嘴邊,咬開拇指。


    「以神、及子、及聖靈之名,同時又以九瀨諫也之血與名,予以承認。――這杯是用我血所立的新約(hic est enim cali sanguinis mei,novi et aeteramenti)。」


    誦唱聖句,把咬開拇指滲出的血按在人偶的聖職衣後背。


    那幅景象,有如少年在支撐著修女的細肩。


    (……果然、很般配……)


    遙想。


    不知怎的……安心起來。


    因為,即使變成這種怪物,即使明確了修女就是人偶――即便如此,這個修女和神父是為了救自己而來,遙能率直地這樣想。


    「dna一致。由於聖室·服務器和管理者的權限同時接受承認――聖物箱解禁」


    風在舞。


    人偶身穿的聖職衣在搖晃。


    那身聖職衣,突然,伴隨著「哢嚓」地機械音展開。


    機械,不隻是人偶。


    「斷罪衣啟動。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我要模仿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神之奇跡降臨的狀況」


    斷罪衣。


    諾溫身穿的聖職衣才是――與她相稱的最大的奇跡。


    改變形狀的聖職衣,有如天使之翼裹住人偶的上半身,失去的一隻腕也一起蓋住的銀翼之鎧。與人偶的銀發同色,時而在表麵閃耀的紫光和人偶的眼瞳是同色的。


    「……你……是……」


    〈獸〉戰栗了。


    「……諾溫小姐、是……」


    遙露出微笑。


    這次,兩個人都領悟了。


    天敵這個詞語,並不是指諾溫這個個體。


    這位身穿斷罪衣的人才是,就連〈獸〉也會懼怕的奇跡之主。


    「限定量子幹涉場,固定。由假想數學領域注入聖遺物及規定狀況的參數。在此座標中假想現實·聖女亞加大的第三種奇跡起動。――即是說開始一萬六千三百八十四回的試行」


    周圍亮起銀色火焰。


    遙回憶起,以前神學課堂學習的某位聖女的名字。從熔岩保護城市的那位聖女,被稱為掌管火焰的守護聖人。


    「這個火焰,能為一切〈獸〉洗罪。」


    (……還會留給,最後的時間呢。)


    遙,在想。


    那些話,明明說出來的人更加難受……


    果然,這個修女很溫柔。


    跟人偶或者人類沒有關係,因為太過於溫柔才會失去表情……甚至會讓人這麽認為。


    所以,把所有的思念,注入一句話中。


    「非常……好吃哦……諾溫小姐的……點心……」


    那句話,被打斷。


    刹那間人類的感情消失,替換為〈獸〉的激烈殺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嗞」地吐出溶解液。


    那份量遠比以往要龐大。無處可躲也無術可防,汙汁的海嘯。有了這麽多溶解液,何止是諾溫就連學生宿舍也有可能毀滅。


    但是,銀色的火焰將那些溶解液全部蒸發――


    「我要模仿――聖女亞加大的火焰」


    (啊啊……是銀色的……)


    連同那位少女的思念。


    一切的一切,包容在溫柔的銀色之中。


    6


    諾溫回到教會,是在三天後。


    教會的後院裏。


    午後清爽的風吹下,七葉樹的葉子搖曳著。


    第一次跟遙邂逅的地方。把白色庭園椅和桌子搬到木蔭下,諾溫和諫也兩個人相對而坐。


    諾溫的樣子沒有缺損。


    已經結束修複和維護,自行切斷的手腕也已經換上。


    「――那個學生宿舍,教團以發生瓦斯事故為由處理了。幸好大多數學生不是回老家,就是在其它宿舍,情報操作也很快結束。」


    「……是嗎。」


    諫也點點頭。


    製造諾溫的教團――統率這座城市的組織,就是具備著如此強大的權力和技術。


    「…………」


    靠在椅背上,少年神父仰望天空。


    過了立秋,漸漸縮小的積雨雲。還有喧囂的蟬鳴。從稍微離開的運動場,傳來金屬棒的清脆聲響。


    如同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平和的日常。


    正因為如此,也讓人很悲哀。


    「……這麽說來,鏑木遙忘在這裏的東西是什麽啊?」


    現在,因為沒有其他人,少年用原來的語氣問。


    對這樣的諫也,諾溫從旁邊的小提包裏取出小袋子。


    「是這個。」


    從傾斜的小袋子裏,掉落出烤成黃褐色的西式點心。


    諾溫製作的小甜餅幹。


    「這是……」


    「因為,遙大人很喜歡……」


    諾溫長話短說。


    也沒附加的話,也沒有特別想說的,談話在這裏結束。


    兩個人同時沉默,白色桌子上隻有透過木蔭的陽光在搖晃。


    就在這時。


    「汪!」


    小狗跳上桌子,叼著幾枚餅幹,很高興似地搖尾巴。


    「啊,你這家夥!」


    敏捷地躲開神父的手,小狗逃到諾溫的腳邊。


    諫也看了,有些驚訝地問道。


    「那條狗,被你馴服了嗎?」


    「看來,說成那種狀態是沒問題的。」


    諾溫的表情沒有變化。


    能和遙相識的契機就是這隻小狗。


    以前隻會害怕的小狗,能像現在這樣依靠自己……那毋庸置疑是遙留下來的東西。


    但是諾溫不知道該如何考慮這件事。


    該擺出什麽樣的表情,人偶並不知道。


    還是一如既往的麵無表情,隻是抱著小狗時,人偶的臉頰突然扭曲起來。


    諾溫柔軟的臉頰,被少年的手


    指拉住。


    「諫也、大人――?」


    對困惑的諾溫,


    「別吵。」


    諫也露出虎牙。


    「別再擺出無精打采的臉啦。吃這個餅幹的時候,在眼前擺出那種臉會變得難吃啊。――瞪大眼睛是怎麽了?」


    最後,抓著臉頰的少年蹙起眉。


    「沒什麽,隻是想起遙大人說過的話。」


    手放開後,諾溫搖了搖頭。


    然後,


    「――她說,隻要有諫也大人在,不會寂寞的就是我。」


    「…………咕。」


    少年不禁屏息。


    如果遙在場,一定也會失去言語吧。


    不,說不定因為太過歡喜而拍手,發出歡呼聲。


    吵雜的七葉樹,在夏日的暖風下人偶按住銀發。


    桃色嘴唇,微微咧開。


    在平淡無奇的教會後院,就連時間也要停止一般――諾溫滿麵洋溢的,正是那無比透明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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