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公司沒有明文規定員工要穿公司製服來上班,但亦綰還是中規中矩地穿著白色襯衫搭配著精致的office套裝。亦綰本來就長得眉清目秀,不施粉黛的臉龐也自有一種掩也掩不盡的靈氣。


    亦綰的頂頭上司是一個四十多歲還依然單身的老處女,時任鴻運廣告公司財務部門的財務總監。雖然公司裏的同事們對這個精明過了分的女人頗有微詞,風言風語也時不時地吹入亦綰的耳朵裏,但亦綰依然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在工作上遊刃有餘的幹練和做人原則上恰到好處的幹脆利落。


    在很多時候,她甚至是亦綰踏入職場的第一個教會她如何在職場上活得精致漂亮的女人,也讓亦綰在勾心鬥角紛繁複雜的辦公室人際交往上多了一絲淡定和從容。


    但是處於這個年紀還不肯嫁出去的女人,脾氣性格上麵畢竟有一些古怪刁鑽到令人難以忍受的地方。亦綰一開始在她手下做出納的時候也是苦不堪言,有時候甚至是劈頭蓋臉地就是一頓狗血淋頭的大罵。譬如說她無法忍受別人身上香水氣味的時候就會直接毫不避諱地說那簡直就是茅坑裏大糞的味道,雖然辦公室的女孩子對這個財務總監多是談“虎”色變,但卻無法否認她也是從當初的一個毫不起眼的小丫頭片子一步一步地爬到如今的位置,甚至連老板對資格老到可以獨撐大局的她產生幾分忌憚。


    一開始亦綰才上班的時候也是提著三分小心不敢有一絲一毫地行差步錯,但沒有什麽工作經驗的年輕人畢竟無法做到麵麵俱到,被罵的時候也有,但是更多的時候老處女黎總監還是願意給新人一些提攜的機會。


    偶爾閑下來的時候,亦綰會捧著一杯咖啡站在落地玻璃窗前看著夕陽從狹窄的樓群間一點一點地徐徐下墜,那些深灰色的晴天的鴿子在蕭瑟如繡的霞光裏撲騰著翅膀,“咕嘟咕嘟”地翻飛過爬滿青藤的圍牆,掠過屋頂,直飛到遙遙無期的看不到的天的盡頭。


    她忽然想到站台上的那個深灰色的身影,冷冷的色調,亦綰一直都覺得那樣的色調帶著一點冷冽的疏離和落寞,他卻一直偏愛著穿在身上。


    曾經的他,那樣近的臉龐,近到咫尺的帶著點微醺酒意和甘冽的煙草味道,貼近脖頸處的溫潤的氣息,她久久地貪戀著那樣一種味道,一種氣息,是他身上的,終究是他身上的。她沒有勇氣縱容自己繼續去靠近,像是彼此糾纏不清的累累傷痕,箍得越緊,傷得越深。她的些微抗拒落在他深灰色的撕裂滾燙的眸子裏,卻是觸手的一片冰涼。


    亦綰始終沒有想過為什麽自始至終她都會將那隻銀灰色的保溫桶帶在身邊從不舍得丟棄,那個大雪紛飛的雪夜,醫院玻璃窗外那一枚一杯深灰色的腳印,他在玻璃窗上嗬出的她的美麗的名字。


    也許最該放下的是她自己,她再不願讓他們三個人陷入這種不尷不尬的境地。


    所以他會說,亦綰,隻要你可以一直過得幸福,我會離得遠遠的。


    而如今,他果真從她的世界裏消失得無影無蹤,連一絲一毫的痕跡也摸不著,可是為什麽她的心還會掛念,曾經的她以為隻要他不再與她有任何糾葛,她便可以忘得徹底,她不該也不能再想念這樣一個人,可是,每次午夜夢回的時候,那些不爭氣的眼淚還是會毫無預兆地洶湧而至,她恨過這樣的自己,可是更多的時候還是會選擇原諒,原諒一回自己的任性和不計後果的無法控製。


    也許我們始終都無法愛得徹底,也無法恨得徹底,所以才會給悲傷留有一絲眷戀的餘地。


    她想,這輩子可能她都無法再與姚丞昊有任何擦肩而過的機會,這樣也好,也許時光可以衝淡一切,當年那個站在站台上目送她遠去的清俊桀驁的少年總有一天也隻會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消失在看不見的身後。


    家明打來電話約她出去吃飯的時候,亦綰正好被公司安排下來臨時加班。雖然當初在學校招聘會上的時候,那個人事部麵試官是一再拍著胸脯保證,他們公司絕對是不會加班,就算偶爾公司實在忙不過來臨時加班也會有十元錢的餐補和三倍工資。


    反正亦綰已經自動過濾到前麵那一坨可以忽略不計的信誓旦旦,隻是有些才進來的比較嬌氣一點拈輕怕重的小姑娘就撅著嘴老大不樂意了,餐補是有的,但已經是縮水至八元,至於那三倍的加倍工資日後那禿頭主任壓根就沒往這方麵提過。私人企業就是吃人不吐骨頭的喪盡天良的資本家,等到亦綰幡然醒悟的時候,其實早已一隻腳踏入水深火熱的狼窩裏了。


    家明總覺得亦綰為了那麽點工資而沒日沒夜的加班挨罵受委屈實在是有點太辛苦,而且動不動就要搬出他那套“良禽擇木而棲,良臣擇主而輔”的理論,但亦綰始終覺得年輕人跳槽太多對於學習社會經驗一點好處也沒有,而且跳槽的話又得從實習期做起,工資又縮了一大半,這樣算下來根本就劃不來。


    而這個時候,家明就會有些賴皮地摟住亦綰的腰,把下巴抵在她的纖細優美的肩胛處,眯著眼睛笑得特真誠,“亦綰,大不了我養你,每次去你公司接你下班的時候,看你們老板那色眯眯的眼睛,我就渾身不自在,聽我的,明天就去辭職。”


    亦綰哪裏肯依,回轉過身子,把他的頭扳正對準自己的眼睛,然後也笑眯眯地說道,“你是不放心我呢,還是不放心我老板?放心,我們老板身邊美女如雲,哪還會有閑工夫和我這個其貌不揚的小小出納扯上關係。”


    阮家明忽然勾起弧線柔和的嘴角,在亦綰的額頭上輕輕地啜了一口,然後順勢將亦綰摟進懷裏,深情款款地說道,“誰說你其貌不揚了,在我心裏,當年的那個瓜渡村裏既野蠻又可愛的蕭亦綰可是個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當的小可人兒。”


    是啊,那時不知煩惱為何物的年幼的自己確實可以有那份天不怕地不怕的勇氣和肆無忌憚的資本,可是如今,突然被重病打垮的父親和搖搖欲墜的貧寒的家境卻讓亦綰仿佛在一夜之間忽然長大,她需要擔負起的是父母那沉甸甸的期盼和支撐起整個家庭的那份沉重的責任。


    亦綰自從大學畢業出來工作以後,就自己在外麵租了一間房子,雖然說出租房很簡陋,水泥牆麵上裝飾性地刷了一層黯淡的白粉灰,一按一個灰色的手印,粗礪的水泥地麵上仿佛一陣風吹來就可以隨時揚起一層灰蒙蒙的霧氣,仿佛整個屋子都隻剩下一張空蕩蕩的單人床在那裏奄奄一息地吊著一口粗嘎的老氣,但房租費到底是便宜了一大截。


    阮家明是死活不肯讓亦綰住這樣破舊不堪的出租屋子,其實家明當麵考上b 大的時候,為了寶貝兒子出手闊綽的貴婦人就在b市最繁華的可謂是寸土寸金的地段替家明買了一棟複式公寓樓,隻是家明習慣了住在學校的宿舍裏,況且研究生課程多的時候兩頭跑也耽誤時間,所以那棟公寓樓一直就那麽空著沒住人,但每個星期都會有傭人定期過來打掃衛生。


    亦綰咬了咬嘴唇,到底是搖了搖頭,即使親密如家明,她也覺得她不想虧欠旁人什麽,況且貴婦人那邊,她不想給自己添麻煩,也不想給旁人添加什麽不必要的麻煩,她有她做人的原則,不會侵犯別人亦不會輕易讓別人侵犯自己。


    家明是懂她的,知她有難言之處,所以也沒有一再強求,隻是將複式公寓的那把銀灰色的鑰匙遞到亦綰的手裏,溫和地說道,“如果想什麽時候去,隨時都可以。”


    那枚鑰匙貼在手心裏沁著微微的溫潤的涼意,就像楊柳紛飛的季節裏青石窄巷上的一場不期而遇的煙雨濛濛。


    亦綰將它緊緊地握在手心裏,就像曾經在阮家飯桌下家明緊緊地握住她的手心一樣,他給了她最妥帖安全的溫度,即使以後擺在他們麵前的路有多麽艱難,她一直都相信曾經在坎坷崎嶇的山路上那個背著她跌跌撞撞的少年始終都在,不曾走遠。


    後來亦綰用一根細絨絨的紅線將那枚鑰匙穿起來放在曾經的那個盛放著五彩繽紛的糖紙的鐵皮匣子裏。那些都是她最珍愛的,從小到大,每一粒糖被剝開來之後那些脆生生的華麗的糖紙,每一顆在陽光下泛著銀色光芒的易拉罐拉環,每一枚從小學到初中到高中的光耀的校徽和每一封她與家明的那些互訴衷腸的書信。她一直都帶著身邊,放在枕邊,她習慣了擁有它們的溫度,那些有關童年,有關夢想,有關成長的所有的印記。


    隻是工作了之後,亦綰很少再去翻開那個鐵皮匣子,銅綠色的拉環上也生了斑斑的鏽跡,卻也懶怠細細去擦拭,有時候忙於手頭上的工作,有時候忙於應酬。


    亦綰雖然就職於財務部門,但有時候公司裏的那些做業務拉客戶的跟亦綰關係處得比較好的小姑娘也會拉著亦綰一道去見見大客戶大世麵,亦綰不擅於喝酒,但一個公司又是比較談得來的同事,拂了別人的麵子到底不好。


    酒桌上談生意簽合同無非就是拍拍馬屁,然後再互相吹捧吹捧,幾杯酒下肚,大家開始雲裏霧裏稀裏糊塗地談價格談創意談經濟形勢談股價,雖然這種應酬呆得久了也司空見慣了,但亦綰始終覺得無聊透頂,虛情假意地回了客人敬的幾杯啤酒,就趁著老板跟客人胡吹海誇的時候偷偷的溜到走廊外透透氣。


    亦綰始終是不勝酒力的,才幾杯啤酒就感覺有酡紅上了臉,被回廊上鼓鼓湧動的風這麽一吹,竟然絲溜溜地打了一個寒顫,她漫無目的地趴在雕花闌幹上看著落在天井口的幾顆忽閃忽閃的星子,那麽明亮,像鑲嵌在碧甃上的幾顆璀璨的水晶寶石,一顆一顆地閃耀在逼仄的頭頂上,那樣寬廣無垠,生生不息。


    好久都不曾抬頭仰望的星空,竟然有這樣不期而遇的婉轉的邂逅,亦綰看得癡了,突然就忘了,她的身上何時多了一件為她擋禦風寒遮蔽霜雪的深灰色風衣。


    作者有話要說: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斷斷續續地才看完了東野奎吾的《白夜行》,忽然被那樣的結局刺痛了一下,為了成全一個人的幸福,甚至不惜犧牲自己來祈求那樣艱難才能夠維持下來的愛情,也許真的是一個人的殘缺才能成全另一個人的圓滿,可是這樣的結局未免會讓人心痛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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