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兵們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漸漸遠去,最終完全消失在樹林的另一端。


    即便如此,塔烏還是小心翼翼,摒息凝神,全身緊繃地強忍著。


    “——已經沒事了。可以動了。”


    他身邊那棵已經枯萎的古樹輕聲說道,然後搖身一變,變回了人類的樣子。


    看到解除了幻影魔術的琦亞,塔烏也一邊深呼吸,一邊放鬆了全身,靠在了旁邊的大樹上。就在剛才,從這裏經過的士兵們的眼中塔烏就是平凡無奇的灌木。


    “剛剛還真是危險啊。”


    用幻影來偽裝成靜物,這是琦亞最擅長的魔術,他能夠讓身體在十分或二十分鍾之內保持同樣的姿勢不變。但對平時最討厭呆著不動的塔烏而言,卻是相當困難的修行。以前在打獵時,為了伏擊獵物也曾借用過琦亞的幻影,但當時被一個噴嚏一下子就都毀了。


    “你用的那個幻影啊……能不能,再便利點啊?能將人變成透明的這樣。”


    “雖然能讓光從你的身體中穿過,但那也意味著你自己本身受不到光照,更看不到周圍的樣子。這樣一來不是很糟糕嗎?”


    “嗯、嗯……打個比方啊,有沒有什麽隻讓他們的眼睛看不見我們的咒語麽?”


    “這種動態的幻覺是非常困難的,就算隻幹涉其直覺非常簡單,但要本人沒有自覺是很難的。”


    “你以前不是做過差不多的事情嘛。上次遇到熊的時候,不就讓它從我們麵前通過了嘛。”


    “那是因為熊並不是在找我們,隻是偶然相遇的。那隻熊雖然沒有認出我們來,但絕對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附近’了。”


    琦亞盡可能地向根本不懂魔術的塔烏說明著。


    “為了完全騙過那些士兵的眼睛,就要從根本上剔除他們‘搜索殘兵’的意識。所以還是被動性幻影的迷彩更能蒙混過關,也更安全。”


    “天不遂人意啊……”


    “抱歉。幻覺類的魔術,我還在研究之中。所以現在能實際使用的魔術很有限。”


    塔烏並沒有責備琦亞。其實他根本沒有把希望寄托在這種欺騙人雙眼的魔術上。


    災難的開始,是一份很普通的工作。


    二人聽說鄰國發生了戰爭,就以迅雷之勢衝了過去並參與了進去。可惜他們搞錯了陣營。而且造化弄人,他們竟然被編進了一支作戰和指揮都相當拙劣的部隊中。最終,他們不僅沒有立下任何戰功,還陷入在深邃的森林之中被敵方的追兵逼得無處可逃的境地。


    “話說回來,他們為什麽這麽糾纏不休啊?一般過了一個晝夜之後就差不多該放棄了吧。”


    “也許蘇拉格爾斯伯爵的軍隊中有‘屠龍戰士’的傳聞已經傳到了地方前線了吧。”


    琦亞的話語中並沒有諷刺的意味,塔烏還是有些失望。他摸了摸腰間插著的短劍。連裝飾的劍帶都十分奇異的那把劍,是琦亞用他們曾經打敗的龍角打磨成的。龍角比鋼鐵要硬質堅韌得多,打磨成短小厚實的“短劍”,靠塔烏的腕力使用的話,就能輕易刺穿大部分的鎧甲。


    一眼就能看出這把武器的非同尋常,因此屠龍的傳聞不脛而走。這也足夠證明他們是一流的傭兵了。所以這次破格能讓他們自己要求傭金,就在前幾天塔烏還為此欣喜若狂。


    但是,有名的勇者隻要加入了戰鬥行列,伴隨他們的就是成為想要搶奪戰功的敵兵們的首要目標的危險。


    真是悲哀啊,即使被讚頌為“屠龍者”,到了戰場上,就是一介士兵。指揮者用兵不當,就根本沒有他們發揮的餘地。


    這次,塔烏和琦亞所屬的部隊就十分大意地中了敵人的奸計,在行軍中被奇襲,還沒來得及反攻就落得了全軍潰散的下場。跑到大老遠來賺錢的二人,竟然輕易地變成了別人眼中的獵物。


    “明明是好不容易才到手‘傳聞’,但現在好像起了反作用啊。”


    “……如果是真真正正在戰場上戰鬥的話,我一定會反擊的。但現在這算什麽落魄樣?還沒戰鬥就輸了,世界上還有比這更愚蠢的事嗎!”


    塔烏爆發了無處宣泄的怒吼,一邊狠狠地捶了一掌身邊的樹。鬧得動靜太大,很可能引來追兵,所以也不能靠叫囂來泄憤。


    “主力部隊和伏兵從敵人的背後進行夾擊,這無可厚非。這樣的話機動隊裏都應該是精英。但現在為了湊人頭,連農民都混在裏麵了,你看到沒?而且統率能力還那麽糟糕啊!”


    在沒有接受過正統訓練的農民兵之中,有很多人都受不了強襲部隊的攻擊,而中途脫逃。塔烏肯定,剩下的人中有人被敵軍的偵察兵抓獲,並暴露出機動隊的所在。


    “啊啊,可惡!早知道蘇拉格爾斯伯爵這麽廢柴,我們就應該走遠點,加入歐拉陣營了……”


    “就算後悔也無濟於事啊,塔烏。總之,我們得好好想想現在該如何活著逃出去。”


    平時的琦亞,這種程度的危機會淡然處之,這次卻有些不同。塔烏咬緊牙關,十分急躁——這樣的琦亞讓他很擔心。


    塔烏的左腳踝上用繩子綁著木頭,是在敵人的奇襲中受的傷。剛開隻始不過是普通的摔傷。但為了脫離戰場而勉強自己,導致了傷勢的惡化,隻是抬起腳都會讓他感到疼痛難忍。


    現在的他,如果不拿劍鞘支撐著身體,根本不太能走路。為了邀功才帶來的武器,竟然派上了這種用場,實在是太諷刺了。


    就算是經常出生入死的塔烏,拖著這隻腳就不能很快逃到安全區,也不可能從敵人的追兵中強行突破。隻能像小動物一樣,在樹蔭中潛行。這也是他們倆現在唯一的活路了。


    “塔烏,我有個提案。”


    “嗯?”


    “那些人在追的是‘屠龍的英雄’,可以趁現在把短劍丟了,裝成農民兵逃跑。而且我想,暫時還沒什麽人知道我們長什麽樣。”


    琦亞指著塔烏腰中的短劍,說得很輕巧,好像對此毫無迷戀。塔烏覺得有些慚愧。


    “喂喂……這樣一來,在雪山上和龍戰鬥的辛勞不都化成泡影了嘛。”


    “為了從這裏逃走,這也是沒辦法的。”


    對於琦亞冷淡的建議,塔烏一口拒絕了。


    “不用擔心。我們還沒被逼到這種境地呢。那種家夥,我們很輕鬆就能躲過去的。”


    塔烏無視了想要反駁些什麽的琦亞,開始走了起來。每走一步,左腳都在狠狠地刺痛。他強忍著不讓自己的臉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不能再讓琦亞顧慮自己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打算丟掉腰際的短劍。這是他出人頭地的階梯,這是他跨出第一步所必需的階梯,是“屠龍”的證明。雖然第一步就不小心滑到了,但絕不可能因為這樣的事,就丟掉好不容易到手的踏腳板。否則,就會這樣毫無建樹地被打回原形。


    現在不是逞強的時候——琦亞應該是想這麽說吧。他至今還是無法理解一心想要功成名就的塔烏的想法。如果他覺得不可思議,郡這樣也好。現在的他就隻要在一邊默默地關注著塔烏的虛張聲勢和魯莽就好了。


    當自己登上高處,回顧心酸的過去時,琦亞就一定會理解了吧。再怎麽有地位的人,都是以數也數不清的愚蠢行為和橫衝直撞為基礎建立起自己的地位的。


    在琦亞前麵走著,塔烏無法忍住疼痛,在臉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這是,蛇莓?”


    他被一些小小的紅色果實吸引了注意力,不禁一邊看著一邊輕聲嘟囔。


    這裏長滿了長春藤,樹木也濃密地交錯,向著一個方向生長的非常旺盛。這種密度已經不能用叢生來形容,感覺有些不自然,十分神秘。


    “長得這


    麽成熟,竟然沒有野獸來吃……也就說明有毒?”


    “奇怪。普通的蛇莓應該是沒有毒的。”


    琦亞這麽說著,感覺有些心虛。淡綠色的雙眼快進


    視著周圍的環境,表現出警戒的樣子。可以說,比有追兵的時候還要緊張。


    “你在在意什麽?琦亞。”


    “……從剛才就沒有感到鳥或是動物的氣息。這裏明明是很好的狩獵地。”


    “也許是因為我們靠近,就逃掉了……應該沒這可能吧?”


    “即便如此,連蟲都沒見到,也未免太奇妙了。看來,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雖然這麽說,但現在開始急著趕路的話,也太過分了。塔烏帶著受傷的腿走路的痛苦,已經非常明顯了。如果不在這附近休息一下,根本不可能繼續前行了。


    考慮到搭檔的情況,琦亞本能地起了警戒之心。他皺著眉繼續往前走著,突然前方的視野變得開闊了。


    深邃的森林裏突然出現的澄澈的水池。距離對岸大約有三百碼。看起來並沒有溪流流入,而是泉水積聚起的湖泊。


    明明是一片死水,但卻不像沼澤那樣汙濁。這樣清澈的水池,看著就覺得不自然。說到底,也沒有看見沼澤邊應有的蜻蛉。琦亞懷疑這潭湖水中是不是含有礦毒,但看到對岸生機勃勃的綠色樹林,想想也是不可能的。大地鋪著一層絨毯一般的苔蘚,長著紅色蛇莓果實的長春藤延綿到了河邊。


    “……”


    琦亞小心地靠近了岸邊,用法杖試了試水深,然後用手舀了一點水,仔細觀察著。他用探知術對水施了魔力,但卻沒有任何反應——非常普通的,水。不要說有毒了,水裏有很多水草,說明這裏還含有很多營養成分。附近的植物如此茂盛,也是因為這池水的原因吧。


    “——在這附近,先休息一下吧。”


    “不,但是……”


    聽到琦亞的提案,塔烏有些不安地環顧四周。這附近實在算不上是能夠藏身的好地方。


    “沒事的。這裏附近這麽安靜,如果有人靠近,也很快就能知道了。”


    琦亞隨便敷衍著,他這麽提議最重要的原因是考慮到塔烏的身體狀況。雖然堅強的塔烏沒有叫苦連天,蒼白的臉色卻已經在訴說著他的痛苦。


    看到麵前清澈的水池,塔烏一定也渴得想要去喝水了吧。琦亞這麽想著,彎下腰,低著頭。


    “坐下來,把腳給我看一下。”


    琦亞催促著,等塔烏小心翼翼地坐下來之後,解開了他左腳上綁著木塊的繃帶,為他檢查著傷勢。腫得非常厲害。看來不能再繼續前行了。


    “……我去確認一下周圍的狀況。以防萬一我把‘警報’的魔術石放這兒了。一會就回來。”


    “嗯,抱歉啊。”


    終於從痛苦中解放出來的塔烏如釋重負地長歎了口氣,靠在柔軟的青苔上,躺了下來。琦亞巡邏了一圈回來之後,將塔烏的空水簡裝滿了水交給了他,又再次進入了森林之中。


    獨自一人的塔烏,再次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靜下心來聽著。擾亂這一片寂靜的,隻有隨風搖擺的樹枝所發出的沙沙聲。就像琦亞說的那樣,這裏沒有鳥叫,沒有蟲鳴。池水裏甚至沒有在水下劃出水波的魚。


    就連雲另一端的太陽的高度都無法確定,更別說靠影子來推測時間。他們徹夜走到現在,根本不知道經過了多久。


    塔烏喝了一口琦亞盛的水——喉嚨裏頓時傳來冰涼爽快的感覺,這讓他立即從暈眩中清醒了過來。他貪婪地喝著水,解著渴。這樣舒暢了一通之後,勉強走到這裏的疲憊感也終於有了實感。


    這裏的確是個奇妙的地方,塔烏的背被柔軟的青苔包裹著,猛烈的睡意向他襲來。琦亞好像還在擔心著什麽,但塔烏不知為何卻覺得這裏是個毫無危險的、讓人感覺十分安詳的地方。其實,這也算是他的直覺吧。不需要警戒。如果在這裏的話,就不會受到任何人的威脅,能夠舒舒服服地休息……


    塔烏敵不過睡魔,終於緩緩地睡去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塔烏聽到樹林中傳來的腳步聲,突然醒了過來。天空依舊如此明亮,這麽看來,自己隻睡了一小會吧。


    他坐了起來,回頭一看,從森林中走來的是琦亞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麽,琦亞臉上一副深思的表情,手中還拿著草藥。


    “——我在路上發現了草藥。來換藥吧。”


    “嗯。麻煩你了。”


    琦亞從包裏取出了藥缽,很快地將手裏的草藥搗碎,調完藥之後,他再次解開塔烏腳上的繃帶,換下了已經舊了的墊布。


    “……實在太驚奇了。這麽罕有的草藥,在這附近竟然像雜草一樣生長著。”


    “這裏果然有些奇怪嗎?”


    “不過,我已經知道這是為什麽了。”


    琦亞說著,語氣十分平淡,他話語的背後沒有半點喜悅之情。


    “已經……知道了?”


    “塔烏,我其實並沒有想要這麽快就走回來的。而是筆直地走著。”


    塔烏思考了一會,終於明白了琦亞話語中的含義。


    “——搞錯方向了?”


    “我還沒有路盲到那種程度。大概,以這個湖為中心的空間已經扭曲了。我們被關在了封鎖的結界之中。”


    琦亞輕巧地說著這麽駭人的事情,這讓塔烏一下語塞。


    “喂,那就是說——”


    “這裏是幽世,恐怕是妖精鄉的一種吧。我們是遭遇了‘神隱’啊,塔烏。”


    幸好——琦亞這麽說道,但他臉上帶著一副不知高興還是恐懼的複雜表情。


    “外人能進入這種詛咒性的封鎖空間,實在是非常少有的事故啊。蟲和鳥都進不進來,我們這麽偶然地闖了進來,你能明白這幾率有多小吧?”


    “嗯,這……不過你說幸好,指的是什麽?”


    “我們不是被迫兵追著嗎。歐拉侯爵的土兵就算想要進來,這些和森林裏的鳥蟲數量一樣多的士兵是絕對不可能一下都進來的。”


    原來如此,如果隻考慮要躲避追兵的話,這裏算是絕好的藏身之處啊。


    “雖說是偶然,但這也太——”


    “從目前的狀況來考慮,這對無處可逃的我們而言是非常幸運的。但,這也是在我們能找到離開這個妖精鄉方法的前提下啊。”


    “……你也解不開嗎?”


    唔,琦亞煩惱地呻吟著,然後很慎重地回答道:


    “不深入調查一下,還不能下定論。既然已經知道現在的狀況,那麽隻要找出魔力的起點就應該能夠應對了——理論上。”


    “也就是說隻要花時間就能解決?”


    “雖然不能保證,但我會努力的……啊,你不要露出這樣的表情啊。其實現在也沒到悲觀的地步。”


    琦亞的話裏沒有一點能讓人樂觀起來的部分,但塔烏沒有說出口。琦亞對自己的話語中有什麽會引起對方的不安這樣一點,非常遲鈍。說到底,他自己心中也充滿了不安和恐懼,要讓別人放心,也是不太可能。


    “的確會花些時間,不過這對你來說不是正好嗚?塔烏。”


    “啊?”


    “這裏是個很適合療傷的地方。不用擔心有外敵,原則上算是個完全停滯的空間,所以氣候和氣溫應該也是不會變化的。”


    這麽說來,飄著雲彩的天空的亮度,從他們到這裏為止就一直沒有變過。應該說就連雲層後麵有沒有太陽都無法判斷。這樣看來真的非常奇怪。


    “但是啊,就算這裏很安全,但吃的——”


    說著,塔烏看了看周圍已經結果的蛇莓。


    “我確認過沒有毒,而且也含有足夠的營養價值。有這些的話就不怕會餓著了。”


    “……隻吃這麽小氣的植物,對療傷也沒什麽益處吧?”


    塔烏一邊抱怨著,一邊摘下手邊的果實,放進嘴裏——然後露出很驚訝的表情。


    “好……好好吃?!這是什麽,真的是普通的蛇莓嗎?!”


    “畢竟是妖精鄉的果實,所以和普通的野生蛇莓有著質的區別……啊,塔烏,就算沒有毒,也最好不要一下子吃那麽多,對身體不太好吧。”


    看著不停吃著身邊的果實的塔烏,琦亞還是忍不住出聲製止。


    “這東西吃多少都不會膩啊。琦亞,你不也吃過了嗎?”


    “我隻吃了必要的量。”


    琦亞輕描淡寫地回答道,他還是一如既往的對衣食住或是性欲這類肉體的欲望毫不在意。


    “總之,我打算再去調查一下。塔烏,你隻要專心養傷就好了。”


    “感覺……好無聊啊。”


    塔烏的抱怨,對琦亞來說好像很好笑的樣子,他一下子笑了出來。


    “無聊,你難得有這種清閑的時候啊。這可是很奢侈的,塔烏。”


    “——這麽說也對。”


    不用警戒敵人的突襲,也不用為路費而發愁,就這樣悠閑的睡覺時間——想來也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正如琦亞所說,這對過著漂泊生活的傭兵而言,是夢寐以求的休息時間,此刻他們卻擁有了。


    就像琦亞所說的,一切都停滯了,夜晚沒有降臨到這片森林之中。


    不知過了多久,天空的亮度依舊沒有發生變化。就好像時間沒有流動,完全靜止了一樣。


    但是,另一方麵,塔烏肉體的時間卻的確在流動。被蛇莓填飽的肚子,漸漸的餓了起來,睡意也再次造訪了,之前還十分嚴重的扭傷的症狀也著實地在恢複著。


    其實,並不是這個森林的時間沒有流動,隻是周圍的環境沒有變化而已。


    靜止、停滯一類的詞會讓人聯想到“死”,但這裏卻不是這樣。樹木生長得非常茂盛,還吹著柔和的風,空氣一直非常清新。就傢是動物消失了的瞬間,永遠被保存下來了——像是做白日夢一樣的地方。


    習慣了野營生活,對自己生物鍾的準確性十分有自信的塔烏,在這種異常的情況下,也覺得掌握時間十分困難。更何況,他沒有做任何事,隻是坐在這裏養傷。


    不過,關於這一點,琦亞還是一如既往的厲害。他好像運用了魔術一類的手段來掌握時間,如果塔烏問他現在結界外是幾點,他能很快回答出來。


    “——是嘛,的確讓人感到很不安。那就這樣吧,從現在起,我每四個小時回來一次,並在這裏休息兩個小時,這樣不斷循環。早上,中午,傍晚,半夜都能和你見一次麵,這樣你就能把握時間了。”


    過著傭兵生活的他們,不是想睡的時候就能睡的。


    變換睡覺的時間段,也是塔烏日常的必修課。但要像時鍾的齒輪一樣精準,是相當困難的。


    琦亞卻將這不可能的事變得十分簡單。在被分成四份的一天之中,塔烏擔心自己是否能熟睡。看著琦亞毫無倦意的樣子,塔烏心中除了驚訝,也多了一份難以排遣的心情。


    的確,在這種沒有白天和夜晚的環境下,什麽時候睡什麽時候起都沒有關係,就連八小時睡眠這種生理需求也很可能被顛覆。不過如果一個晚上就改變過來的話,身體是吃不消的。


    對於這種痛苦,琦亞卻毫不在意。這也是為了維持塔烏對時間的感覺。


    琦亞對苦樂的感覺,和常人有著很大的不同。雖然不是現在才知道的事,但現在卻再一次證明了這點,塔烏心中徒增了一份痛苦。


    自琦亞自己開始做鬧鍾起,已經過去了兩天。這對扭傷的靜養來說已經足夠了。之後就要開始盡可能地活動起來,否則肌肉會變僵硬,很有可能留下後遺症。


    忍受著有些遲鈍的身體傳來的疲倦感,塔烏開始在水池周圍走動。他每走半圈都要休息一下,把腳放在涼爽的水池中散熱。這樣悠閑的療養,實在是戰場上可望不可求的。能脫下盔甲,穿著單衣生活,已經是很不易實現的奢侈了。


    沒有晝夜之分,池畔的氣溫也不冷不熱,因為沒有野獸,甚至連生火的必要都沒有了。隻要伸手就能拿到蛇莓,很輕鬆的就能填飽肚子。


    雖說是因為在森林中迷失方向才走進了這裏的,但說實話,塔烏還是不相信,這就是在他曾經拚死拚活要生存下來的世界的旁邊——不對,說旁邊有些奇怪。竟然就這麽走進了這種隻有極其渺茫的可能性才能進入的世界,可以說是讓人難以相信的奇跡吧。


    為什麽會存在這樣的地方?塔烏想起了琦亞的說明。


    “吃了蛇莓的野鼠被狐狸吃掉,狐狸的殘骸陷入土中再次長出蛇莓的種子。森林裏所有的東西都是這樣的循環。像人類社會一樣,並不是隻要有一個有權勢的人就能獲勝……不過啊,蛇莓並不是為了養野鼠才生長出來的哦。花草生長出來,就是希望不被任何外物阻礙,肆意的生長。這種願望不斷積累,它們就從這種循環中逃脫了出來,形成了封閉世界。也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按琦亞的說法,這是草木生長的意識。但塔烏實在是很難相信。麵對著這樣的塔烏,琦亞依舊很耐心地說明著:


    “隻要是有生命的東西,都希望自己能不斷生長,所謂的靈魂支撐著它們的生命。野獸、草木都有靈魂,這和人的意誌一樣是非常隱蔽的東西。雖然人類無法理解與認識它們,但自古以來,人類就知道有什麽東西存在著。這種不可思議的東西,就被稱作‘妖精,。”


    但是這種東西,能像魔術師操縱結界一樣,改變自然的法則嗎?麵對塔烏的疑問,琦亞聳了聳肩。


    “人類平常生活的世界,其實也算是一種結界。就像剛才所說的,從以循環為原則的自然界的構造中脫離出來,形成了自己獨有的秩序。和真正意義上的自然環境相比,人類的文明世界也就像是妖精鄉一樣啊。”


    ……原來如此,這麽一說塔烏也就明白了。但他還有疑問。如果這裏是花草夢想的世界,那麽為什麽像塔烏這種吃蛇莓的人會坐在這裏?


    “嗯,這點我也覺得很不可思議。本來這種結界萬一被外界的東西入侵的話,排除異物的防衛措施就會啟動……搞清楚這個原因,離開這裏的方法也很快就能找到了吧……”


    琦亞回答著塔烏的疑問,自己也陷入了思索。


    “不過,這最多也不過是假設……結界有一定規模之後,有兩個生物在裏麵也應該是可能的吧。再說,兩個都是雄性,不可能繁殖。而且隻有我們倆,是不可能把這裏的蛇莓都吃光的吧?”


    的確如此,塔烏說著,環顧著四周大量的果實,再次確認了這點。曾經摘過果實的地方,現在看看已經長出了新的果實了。這也是讓森林不發生變化的魔力造成的吧。


    話說回來——塔烏吃了一顆新摘的果實,品味著它的味道歎了口氣。這種味道算什麽呢?再怎麽吃都不會有膩的時候,每次咀嚼都會有新的美味。原來吃過的肉和酒,無論多麽的美味,現在也漸漸淡忘了。這也算是魔性之物吧。實在不像是普通的果實。


    蘇拉格爾斯伯爵、歐拉侯爵如果知道他們爭奪的領土的一隅有這樣的極樂世界,會露出什麽樣的表情呢?如果把這種長著不可思議果實的土地賣給貴族的話,又到底值多少錢呢……


    “你的腿,好像好了很多啊。”


    “……啊。差不多吧。”


    塔烏含糊的回答著,轉念一想,應該回答得更高興才對。


    腳踝的疼痛消失了,走路也漸漸沒了障礙。雖然沒有嚐試過,但如果有心,做激烈運動也應該不是問題了吧。


    如果現在正身處戰爭之中的話,自己肯定早就衝出軍營加入戰鬥行列,為戰功而活躍了——這點,塔烏自己非常清楚。


    “我這邊也沒什麽進展。雖然找到了幾個像是結界起點一樣的地方,但如果要他們連起來就……”


    “其實不用急嘛。一點點來就好了。”


    麵對抱歉地笑著的琦亞,塔烏很爽快地回答道。


    “……嗯。你能這麽想,真是太好了。我還以為會被你催促呢。”


    “怎麽會呢。我在這裏也隻能等啊。”


    現在不是不會半點魔術的塔烏出場的時候。所以一切都交給琦亞了。


    其實仔細想想,正因為是門外漢,以前的塔烏是決計不會把這種難題全推給琦亞的。


    “……好了,那我差不多繼續去了。”


    塔烏向休息好打算再次出發的琦亞投去了抱歉的目光,然後不禁出聲:


    “如果,有我能幫忙的事的話——”


    “不,沒事的。我隻是來回走走調查一下而已。反倒是一個人更能集中精力。”


    “……這樣啊。”


    就這樣,塔烏再次目送著琦亞消失在森林中的背影,心中有種莫名的急躁感。


    他坐了下來,撫摸著依舊有些腫的腳踝,努力尋找這種急躁感的源頭。眼前沒有任何問題,自己到底為什麽會急躁呢?


    說不定是因為好久沒有好好活動身體了,所以心中充滿了憂憤。想到這裏,塔烏站了起來,拿起在一旁丟了很久的劍。突如其來的重量讓他已經遲鈍的身體再次感到了疼痛。


    “……真是輸給這東西了。”


    他一邊苦笑著,一邊擺正姿勢空揮了好幾次。然後一點點開始了他十分熟悉的訓練動作。


    不過,突然進行這樣的大量運動,左腳也感到了疼痛。其實並沒有什麽大不了的,卻無法不去在意它,果然還沒有恢複狀態——或者說,精神上鬆懈了。


    無論如何肆虐,人類的身體其實不會因為小小的扭傷就墮落成這樣。


    不說肌肉,如果骨頭折斷了,想要在戰亂中生存下來,幾乎是不可能的。即使運氣好生存下來,等到傷養好也有兩個月不能動彈。期間的住宿費呢?夥食費呢?在河畔隻是睡著覺摘著蛇莓的日子,如果在外界的話,是要付出很大代價的。


    如果不隻是骨折,而是整隻腳被砍下來呢?——假如生存下來的話,又會如何?


    一隻腳就不可能繼續傭兵生活了。而且如今的塔烏也不可能再找別的職業了。隻能一邊乞討一邊過著沒有明天的淒慘生活。


    這就是塔烏人生的現實,因為別人的大意而毀滅的人生。就算他再怎麽有能力,傭兵的生活卻依舊殘酷,這也是不可避免的結局。


    什麽時候能不站在被雇傭的立場,而是站在雇主的立場——懷抱著這樣的誌向,明天才有了希望。不過在那之前,他是否會被幸運所眷顧呢?因為戰敗而扭傷並生存下來,還找到了這麽一個絕妙的藏身之處,這樣的事情還會發生幾次呢?


    揮動著的劍,十分空虛。


    塔烏任由自己的憤怒揮舞著劍,劍刺中了旁邊的樹幹。刀刃深深地刺了進去,然後被樹幹中的纖維緊緊纏繞著,拔也拔不出來了。


    “……”


    塔烏兩手抓著一動不動的劍柄,使出了吃奶的勁。等察覺的時候,已經不知道是自己把劍刺進去,還是樹幹讓劍刺進去的了,這讓他有一種很憋屈的感覺。


    微風吹動著樹枝發出了沙沙聲,好像是在嘲笑他一樣。又好像在為人類的無力而悲憫。


    一直緊貼著劍柄做無用功的手指,最終還是鬆懈了下來。他搖搖晃晃地回到池畔坐下,泄了氣一樣地倒了下來。青苔柔軟的感觸十分舒服。都已經不想再站起來了。


    他習慣性地伸出手摘了蛇莓,貪婪地吞噬著。口中的甘甜和芬芳一下子麻痹了大腦。


    對啊,我,是渺小的——無力的。


    那之後琦亞到底回來又去了幾次,塔烏已經懶得再去數了。好像被琦亞問了很多事,他都隻是敷衍地回答著。都是些非常細小、不足掛齒的事,根本沒有必要回想起來。


    在這裏過了幾天,說實話,根本沒有計算的必要。在這個森林度過的時間是毫無意義的。插在樹幹裏的劍,也早已被蛇莓的藤蔓所纏繞,還長出了果實。就算為此驚訝也無濟於事。這裏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現在想想,因心中的急躁而動,每天忙碌生活著的過去的日子,簡直就像是狂躁的夢一樣。過去自己害怕什麽,為什麽而動,又是為什麽會有勇無謀地持續著戰鬥呢?


    想要出人頭地,這是他最真切的願望。要從那種暗無天日的生活中逃離出來的方法也隻有這個了。


    因為名聲而獲得地位,因為地位而獲得領地,因為領地而獲得財富——最終到底又能得剄什麽呢。


    在無寒無暑的宮殿中生活,被萬人大軍所包圍著,擁有享不盡的財富的人生。這就是塔烏夢想中王侯的存在。實現這種欲望的代價,就是無盡等待著機遇的人生。這應該是作為一個人的最終榮耀吧。


    苦思冥想隻是嚴酷地打擊著這種妄想,這樣的想法不過是幻想而已。在城牆裏還要防衛暗殺者,有了錢還要防止招來的嫉妒,軍事方麵還有著各式各樣的陰謀……得到得越多,為了保身就要付出更多的辛勞。和用篝火來驅趕野狗過一夜相比,實在是太辛苦了——代價實在不菲。


    相反的,在這個森林裏,既有能阻擋外敵入侵的結界,又有源源不斷的食物。怎麽看都是遵從著妖精鄉這種不可思議世界的法則而維持的現象。在這裏,塔烏不需要做任何辛苦的事。


    的確,在這個世界的某處,有著比池畔要好很多的奢華庭院。有著比青苔舒服得多的羽絨被,還有比這裏的蛇莓要可口得多的山珍海味。


    但,要得到這些卻要付出很大的代價、勞力、危險和犧牲,想想就覺得恐怖。反而,在這裏悠閑地睡著覺的塔烏所付出的代價是——零。完全沒有。


    要說比例的話,算入零這個數字真是漏洞百出啊。無論多麽有權有錢的帝王,都無法得到無償的樂園。而塔烏現在身處的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說不定,自己在追求到人類社會的極致榮耀之前,已經實現了更加不可能的夢想了?——這樣想來,尋找出口的琦亞的搜索其實是枉然的。


    為什麽琦亞想要回到外麵的世界去呢?他為什麽要回到那個那麽排斥他,讓他那麽孤獨的世界裏去呢?


    在這裏,沒有任何人會迫害他。也不會因為這種異常的能力而被避諱。可以過吃著會不斷提供果實的蛇莓的生活。不需要為任何事煩惱,十分單純。沒有任何威脅,十分安詳。難道還有他求麽?


    在這個花草所期望的永恒世界裏,如果有闖入這裏吞噬果實的人的話,就是這裏絕對的統治者。對,塔烏他們就是這個森林的王,池畔就是他們的王宮。沒有毫無意義的奢華裝飾,這就是幸福的究極形態。


    塔烏一邊陶醉在蛇莓的甘甜之中,一邊舒心地暢想著。在人類的王宮之中,有沒有什麽東西是這妖精鄉所無法取代的呢?


    硬要說的話——就是後宮吧。


    最後一次和女人纏綿到底是什麽時候的事呢?回顧著那種沒有閑暇的日子,仔細想想,那也算人生中不可或缺的滋潤啊。


    就在他這麽想著的時候,眼前的水池中翻起了巨大的漣漪。


    浮出水麵的,是一張女人的麵龐。就像是綻開很大的睡蓮一樣,波紋不斷擴散


    著。長長的頭發也如同蓮花的葉子一樣。那美麗的麵貌根本不像是這個世界上應該有的,拋笑得十分溫柔,又十分耀眼。塔烏為這種美麗所傾倒,根本無法正常思考。


    女人緩緩地走到岸邊,隨之而出的是白皙而完美的軀體。沒有任何東西遮擋著她濕漉漉的裸體。她沒有說話,但從那妖豔的笑容和奔放的舉止中,塔烏一下子就能理解,這一切都會是無償的。


    “……哈哈、哈。”


    眼前所發生的事過於可笑,塔烏不禁放聲大笑了起來。看來在這個森林裏,想要什麽就會出現什麽,過分驚訝的自己實在是太過迂腐了。這種迂腐的想法也隻能通過狂笑來發泄了。這一切都像是開玩笑一般。


    女人上了岸,跪在了躺在地上的塔烏身上。塔烏被她的微笑所吸引,將手伸向了女人的乳房——這種柔軟,毫無疑問,是真實的。


    如果這種荒誕無稽的事不是開玩笑的話——塔烏抱著女人濕漉漉的裸體,腦海中閃過一絲諷刺的感慨——那麽至今為止的事肯定都是現實,而是不是虛假的。


    察覺到的時候,塔烏發現自己的右手已經握住了龍角磨成的短劍。


    剛剛壓在她身上的女人就躺在一旁,安穩地睡著。明明記憶沒有中斷,但為什麽自己手裏會拿著短劍呢?肩帶和鎧甲都應該隨便脫在了什麽地方吧……


    塔烏有些疲倦地坐了起來,若有所思地看著短劍。


    頂級的冶煉坊都難以打磨的這種龍角,琦亞卻運用了魔術輕易地將其打造了出來,雖然樣子不那麽值得稱讚,但劍的材質讓他經常回想起當時擊退龍的感覺。


    自己無論如何都想要得到“屠龍”的威名,而這就是最好的證據。他一直堅信——這把劍一定能為他們今後的人生開辟新的道路,一直指引著他們走下去。就像是崇拜偶像一樣,他將所有的可能性全都賭在了劍上。


    這種空虛的崇拜,已經是過去式了。


    已經沒有任何奢求了,也不需要去別的地方了,旅行結束了。在這個與鬥爭無緣的地方,劍刃是多餘的東西。隻要有能夠咬得動蛇莓的牙齒就足夠了。


    這種東西,已經不需要了。


    正當塔烏揮起手,想要將手中的短劍丟進池裏的時候——就在此時,有人抓住了他的肩。


    “不能丟掉那把劍。”


    耳邊響起的,是琦亞的聲音。為什麽?在他想要反問的時候,睡魔不可思議地吞噬了意識。


    “塔烏,你現在在做噩夢。所以,再次睡下去吧。陷入沒有夢境的深深的睡眠之中吧。”


    “我——”


    反駁的話語最終沒有說出口。甚至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塔烏的意識墜入了虛無之中。


    琦亞守護著因力暗示而陷入沉睡的塔烏,臉上露出了抱歉而悔恨的表情。塔烏身邊的女人,在他麵前站了起來。


    美貌妖豔地笑著,琦亞卻麵無表情地說道:


    “終於現身了……你就是這個‘森林’的意誌吧。”


    女人嫣然一笑,開始回答琦亞的問題。


    “初次見麵,貴賓。以這樣的麵目來見您,並非我的本意。”


    祈禱欲望就能改變世界,非人的意誌——


    眼睛看不見,耳朵聽不見,但是卻的確存在著。這人類無法認識、無法理解的“那個”,現在就在眼前,人類將其稱之為——“妖精”。


    “為什麽要做出這種事?”


    “因為我一直在邀請你,你卻就這樣從我身邊走了過去。為什麽要無視我?我怎麽想也不明白呢。”


    她媚笑著,嬌柔地說著。琦亞的視線卻看著昏昏沉沉睡著的塔烏。


    “……我對他不在意的東西沒什麽興趣。估計不是什麽好東西。”


    “真不可思議呢。像你這麽偉大的人,竟然會在意區區一個人類的臉色……也罷,我就不再問這麽無聊的問題了。既然你這麽在意這個男人,所以我就將你們一同邀請到這個世界裏來。”


    琦亞有些厭煩地歎了口氣,他看著塔烏摘著吃的蛇莓的藤。被塔烏摘下果實的空隙,已經又長出了新的果實。


    “為什麽要費那麽大勁來束縛我。”


    聽到琦亞的問題,女人愉快地嗬嗬嗬笑了起來。


    “哎呀,您還真是謙虛呢。實在不像是超凡脫俗的貴賓會說出來的話呢。”


    女人站了起來,用兩隻纖細的手抓住琦亞的肩膀,淫蕩地動著腰,摩擦著他的下體。


    “如果有您的力量的話,這個森林裏的生命就會生長得更加強壯。最終,繁榮到完全覆蓋住外麵的世界,也不是夢啊。”


    “……你是不是太高估我了。”


    琦亞憂鬱的眼神沒有看著女人,而依舊注視著安睡著的塔烏。這種冷漠的態度讓女人也掃興了,實在笑不出來。


    “真是的,就算你醉心於那個人類也不要緊。我會讓他在無止盡的愉悅中死去的。不過是一介人類的壽命,對於樹木來說,就如同蜻蛉一樣短暫。等這個男人享盡了歡樂而腐朽之後,貴賓啊,請與我一同分享永遠的時光吧。”


    如同白玉一樣的手指撫過琦亞的臉頰,他終於看向了女人。琦亞沒有反抗。女人就當他是默認了,用自己赤紅的唇瓣吸吮著琦亞的嘴。


    安靜卻又激烈的熱情之吻。女人的喉嚨裏傳出了心醉神迷的呻吟——然後一下子因為過介疼痛而跳離了琦亞的身體。鮮血從變得憤怒而恐懼的女人的嘴裏流出,像泉水一般。


    “——雖然你的舌頭的確很靈活,但連血的味道都和蛇莓一樣,真是讓人受不了。”


    琦亞從嘴裏吐出赤黑色的肉塊,用冰冷的聲音說道。


    為什麽——女人的眼神透露出刨根問底的意思。這次琦亞放聲大笑回答她。上揚的嘴角帶出無比殘酷的表情,實在不像是人類應有的感情表現。


    也許是因為他還沒有習慣人類的情緒,所以表現憤怒的方式也如此特別。他笑著,卻絕對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有多麽可怕。


    “不過是一介人類,像蜻蛉一樣,這樣恥笑他的你,是絕對不會明白的——他這種無畏的生存方式,讓我多麽的羨慕,多麽的憧憬。”


    他看向女人的雙眸,燃起了黃金的顏色。他用那超凡脫俗的力量,那妖精夢寐以求的魔性之力,炙熱而威猛地刺穿了白色的裸體。


    住手,聽著妖精哀求的聲音,琦亞冷冰冰地回答道:


    “不,不行呢。不過是一介雜草,竟然想要侮辱我所憧憬的東西……我無法原諒你。”


    從女人的肌膚中噴出了火焰,隨著已經不成聲的尖叫,豐滿的乳房、長長的頭發都一齊被紅蓮之火所包圍了。


    然後,森林裏茂盛的蛇莓的蔓藤也瞬間完全燃燒了起來,綠色的安詳的景觀,一下子化作了火焰的地獄之畫。能夠燒盡一切的火焰,避開了大笑著的琦亞和睡在一旁的塔烏,肆無忌憚地肆虐,破壞著封閉空間中的萬物。


    “永遠的生命,這種東西真是太讓人厭煩了。燒吧,都燒毀吧,比蜻蛉更加虛無短暫的你啊。”


    火焰的勢頭更加猛烈,‘就連冰冷澄澈的湖水也因沸騰而枯竭。


    要解開扭曲空間的魔力還存在別的方法,但這樣單純地破壞也毫無造作。在不再顧及森林的意識的琦亞的麵前,樹木祈禱的永遠的繁茂也化成了泡影。


    感覺做了個噩夢啊——醒了的塔烏,一開口就這麽說道。


    “看來你太累了。但是休息還是很有效的。你腳上的傷已經好轉了。”


    “嗯……”


    塔烏暖昧地點了點頭,然後看著自己腳踝上的傷,戰戰兢兢地動了動,然後有些困惑地歪著頭。


    “這


    不隻是好轉……這分明是治好了啊?”


    “哎呀,不愧是塔烏。身體要別人結實一倍啊。還是說我敷的藥起效了呢。”


    “……我睡了多久?”


    “隻睡了一個晚上啊,你不記得了嗎?”


    塔烏看了看自己睡了一晚的陰森森的地方。這個森林是充滿了煞風景的低窪地和瘴氣的不毛之地。低窪地中湧出的水侵蝕岩石,現在則是一副已經幹涸了很久的樣子。


    “我們為什麽會在這種毫無防備的地方野營?”


    塔烏看到自己的盔甲隨處亂脫,武器也被丟在了一邊,突然有一種後怕的感覺,趕緊走到劍的旁邊,準備從低窪地旁的樹幹中抽出劍。


    睡著的時候,他沒有離身的隻有琦亞做的短劍,將這個作為護身裝備實在是過意不去。


    “如果要逃開歐拉侯爵的追兵,不如把短劍丟掉吧,這是最好的方法。”


    聽到琦亞這麽說,塔烏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難看。


    “別說傻話了。這樣的話我們打敗了龍的艱辛,就全都白費了啊。”


    看著生氣的塔烏,不知道到底有什麽好笑的,琦亞奇怪地苦笑了起來——


    “我說啊,塔烏,根據你的計劃,我們的確變得有名了,但你不覺得比以前辛苦了麽?”


    對,塔烏中氣十足地回答道。


    搭檔的心理還是一如既往地難以掌握啊,不過對塔烏來說,這是早就了解的事實了。


    “這種東西就叫有名稅。是沒有辦法的。不過,不用在意。到時候都會連本帶利的收回來的。”


    如果不這樣想的話,就幹不下去了——塔烏嘴上不說,但心裏卻是這樣想的。他用手握住了插在樹幹裏的劍柄。


    “……?”


    然後塔烏看到,劍刃上都是紐帶狀的碳化物。


    就好像是纏繞在劍上的藤蔓被燒盡,隻留下了碳的殘渣。當然,這種奇妙的事情,他是不可能記得的。


    “你怎麽了?”


    “……沒什麽。”


    說是這麽說,現在最重要的是擺脫追兵逃出歐拉侯的勢力範圍。


    竟然還敦促自己扔掉證明屠龍功勳的貴重的劍,看來琦亞也束手無策了。一定要趕快脫離這種境地,讓他也能夠安心。


    這麽決定了之後,塔烏更覺得沒有時間在意其他事情了。他拍落了劍上的黑炭,將劍從樹幹裏拔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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