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鎖頭殺手”拉爾巴斯——琦亞在已經變成廢墟的古城遇到的男子這樣報上姓名。但琦亞聽到這個名號並沒有表現出多震撼的樣子,讓對方很不服氣。


    “——你,真的沒聽說過我的名字嗎?”


    “不好意思,我閱曆比較淺。但是我的同伴好像有聽說過。”


    琦亞說著,想起塔烏聽到這個名號時的表情。


    “他當時非常震驚……你真的有那麽出名嗎?”


    “被那樣一問我還真變得不自信了。自創名號之後的一段時間裏,確實隻是為了留名幹了許多荒唐事。”


    正在閑談的兩個人,至少在表情上是一本正經的樣子。現在琦亞和拉爾巴斯鼎力合作的,是一刻也不能放鬆的,需要全神貫注的事。


    “不過,你們兩個想必是著名的盜墓者吧?能平安無事地進入這座古城,真令人刮目相看呀。”


    “你還不是一個人突破了外圍的重重機關進來了?”


    “哎呀……我也是拚了老命才到達這個天守閣的。最開始的時候我們有5個人。有一人死、在毒霧彌漫的沼澤地上,兩人被妖術打敗,另一人被之前說的看門狗吃掉了。”


    琦亞也想起了到這裏之前和塔烏經曆的那些艱難險阻,好像受到驚嚇一樣歎了口氣。


    “這裏的防備真是機關重重,讓人始料未及呀。一點都不像是很早以前就已經變成廢墟的古城。”


    “就是!竟然在外圍用那麽高級的魔術設置了那麽多機關,到最後還設置了這麽一道難關。這座古城的城主可真有心機啊。”


    琦亞和拉爾巴斯正在對付的是個凳子大小的鋼鐵製的厚重櫃子。更確切地說,應該是嵌在櫃子正麵的鎖頭。


    有關城主秘藏在櫃子中的金銀財寶的傳聞,在那個城主斷子絕孫、城裏的住民一個不留地離去、被丟棄的城堡已經腐朽不堪後,一直流傳到了今天。而且,這座古城也因為使許多慕名而來的盜墓者紛紛慘敗而聞名於世。


    雖然城內已經沒有要保護的臣民,但是,很久之前這座古城的主人在古城周圍設置的毒辣的置人於死地的機關,卻還在毫無意義地發揮著作用,默默阻止慕名而來的人們的腳步。試圖侵入古城的人,活著回去的隻有那些半途而廢放棄攻破城外機關的膽小鬼。踏入城內又活著回去的人迄今為止還未聽說。


    無論如何,突破城外的機關的琦亞和塔烏,現在正盡全力和最初的生還者奮戰。他們在城中遇到的、同樣覬覦櫃子中金銀財寶的、比他們先進入城中的名為拉爾巴斯的盜賊。


    “有那麽多設置重重機關的魔術師,為什麽最後的鎖頭是這種機械式的呢……”


    “小夥子,你想得太簡單了。就是因為用魔術在外圍防禦上設置了重重機關,盜墓者才沒有那麽輕易闖進來啊。因此,最後關頭的這把鎖,才是關鍵。它和魔術無關,是由真正的工匠製成的。”


    視線和指尖專注於攻破鎖孔,嘴上說這著話的拉爾巴斯,語氣聽起來顯得很自豪。


    “如果一開始就使用魔術咒語上鎖的話,隻要找個更高段位的魔術師來就可以輕鬆解鎖了。但是如果是技藝一流的鎖匠製作的機械鎖的話,那就行不通了。隻有同樣是鎖匠的人才能打開。要怎樣巧妙地操作才能使齒輪和片狀彈簧吻合,並不是隨意就能做到的——雙方的技術孰勝孰劣,就要認真地分出個勝負。”


    “……的確,我們這種水平,隻能對此舉手投降了。”


    如果是沒什麽奇特之處的鎖頭,對於魔術師來說開鎖並不難。透視鎖頭的內部構造,利用意念將主要的鎖扣移開就可以了。最簡單的魔術就可以解決問題。


    所以,為了防備同行,魔術師們喜歡在蓋子或門等開閉構造上施加魔力進行封印。如果是這樣,這次的焦點會是能否解開魔咒的魔術師之戰。特別是城外已經遍布魔術製成的機關的這座古城,人們更會理所當然地覺得最後關頭的寶箱的鎖是用魔術鎖上的。


    但是


    “即使是段位再高的魔術師,麵對如此複雜的機械構造,也無法在透視的時候摸清。對於移動哪個地方能解鎖這件事,完全毫無頭緒。”


    “是吧!所以說這是名副其實的藝術品哪。如果不是道行很深的專家,對打開這鎖簡直束手無策……盡管如此,說實在的,僅憑我一個人是沒辦法對付的。嘿嘿,本來和你們應該是競爭對手的,現在想想你們好像是上天派來幫我的。”


    “這對你我來說都是好事。”


    對覬覦於同一財寶的盜墓者來說,在現場遭遇同行,一場血腥之戰肯定是免不了的。基本上不能期待雙方合作的和平解決方式。


    可是,雖然隻是偶然,這次塔烏和琦亞兩人與拉爾巴斯之間的利害關係卻是一致的。


    “之前也有好幾次和魔術師合作的經驗……可像你這樣毫無怨言的還是第一次碰到。琦亞,想不到你是這麽爽快的一個人。”


    “那是自尊心在作祟吧,我是不會拘泥於那些東西的。”


    琦亞和拉爾巴斯並肩坐在櫃子前麵,兩人都把手放在鎖頭上  更準確地講,應該是琦亞的指尖在鎖孔上,拉爾巴斯的手隻是放在琦亞的手上麵。


    “令人惱火的是隨著年齡的增長我的手也變得沒那麽靈活了。奇妙的是,這樣‘借著’你的手,年輕時的本領好像又回來了。”


    “我雙手的感覺完全轉移給你了,所以我什麽感覺都沒有……當然你的沉穩還是挺讓我吃驚的。我已經把觸覺的敏銳度提高到5倍了。這個你應該能明顯地感覺到。”


    “不不不,觸覺是越敏銳越好。可以像這樣將指尖變細長活動,真是痛快。”


    加上拉爾巴斯的操縱的琦亞的指尖,簡直像在表演雜技一樣。食指和拇指夾住鎖栓往外拉,其他三個指頭夾著細長的銷,撥弄鎖孔內部的零件。


    正常情況下雙手操作的作業現在用單手來操作,原因很簡單:這鎖的鎖栓和鎖孔不是一體結構而是各自分開的。所以,拉爾巴斯操控的琦亞的雙手,需要左右同時攻破。這是極其困難的。


    而且,最頭痛的是破鎖有時間限製,也就是“隻有在夜晚才能打開”。這是最重要的製約點。哪怕隻差一小步就能打開,如果這時天亮的話就會前功盡棄。事實上,琦亞和拉爾巴斯的開鎖挑戰,今天已經是第3天了。


    “……樓下的混戰,越來越激烈了。”


    拉爾巴斯有點不安地嘟噥著。


    “嗯,但是大可不必擔心。”


    如果說琦亞和拉爾巴斯麵臨的考驗是鎖構造的複雜程度和開鎖的時間限製的話,那麽分頭行動的塔烏的考驗就是阻止敵人了。


    要在天亮之前解開這棘手難纏的鎖,時間是遠遠不夠的。從另一個角度講,完全是因為有塔烏孤身作戰擊退不斷湧向天守閣的“士兵”,琦亞和拉爾巴斯才能在夜晚將所有的精力都貫注在開鎖上。


    “我的同伴英勇善戰。他善於觀察,關鍵時刻會撤退到天守閣來的。”


    “如果那樣我們不是更糟糕。”


    “那時隻能放棄開鎖,因為要將心思都放在保命上。”


    現在還不用擔心那方麵的事,琦亞對此很樂觀。古城樓下正在進行的激戰,確實會令人毛骨悚然。但是以塔烏的武功和膽量,那算不上是困難。隻要他保持冷靜、不搞錯戰略是不會出錯的。


    “……已經過了半夜了。我們不加緊的話,今晚會比昨晚進度更慢。”


    “啊,是啊。再施加點功力吧。”


    雙手的動作完全交給拉爾巴斯,琦亞專心致誌於維持自我觸覺增幅的魔術上,想象著塔烏奮戰的情景,側耳傾聽樓下激戰的聲音。


    蘭德


    爾裏德  北風的兄弟


    穿過城牆的縫隙


    溜進惡徒的錢袋  拿走不義之財


    來吧蘭德爾裏德  將那恩惠也施舍一點給我


    吟誦著幼時熟悉的童謠,塔烏揮舞著手中的連接棍。呼呼作響的秤砣擊中敵人的胸膛,將敵人打到房間的角落去。


    可是,在攻擊一人時又受到第二個第三個的攻擊。如果是正常的混戰這是必死無疑的。值得幸慶的是,眼前的敵人動作遲鈍、攻擊也不夠力度。舉起左手的盾牌抵擋不住危險的攻擊,然後用連接棍反擊。


    與琦亞他們爭分奪秒的情勢相比,塔烏麵對的卻是一場持久戰。無論被殺死了多少個,這裏的“士兵”數量並沒有減少。刻薄的拉爾巴斯稱它們為“看門狗”。就是塔烏也不能對這樣的“看門狗”掉以輕心。實際上,它們已經不是真正意義上的人了。


    配著已經生鏽腐朽的劍和盾,不斷向塔烏逼近的敵軍,實際上已經是白骨化的屍骸。包著已經風化變黃的骨頭的不是肉體,而是搖曳著清冷的青白色磷光。守護著廢城裏的寶物的,就是這群沒有生命的亡魂。


    蘭德爾裏德  穿過影子


    什麽樣的城牆也阻止不了


    暗夜裏所有的地方  都是他的庭院


    我要歌頌你拉德爾裏德  歌頌你的無所不能


    塔烏遇到的並非是實力強勁的敵人。數量眾多卻各自為政,並不構成威脅。戰略什麽的都沒有,隻是一味的隨意攻擊。這樣的敵人是哼著歌就能輕易擺脫的。即使這樣,麵對絡繹不絕又無聲無息逼近的亡魂們那空洞的眼窩,也足夠讓一整個晚上持續奮戰的塔烏垂頭喪氣了。如果不唱唱歌放鬆放鬆,說不定什麽時候緊繃的弦就斷了。


    沒有力氣又脆弱且不夠敏捷的亡魂,明明已經死了卻又活了過來,就這點來講比肉身敵兵更難對付。幹透的骨頭被連接棍一擊就會碎成碎片,但將骨頭和骨頭連接在一起的青白色磷光並不會消失。破碎的骨片又像無數小蟲一樣集合茌一起,不一會兒又組成一個人形站了起來。要想拉長它們起死回生所需的時間,隻有盡全力打碎它們使骨頭碎片散落在足夠遠足夠大的空間內。


    使用邪惡的魔術將死者的冤魂召回到生前的遺骸,像驅使傀儡一樣加以利用。經常會聽到這種奇聞怪事。在流浪的旅程中塔烏也有幾次曾親身經曆過。但被如此多的亡靈圍攻,這還是第一次。


    踏入古城的第一夜確實被嚇得魂不附體。如果沒有琦亞的魔術掩護,是絕對不會活著迎接隔天早上的太陽的。最後,在曙光照進古城的那一刹那,能起死回生的白骨群終於停止進攻。亡魂們“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撿回一條命的塔烏對著初升的太陽大呼痛快。後來當得知寶箱隻有在夜間才能打開的時候,塔烏刹那間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萎靡不振。


    隻有在古城的亡魂們橫行跋扈的時間裏,才能打開天守閣的櫃子的鎖。這樣的事實真令人哭笑不得。隻能一邊將聚集在天守閣的數十具亡魂屍骨轟走,一邊挑戰開鎖這種細活。


    最後,塔烏他們在白天把活人的優越性發揮到了極致。在黑夜來臨之前把一堆隻是軀殼的白骨收集到城中的某個地方,限定亡靈們的活動開始地點,利用地利展開防禦戰。


    現在,已經大體摸清了古城的構造。地下窒有個深深的縱穴,很適合將那些屍骨封在那裏。


    那個洞穴,被金屬格子封住後應該是做地牢用的,可惜的是,鐵格子因為生鏽腐蝕都掉落到洞底了,雖然不能封住洞口,超過20英尺深的洞穴,沿著洞壁攀爬上來也是需要一定的時間。


    白天把所有的屍骨都扔進洞穴,夜晚來臨亡靈醒來,也不會那麽快就攻擊過來。又可以在洞口將不斷爬上來的屍骨左一個右一個地擊落回洞底,這樣就可以為開鎖爭取更多的時間。


    即使在洞穴周圍不能有效阻止屍骨群的進攻,隻要退守到樓梯處就又占據了進行防禦的地利。無論有多少亡魂,如果迎擊隊伍前麵的敵人就能解決問題,塔烏一個人就能對付了。


    今晚塔烏撕毀了地下室的防衛線,在連接1樓大廳的樓梯口布陣,目標是爭取為琦亞他們贏得更多的時間。黃昏的時候已經在大廳生起一大堆篝火,可以一整夜都不用擔心光源的問題。


    昨晚,在古城武器庫發現的連接棍,也發揮了很大的作用。塔烏自己帶來的寬劍,並不適合和亡魂們交戰。因為亡魂沒有血管和內髒,即使是被利刃傷到也不會造成致命傷。從這點來講,能擊碎骨頭的鈍器在阻止屍骨前行上是非常有效的。特別是利用離心力甩出用鎖鏈連在手柄頭部的秤砣的攻擊力,如果能運用自如將比普通的棍棒更具威力,是更適合用於持久戰的武器。在這樣的廢墟中撿到保存得這麽好的武器,純屬僥幸。


    目前最大的敵人是疲勞。亡魂們脆不可擊,但其進攻是不間斷的。所以一刻也不能鬆懈。得時刻提醒自己這樣的攻勢會一直持續至天亮,必須十分注意精力的消耗。


    已經是第3個晚上了,早就習慣了亡魂們的進攻步調。以亡魂們為對手,雖然是令人厭煩的事,但有一半感覺已經麻木,也已經感覺不到對方的抵抗。


    琦亞也這樣建議過——不要去想對手是死人。不要考慮它是怎麽死的、怎麽會淪落到這種境地。隻把他們當作木偶人,或者被魔術操控的自動機器就好了。


    如果一直重複著激烈又單調的運動,放棄思考是相對簡單的事情。現在最想念的是,在旭日升起後能飽飽地睡上一覺。


    是啊,如果自己的職責隻是重複毆打動作,那麽亡魂啊屍骨啊已經無所謂了。還有什麽好怕的。和在天守閣奮戰的琦亞相比,已經輕鬆了不知道多少倍了……


    “……製造這把鎖的是一個名叫布蘭尼根的工匠。他在業界可以說是似神似魔的造鎖達人。”


    琦亞和拉爾巴斯在開鎖過程中的閑聊,不知不覺已經聊到這把鎖的來曆上了。


    “似神似魔呀……怪不得。這樣的設計的確不是人類能做出來的。”


    “是吧?無論什麽都用魔術並不是人類行為的極限。即便隻是個鎖匠,也有超乎常人的能力和技藝。”


    “這麽說,能打開這把鎖也可以算是超乎常人咯?”


    “嘿嘿,算是吧。”


    關鍵的2根鎖栓不是用蓋卡子麵仕以貫穿合葉的形狀被固定住,如果毀壞它箱子蓋就打不開了。而且鎖孔分別在鎖栓上以貫穿軸線的形狀開著口。


    無論是哪根鎖栓,都貫穿著好幾根垂直螺釘被封住。各個螺釘長短不一,當所有螺釘的斷麵和鎖栓的表麵在同一位置螺釘被推回去的話,就可以把鎖栓拔出。把真正的鑰匙插入鎖孔內,鑰匙的波形會將所有的螺釘調整到鎖定的位置,把鎖打開——到這個步驟為止,其構造和極普通的鎖頭並沒有什麽兩樣。


    要在沒有鑰匙的情況下打開這種構造的鎖頭,要先輕拉鎖栓稍微加壓,利用摩擦力按壓螺釘,將螺釘一根根壓上來。當然,各個螺釘的斷麵處於哪個高度隻能靠手摸確定了。能不能捕捉螺釘的斷麵和鎖栓的表麵是不是一致的微妙觸覺變化,就要看指尖的敏銳程度了。


    正常情況下,垂直螺釘最多四根或者五根,這個布蘭尼根製造的鎖頭的厲害之處在於,單單一邊的鎖孔上下就各有7根垂直螺釘,左右還有各5根水平螺釘,用24根螺釘把鎖栓牢牢封死。鑰匙估計會是“十字”斷麵的特製品。


    更甚者,這把鎖的特點是要同時步調一致地插入鑰匙才能打開。隻要左右鎖栓的螺釘不按順序步調一致地動作,內部的防禦機構就會發揮作用。成對的螺釘動作不一致,鎖栓就會立刻被別的強力凸輪鎖定。要解除凸輪的鎖定,隻能將鑰匙


    拔出——也就是說要讓所有的螺釘都回到原來的位置才能解除凸輪的鎖定。


    也就是說,通過左右手同時觸摸螺釘的斷麵這樣的考驗不能連續成功十二次的話,就會功虧一簣。


    “布蘭尼根窮盡一生造出的鎖當中,據說不可能被打開的有十六個,被冠名為‘牙城’。那是所有的盜賊都夢寐以求想挑戰的最高級別的鎖——我因為解開了其中的十五個,才被稱作是‘鎖頭殺手’的。”


    “那這個是第十六個嘍——?”


    “是啊,這是‘布蘭尼根的牙城’的最後一個。我都因為要找這把鎖而把隱退計劃推遲了。想不到竟然是在這個地方遇上它。”


    麵對感慨良多的拉爾巴斯,琦亞一時無言。


    “……引退,你考慮過呀?”


    “嗯?是啊。現在已經積攢了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錢。也該是退出江湖的時候了。盜賊又不是能從事一生的行當。”


    “已經賺了那麽多了啊?”


    “嘿嘿,從西到東,你有聽說過拉爾巴斯我沒進去過的金庫嗎?多餘的金錢都拿來救濟窮苦人了。洛倫茲的城郊有一座我捐助建造的禮拜堂。那裏的人都稱我為‘盜賊聖者’呢。”


    “……這樣啊,那我是有眼不識泰山嘍。”


    “哎,我可是馳名天下的大怪盜!南方的吟遊詩人現在還喜歡以我的趣聞為題做詩呢。這麽出名的我你竟然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是在哪個旮旯長大的。”


    “生下來後就被關茌倉庫裏了。”


    琦亞若無其事地回答。這次輪到拉爾巴斯沉默著。


    “嗯,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好意思啊,問了個敏感問題。”


    “沒事。現在已經是自由之身了——”


    話還沒說完,琦亞突然閉上嘴巴。手的觸覺已經完全交給了拉爾巴斯,但他還是能用耳朵捕捉到從鎖裏傳出的微弱異聲——那是2根鎖栓被防禦機構強製鎖定的無情的聲音。


    “哎呀……被鎖死了。又失敗了。”


    拉爾巴斯沮喪地嘟噥著。從半夜開始到現在,他沒有出半點紕漏。其實已經攻下左右十對螺釘了。還差一步就成功了,真讓人抓狂啊。


    “可惡,本以為今晚可以搞定的!沒想到……”


    “但是,這樣攻略目標就確定了。你和我齊心協力,是可以在夜間打開鎖的。看清這個事情也是一個收獲。隻有明天再繼續了。”


    “”


    拉爾巴斯還是有點不甘心地沉默著。不過從天守閻的窗戶望出去,天空發白。已經完全不可能在天亮之前重擺架勢繼續工作了。


    拉爾巴斯歎著氣收回放在左右鎖栓上的手指。已經解除的螺釘因為壓力消失又一齊落回固定位置,又恢複到堅不可摧的上鎖狀態。


    “……本以為今天可以搞定的。”


    意誌消沉的大盜賊把額頭抵在櫃子上麵的鎖頭上。中斷和拉爾巴斯之間感覺轉移,找回觸覺的琦亞為了消除施術造成的麻痹感在揉搓著手指,過後把手放在經過一夜之戰的盜賊肩膀上。


    “好好休患一下吧。我得去掩護我的同伴。”


    “……嗯。”


    留下四肢無力的拉爾巴斯,離開天守閣後,琦亞反省了自己剛才所說的。隻是隨便聊聊的那些話,如果其中一些影響了他的集中力——那麽今晚的失敗也有琦亞的失誤。奇怪的是,拉爾巴斯失誤之前的話題……回憶起那些內容,琦亞怎麽也想不出為什麽會打擾到別人的心境。如果塔烏在場的話,他也許可以釋疑。


    塔烏正在通向天守閣的樓梯平台上和步步進逼的亡魂們奮戰。亡魂們因受到狹窄的樓梯阻擋,無法一起攻擊,排著長隊殺到塔烏跟前,被塔烏逐個用連接棍擊碎跌落至樓下。


    “——喲。你那邊已經結束了嗎。”


    隻憑動靜覺察到了身後的搭檔,塔烏擊碎屍骨的手一刻不停,頭也不回地問:


    “那,拉爾巴斯那家夥呢?”


    “今晚又失敗了。”


    塔烏因為沮喪而誇張地歎氣,但雙手並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正機械又準確地將眼前的屍骨一一擊碎。拉爾巴斯的任務在放棄的時候就已經完成了,但是塔烏的任務還在繼續。亡魂們的攻勢在日出之前是不會停下來的。


    “……真抱歉。今晚又讓你白忙了一場。”


    “還好啦。哪有那麽輕易就能把寶物納入囊中的——喲嗬。”


    和著話尾的節拍,塔烏又甩出連接棍。雖然看上去像是在悠閑地戰鬥,但能這樣從容不迫正說明塔烏在拚命。話說回來,如果這種程度就說些廢話一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是不可能持續一整夜的防禦戰的。


    “比起我,琦亞的任務更有難度。你不用向我道歉。”


    “……我也隻是雙手借給他人使用就那樣坐著而已。”


    塔烏越過肩膀匆匆看了困惑的琦亞一眼,臉上的神色一半是不知怎麽形容的嚇呆的慘白色,一半是藏也藏不住的畏懼之念。


    “嗯,你覺得沒事就好……”


    “不說這些了,我幫下忙吧。要出哪一手?”


    “哦,也是……那就用束縛之術吧。”


    應塔烏的請求,琦亞在狹窄的樓梯中間編織魔力之網。正要向塔烏刺去生鏽的小劍的一副屍骨,碰到魔力網後便無法動彈。在無法攻擊敵人的冤魂之力和封殺其進攻的琦亞的魔力的雙重夾擊下,那具毫無意義的身軀顫動著抽搐起來。


    後麵的屍骨想將前麵已經癱瘓的一具屍骨推開繼續進攻,結果相繼因為被琦亞的魔力束縛而動彈不得。對隻有殺戮衝動的冤魂來說,其智力和昆蟲相差無幾,隻能做些單純的思考。但指望它們在這種狀況下隨機應變,簡直就是無稽之談。


    “很好,保持這樣不要動啊。”


    塔烏將左手的盾牌扔在腳下,用雙手握著連接棍的手把,在頭頂飛速轉動秤砣。


    “這樣——也還是不過癮那。”


    秤砣呼呼地轉著,在蓄積了充分的能量後,塔烏將其甩向糾結在一起的屍骨群。這一擊使五六具屍骨應聲而碎。像瀑布一樣沿著台階嘩啦啦地掉落下樓的碎骨,被後麵湧上來的屍骨群踢散。後麵湧上來的屍骨群又被琦亞的緊縛之術製服而停滯不前。


    用魔力之網將屍骨集結後大量擊碎,反複使用這麽簡單的戰法後,塔烏和琦亞一下子就把防衛線壓回,將屍骨群逼回到樓下的大廳。


    “差不多了,琦亞。”


    “嗯……”


    古城倒塌的牆壁的一角的縫隙中能看到天空,夜色已經完全退去,天色逐漸發白等待旭日升起。


    而且——古城周圍的森林突然傳來了嘰嘰喳喳的鳥叫。東方的地平線進出的第一道曙光,又把鮮豔的色彩還給了這個世界。


    好像時間停止了一樣,愚蠢的屍骨群就那樣硬挺挺地立在那裏一動也不動。實際上,它們是被一刻也不停息的時光腳步遠遠地拋在過去的歲月裏。接著,冤魂身上的青光像朝霞一樣消失,所有的遺骨都變回生命的殘骸,散亂在大廳的石階上。


    “……結束了。”


    “啊——能給我點水嗎。”


    冤魂們一退散,塔烏把連接棍丟在地上全身完全放鬆地坐在那裏。按過琦亞遞過來的水壺,喝掉一半,然後將剩下的水澆在頭上,將汗水和塵埃連同一夜的緊張和戰栗通通洗掉。


    “辛苦了,好好睡一覺吧。下午再做善後工作。”


    “嗯。”


    對於琦亞的關心,塔烏沒有像平時一樣回著俏皮話,他隻發出單音,就那樣躺在散落的白骨堆裏,以驚人的速度進入睡眠打起酣來。


    塔烏是戰鬥達人,也是休息達人


    。能不脫盔甲就那樣即刻在石階上入睡,對於普通神經的人來說是怎麽也學不會的絕技。但是對於次日晚上又得繼續作戰的人來說,是必須要那樣惜時如金地養精蓄銳的。


    麵對沉入無夢好覺的塔烏的睡顏,琦亞有種想笑的心情然後就笑逐顏開,喚起魔力召集清晨的風盡情一旋,將照亮廣大空間的篝火吹熄。


    “好好休息,塔烏。”


    恬靜的午後陽光裏,雜草叢生的古城顯得一片寂寥,像是深深沉浸在不被打擾的睡夢裏。


    沒有能讓人聯想到往日繁華的景致,也看不出冤魂們一夜狂躁後的痕跡。散落在石階上的白骨和牆壁上劃得到處都是的嶄新的劍戟的痕跡,所有的這些像是不合時宜的玩笑一樣。


    悠閑啁啾的小鳥的歌聲。落落大方地徘徊於空中的牛虻的振翅聲。在支配權已經轉交給活人的白天的古城,不存在任何威脅塔烏和琦亞的危險征兆。


    但是,那樣安詳的寂靜將在日落的同時完全改變,這是在這座古城待了兩三天後知道的事實。夜間死鬥的曆有準備,必須在暮色降臨前做好。


    正午過後,塔烏醒來。他用昨天烤好的兔肉填飽肚子,為了補充食物又拿著狩獵用的小弓箭進入森林。琦亞負責收拾散亂在城內各處的白骨。在敞開的空間刮起一陣狂風,在相對狹窄的地方操控氣場,把所有的白骨碎片掃在一起運向地下室,扔入地牢裏。將夜間冤魂所依附的屍骨群開始活動的場所鎖定在一個地方,對於隻有一人作戰的塔烏來說,這也是不可缺少的準備。


    塔烏抓到2隻野雞,用水壺在附近取滿泉水,回到古城的時候,琦亞也基本上完成了的任務。兩人分工合作拔著野雞毛,不久塔烏停下來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我之前不怎麽會使用連接棍。經過前天和昨天已經非常熟練了。”


    “是嗎。”


    “那些屍骨很適合練習。動作不靈活又單純,而且怎麽打數量都不會減少。”


    麵對裝作開玩笑的樣子發著牢騷的塔烏,琦亞一本正經略微歪著頭說:


    “是嗎……想不到你還挺高興的。我還想那樣的持久戰一定很讓人泄氣。”=


    “……”


    麵對不把玩笑當玩笑理解的琦亞的單純,塔烏繃著臉一聲不吭。


    “如果有助於修煉的話,機會難得。在打開寶箱後我不介意你在這裏繼續逗留幾晚。”


    “……算了吧。就當我沒說。”


    塔烏放棄和琦亞再說些什麽的念頭,轉過頭繼續拔野雞毛。


    “有沒有更輕鬆的辦法讓那些屍骨止步?”


    “咦?你不是要用他們來練習嗎?”


    “就當我什麽都沒說吧——每晚將冤魂喚回屍體上移動它們,不也是這座古城的一種詛咒魔術嗎?難道沒有破解的方法?”


    “那個我也想過了。從結論上講,不可能。”


    與其說琦亞的回答是無情的,不如說那樣的回答太過簡單了。


    “那些屍骨,是衝著這座古城的寶物而來的盜賊們的遺骨。他們臨死之際對城中的寶物念念不忘的思緒就那樣被束縛住,這就是冤魂召喚的魔術的出發點。要破解,隻有說服他們放棄寶物。


    “……你的意思是使用武力還更快點?”


    “說服它們還是使用武力,也是因人而異。不過對塔烏來說,我想是後者吧。”


    “你管太多了。


    塔烏一邊說著,一邊剖開一毛不剩的野雞的胸膛,清理內髒。


    “就算使用武力轟走他們是最好的方法,有沒有什麽方法能使其變得更簡單輕鬆呢?比如,白天將那些屍骨弄粉碎。”


    “隻要是能重新組合為原形,不管弄多麽碎還是沒用。”


    這一點,夜間戰鬥的培烏也考慮過。


    “——如果你用魔術操縱火焰,用最熱的火焰,應該可以連骨頭都不剩地把他們化成炭灰吧。把他們燒個幹淨怎麽樣?”


    “可以是可以……但不推薦使用。”


    考慮了片刻之後,琦亞還是給出了這樣的結論。


    “那些冤魂依附在生前的遺骸上活動確實是事實。因此他們才被束縛於‘人形’,行動也被限製於生前的活動範圍。如果剝奪了它們的‘作為形體的記憶’,可能挺危險的。”


    “是嗎。”


    “總之他們是50多人的冤魂群體。如果喪失各自的分類融合在一起,不知道會導致怎樣瘋狂的靈障事件。”


    “……這麽說它們的形體存在對我們還是有利的了?”


    沮喪地歎著氣的塔烏升起一堆火,用昨晚屍骨群使用的短槍代替烤簽烤著雞肉。使用冤魂們相互刺殺的武器烤雞,塔烏卻一點也不放在心上。真是個膽大的家夥。


    “如果今晚不能搞定,我也會因為連日作戰撐不下去的……拉爾巴斯老爺那邊怎麽樣啦?”


    “已經有眉目了,昨晚也是在最後一步才失敗的,總之是一把非常怪異的鎖。接下來就看運氣怎樣了


    “哎……真的沒有辦法嗎?話說回來,‘布蘭尼根的牙城’,在盜賊之間可是被視為神話的。”


    一說起大名鼎鼎的盜賊拉爾巴斯,琦亞突然想起要和塔烏說說昨晚自己心中的不解。


    “說起拉爾巴斯,聽說他的積蓄足夠可以引退了。”


    “是嗎,也沒什麽奇怪的。他可是天下聞名的‘盜賊聖者’呀。”


    和琦亞不一樣,知道拉爾巴斯名聲在外的塔烏,對此一點也不吃驚。


    “說是有一輩子也花不完的財富。那為什麽還要進入這座城堡,繼續尋寶呢……難道盜賊真的不是那麽容易想不幹就不幹的?”


    塔烏也不是很了解盜賊的世界,所以不能恰當地作出回答,但琦亞問的問題也夠古怪的,要作出回答又可大可小。塔烏想把自己知道的在能回答的範圍內向琦亞說明。


    “成功的盜賊一般都想召集手下組成團體,自己從幕前消失、在幕後操控整個組織。但那個身份也是有很多事情要操心勞神的。黑手黨的人無論走到哪裏都要提心吊膽。與其去掌控權力,不如自己一個人逍遙自在的好。這樣想的人也是有的。”


    “拉爾巴斯也是那麽想的嗎?”


    “誰知道啊。擁有那樣的技能,轉行也完全可以活得很瀟灑。可以找找門路召集一些得力的手下放放高利貸。或者是買個爵位生活在莊園裏。那樣的暴發戶,在邊境上到處都是。”


    但是,拉爾巴斯並沒有邪麽做。所以琦亞才會問。塔烏不知道同伴是否能認同自己的回答,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說道:


    “——總之,可能他無法改變自己的生存方式吧。有金錢有機會,但並沒有那樣做。反正他是聞所未聞的‘盜賊聖者’,以後也不可能那麽輕易就引退吧。”


    “怎麽說?”


    “既然以‘義賊’出名,就要為那個名號負責。和拉爾巴斯沒有什麽關係的那些人,是希望他繼續當‘盜賊’的,而本人也不能違背那樣的期待……估計是這樣吧。”


    琦亞不可思議地皺著眉頭,思考著。


    “……名聲這東西,讓人那麽欲罷不能嗎?”


    “雖然會覺得這有點胡扯,但也是常有的事情。不管是金錢或者是名譽,一旦得到就會不肯舍棄。這就是人吧。”


    這麽草率地總結之後,塔烏發現琦亞正用一種意味深長的眼神看著光。


    “……怎麽啦?”


    “塔烏也會在追逐名聲的過程中,不知不覺被名聲囚困吧?你沒有那樣的不安嗎?”


    看著琦亞從心底浮現的擔憂表情,塔烏忍不住苦笑了起來。如果被別的什麽人這麽說,塔烏一定會覺得他愛管閑


    事。但對於琦亞那多餘的擔心,塔烏並沒有感到不舒服,因為他很清楚那種“多餘”正是琦亞的特色。


    “不要擔啦。對於我來說,金錢或名聲什麽的,都隻是工具而已。隻不過是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而使用,用完銷毀的消耗品。不會一味地去追求那些東西的。”


    “那塔烏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


    琦亞依然不知所措地追問著。


    “——是經常放在嘴邊的‘出人頭地’嗎?我現在是不知道那和財富或名譽有什麽區別。”


    “金錢用完就沒了。名聲被遺忘還不就那樣。但是地位是不一樣的。地位就像一座小城,以此為據點就可以開拓人生的無窮疆界。”


    塔烏情緒激動地說著,他並非已經把所謂的“地位”拿在手上檢視過。“地位”隻是他相信並懂憬的虛構價值。


    但是,那絕對不是空洞的脫離現實的事物。就像即使是沒有實際接觸過神,也會對神頂禮膜拜一樣,塔烏也會為了實現自己的夢想賠上性命。


    然而,琦亞還是一副不能認同的樣子。如果琦亞沒有直接接觸神明,是不會對神頂禮膜拜的。和這樣的琦亞談人生談理想並讓他理解,是不太容易的一件事。


    “——你問我為什麽不金盆洗手?”


    這是在廢城的第四夜。又要在燈火通明中,將被強化觸覺的雙手交給盜賊,在完全看不見的鎖孔中神經緊繃地工作的同時,無所事事的耳朵和舌頭還要說些話來消遣。交談中,琦亞向拉爾巴斯說出了白天的疑問。


    “昨晚我沒對你說嗎?我一直在找這把鎖哦。這個布蘭尼根的最後的傑作。”


    “……解開這把鎖,真的有那麽大的價值嗎?”


    就是這樣疑問重重的琦亞,才會讓拉爾巴斯覺得那麽不可思議。


    “那當然,如果能打開鎖王的‘十六牙城’,我就不是‘鎖頭殺手’,而是‘鎖神’了。然後‘鎖神’就廣為人知。所以沒有不挑戰的道理啊。”


    “這麽說來,重要的不是現實利益,而是名譽嘍?”


    “這個我同意。看箱子的大小就知道裏麵有多少財寶了。那點錢我已經不放在眼裏了……但是分贓的時候要三等分,這是工作應得的。”


    “那當然了——這樣我的同伴也一定可以接受的。”


    琦亞非常老實地回答,當然挑起分贓話端的是拉爾巴斯那家夥。


    “哼,這種現場分贓,大都會在分贓前為了多分一點而爭執不休……你們好像沒有那麽貪婪啊。”


    “塔烏的話,他多半會將和你聯手破鎖這件事引以為豪。要是到最後真的分配不均,估計他也不會說什麽的。”


    “哦?是嗎?比起現實利益你們更在乎揚名嘍。”


    “這個,也不是那樣的……”


    琦亞想起白天和塔烏的對話,含糊其辭地說。


    “……他說他也在積極追求財富和名聲但那隻是為了有效取得地位而使用的手段。他還說這點和你不一樣。”


    “哎呀哎呀,真幼稚啊。為了地位的財富和名聲是嗎?……嗯,涉世未深的新手的話確實會有那樣的動機。”


    拉爾巴斯並沒有嫌惡,好像看到了令人懷念的場景一樣連聲笑著。


    “我年輕的時候,也曾有過想用‘賺到’的錢買個爵位讓那些鳥貴族看看的年輕氣盛時期。但是一到真的能那樣的時候,就不再賭氣了。身份地位那些沒用的東西已經不重要了。”


    “別人的讚賞有那麽高的價值嗎?”


    拉爾巴斯點著頭略微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接著說:


    “嗯,也不是讚賞吧。如果你問我解開這把鎖後要向誰炫耀——說真的事到如今那些都不重要了。並不是那麽一回事。我最想驕傲地對自己說:是我解開了‘布蘭尼根的牙城’。”


    “自我滿足嗎?”


    “你可真是糾纏不清啊。”


    鼎鼎大名的大盜賊苦笑著,但並沒有否定。


    “怎麽說的,是自己活著的證明吧。為了遲早要來臨的那一天,明明白白地證明給自己看。”


    “打開這把鎖,就是很好的證明了。”


    琦亞感慨又意味深長地嘟噥著,拉爾巴斯卻再次申明:


    “先聲明一下,你可不要指望我會說出‘能解鎖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的漂亮話!那個是那個,這個是這個。我應得的份我肯定是要拿的。嘿嘿,已經是第10對了。”


    在閑聊著說著坑笑話的時候,不知不覺2人已經追上昨晚的成果了。關鍵時刻到了。接下來是不允許有絲毫失誤的。必須更慎重地花時間去耐心感受銷針的細微變化挪動手指。


    “到天亮還有多長時間?”


    “還有2個小時不到。”


    “太好了。今晚一定得有個著落。不能讓樓下的那個小兄弟再這樣奮戰下去了。”


    和昨晚相比,塔烏拉長了在大廳的交戰時間。作為連接棍的新戰術,他使出了將秤砣多轉一圈再敲打的技法,更好地壓製住了亡魂們的進攻。


    屍骨被過剩的威力擊碎,四處飛散的骨片又連環擊碎了後麵的屍骨。本應該使用更紮實的戰法保存體力,但對已經連續進行四天的防禦戰,那種單調的戰法實在不能發泄心中的悶氣。已經反複多次的攻防戰,更需要鋼鐵般的意誌力。當然,為了趕走精神上的疲勞感,使用花哨的戰法更能將體內的緊張感發散出去。


    “用慣之後卻越發覺得有趣了,這個!”


    如果在普通的戰場,會因為考慮不到身旁的同伴而對使用連接棍敬而遠之,在現在這種想怎麽用就怎麽用的環境裏,連接棍的破壞力已經達到令人神往的程度,真是痛快,越是能巧妙地利用秤砣的離心力,越能以輕快的速度終極對方。


    麵對鬼神也害怕的塔烏的殘暴,一點也不膽怯的冤魂群,機械又單調地不斷進攻過來。塔烏也早已習慣將那種無機質性帶來的恐懼感強行驅出意誌之外了。


    “哈哈,一群不怕死的家夥。讓我為你們唱唱子守歌吧!”


    塔烏狂躁又激昂地叫喊著,突然問連接棍失重地彈回。


    “咦?!”


    塔烏有點錯愕。看了一眼垂在手柄下方的鎖鏈的斷麵。秤砣已經不知道被甩到哪裏去了。


    無論外觀看上去多麽堅牢,終究也隻是撿來的古董而已。鎖鏈部分的受損程度比想象得還要厲害。白天檢查的時候塔烏覺得不會有問題,但還是判斷失誤了。而且那種不考慮武器耐久性的使用方法也加速了鎖鏈的損壞。


    “可惡……”


    後悔已經來不及了。隻剩下手柄的武器已經不能稱作是連接棍,隻不過是一根不長不短的棍子罷了。用拳頭直擊還更快一點。


    塔烏用靠不住的棍棒和盾牌的邊緣攻擊屍骨群開辟退路,退守到連接天守閣的台階上。變成這種狀況,真後悔沒有帶把武器備用,不過當時隻考慮為保存體力要輕裝上陣,沒考慮為緊急情況做準備。也因為這樣,每夜才能與敵人打持久戰。現在這樣,隻能怪運氣不好了。


    先上台階布好陣局,每次都確保占據攻擊優勢的塔烏,因為武器故障的原因,接下來的交戰無疑要比前幾天更危險。


    “……來吧,無所謂。達樣更好!”


    麵對不斷追擊上來的屍骨群,塔烏體內燃起了勇猛的鬥誌。


    在太陽升起之前,已經沒有時間去顧慮疲勞了。接下來的戰鬥要全力以赴,不能有任何雜念。要做的是“像瘋子一樣戰鬥,保住性命”——這樣的境地才是他覺得親切的“戰場”。


    第21根,然後是第22根,拉爾巴斯以令人驚訝的速度解除了這兩根螺釘。


    在不合常理地深的鎖孔深處,用和筷子一般長的銷擺弄操作,是需要非常細密的精度的。雖然這樣,拉爾巴斯卻如入無人之境般以無比準確的直發突破昨夜的關口,又前進了一步。


    接下來,是第12對——向鎖栓施加壓力的2根手指,要維持絕妙的力道靜止在那裏,讓已經解除的22根螺釘全部保持一致,還要通過銷的作用力讓剩下的一根滑動。剩下的3根手指夾住銷,以用眼睛也無法辨別的細微的蠕動,紮實穩健地尋找最後的螺釘的解除位置。這種雜技般的操作,要左右手同時以分毫未差的精度進行。


    手指毫無感覺的琦亞,從神情上也能知道坐在旁邊的拉爾巴斯將所有的神經都集中在指尖。現在看來,那些無聊的閑談似乎給這種高度集中的精神帶來了最後的溫存。因為有那些閑談放鬆精神,現在拉爾巴斯才能真正地發揮出全力。


    而且——完全是快人快語的這個大盜賊,全身心地將精力灌注在開鎖上,止不住地像說夢話那樣自言自語。那並不是要說給別人聽的,倒像是要磨練自己的精神極限似的說給自己聽的咒語。


    “太厲害了……你的手指真是太厲害了,琦亞。現在估計連蜘蛛網都可以解開了……”


    拉爾巴斯忘我地嘀咕著,一副心醉神迷的樣子。他一定是在超脫人外地體驗被魔術強化的琦亞的手指的觸覺吧。


    “真難形容啊,這種奇妙的感覺。用指尖可以看到事物。鎖孔中的光景一目了然。好像是自己變成跳蚤或是其他什麽東西進入鎖孔一樣。”


    琦亞沒有說話,默默地注視著拉爾巴斯的手的動作。能感覺到大盜賊因為害怕聽到昨晚那無情的一聲而顯現出的緊張感。


    拉爾巴斯應該沒有注意到窗外變白的天色吧。黎明的光線分分秒秒逼近。琦亞猶豫著要不要提醒拉爾巴斯加緊時間。隨後覺察那樣的提醒毫無意義。對現在的拉爾巴斯來講,可能沒有意識到要和時間賽跑吧。


    “要打開這個箱子了哦。”


    像是在回答琦亞的直覺一樣,拉爾巴斯喃喃地說道:


    “真奇妙啊。感覺什麽都看得一清二楚……布蘭尼根製造的這把鎖,迄今為止已有大批的盜賊前來挑戰但都以失敗告終……最後,在今夜被我解開這把鎖……這一切都是必然的,通過這個指尖就知道了…一這雙手,好像可以觸摸到宇宙的中心。”


    沉穩的語調充滿了陶醉般的喜悅。現在的拉爾巴斯好像身處大徹大悟的境界一樣。隻能行注目禮的琦亞雖然沒有推度之術,但是也很羨慕那從自言自語中流露出來的歡喜之色。


    琦亞將視線從鎖頭移開,望著窗外的天空在等待。夜色褪盡的黎明中月影以及最後的星光都一小時,不久就會出現緋紅色的拂曉的雲彩。


    ——突然發現雙手恢複知覺,琦亞將視線移回鎖頭。


    再次變成琦亞的東西的指尖,就那樣維持著拔出2根鎖栓的狀態顫抖著。搭在手背上的拉爾巴斯的手指輕輕滑落,無力地垂向地板。


    從窗戶射進來的一道曙光,注入被打開的櫃子中,被長久封存的金銀財寶頓時金光閃閃。


    無論多麽華麗的辭藻,也不足於謳歌大盜賊完成的偉業。隻有那些一聲不響地閃爍的財寶的光芒,才是對他的技藝的盛讚。


    “……完成了嗎?”


    踉踉蹌蹌地拖著疲憊的步伐,塔烏從樓下走上來。嚴重破損的盔甲和刻於手上的無數輕傷,訴說著昨更為慘烈的激戰。雖然如此,嘶啞的聲音卻充滿了成就感,那種成就感是來自於無論如何保住了性命的成果——還有那敞開著的櫃子蓋吧。


    “太厲害了。這真是登峰造極的技巧呀原來人也是能達到這種境界啊。”


    “他可是傳說中鼎鼎大名的人物這家夥想必還想用‘血肉之指’來開鎖吧。”


    感慨萬千的塔烏瞟了坐在櫃子前麵的那具腐朽的屍骨一眼。


    “……那真是讓人稱奇的意誌力呀。被囚困於這座城的咒術中變為亡靈,卻繼續以人的身份憑生前的執著來自我保護。”


    白天塔烏和琦亞沒有動櫃子裏麵的財寶的原因隻有一個。解開不可能被打開的鎖頭擁有超凡技藝的拉爾巴斯,其實是隻被允許在夜間活動的亡靈中的一員。


    “拉爾巴斯,蘭德爾裏德。傳說中的‘鎖頭殺手’……原來真的實有其人哪。”


    “他是多久以前的人物啊?”


    “從很久之前的朋友教給我一首蘭德爾裏德的歌,還有從曾祖母那裏聽到的子守歌來判斷,一定是100年之前的人物。”


    “100年……”


    “吟遊詩人有的說他最後潛入魔王的宮殿被困在其中,有的說他渡海創建了盜賊之國。那些都是瞎編亂造的,誰也想不到他竟然會是在這座土裏土氣的廢城裏吧。”


    琦亞讓自己的思緒馳騁至久遠的歲月,心酸地看著大盜賊的遺骸。


    “在那麽長久的歲月裏,他就這樣每晚坐在這個櫃子前,執著地要打開宿敵的鎖……然後一直沒有實現地迎接早上的到來。”


    “那是因為用隻有骨頭的手指無法發揮生時開鎖的技藝。”


    對偉大的古人充滿敬意的塔烏,想起這4天在天守閣展開的激戰,不由得不寒而栗起來。


    和拉爾巴斯的遺骸心忘相通的琦亞,以把自己的雙手交給死者為條件,確立了合作關係。的確,無論是塔烏還是琦亞都對這個櫃子上堅牢的鎖頭束手無策。相比之下,麵對冤魂毫不畏懼達成交涉的琦亞的膽識,是超乎塔烏的想象的。


    和屍骨並肩緊緊靠在一起,讓那冰冷的骨掌放在自己雙手的手背上,就那樣度過一夜——光想想就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相反,用武器攻擊成群襲來的屍骨等待天明,算是精神上可以允許的體驗了。可是琦亞卻笑著說那是件輕鬆活,隻能說琦亞太異於常人了。


    “如果將執著之源的這些金銀財寶拿出去,亡魂們就失去了連接現世的因果,應該不會再被召回來了吧。從今晚開始,這座城要安靜下來了。”


    “……拉爾巴斯老爺,也不會有什麽依戀了吧。”


    “啊,那是肯定的。”


    得到琦亞首肯後,塔烏決定不問緣由地相信這一切。


    “即使這樣——”


    塔烏看進櫃中,將五光十色的寶石一個個拿在手中審視,滿足地鬆了一口氣。


    “這回賺大了。辛苦了那麽久終於有了回報。”


    “是可以買到你想要的‘地位’的數額麽?塔烏。”


    對於打著如意算盤的琦亞的問題,塔烏笑笑轉過頭來。實際上他更願意花上半年的時間在那裏不用節製地悠閑地吃喝。就算能賣個好價錢,也得將這些寶物搬到城裏去,搬運過程中還要花精力去防盜賊。


    塔烏用作為渡世術的一環的鑒定眼一個一個鑒定寶石,預估大概的價值。


    “這個翠玉石的價值最高……其他全部加起來,大概是這個的2倍。這樣就可以在換成金錢之前定下分配額了。”


    “那,就是說——可以三等分了?”


    琦亞有所暗示地問道,塔烏點點頭。


    “啊,三等分呀。當然可以啊。”


    從塔烏手中接過那顆大粒翠玉石,琦亞感慨地看了一會兒,將他放在蹲在櫃子旁邊的不能說話的遺骸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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