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我去水族館嗎?”


    上高中時,我有一次這樣被邀約的經曆。對方是同年級的……算是女孩子吧。


    休息時間,教室裏吵鬧非凡,她小聲地問著。


    “為什麽?”


    我邊做著下節課的準備,邊問道。女孩子最初有點害羞的臉上頓時寫滿了受傷。我慌了。被人邀約的情況少之甚少,所以我一下子想不出該怎麽回答她。應該說,我邀請的女孩子們一開口都是這樣問我的。


    “那裏有海豚表演,我隻是想去看看而已。啊,你不想去的話,沒關係的。其他想去的人多得是。”


    “我不是不想去……”其實,我是真的不想和她一起去。因為她是高中生。但是,她在這間教室裏是個女王般的人物,斷然拒絕她的話,我能想象到今後的學校生活會有多麽麻煩。本來嘛,我就很想不明白,為什麽她要偷偷地約我這個喜歡呆在教室不外出的人呢。一開始,我還以為是懲罰遊戲呢。


    “沒問題,一起去吧。這周六怎麽樣?”


    即便是懲罰遊戲也沒關係,我這樣樂觀地想著,欣然接受了她的邀請。她稍稍鬆了口氣。她的表情變化有何意思我實在看不出來,便把眼光落到了桌上的課本上。


    到了星期六,我理所當然地戴著綠色的帽子如約趕往約好的地點。對海豚表演我倒沒什麽興趣,我隻是想看看自己會不會被愚弄。她穿著自己的外出服在約好的地點等著,一看到我就向我揮起了手。


    我沒有直視她,眯著眼微笑著,和她一起向水族館走去。


    她帶我去的水族館在鬧市區的地底下。是我從未去過的那種地方。階梯一層層向下很深,比地鐵站還要向下的水之樂園在向我招手。


    所以這個水族館才取名叫龍宮城什麽的。門票當然是aa製的,進了館,先各處逛了逛。人的體味和水的氣味混在一起,令人相當不舒服。


    盡管水還是水,但總讓人覺得是下水道的樂園。她倒看上去挺高興的。


    一起走了半個鍾頭左右,在我終於領悟到不可能讓我心跳加速了的時候,我一下子對此失去了興趣。至此,已沒什麽可以讓人吃驚的了。眼前的一切變得清晰起來,那裏平靜得什麽起伏都沒有。隻有一片荒野。我可不想走到那兒去。


    於是,我委婉地對她說,快點趕去海豚表演的會場。她說想來看海豚表演的,所以挑這個說應該沒問題的吧。我這樣想著。然而她的表情卻告訴我,離開演還有二十分鍾,她不想在會場無聊二十分鍾。我裝作沒看見,微笑著沉默不語。


    舉家前往的人們以及一對對的情侶圍著圓形的水池,熱鬧異常。水池深五米,半徑二十五米。海豚們拘謹地在池中遊來遊去。我一邊和她說著學校裏的一些無關痛癢的話等著表演開場,腦子裏卻想著觀眾席最前排的那個正在觀賞海豚的女孩子真可愛啊之類的。說實話,比起等著看海豚的表演,我更想跳進眼前的水池痛痛快快地遊上一回。身為高中生的我,總想著像這樣從束縛中解放出來,


    海豚表演開始後,周圍吵得我真想用耳塞把耳朵塞起來。她也激動得要命。真煩啊。馴獸員也和海豚們一起為各位觀眾表演了各種節目。


    那些看得入了迷的人們,尤其是坐在最前排的被飛沫濺得全身濕透的人,仿佛粘住了一樣,沉浸在海豚的表演中。隻有我一個人發著呆,冷靜地看著海豚的尾巴在那裏晃來晃去。


    和海豚一起遊戲的馴獸員小哥站到了水池邊,向觀眾們征集直接想撫摸海豚的幸運兒。原本是一人付七百元,在表演結束後才能撫摸的,因為這個表演剛剛開始沒多久,為了賺人氣,現在是免費的。


    應征者的叫喊聲如衝天之柱,在會場中回蕩。實在是太吵了——


    “我說,舉手吧。”


    她一邊舉著手,一邊拉起我的手想舉起來。我委婉地拒絕了她的動作。我不想留下和她一起撫摸海豚的回憶。


    因為我不想隨波逐流,在各種方麵。


    “還是算了吧。”


    我不客氣地推開她的手,坐正了身體。順便正了正帽子。她隨即像河豚一樣膨脹了起來。臉的樣子比海豚還有趣。很明顯,她生氣了。


    這次的憤怒失去了可愛的一麵,並且絲毫不加掩飾。可見她相當不高興。


    “從剛才開始你就一直一副興致缺缺的樣子啊。”


    “沒那回事。”


    “不高興的話,就努力高興起來啊!虧得我還特地約了你!”


    真是個完全不聽別人說話的孩子。不過,如果目的隻是想聽別人的真心話,那這個態度倒是正確的。


    “……………………………………………………啊。”


    “你倒是說說清楚啊。”


    “我並不打算高興起來啊。”


    一不小心把真心話說走了嘴,我的小腿隨即就被她踹得飛了起來。我望著遠處的海豚,


    想到今後的生活即將完蛋,再加上小腿處真切的痛陣陣傳來,我都快哭出來了。


    一個被父親抱著的小女孩正伸手要撫摸海豚,臉上掛滿笑容。


    今天沒白來,值了。看到這一幕的我終於滿足了。


    “那個,”我對鄰座說道,可她早已不在了。


    “……要是我能自然地對她說你比海豚可愛是不是比較好?”


    結果,我們還是沒能伸手撫摸海豚。


    我們之間什麽都未改變,就這樣分開了。


    海豚表演開始之前幾分鍾,我閉著眼,對那不堪回首的過去咂嘴感歎。這是我記憶中,唯一一次和十五歲以上的女孩子一起約會。今後應該也不可能和比她更大的女孩子約會了吧。順便提一下,那個她幾年前結婚了。


    本人是否想嘲笑我也未曾可知,總之她給我寄來了結婚請柬。我出席了婚禮,她炫耀似的向我介紹了她的未來夫婿,我生硬地說了聲祝賀你們,就回去了。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可真酷啊。即便被對方刺傷,我也依然無法去抱怨。


    假定要我說出一個借口的話,就是當時我和父親的關係正在惡化,根本沒心情去千其他事。希望成為偵探的誌願,對父親那種頑固得除了自己的常識之外什麽都不能接受的人來說,簡直就是癡人說夢。


    積壓了那麽多的怨氣,想要散散心才和她一起出去的……結果還是失敗了,從很多方麵而言。難道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對年齡有強烈地偏好了嗎?我害怕去追溯導致這種癖好的原因。


    “路易?我說已經開始了,至少睜開眼睛看看啊,別浪費了門票的錢。”


    “嗯,知道了。”


    說著,我睜開了眼睛。然後衝著坐在身邊的,正看著中央水池的桃姬微微笑了笑。桃姬看也不看我,直視著中央的水池。


    那件事之後的雙休日,我們又去了水族館。這次去的水族館是和之前那個不是同一個,但也有海豚表演。很多水族館都在演啊,這個節目。


    “……話說,這裏是高中時……的那個水族館啊。”


    上一次因為發生了那件事結果就不了了之了,這次是特地應桃姬的要求而來的。這次看來能達成一起看海豚表演的願望。另外,一路上我也擔心著會不會再發生什麽事,但貌似沒什麽大事要發生。


    也是啊,如果每次和桃姬出去都會發生事件的話,那附近的超市早就都毀了。或許會有類似充電期一樣的東西存在,我最近正暗暗地觀察著。


    著腮邦子,苦笑道。像是在回想自己的青澀年代的老頭兒。


    拿我的人生和那時相比,怎麽都覺得過去屬於“表麵”。就算已經實現了當偵探的夢想,這個傾向卻也未曾改變。然而,和桃姬的相遇使我的生存方式確確實實“顛覆”了一次。每天都過著從“表麵”翻轉過來的,充滿血腥而又不可思議的日子。


    我所向往的偵探也一定是屬於表象的。果真如此的話,我就必須再一次在某處顛覆一次。這樣一來,我就肯定不會像名偵探那樣一次次被卷入案件中,那些案件也會有正式的解決方法了吧。不會像現在的我這樣,做事總是模棱兩可,不主動去推波助瀾,而一味地聽天由命順其自然。雖然想到的盡是些好事,但卻有一個問題。


    若是顛覆了之後,桃姬還在我身邊的話,就是一種奇怪現象了。和桃姬的相遇使我的偵探生活發生了180度大轉彎,如果再顛覆一次回到“表麵”的話,那麽桃姬將從我的視野中消失,一想到這個,我就非常害怕。


    “…………………………………………………………”


    我看了看身旁的桃姬的臉。


    桃姬的表象是誘發案件嗎?那麽實質又是什麽呢?


    內外到底是什麽?比如表正裏歪,有這樣的標準嗎?


    不分表裏,這一詞語若從精神層麵上來看,居然以用作肯定的意思為多。也就是說,感情應該是平麵的嘍?沒有深度的言語能打動對方嗎?愛不是立體的,放棄深度的概念,真的好嗎?


    一直聯想到毫不相幹的問題,我深深陷入了與演出場所完全不相稱的鬱悶中。雖然我的人生觀並不需要這麽複雜的思考。


    因為我所向往的隻是如眼前的水麵般的平靜。


    正這樣那樣無聊地煩惱著,桃姬期盼的海豚表演開始了,於是我的思路被打斷了。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因為坐在最前排,飛過來的豈止是飛沫,水量大得就好像有人用水桶反複潑你似的。那種心情和你騎著自行車路過在庭院裏灑水的老婆婆麵前,被潑成落湯雞時一樣。


    “哇啊”“啊啊”,明明有空位卻要擠到第一排的人們的驚歎聲在空中交匯著。我和桃姬也在其中。因為桃姬說想坐在這裏。“撲撲撲”。


    一注水衝到了我的臉上,潑了我一臉的水。桃姬也被淋得一身都是,但臉上卻沒有厭惡之情。甚至還一臉非常享受的樣子。


    “你高興就好。”


    我捏著褲腳,對著滴下來的水珠苦笑道。


    不久,似曾相識的海豚表演告一段落,海豚和馴獸員小哥開始向眾人征集一組免費與海豚親密接觸的觀眾。


    還保留著這個環節呐。我好像被過去的事情用爪子抓了一般,背上的神經一抽一抽。


    以前是征集五名的,現在變成一組了,這裏也經曆了好長一段時間了啊。


    在遠離我視線,無法觸及的地方也一定變化巨大。


    這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知為何卻讓我小小高興了一把。


    “這——裏!”


    桃姬狂喊著,舉著手跳了起來。比起先前海豚淩空躍起,在空中做一周回旋的動作,對我來說,桃姬的跳躍更有看頭。飽眼福了。


    於是,桃姬如願從眾多候選者中脫穎而出,被選中了。隻有在這種時候,被隔離在人類的“特別框”裏的真桑桃子小姐才會運氣好。就在前不久的超市抽獎中,她抽中了二等獎電烤板。盡管我想要的是三等獎的火鍋用牛肉。


    “名偵探的體質裏表裏都有啊。”


    “一個人在嘀咕什麽啊,快走吧。”


    桃姬拉了拉我的手腕。我歡叫著“哦耶!”被她拉著,跑向水池。完全無視馴獸員小哥對我們大喊“地滑危險,別奔跑”。


    一蹬上圓形的水池台,觀眾席就爆發出了一陣熱烈的掌聲。這時,我立刻感到萬分慶幸,若當年的這個時刻萬一我舉手了,就會和那個她一起沐浴在掌聲中了。青春期的自我意識是非常強烈的,根本無法承受這樣的反應。如果真發生了這樣的事,我想我一定會罵粗口。


    而現在,這掌聲則仿佛在祝福著我和桃姬的關係一樣,我感到心情好得不能再好了。啊啊,值得慶賀啊。


    “我記得那孩子是叫璐卡吧。”


    桃姬早已把水族館宣傳冊上的關於海豚的介紹爛熟於心,指著一隻海豚說道。而我卻怎樣也分不出它與其他海豚的差別。“對——很對。”剛才和璐卡一起在水池裏遊泳的馴獸員小哥滿意地點了點頭。於是他呼喚在水池那頭的璐卡,讓它把頭露出水麵。“哇,你不覺得它太可愛了嗎?”桃姬笑容滿麵地尋求我的讚同。恩,的確,桃姬果然可愛至極,然而當我看向那隻海豚時,我忽然注意到一件事,於是開口問道:


    “它在這兒多少年了,這隻海豚?”


    “是璐卡噢。”


    桃姬在一旁糾正我。“……璐卡”但是少年卻沒有騎在它身上。


    “從五年前就在這裏了。現在十六歲,是我們這裏最年長的海豚哦。”


    “欸……”


    那我好幾年前來的時候,它就已經在這裏遊泳了吧。現在卻完全想不起來。


    “別光看啊,請伸手撫摸一下。”


    小哥催促著目光閃閃的桃姬。而璐卡一個勁兒地探出頭,仿佛在說“快摸摸我的頭啊,摸完趕緊讓我回到水中吧”,似乎在等待著指名自己出場的結束。


    桃姬探出身子,伸手撫摸璐卡。一開始她有點緊張,所以隻用指腹碰觸璐卡,但璐卡沒有做出任何呲牙咧嘴威脅人的動作,於是桃姬開始大膽地用手掌撫摸它的頭。


    我看著這個令人欣慰的場麵,緊張的神經一下子放鬆了下來。


    自己站在這個大廳中央這件事,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我的身體像是遊完泳後疲累地漂浮在水麵上一般,開始產生錯覺,視線漸漸飄忽起來,頭暈目眩了。


    如此舒適,如此令人陶醉的晃動,我的意識幾乎就要被吸到水麵中去了。


    這水麵的深處,一定存在著那個和桃子相遇之前的我吧。


    我最終沒有跳入水中,隻是胸中滿是享受地看著。


    “路易也摸摸它怎麽樣"?璐卡在看你哦。”


    聽了桃姬的話,我轉過我的眼睛看向璐卡。啊,真的和它對上眼了。從正麵看它的臉,果然很像鯨魚啊。雖然種類不同,木增川曾經吃的就是這個啊?然後海豚戰士為了解救璐卡它們而引起了那件事嗎?真是愚蠢啊。


    還是這樣和海豚互相接觸溫和得多。


    “啊—一好幸福啊——”


    我不太自然地說著,其實說的是心裏話,一邊靠近桃姬。


    祧姬的可愛和我的愛情。無論表裏,立方體都呈現出相同的一麵。


    “那麽我就……”


    為了維持像現在這樣和桃姬在一起的日常生活,我還是腳踏實地繼續聽天由命吧。


    我輕輕地撫摸著立體的海豚。


    然後我徐徐地回頭看向觀眾席,不知當時的我和那個她是否看見了這一切呢?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偵探·花咲太郎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入間人間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入間人間並收藏偵探·花咲太郎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