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潺潺的人類都市!”


    “曆史的邂逅地!”


    接著兩人和聲道:


    “美麗的阿倫塔姆!”


    ——馬吉克和克麗奧各自用手合拚成難看的拱門狀,擺著造型。奧芬在一邊半睜眼地吐槽說:


    “幹嘛像說相聲似的。”


    “還不是…”


    克麗奧撅起嘴申辯道。


    “還不是因為閑嘛。”


    馬吉克臉上也寫著相同的表情。奧芬歎了口氣,指著排在他們前麵的一排長隊。


    “當然閑了。再說我一開始就講過了。來阿倫塔姆觀光的人多得數不過來,要想進入市區可有的等呢。”


    “哈哈。師父簡直就像星期天讓孩子拉著被迫做全家旅行的老爸一樣。”


    “隨你怎麽說。死小子。”


    奧芬凶相畢露地對馬吉克說,並把手上的行李朝他扔過去。馬吉克沒接穩摔倒在地,奧芬視若無睹。


    馬車進不了城,被寄放在城外的馬棚裏。因此必要的行李不得不親手提著,特別是克麗奧的行李也落在奧芬頭上,所以他心情非常差。原本就麵帶挖苦的臉色拉得更長,他時不時發著牢騷。


    “說到底,要不是你們繞那麽多路的話——”


    “什麽呀,奧芬。”


    她一下子挨近過來,克麗奧最近喜愛的打扮是一件素色t恤配上一條幹粗活用的牛仔褲。這身服裝實際上是從馬吉克那裏借過來的,卻不知為何尺寸剛剛好。馬吉克覺得這實在是很巧,可奧芬知道克麗奧事先就把衣服改過。


    克麗奧繼續她的話。


    “你都不知道享受旅行的嗎?我可不想一直呆在馬車裏眺望沿途的景色。”


    奧芬一點不領情。


    “我可不認為我是在旅行。”


    “……那,是什麽?”


    “你忘了嗎?我是做放貸生意的。”


    而且是無照非法的。


    “不通過政府許可來放貸款吃利息。所以無論征多高的利息都沒人管,也不花稅金,但相對的,顧客欠錢逃跑的話也就沒法去向政府起訴。也沒辦法借警察之手去抓捕他們,到頭來隻有自己親自出馬去討債不可。”


    “不就是地下商鋪嘛。再說了,不花稅金,那不就是逃稅麽。”


    克麗奧不服地說。


    奧芬哼了一下,繼續說:


    “不趕緊快馬加鞭地追那個兩個臭地人,我這兒可就要破產了。哪有閑工夫在這玩兒?”


    實際上奧芬放出去的貸款本身也是借來的錢,若不至少把本錢討回來,他自己也會落至被討債的地步。


    “馬吉克每月的學費你收得倒勤快。”


    克麗奧振振有詞地說,好像是她在付一樣。


    奧芬用一隻手梳了梳額頭,回斥道:


    “那多少也要收一點吧,這樣你以為就能管住我們三張嘴了?——受不了,虧你還是好人家的大小姐,一毛錢不帶就跟過來了。”


    克麗奧偷偷朝他吐了吐舌頭,奧芬裝沒看見。


    “那,那個,要不我找點活兒幹幹吧?”


    抱住最大的克麗奧的旅行包,馬吉克好不容易站起來追上前說。


    奧芬忍住沒歎氣,說:


    “是啊。我想想看吧。”


    到最後還是隻能靠我一個人啊,他想。


    “哇!”


    一點也沒受排了那麽長時間隊的影響,進入市區後克麗奧的心情變得非常好。特意走在人頭攢動的大道上來回欣賞著左右的景致。作為一大觀光都市,其入口處的廣場可謂旖旎多姿——數十種色彩斑斕的彩色磚瓦鋪就的路麵呈馬賽克圖案,雖無法判別仿照的是什麽,但突顯出一種鮮明的幾何學式紋樣。紋樣的中心地帶有個噴水池,看上去像是一整塊岩石雕刻而成的。高約三米岩石尖頂上刻有一隻張開大口做咆哮狀的雄獅,鬃毛威風凜凜,比身子都要長。水自獅子的體內流出,不仔細看根本不知道水是從哪裏噴湧出來的。


    廣場上來往聚集著各式各樣的人——散步的居民、觀光客、搭建貨台的遊走商人、決定在戶外度過白天的學生、賣花姑娘……


    隻見克麗奧回過身來,興奮地尖聲高叫道:


    “喂奧芬!不得了啦!”


    “怎麽了?”


    奧芬把視線從噴水池轉向金發少女,問道。


    克麗奧在路的另一邊——她指著從小旅店的房頂上悠悠穿過的東西,叫著。


    “有人貼在上麵!”


    順著少女手指的方向一看,在離的很近的旅店的另一頭,有一個高約五米的柱子,確有一個男人身體固定在上麵,並單手托著雙眼望眼鏡全神貫注地注意著周圍。那東西慢悠悠地——差不多以馬車的速度前進著。


    “……那個,是帆啦。貼在上麵的是站崗的人。”


    奧芬不耐煩地說,打了個哈欠。


    克麗奧一愣,繼續追問:


    “帆?船上的那個?”


    “廢話。那棟房子對麵有水路。”


    “水路?”


    克麗奧又重複了一遍,拍了下手,像是終於想起來了似的。


    “啊,沒錯。這條街上有條運河。”


    “正確來說是運河入口處的卸貨港漸漸發展,形成了這座城市。”


    奧芬小聲說道,視線又拋回到房屋上空緩緩移動的帆上。嘴巴一動一動,像是背課文似的說道:


    “古都阿倫塔姆,是個運河之城。算是基耶薩喜馬大陸上最大的城市之一。不過有一半的麵積都是無人的遺跡遺址……”


    “那人口也比多多坎達要多吧?”


    “是不錯。但是其中的三分之一都是觀光客。”


    “我想去看看運河。”


    克麗奧問道。奧芬開始搖頭。


    “不─行。要先解決住宿問題。你東跑西顛的,我可不想呆會兒滿大街找來找去。”


    “哼─”


    克麗奧麵露慍色,奧芬對她的頭敲了一下。


    “一會兒我來給你做向導。這座城市,我不陌生。”


    “說話算話?不過──”


    克麗奧疑惑地側過腦袋。看著他。


    “為什麽奧芬會熟悉這座城市?”


    “我離開〈牙之塔〉後找的第一個落腳點,就是這裏。”


    說到這裏,背後傳來喊聲:


    “師父─”


    是馬吉克。這位瘦削的少年不得不連奧芬的行李也一起扛在身上,腳步不穩地走來。


    “什麽事?”


    奧芬站在原地,馬吉克好不容易從人堆裏抱著行李擠過來。一到跟前馬上就把雙手上包包之類的東西一股腦扔在原地。


    “太過分了吧!”


    “什麽啊?”


    奧芬像沒事兒人一樣問道。


    “行李全都推給我!就因為這樣讓我在門口的檢閱處花了三倍的時間!”


    “檢閱?隻是隨便查查罷了吧。”


    “哪有那麽簡單!”


    馬吉克一臉受不了的樣子跺著腳。


    “我說師父,你就沒有想過要愛護弟子嗎?”


    “沒有。”


    奧芬平淡地回答。馬吉克“啊?”了一下,奧芬聳了一下肩。


    “可愛的女孩兒就另當別論,我幹啥要愛護你不可?”


    “你說這個?我指的是,那個……師弟之愛啦,男人的友情啦,團結啦……”


    “喲,小姐。這些花多少錢?能幫我做成花束嗎?”


    “啊!師父!別扔下我自己走掉啊!嗚啊,而且連一件行李都不拿!”


    馬吉克重又抱起行李


    ,跑了過去,正好奧芬從一個十歲左右的賣花女孩那裏買了一束不知名的紫色蝴蝶狀鮮花。


    馬吉克徹底生氣了,唾沫星子亂飛地數落:


    “師父!總之自己的行李你自己──”


    “哦,來得真及時。拿著。”


    奧芬把花束放在馬吉克抱著的行李頂端。


    “師父!”


    無視怒叫的馬吉克,繼續朝前走。一直沒開口的克麗奧突然看向這裏。她顯得很意外,研究似的看著奧芬和那束花。


    “……又怎麽啦?”


    奧芬問道。克麗奧從馬吉克抱著的行李上把花束拿起來。


    “……不會吧,沒想到奧芬竟然會買花。”


    “我偶爾,就不能買買花嗎?”


    “偶爾,偶爾是什麽時候?”


    “看望別人的時候。”


    聽奧芬一說,克麗奧又愣了一下。


    “什麽,這個不是給我的啊?”


    【插圖#0059】


    奧芬歎了口氣。


    “我幹嘛要特意給你買花啊。”


    說著,從克麗奧手裏奪過花束。克麗奧跳著想搶回來,奧芬一轉身就避開了。


    接著後背一下撞上了馬吉克。馬吉克本身就抱著那麽多東西且看不見前麵,這下好了,無助地摔了個屁蹲。一陣劈裏啪啦,包包全都落在了地上。


    “幹、幹什麽啊師父……”


    “啊──!”


    克麗奧發出不平之音。


    “我的包包,別摔地上啊。衣服呀隨身物品什麽的全在裏頭呢!”


    “就、就算你這樣說……”


    馬吉克語無倫次地辯解著,克麗奧全然無視。她拎起自己的包,重新放在馬吉克的手臂上,發出啾的一聲,中斷了馬吉克的發言。


    “總之,好好幫我看著喲!”


    克麗奧叉著腰簡單地說完,轉頭繼續望著奧芬。微微撅起嘴,用質問的口氣問道:


    “那───奧芬。那些花是給誰的?”


    “…………”


    奧芬看著馬吉克狼狽地爬起來,陷入思考。他像沒聽到克麗奧的問話一樣低語道:


    “也是啊……仔細想想看差不多應該出院了才對。我住這兒已經是三年前的事了……”


    “咦,你說誰?”


    克麗奧問個不停,奧芬快被煩死了,突然把花拋向了半空。


    啪挲一聲,紫色花束落入克麗奧懷中,奧芬對她說:


    “算了,給你吧。我記得那個煮一煮還可以吃。”


    說完立刻賞了她一個後背,走了起來。奧芬裝作沒在意,他轉身前從克麗奧的表情上清楚地看到了一臉怒氣。


    “哼!”


    他聽見身後傳來克麗奧把花束摔在地上的聲音。悄悄向後看去,克麗奧照著剛把行李抱穩的馬吉克的腿飛踹一腳。看著馬吉克慘叫一聲再次摔倒,奧芬覺得已經無所謂了。


    阿倫塔姆。水之都市。


    基耶薩喜馬大陸上人類領地代表性四大都市之一。王都梅陪連斯——商都多多坎達——自治都市阿邦拉瑪——接著,就是古都阿倫塔姆。數百年之前這裏曾是王都。街市中央運河暢通,無數的商船或小舟穿行其中,這在整個大陸範圍內是非常有名的景觀。中心街——原貴族街的正中建有昔日的王城。現在那裏早已對市民開放,是博物館兼圖書館。


    城市的收入主要靠觀光業。事實上,每年有數十萬觀光客湧入這座曆史之都。男女老少的觀光客觀賞這些傳說在人類於此殖民之前就存在或不存在的城市曆史,大概地感慨一下,得到滿足後,會被土特產品高昂的價格嚇倒。即便如此,遊客仍然趨之如騖,繁榮了大街上鱗次櫛比的土特產店。


    “這樣好嗎?師父。”


    抱著行李的馬吉克小聲問著,奧芬平靜地問:


    “你說什麽?”


    “還用說……當然是克麗奧了。看樣子是賭氣賭得厲害。”


    說著悄悄往後一看。


    克麗奧與兩人保持著距離,很明顯地把不滿情緒表現在撅起的嘴上。


    馬吉克回過視線,把音量放得更低。


    “……照這樣下去,會越變越嚴重的。”


    “要不送朵花?再附上卡片。”


    “隻會有反效果。你當她為什麽會發怒啊。”


    看著嚴肅地皺著眉頭的馬吉克,奧芬簡單聳了一下肩。


    “沒什麽大不了。別管了。”


    “真是樂觀派啊,師父……”


    馬吉克發牢騷的同時,奧芬環顧著四周的街道——他們已順著大道走了二十分鍾。街道出口附近的旅店大都是針對陸運的貨物工人的,若沒有專門的預約,普通旅行者基本不會在那裏歇腳。按照奧芬的記憶,應該快走到有麵向旅行者的旅店的地方了。


    (好久沒來了,這條街……)


    奧芬心裏自言自語,邊走邊伸了個腰。


    (可能的話,根本不想來的——就因為小鬼們的任性,既然來了也沒辦法。)


    實際上,他在這條街上沒留下多好的回憶。當時對於習慣了〈牙之塔〉的集團生活的他來說在這裏的生活根本談不上快樂,不要說自己做飯了,就連選購食材也笨手笨腳。更何況——


    “……好。”


    奧芬唐突地來了一句。好像吞下了什麽難以下咽的東西似的動了一下喉頭,朝一臉詫異望過來的馬吉克用眼睛打了一個信號。


    “旅店之後再說。先去個地方。”


    “……啊?”


    不穩地拿著手裏多出來的行李,馬吉克出聲道:


    “我想快點從這堆行李裏解脫啊,什麽旅店都行。”


    “作為一個優秀魔術士的基本首先就是增加體力。”


    “不要隨便找借口敷衍嘛。您布置的體力鍛煉我每天都有做啊。”


    “要做得比布置的還要多,才會喚醒沉睡的實力。”


    “……難道師父您,看我不爽?”


    奧芬在充滿怨念的目光注視下,不自然地咳嗽了一下。想了想說道:


    “這樣的話,你和克麗奧先往前走吧。我記得——這條路再走上一公裏左右,有個招牌很大的廉價旅館——”


    奧芬還沒說完,馬吉克用近乎哀嚎的語調說:


    “和克麗奧,一起?”


    並指了指走在後頭的克麗奧。


    “和那種狀態的克麗奧一起走簡直開玩笑。可以說是酷刑啊。”


    “那,你說怎麽辦吧。”


    聽奧芬一說,馬吉克姣好的臉上籠罩起疲累的表情,歎氣。


    “我懂了……那,要去哪?”


    “大陸魔術士同盟阿倫塔姆支部。”


    “大陸魔術士同盟?”


    聽馬吉克一問,奧芬輕輕點了下頭。慢悠悠地走在人群裏,說道:


    “沒錯。說是這樣說,這座城市裏的,和多多坎達的比起來就差遠了。”


    “……這是怎麽回事?”


    馬吉克好奇地問道。奧芬捏著下巴說:


    “嗯。對從未出過多多坎達的你來說或許難以理解——說到魔術士,會因為地域不同而使得地位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地位……嗎?”


    馬吉克把行李換了一下手,對麵來的人太多不便走路。


    “沒錯。多多坎達的魔術士同盟的勢力很雄厚吧——在那裏魔術士以外的人都不準入內,況且在地理上離王都有一定距離,擁有連國王也無法輕易幹涉的巨大權力。再加上,多多坎達魔術士同盟的成員百分之百是由魔術士組成。”


    “……那在這裏


    ,就不一樣嗎?”


    “不止這裏。甚至說,多多坎達才是特殊的存在。這個千萬不能忘——把我們視作眼中釘的組織在這片大陸上至少有三家。在這些組織掌權的地盤上魔術士的地位自然而然就變得低下,嚴重的地方,不僅有迫害、虐待——更有抓捕亦或處刑。”


    “不、不會吧。”


    馬吉克有些驚慌,停下了腳步。後麵的克麗奧大概聽到了那些話,也突然站住不動了。


    包括克麗奧,奧芬笑著揮揮手幫他們消除不安。


    “不過,最近像那樣極端的事件已經不多見了。隻要知道那些事並不是絕對沒有就行了——畢竟這關係著自己的性命。”


    “是……不過,視我們為眼中釘的組織,是什麽?”


    “其中之一,就是王室。”


    奧芬豎起食指。慢慢向前走。


    “王都梅陪連斯——這座大陸上規模最大的城壁都市,理所當然地將之設為據點的貴族聯合體。無論是軍隊規模,還是財產來源等其他任何方麵,都大得超乎想象,是非常強力的組織。不——組織這種說法不太合適。畢竟他們就是國家的本體。”


    “哦……”


    “王室那群人對我們魔術士擁有較高權力非常討厭——這是當然的。作為統治者,本應為臣民的我們力量大增本身就是招人厭的事情,最重要的是非常危險。所以他們想盡辦法要把我們的組織切斷開來加以統治。”


    “切斷加以統治,嗎?”


    “王室擁有直屬的騎士團……掌管著白魔術士的要塞〈霧之瀑〉。〈霧之瀑〉的位置傳言隻有國王和極少數的親信才知道。當然,在王城也有被稱為〈十三使徒〉的宮廷魔術士組成的軍隊。名為〈十三使徒〉,並不是說隻有十三個人——那是近百名強大無比的黑魔術士組成的集團。和那些家夥們對上,像這樣的城市一夜間就能被夷為平地。”


    咕咚,馬吉克咽了一下口水。接著奧芬豎起第二根手指。


    “下一個,教會總部——基姆拉克。信奉命運三女神的他們以大陸北端的據點城市為首,統治者大陸全域的教會。他們的教義秘密主義濃厚,我們其他人是無法理解的——總之他們,討厭我們這些魔術士,似乎有什麽理由,但搞不清楚。他們自身到底清楚不清楚也是個疑問。”


    “說到教會,我學校附近就有。克麗奧經常…”


    說到這,看了一眼踢著路邊的垃圾的克麗奧。


    “…朝他們的窗戶扔石頭。”


    “這丫頭淨幹蠢事兒啊。媽的。”


    奧芬也和馬吉克一樣看著她。


    “不過,多多坎達的教會沒什麽實權。教會勢力強盛的地區集中在大陸北部。若想珍惜生命就不要往〈牙之塔〉更北的地方走了。教會總部擁有直屬的暗殺部隊,這已經是公開的秘密。好像叫……〈死亡教師〉什麽的。”


    聽到此,馬吉克歪過頭說:


    “教會的人會命令殺手去殺人?這是為什麽?”


    “很奇怪嗎?他們崇敬的女神說到底不過是命運女神罷了……”


    “……為什麽這麽說?”


    奧芬笑了一下。


    “說到人的命運,死亡也包含其中吧。”


    說著,他豎起了最後的第三根手指。


    “那麽,最後——這最後一個,也是導致魔術士同盟無法在這座城市穩固立足的直接原因。你認為是什麽?”


    “不清楚……是把魔術士視作眼中釘的第三個組織嗎?我實在是——”


    “這次不是組織。是種族——龍。”


    “龍?”


    “是啊。這座阿倫塔姆是曆史悠久的古都,你知道吧。傳說裏在我們人類現身於這片基耶薩喜馬大陸之前就一直存在了。”


    馬吉克困惑地皺起眉頭。


    “……不過這樣說不通啊。連人類都沒有,那是什麽住在這座城裏啊?”


    “所以說,是龍啊。”


    “啊?”


    馬吉克奇怪地反問,看了看周圍。


    “這種地方像是有龍存在嗎?”


    奧芬說,我知道你會產生誤會。說著笑了一下。


    “這是因為你還不知道龍指的是什麽。”


    “…………?”


    馬吉克一臉的問號,奧芬開始詳細地說明:


    “我來猜猜你現在腦子裏想象出的『龍』是什麽樣吧。身軀巨大,通體鱗片,長翅膀,會噴火,還把金銀財寶鋪在肚子下麵一臉滿足狀的蜥蜴大王。就像……這個一樣。”


    說著奧芬邊走邊刷地從胸口處拽出龍形的吊飾。他在進入這座城市後一直把這個紋章藏在衣服內側……


    “……不一樣的嗎?”


    “一半以上,都不一樣。這個紋章上的龍隻是作為力量的象征,你所想象的正確來說隻不過是大型爬蟲類——恐龍而已。而且恐龍吐不出什麽火,對金銀財寶也不感興趣。不過是蜥蜴罷了。”


    “……但是,傳說裏的龍就——”


    “對。傳說裏的龍擁有卓越的魔術能力,高超的智能,更有少數能使用語言能力。”


    “傳說是否可信呢?”


    “當然可信。”


    說著奧芬像是惡作劇般笑了。


    “也不是這樣說,多少會有點歪曲。龍!我們魔術士說到龍,必然會使用魔術。反過來說,隻要會用魔術的,都是龍。”


    “…………”


    馬吉克思考了一會兒,突然覺得不對勁。


    “不過師父,照這樣說您不也是魔術士嗎?”


    “沒錯啊。所以我——也可以說,人類的黑魔術士都不屬於龍一族。”


    “……我越來越聽不懂了。”


    “聽我慢慢說。剛才說的有點亂。按順序來說吧——我們在基耶薩喜馬大陸出現之前,世界上還不存在魔術。啊——忘了說了,馬吉克,從今以後關於我們使用的能力,都要統稱『魔術』。”


    “是。不過……為什麽?”


    “若稱『魔法』或『咒語』什麽的,意思就不一樣了。關於這個有些嚴格的規定。簡單說來『魔術』是龍使用的。『魔法』是眾神的力量。至於『咒語』或『咒術』……這些就屬於超端領域了。”


    “超偳——什麽?”


    “超端領域——即未開化信仰。也就是迷信。說到底,在亙古時期存在的隻有眾神使用的『魔法』。以及和現在一樣的大自然、獸類。人類隻不過是這之中的一支物種而已。”


    “…………”


    馬吉克像是聽明白了,奧芬把紋章收回衣服裏,繼續往下說。


    “不過在獸類之中,存在擁有狡猾智慧的六個種族。剛才廣場上的噴水池還記得吧。”


    “嗯。是那個奇怪的長毛獅吧。”


    “那是六種族之一,真紅獅子(妖精之龍)。其他還有深淵森狼(深淵之龍)等等,他們偷得了眾神獨有的『魔法』的秘密儀式,變成了供自己使用的『魔術』。當時的六支種族現在就被統稱為龍族。所以在這座大陸上的龍族就有六種。在這六種之中——亦存在天人。”


    “天人?”


    “對。又叫魔女(諾爾尼)——我們俗稱『古代魔術士』,是半神半人的存在。能使出超乎尋常力量的魔術。傳說隻由女性構成,真假不得而知。她們從外觀上和我們人類沒有任何不同——隻有瞳孔是鮮綠色的,這點和龍族一樣。不過,這樣就已經夠那個的了吧。天人和人類的關係變得很好。關係變好了的話——哎,就這個那個——很自然的就那個了。”


    “……怎麽了。好像嘴裏含著東西一樣吞吞吐吐的。”


    馬吉克一說


    ,奧芬不說話了。步子停了一下,改口說:


    “就是說,兩者產出了混血兒。”


    “……那麽……”


    “開竅了吧。沒錯——像我們這樣的人類魔術士就是混血的結果。也就是說我們是龍族和人類生下的混血兒。沒才能的人再怎麽拚命也成不了魔術士的理由就在這裏——遺傳的問題。”


    “原來如此。”


    “話是這麽說——”


    奧芬一臉苦相地說。


    “就算是血脈相連,我們現在使用的魔術和天人的魔術,有一個本質上的區別。”


    “……是什麽區別?”


    “譬如說我們,無論白魔術士或黑魔術士,都要用聲音——即咒文來施放魔術。這也被稱為聲音魔術。是借助聲音為媒介放射魔力。所以咒文的聲音傳不到的地方就沒有魔術效果,其施效也是暫時性的。但是——”


    像是有一架虛擬的天平,奧芬的雙手放在天平兩端。


    “天人使用的魔術,是以文字作為媒介——因不使用聲音,被稱作沉默魔術(維多)。文字既可以寫下來,也可以刻印在金屬上,其效力有時可以永久持續。而且,比起用語言來編織魔術,更複雜且更規整,所以力量十分強大。”


    “有多強呢?”


    對於這個理所當然的提問,奧芬顯得很為難。


    “……是啊。我也不可能親眼見過天人使用沉默魔術,所以不好說——但我見過她們留下的遺產發動時的樣子。刻有魔術文字〈維多字符〉的劍、戒指之類。博魯坎那混蛋偷拿的那把月之紋章之劍就是其中之一。總之,那不是一般人能對付得了的東西。以前有數不清的人類魔術士嚐試把遺產的能量用作己用……沒一個成功。”


    “…………”


    馬吉克現出一種正直的目光,說:


    “就算這樣,人們還是不會停下追尋那種力量的腳步吧。”


    “算是吧,我也——”


    他自嘲地笑了笑。


    “我也沒資格說別人。為了變強,或許也會做一些傻事。說穿了,魔術士就是這樣的東西。”


    “…………”


    奧芬是否是充滿自信說這些話的,馬吉克還弄不明白,隻是不可思議地眨眨眼睛。


    (哎,這樣也沒什麽問題)


    他聳聳肩,像是等不及結論了一樣,馬吉克問道:


    “但是,為什麽說是導致魔術士同盟無法在這座城市穩固立足的直接原因呢?”


    “啊,對對對。忘記說了。關於這個——直白地說,這裏是龍族信仰濃厚的城市。在這塊大陸上生存的六支種族的龍——妖精之龍、紅之龍、霧之龍、深淵之龍、戰之龍——最後是曠野之龍=諾爾尼!一般來說龍族信仰隻在邊境地區有少量殘留,但這座阿倫塔姆算是例外。再怎麽說這裏也算是整個大陸龍族信仰的聖地。千年以前就與大運河一起借由天人之手誕生的古都。我們的祖先被招待進這裏是數百年之前。兩者間建立起友愛關係,這種合作關係將會被永久保存下去。弱小的人類向往著強大的天人,不知從何時起就成了信仰——”


    “……這之後怎麽樣了呢?”


    馬吉克催促地問道,奧芬簡單地進行回答。街上的行人漸少。他們走進離開觀光地的一側小道。


    “就如同龍族偷取眾神的『魔法』成為『魔術』一樣,我們的祖先也從天人那裏用混血這一方式偷取了魔術。這使得天人驚恐異常,並打算將人類魔術士自大地上完全抹殺掉。為什麽她們會這麽害怕人類魔術士,理由還不明。結果,在這座城市,獵捕魔術士的行為持續了近一個世紀。”


    “死了多少人?”


    “誰知道。不過,什麽力量都沒有的普通人不可能打得過魔術士。或者說,反而是捕獵不成反被殺害的人類比較多也不一定。就在這樣的形勢下,天人突然自地上消失了。”


    “……為什麽?”


    “不知道。就是不知所蹤了。某個早上,忽然的。這是兩三百年前的事了。然後……與之一樣的獵捕魔術師的風氣也減弱了。現在也沒有會在公眾場合大聲痛罵魔術士的人了。不過現在的龍族信仰中也有地方用暗示手段對我們加以指責。總之,像我這樣人類魔術士的存在讓諾爾尼感到失望,繼而失蹤了。”


    “……為何天人會厭惡人類魔術士呢?”


    這不是詢問,而是自言自語,奧芬便沒有再開口。隻不過理所當然地在心裏想著。


    (後輩擁有的力量或許會超越自己,這樣的不安比任何種類的嫉妒都要強啊)


    就好像我對你一樣啊,馬吉克。


    阿倫塔姆的魔術士同盟,實在是夠窮酸的。


    這條街上高樓林立——特別是街道南方的居住區,並排著五六層高的公寓樓,從城市中心向這裏望一下,見到的全是筆直伸向天空的磚色四方形樓影。


    “像是工廠的裝配式房屋。”


    馬吉克說。奧芬自心底歎了口氣。


    “這是間廢棄小學。學校要遷往新校舍,就花上一點錢買下來了。我以前在這的那會兒——比現在更慘。”


    說著他轉了一個身,望向遠處一個人立在那兒的克麗奧。距離大概有十米。遠遠的,對這裏愛理不睬的。


    奧芬不耐煩地開口說:


    “怎麽還這樣啊,喂。”


    克麗奧不理不睬的,一下掉轉身。長發一甩,如一條金色的尾巴。


    “幹嘛要這樣鬧別扭。我已經道過歉了不是嗎?”


    克麗奧像是無法容忍似地雙眼放光,用穿著運動鞋的腳踹了一下地麵。


    “誰讓你道歉了?不就被扔了花而已嘛。”


    “說的也是……那到底我哪裏惹你生氣了?”


    “還說哪裏——”


    克麗奧說到這就沒再往下說了,咬牙切齒地盯著這裏。奧芬露出勝利的笑容。


    “你看看。總之就是一句理由也講不出吧。隻要隨便擺擺架子周圍人就會向著自己,這根本就是孩子氣的天真思想。不要像個小孩那樣任性多把腦子煉成熟一點——”


    “……師父,還真是有夠不留情啊。”


    “有嗎?”


    聽了馬吉克的話,奧芬頭也不回地回答道,克麗奧的表情變得更堅硬,怒氣似在看漲。咬住嘴唇,膝蓋附近的雙手握成了拳頭。


    “好像起了反效果。”


    奧芬喃喃地說:


    “難不成她想立刻在這裏解決問題……?”


    “啊啊。”


    馬吉克平淡地回答,奧芬無可奈何地把臉麵向魔術士同盟。克麗奧的問題之後再說吧。


    他們朝著房子前進。樓房建在狹小操場的一旁,連一隻貓都看不見。奧芬覺得有點奇怪——到處都見不到守衛。


    “不過,來這裏有什麽事呢?”


    馬吉克依然是大包小包搖搖晃晃地跟著奧芬。奧芬騷騷鼻頭,說:


    “嗯……可以說是為了給不幸的回憶做個了結吧——或許說也沒有什麽要緊的事……”


    “?什麽意思啊。”


    “見個熟人。不過我也不確定她是否在這裏。我最後一次看見她是在醫院。”


    “那為什麽斷定會在這裏呢?”


    “她是魔術士。在這座城市魔術士若想得以生存,隻能選擇親屬——也就是魔術士同盟裏。”


    走到操場正中回頭望望,看見克麗奧一個人站在操場入口,左腳蹭著右腿肚子。


    奧芬半開玩笑地想要不要朝她揮揮手。她大概會生氣地朝這裏扔石頭,但以少女的力氣來說是扔不到這麽遠的。


    就在他舉起右手的時候——


    從背後感應到了猛烈的異樣。也就是從魔術士同盟的樓裏。


    嗚啊——!


    奧芬感覺後腦勺的頭發根根倒豎。這不是比喻,也不是某種感覺,而是純物理性的——


    馬吉克叫嚷起來:


    “那——那是什麽,那個!師父!”


    慌忙回過頭一看,從奧芬和馬吉克所在的地方起,稍微往前的地方——龍卷狀的氣流打著旋將樓房整個包裹了起來。與其說是一個龍卷風,更像是層巒疊嶂的無數強烈旋風。操場地麵的表皮剝落,飛舞著衝向天空。操場角落裏已成廢墟的類似滑梯的鐵骨架,就像被折彎的麥稈一樣彎曲變形。磅!磅——簡陋的建築如同下沉一般開始坍塌。


    不止氣流。還有能量的漩渦。我們——被卷進了能量的漩渦裏!


    (糟糕了,這下——雖然鬧不清怎麽了)


    奧芬快速伸出手打算護住馬吉克,為了使體內的魔力能快速啟動而調整呼吸。


    終於——混亂的氣流刮到了奧芬周圍。龍卷狀的沙塵徐徐蔓延開來。啪,飛來的小石塊擊中手腕形成擦傷,奧芬開始詠唱咒文。


    “看我編織——”


    ——破掉的玻璃窗,細碎的玻璃片乘風襲來——


    “——光環之鎧!”


    鏘!就像在燒紅的鐵板上倒油一樣的聲音,奧芬周圍出現了閃耀的圓環結成的光壁——玻璃碎片被光輪牆壁所阻隔,發出手指敲擊紅酒杯樣的清脆聲響。同時,從別的地方飛來剝落的木頭看板,砸在障壁上,被擊個粉碎。就算沒有東西飛來,不停歇的沙塵亦持續著唦唦的細響。


    在混雜的聲音中,聽到馬吉克驚恐地說:


    “……怎——怎麽了?”


    “我哪知道。”


    奧芬邊說邊看向操場入口——稍稍安心了一點。這股不明就裏的龍卷沒有波及到克麗奧所處的位置。少女一臉啞然地看著這裏,臉色蒼白。龍卷把大部分的操場破壞殆盡,好像在等著什麽似的不停地旋轉——


    “若是某種魔術的話,靠個人的力量不可能做到這種程度。我的障壁也不知能撐到幾時——”


    “這、這個要是破了,我們會怎麽樣?”


    馬吉克聲音發抖,奧芬用下巴示意操場的角落。


    “就會那樣。”


    像是做出回應一樣,操場上的鐵棒連著地基石一起被拋向空中。


    “不、不會吧!”


    奧芬造出的光輪已經開始失效,出現缺口——就算說黑魔術不可能長時間持續有效,隻要有心還是可以將光壁支撐數十分鍾,無奈周圍龍卷的力量太過強大。自己體內的魔力不斷被抽走,這種滋味讓他感到戰栗。奧芬不停搓著雙手。


    他突然把視線向上抬——


    並不是說有所注意。而是疲勞上湧,簡單地把下巴向上抬而已。奧芬就這樣很偶然地看見了建築物三樓窗戶上的人影——


    (…………?)


    那是很奇妙的景象。周圍有沙塵阻擋看不清楚,但三樓的窗戶裏的確有一個男人。


    ——不,不是男人。至少說並不是人。


    (那是,什麽……?)


    奧芬心中十分詫異。細得不像話的身體。青白色的皮膚。幾乎沒有毛的臉上如同被小心謹慎的雕刻家刻上的細長雙眼,看不出有鼻子。嘴巴微微在動,好像在說著什麽。奧芬不會專業的讀唇術,隻是曾經模仿著學過一點。


    『hao de,bang ni men yi ba』


    人影似乎這樣說著。


    人影舉起了什麽。異常細瘦的胳膊,握著一把似曾相識的古風大劍——人影用細細的手指輕輕地把劍——捏碎了。大劍就像玻璃渣一般碎成粉末狀,奧芬看著,慢慢想著。


    (巴魯托安德魯斯之劍!這麽說——博魯坎在那裏?)


    障壁破了。馬吉克發出絕望的悲鳴。速度奇快的木片眨眼間飛臨眼前——


    狠狠打中了奧芬的太陽穴。


    “————!”


    一瞬間,奧芬像是要昏倒了,接著便站住了。他按住傷口,唾棄似的罵道:


    “混賬家夥!那個混蛋——不會又惹了什麽無聊又麻煩的蠢事了吧!”


    突然,被強風吹垮的一大塊牆體向這裏衝來。奧芬伸出右手,幹脆清爽地聲音響起: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隻見右手閃光崩裂,放出的光熱波在接觸的瞬間,牆體在空中爆炸。奧芬不斷喊著同一個咒文,震飛了滑梯上梯子部分的鐵棒。突然間他的肩膀被類似滑梯部件的巨大螺母擊中了,奧芬慘叫一聲當場跪倒在地。受傷的右肩變得麻麻的,胳膊也無法上舉。看樣子是骨折了。


    按住肩膀,奧芬呻吟著:


    “太脆弱了。媽的……會折斷的話一開始就不要連上去啊。”


    他想,我有時也會說些不經大腦的話啊。


    “師父!”


    一看,扒在地上的馬吉克抬頭看著這裏說:


    “時間算然短暫,謝謝您的照顧——”


    “煩死了!我還不想死在這種地方!”


    奧芬用完好的左手揪住徒弟的胸膛,與這種心情相反,他用絕望的目光查看四周——就算要逃跑,在如此強烈的氣流中隨便行動一下就會被卷到天上去。若是那樣,就隻能乖乖等死了。


    “奧芬!”


    操場的遠處,似乎傳來克麗奧的喊聲。雖說在龍卷風的中心不可能聽到她的叫聲奧芬還是放回視線看向那裏。在視野的一角克麗奧白色的t恤如連續的殘像般晃動,過了一會兒,終於看清了。看清了那個金發少女,就在那瞬間——


    無聲的光擴散開來。緊接著是震顫大氣的衝擊波,自背後——建築物的方向如海嘯般襲來。在這連一根針掉地的聲音也沒有的無音衝擊中,奧芬直覺感到自己的鼓膜破裂了。建築物內部破裂的爆炎射出的放射熱能燒灼著肌膚……


    等到回過神來,他已被暴風吹落在地麵上。身體的每一處都摔在沙地上。被凶暴的主婦亂疊一氣的衣物就是這種心情吧,真是夠傻的想法。奧芬掙紮著想搞清情勢。


    ——結果還是比較理想。待身子停下來,他還活著。


    “疼疼疼……”


    他呻吟著直起身來。折壞的肩膀就不用說了,身上到處都奇痛無比。


    “奧芬!”


    “媽呀!”


    無視奧芬的慘叫,克麗奧一跑過來就抱住了他。她一臉驚慌,叫著:


    “沒事嗎?到底怎麽回事——啊!這怎麽了,折斷了不是嗎!”


    “折、折了——真的折了——不要拽!”


    奧芬趕走克麗奧,半哭喪著臉保護著右臂。


    他像是察覺到了什麽。


    “咦?我的鼓膜沒破啊。能聽到聲音。難道說鼓膜破了也不影響聽力嗎?”


    “??……你為什麽認為自己鼓膜破了?”


    “呀……因為,我沒聽到爆炸音——”


    說著奧芬看向魔術士同盟的方向。看樣子他被暴風一口氣從操場直直地吹到了入口這裏。克麗奧向前一步,不解地說:


    “我也是什麽也沒聽到啊。剛才的爆炸一點聲音也沒有。”


    “……你說什麽?”


    奧芬一臉費解地觀察魔術士同盟那裏,發現了更奇怪的事情——爆炸就像用卷尺丈量過一樣正好發生在同盟的占地內。樓房化作瓦礫,操場變作焦土,這些都絲毫沒有越過操場的圍牆。


    不論剛才的爆炸目的為何,為了隻毀掉這個房子,似乎限定了施效範圍。


    無論是這一點,還是爆炸威力——從各方麵來說,都是人


    類黑魔術士絕對無法做到的事。更何況,奧芬整個人都在其施效範圍內,卻沒聽到任何念咒文的聲音。


    “…………”


    奧芬張著嘴,就這樣盯著瓦礫堆成的山。一分鍾前還是魔術士同盟的建築物,現在已蕩然無存,完全被摧毀了。滾滾的沙霧和粉塵,慢慢被風吹散,看著這些,奧芬突然“咦”了一聲。


    “馬吉克他……怎麽了?難道——”


    他驚恐萬狀地跑進化作焦土的操場中。隻踏了一步,無法形容的劇痛傳遍五髒六腑。忍住這些,環視操場,沒有看見任何類似金發少年屍體的物體。


    “那個……”


    身後的克麗奧一臉複雜地戳戳他的左腕。


    “怎麽,你知道嗎?他在哪裏?”


    奧芬麵向她問道。克麗奧幽幽地豎起一跟食指指指天上。


    “在那。”


    “啊?”


    奧芬聚攏眉頭朝天上一看,馬上就——


    “啊啊啊啊啊啊啊!”


    抱住頭喊了起來。粗略目測一下,於半空兩、三百米處,好似壞掉的氣象觀測風箏一樣,馬吉克落了下來。恐怕是被暴風吹上了天吧。奧芬心想,沒有休克死吧。趕忙叫著:


    “看我手中——呃嗯——啊煩死了,什麽都行!”


    【插圖#0093】


    慌亂中,沒喊出什麽咒文。其實咒文的內容根本無關緊要——隻要喊出聲音來就行了,就算是沒有意義的喊叫咒文也會生效。奧芬用大音量吼著,以便能傳達到馬吉克所在的位置。


    “幫幫忙!馬吉——克!”


    ……總之,聲音傳達到了。四仰八叉摔下來的馬吉克的下落速度明顯降低。奧芬感覺到已經用魔力控製住了徒弟的身軀後,呼出一口氣,拭了拭額上的汗珠。


    幾分鍾後,終於接觸地麵的馬吉克完全處於失神狀態。克麗奧啪啪地擊打馬吉克的麵頰讓他蘇醒,眼角瞟見奧芬又把視線放回到瓦礫山上。


    “……怎麽會這樣。”


    腦中思索著那個爆炸最後幾秒看見的像人不是人的男子,奧芬發出感慨。這場爆炸是那個男人的傑作嗎?若是這樣,他就不會死在自己引發的這場爆炸裏。應該在爆炸的前一瞬間——用某種方法逃脫了才對。但願博魯坎和多進那兩個沒多少指望的笨蛋兄弟也一起逃脫掉了……


    察覺到事故的馬匹,啪嗒啪嗒地出現在路上——這附近沒有多少值得參觀的地方,遊人很少。出現的應該都是這裏的住戶,他們的臉上沒有露出多少同情。甚至說——


    奧芬歎息。甚至說,魔術士同盟的房子沒了,大家都顯得很暢快。


    一個看熱鬧的人湊近奧芬。是個麵相不老但有些禿頂的男人。他看見奧芬的滿身瘡痍雖有些瑟縮,但還是用多少含有威嚇的眼神說:


    “你,是魔術士?”


    “……嗯。我不是這兒的人。”


    奧芬用不帶感情的聲音回答,男人幹脆地說:


    “我一直都有預感,早晚會出這樣的事兒。”


    “……?什麽意思?”


    奧芬問道。男人閉上眼睛搖搖頭。


    “肯定會降下天罰的。就像這樣的……天罰。”


    “…………”


    沉默。誰都沒說話。隻有兩手捧著失去知覺的馬吉克的頭用力搖晃的克麗奧的聲音,不知為何充滿劍拔弩張的氣氛。


    於是——


    奧芬準備張嘴衝那男人說上幾句的時候,注意到了——瓦礫中,想起細微的呻吟聲。他把視線轉向那裏的同時,起哄的人群頓時嘈雜起來。


    崩毀的建築中,有什麽東西——站起來了。看著搖搖晃晃起身的人影,奧芬咽了下口水。他想起了那個清白瘦弱的『非人類』。不過——


    不。是其他的東西。


    “…………”


    從瓦礫中直起身的,是人類。穿著最下位魔術士的簡易長袍,黑發一直披散至腰際的年輕女人。二十歲左右吧。伸出的的胳膊上都是擦傷,看樣子是自己挖著廢墟爬出來的。左耳掛著框架受損的眼鏡,臉上出血的這位魔女,看的人都覺得疼。不知她注沒注意到周圍的那些人,搖搖晃晃地向這裏走來。


    看她的樣子,絲毫看不出希望有人——特別是這條街上的人——來相助。


    花了十分鍾慢悠悠地走到入口處的女性,停在離奧芬很近的地方,終於抬起了頭——她的表情因太過驚訝而凝固了。她像看見幻覺似的,顫顫地問:


    “奧——奧芬、嗎……?”


    “絲媞芙——”


    奧芬說出名字的同時,魔女就如同氣力用盡了一般,膝蓋一彎倒了下去——奧芬用左手接住她的身子,重複道:


    “絲媞芙——你,你果然還在這裏嗎!”


    他的背後響起咕咚一聲。克麗奧一臉不高興似的,把馬吉克的頭丟在地麵上。


    ◆ ◇ ◆ ◇ ◆


    “我說過啦─、就是,所謂的性騷擾啦。說,想拿學分的話就陪我睡一晚。”


    夜路上——


    已過十二點,人行道上幾乎沒有人影。古都阿倫塔姆如一架沉穩的巨大的織布機,靜靜地織出闃靜的夜晚。月光潑灑在路上。幾層高的磚瓦樓房整齊劃一,仿佛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這裏是平民住宅區。對不習慣的人來說這裏顯得很怪異,但對住習慣的人來說不值一提。數米寬的路上,走著幾個學生模樣的男女。


    “他搞什麽玩意兒啊。”


    男的說。女的聳聳肩。


    “就是那樣─、我一來氣就拿了旁邊的方木椽子對準那個副教授,啪地把他鼻子砸扁了。”


    “方木椽?”


    “建築係的嘛。”


    男的回應一聲,手搭在對方的肩膀上。


    這時——他們的前方突然出現一個人影。


    “哼、哼、哼……”


    “……你、你是誰?”


    男的搶前一步,護住身後的女性。


    人影不管這些,隻是站著。黑黢黢的看不清楚,人影的身高大約一米三的樣子,有些矮胖。抱著肩膀,一動不動地看著這裏。


    人影突然開口了。


    “愚蠢的家夥。”


    “哈、哈啊?”


    男的有點莫名其妙。


    人影繼續說:


    “擋住我等大地支配者的去路。實屬愚蠢悲哀之輩。”


    “支配者?”


    男女兩人一起重複道,覺得對方是個傻瓜。


    “正是如此!”


    人影充滿自信地叫起來,裹住身子的毛皮鬥篷一抖——能看見一把劍鞘。人影大聲說:


    “我會讓你們記住的——不過你們的後半生將會十分短暫了!”


    “呀,耍流氓的!”


    “不是!我乃——”


    “斯苔婭!你在這擋著——我去叫警察——”


    “等一下!反了吧?啊、還是說,你怕刀子?”


    “那還用說嗎!”


    “畢了業就結婚,一直會守護你。說這話的是誰?”


    “那是措辭需要!”


    “滾你的措辭需要!啊!難道?你想扔下我自己跑?”


    “我不管了!從很早以前我就覺得你這女人太沒品啦——”


    “不許再吵了——!”


    人影拔出劍以最大音量怒號,兩個人不由得停止爭吵。隻見人影水平把劍一揮。


    “在老子麵前不準如此放肆地自說自話!聽好了,我的名字是——”


    “吵什麽吵!大晚上的!”


    公寓方向突然傳來一聲怒吼,下一瞬間,咚!一聲,一盆鬱金香盆栽


    命中了人影的腦袋。流氓先生一聲不吭地,啪嗒栽倒在地。


    “…………”


    男的抖抖霍霍地盯著頭上立著盆栽(奇跡般地沒有碎)躺倒在地的人影。


    突——人影就像裝了彈簧的玩具一樣跳將起來。


    “媽的─!誰扔的花盆!”


    “嗚、嗚啊!怪物!”


    男的怪叫著一轉身就跑走了。女性追著他,叫著,你給我等一下啦!


    隻留下頭上頂著盆栽的流氓。他撿起剛才脫手的劍。


    “混賬……最近的人類全都跟打了興奮劑一樣。看我把麵紙扔在馬桶裏阻塞死你們。”


    不停發著牢騷。


    街道一角,又出現了一個相似的人影。披著毛皮鬥篷,眼鏡反射著月光,如同兩隻巨大的眼睛。這個人影有氣無力地說:


    “沒事吧?哥哥……”


    “什麽沒事?”


    “啊、那個——花盆……”


    “嗯。”


    不知這個‘嗯’到底是什麽意思,總之第一個人影看上去問題不大。地人的頭蓋骨硬度本身就很不得了。


    後來的人開口說:


    “做這種事到底圖個什麽啊,哥哥。”


    “嗯。你是不會明白的,要想統治世界,首先要到處揚名才行。”


    “就是襲擊走夜路的情侶?”


    “……這隻是小試身手!”


    持劍的人影叫著晃晃頭,盆栽落在地麵上。啪嗒,培過土的盆栽一下就碎了。


    “雖然隻是感覺——我手上的這份力量定能征服世界。隻要有這個,就可以輕易地幹掉那個陰險的高利貸魔術士!”


    “就現在這樣,恐怕還不行吧……”


    “隻是還沒習慣而已!”


    人影叫嚷著,用劍把另一個人打翻在地。


    接著踩著地上的鬱金香花蕾,說:


    “隻要掌握那個的控製法,老子明天就是整個大陸的支配者啦!世界的霸主啦!反抗的家夥全用透明膠帶粘死不可!”


    就在他緊握雙拳,威武挺胸之時,第二個盆栽光顧了他的頭頂。這次不是土,換成了石頭。


    “要讓我說幾遍啊,吵死啦!”


    但博魯坎已經聽不見了。他眼中金星亂竄,一仰頭——咣的一聲倒在地上。


    其後,兩個失去知覺的人影就這樣佇在大街上。月光遍地,在這古都阿倫塔姆美麗的街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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