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有自己的過去。或者說,擁有過去,方為人。如果是一個老練世故的人,過去對他來說隻不過是流走的時間而已,沒必要加諸其它的意義,使其變得傷感。


    但換一種方式去想呢?奧芬有時會這樣認為——對誰來說,過去都存在忘記了的部分,以及希望忘記的部分。


    奧芬環視幽暗的大廳,沉下一口氣。窗戶被封閉,細弱的光透過釘在窗上的木板縫隙鑽進來。空氣中遍布灰塵。地板上堆積厚厚的塵土,連一個腳印都沒有。房屋的入口——大廳的正中央,一座需要仰視的高大雕像威嚴地聳立。這是在大陸各處都十分受崇拜的命運女神的雕像。那是纖細的、露出單薄的笑容的女性刻像。


    “〈現在的女神〉……”


    奧芬自言自語。分開抱在一起的胳膊,拍走褲子正麵的灰塵。


    “嗯?”也許是聽到了他說的話,站在一旁的西莉愛塔問道:


    “什麽?”


    “沒什麽……這間屋子的主人,他的人品我十分佩服。”


    奧芬笑了笑。女神雕像的臉部正中間,有被鑿子一類的東西擊中留下的傷痕。這使得女神看起來像長了三隻眼一樣。在那溫柔的眼睛正中間,打穿了一個洞,扭扭歪歪的第三隻眼——


    除此之外大廳裏沒有其他東西。西莉愛塔關上入口大門,屋子便陷入昏沉的黑暗中。啪,西莉愛塔點亮了便攜式簡易瓦斯燈。


    明滅的燈光再次照亮雕像。


    誰都有自己的過去,奧芬的心中反複說著——當然,這對眾神來說也一樣。長女代表過去的女神——次女代表現在的女神——最後,麽女代表未來的女神。


    命運三女神,對於這命運三姐妹來說,未來是存在的。但對於人類來說卻是未知的。說不定今天或明天就會死,這都是有可能的。


    奧芬自嘲地笑笑,覺得自己太過感傷了,他麵朝被白色瓦斯燈照亮的西莉愛塔,說:


    “真是的……結果,重要的情報一句都沒聽到,就被帶到這種地方來,我也真是個好人。”


    “是嗎,不過最重要的部分不是已經和你說了嗎?關於這件事的當事人,就是我的委托人,隻有當麵去見他才能搞懂。現在我就是帶你到他那裏去。”


    “我最想問的是——”


    奧芬說著朝瓦斯燈照不到的天花板望去。他看到的隻有盤旋在上空的黑暗。陰暗如漆黑的水麵。他保持這個姿勢繼續說:


    “我想問的是,為什麽會是我?若隻要找個本領高強的魔術士的話,除我之外還有很多吧?”


    “比如……〈牙之塔〉的基利朗謝洛,是嗎?”


    突然從西莉愛塔嘴中聽到這個名字,奧芬一下回過身來看著她,西莉愛塔像惡作劇一樣,棕色的眼睛閃了閃。


    “請你不要把我和奧斯特瓦爾德之流等同起來——我想找的,就是那個名叫基利朗謝洛的男人。從大陸最強的黑魔術士查爾德曼那裏,習得了全部的暗殺技術。查爾德曼的秘藏弟子基利朗謝洛。僅僅十五歲,他的大名已經傳遍大陸各個角落——”


    “不要說了。”


    奧芬語氣僵硬地製止她。西莉愛塔卻一點也沒有停下的意思。


    “但是,距今五年前,他突然自〈塔〉內失蹤了。理由在地下街道裏眾說紛壇。比如說和老師查爾德曼關係破裂,或是力量太過危險被〈塔〉內的長老放逐,又或者你其實是被派遣去暗殺宮廷魔術士團〈十三使徒〉的總管,就是在大陸上被視為唯一能和查爾德曼並駕齊驅,共稱為雙壁的王都最強魔人普路托。不過這些理由對我來說都無所謂。”


    她做了一個拋媚眼的動作。


    “在大陸西部,沒有比你更強的魔術士。除掉之後失蹤的查爾德曼,就隻有和你同為查爾德曼教室的,數年前突然死亡的‘天魔魔女’——”


    “我叫你不要說了!”


    奧芬急躁地怒喝,抓住她提燈的手。他拚命忍住想要破口大罵的心情,說道:


    “我不叫基利朗謝洛。從五年前開始我就叫奧芬。離開〈塔〉是因為我自己的理由。而且,這個名字——”


    西莉愛塔沒有被他的怒容嚇倒,反倒是麵帶笑容,冷靜地看著他。奧芬頓時沒了底氣,繼續說:


    “這個名字有它本身的意義。我隻要還是奧芬,基利朗謝洛的那個我就不存在。無論是誰來叫……我都不會承認。”


    狠狠地說完,準備放開她的手——但西莉愛塔的另一隻手卻比他更快地,慢慢地和他的手重疊在一起。


    “無法殺人的殺戮者……如同無法鳴叫的小鳥,這樣說,你會覺得受到蔑視嗎?”


    “無所謂。”


    奧芬氣惱地說:


    “你說了半天別人,那你自己呢?愚犬西莉愛塔——絕不會拒絕委托的西莉愛塔,但又是絕對無法完成委托的西莉愛塔!當然,完不成委托並不是說你的本領差——而是你總是背叛雇主。九成委托都會是這樣。若是被委托殺某個人,你會幫助他逃到其它的城裏去,連工作都會幫人家找好。若是護衛的任務,你會突然扔下任務消失蹤影。你唯一會切實執行的工作——就是魔術士殺手。”


    “……沒錯。”


    西莉愛塔同意他的話。輕輕地放開握住他的手。


    “關於這件事,讓我們邊走邊說。我們要去……這間屋子的地下,好嗎?”


    “吊車尾……淘汰者。”


    “…………?”


    奧芬奇怪地看她,西莉愛塔做出一個臉紅的微笑。借助瓦斯燈微弱的亮光,他們走在遍布塵埃的房子裏。


    “我是在說我。就是說,我就是那樣的人。”


    這座屋子據說在十年廢棄。在這之前,這裏的角角落落都被傭人上了蠟,是一座潔淨時髦的大宅邸。房子的主人沒有親人,在一起生活的隻有住宿的幾位傭人——以及助手。


    不過——當時的景象早已不複存在。黑暗中,響起尖銳的叫聲和腳步聲,那應該是一大群老鼠在活動。奧芬分開重重疊疊的蜘蛛網,用沉默來示意她繼續剛才的話。


    西莉愛塔語調輕快地說:


    “從這裏往西走——有一個地圖上沒有的小村莊。當地人把它叫做雷因塔斯特。意思是時代的碎屑,也泛指那裏的住民。簡單來說,十多年前被零星的戰火毀掉故鄉逃出來的人,他們依靠自己的力量生存……時間一長,不知不覺就形成了一個村莊,那裏,就是我的故鄉。”


    聽到這裏,奧芬嘀咕著說:


    “……我的老家,好像也在那一帶。”


    “你有家嗎?你明明叫奧芬,不就是孤兒的意思嗎?”


    西莉愛塔表示意外。奧芬吸了一口氣,說:


    “現在說的是有關你的事。繼續說。”


    “我說也可以……就是有這樣的人啊,一碰到自己討厭的話題,馬上就轉移到別人身上。”


    她聳聳肩,繼續剛才的話。


    “我離開村子時是十五歲。村子裏實在太無趣了——簡單說,就是離家出走。收拾起簡單的行李,沿著街道第一個到達的地方,就是這個村子。”


    “十五歲嗎……”


    奧芬把身邊的西莉愛塔從頭到腳看了一遍,推測她的年齡。


    “我看,這是大約十年前的事情吧?”


    “猜錯了。是九年前。”


    “不都差不多嘛。”


    奧芬說完,西莉愛塔笑了——


    “差的可大了。”


    她說完,表情變得暗淡起來,視線向下垂。奧芬看著她,抓抓自己的頭,剛才從上麵掉下一隻蟲子。


    “我要是能遲一年離開村子的話……就可以不必遇見他了


    。”


    “他?”


    奧芬把一隻在他的頭發裏亂動的蜘蛛捏出來,問道。


    西莉愛塔的回答像是在忍耐蛀牙的疼痛那樣,她歪過嘴唇說:


    “是的。我昏倒在這座村莊時照顧過我的……他。撒米。”


    他。


    就這樣,她像是說完了一樣,突然收口了。奧芬沒有再說什麽,但他記住了這個名字,撒米。


    同時,他把抓在手裏的蜘蛛向後扔。背後響起一陣喧鬧,蜂擁的老鼠在爭奪那隻蜘蛛。


    在屋內前進了一段時間——穿過大廳內測的通路,像是廚房的房間,來到通往地下酒窖的樓梯前時,奧芬若無其事地問道:


    “為什麽說若是遲一年來到這裏的話,就可以不必遇到那個叫撒米的人了呢?”


    西莉愛塔的回答很簡單。


    “因為他死了。在我遇見他一年後。”


    (……就是有這樣的人啊,一碰到自己討厭的話題,馬上就變得沉默寡言。)


    奧芬在心裏學她剛才的口氣,西莉愛塔一言不發地開始下樓梯,他跟著她,慢慢往下走。


    因為雨季剛過的原因,樓梯很潮——不止潮,還很悶熱。手摸在牆壁上感覺十分濕滑,奧芬把手在皮革褲上擦擦。每下一段石階,濕氣就愈加厚重。


    奧芬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忍耐的極限了。


    “我說,那個叫撒米的到底怎麽樣了?”


    西莉愛塔回答時沒有回頭——所以不知道她是什麽表情。


    “他是助手。就是這間屋的主人——被〈牙之塔〉放逐到這個村子的黑魔術士,福諾克羅斯的助手。”


    她說完,石階也走到了盡頭。


    樓梯下方是一小塊空地,正前方是一扇鐵質的門扉。沒有門牌,造型也十分單調。西莉愛塔滅掉瓦斯燈的火。


    四周變得一團漆黑。


    “……你要幹什麽?”


    奧芬不經意地問道。憑氣息,他知道西莉愛塔聳了聳肩膀。


    她用手摸索著在門上找,然後推開門。厚重的門板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從氣壓較高的地下室吹出一陣風。


    吹出的空氣中,是水的氣味,已經變得腐臭。


    流出的不僅是空氣。從房間正中還透出微弱的亮光。隻見在屋子中間,一個巨大的如螢火蟲一樣的光球,沒有任何支撐地浮在空中。


    房間的右手邊,是疊了三層的大木箱,排列很整齊——高約一米,箱子很結實。每一個都被嚴嚴實實地封了起來,上麵寫滿了嚴禁開封的注意事項。然後……


    “這是製造日期?赤光帝三十八年……是十年前……?”


    奧芬詫異地讀著這些,西莉愛塔則表情嚴肅,什麽都沒回答。豔豔紅唇的嘴角像是有什麽深仇大恨般,用牙咬著。


    看她的表情像是有什麽隱情,奧芬先不想管,他站在入口環視屋子。因為擺了很多木箱,導致原本很寬敞的地下室變得十分狹窄。在屋子裏麵,有一個比較大的木箱——


    不,不對——奧芬愣了一下。裏麵的那個不是木箱,是一個巨大的玻璃水槽。


    那是一個緊靠牆壁,高約兩米的巨大水槽。玻璃的一麵已經全都沾滿了苔蘚,有些地方有擦拭過的痕跡。水槽很大,裝一隻鯊魚都沒問題,裏麵似乎存滿了水。


    “這裏是——”


    西莉愛塔有點舞台風度地說,她走進房間。把手伸向那個光球。


    “這裏是福諾克羅斯的……安置所。”


    “安置所?”


    奧芬問。接著——


    “正是。”


    水槽裏傳來一聲回答。


    “終於來了。我等了你好久……我是拉蒙·福諾克羅斯——被〈牙之塔〉放逐的契耶夫·福諾克羅斯進行的研究的……後繼者。”


    ◆ ◇ ◆ ◇ ◆


    『博魯坎商會值得紀念的第一次大會——靠收集掉在地上的金屬來成為大富翁吧!』


    在類似床單的白布上,幾個藍色油漆寫成的大字,做成一麵旗,旗子插在曬衣服的竹竿上,迎風飄展。高舉曬衣杆的是走在最前麵的博魯坎,走在後麵的五個小孩瞪大眼珠,一個勁地盯著路麵。走在最末尾的是一步三搖晃的多進。


    烈日炎炎的下午,博魯坎一個人收拾旅客留下的東西時,想到的新的賺錢法就是這個——說明一下都覺得很蠢,就是在路邊撿一些金屬物品,賣給旅行商人一點罷了。多進覺得,起碼這比『戰栗!蛇男』的點子正常多了……


    隊列前方,兄長為了鼓舞商業會員——就是那些小孩——扯著喉嚨拚命在喊,一邊還把旗子晃來晃去。其中的兩個小孩抱著上次那個木箱。後麵的三個小孩,加上多進,需要撿一些小鐵絲,或是彎曲的鐵釘,投進去。多進知道這些鐵質的小玩意兒市價值不了多少錢,所以並不是很積極——不過若是脫隊回去睡覺的話,後麵幾天都會受到博魯坎的酷刑問候,實在消受不起。


    所以雖然什麽都不幹,在形式上還是要跟著轉一轉。若被發現恐怕會挨一頓拳腳,不過以走在前麵的哥哥的方位來看,這裏正好是死角。


    這時,他注意到有兩個熟悉的麵孔並排朝這裏走來。t恤外麵套上一件色彩偏柔的藍色襯衫,一直穿牛仔褲的克麗奧,以及見過麵的,穿一身黑衣的少年。多進努力在記憶深處搜索那個名字,對了,叫馬吉克。他是那個高利貸魔術士的弟子,馬吉克。


    那兩個人也注意到這裏,穿過道路向這裏跑來。克麗奧有點鬧別扭的樣子,她舉起細瘦的右手說:


    “嗨。”


    “……你好。”


    多進站住打招呼。博魯坎和他的『商會』慢慢地走遠了。


    斜眼目送走遠的那群人,多進扶扶眼鏡,問克麗奧:


    “在散步嗎?”


    “不是……在找奧芬。他突然就不見了。”


    克麗奧邊說邊歎氣。後方的馬吉克一副苦瓜臉。看來事情蠻複雜的。


    “我今天沒看見他。早上不是去了派遣官那裏嗎?”


    “中午前就回來了。然後又出去了,和殺手一起。”


    最後一句聽起來似乎非常有迫力。看來再說下去也是沒用,不過多進問道:


    “殺手?”


    馬吉克回答:


    “啊——那個——不是的,是那個高高的,頭發長長的女人,昨晚在同一間旅店過夜的那個。”


    “那個人的話,我倒是記得……”


    那麽顯眼的人想要忘記都難。


    克麗奧朝後瞟了馬吉克一眼,低聲說:


    “不快點找到,奧芬就危險了——那個女的,是為了殺掉奧芬而來的殺手。她帶著刀子,你看見的吧?”


    (怎麽想我都覺得,比起殺手,魔術士要更恐怖……)


    多進沒把想到的說出來。要是和眼前的這個女人唱反調,肯定沒好果子吃。


    “那,我會幫你找找看的——”


    多進正說著。突然——


    “嗚啊啊啊啊啊啊!”


    響起了悲鳴。


    往前一看,博魯坎手裏抓著旗子摔在地上——一個人撞倒地人,接著又把孩子們踢散,朝這裏快速衝來——乍一看是個看不出年齡的男子。腰裏別著劍。咧著嘴角,看來剛才的悲鳴不是博魯坎,而是這個男人發出的——


    “滾開!”


    男人叫嚷著向這裏跑來。多進快速讓到一邊,冷靜地觀察他。男人滿臉的短胡子,看上去十分顯老,不過若是找個酒吧,往裏麵的吧台一坐,就會看出他還是很酷的。眼光銳利,這一點和那個高利貸魔術士倒是有幾分相像。鼻子尖挺,臉部正中有一隻


    鞋子——


    (鞋子?)


    多進正覺得奇怪,隻聽啪擦一聲,飛奔的男人被正前方某個東西所阻攔,一個倒栽蔥倒在地上。再一看——原來是吃了旁邊克麗奧的一記後旋踢腿。克麗奧放下抬起的腿,從鼻子裏發出哼的一聲。


    馬吉克站在旁邊,哀歎了一聲,抱住頭。


    “嗚哦?流血了!”


    男人捂住鼻血噴湧的鼻孔,叫道:


    “你幹什麽!”


    “吵死了!”


    克麗奧一下衝到倒在地上正準備起身的男人旁邊,豎起一根指頭說:


    “你才是,你在幹什麽!突然出現,還把孩子們撞飛!”


    “應該是慌張奔跑時,連累到前方正巧出現的路人了吧……”


    馬吉克小聲說,克麗奧朝後看他一眼,沒理他,不說話了。


    多進默默地看著,他讚成馬吉克的話。


    “小、小姑娘——聽我說,現在可不是閑談的時候!”


    男人站起來,把胳膊平著一揮。指向自己一路跑來的方向。


    隻見翻倒的箱子和撒了一地的鐵絲鐵釘,小孩子們正在拚命把它們拾回箱子裏。博魯坎在搖旗做著無謂的呐喊。


    總之,沒人受傷。克麗奧這時也叫起來:


    “現在當然不是閑談的時候!我們要從那個淫亂暗殺者那裏保護好奧芬啊!”


    “淫亂……?”


    馬吉克念叨,半睜著眼,表情和他的師父很像。


    但誰也沒注意這句話。男人飛快地把克麗奧的手腕抓在手裏,克麗奧的表情警戒起來。男人說:


    “什麽暗殺者!我現在沒空陪你們這些小孩——”


    他突然不說話了,好像才回過神來,說:


    “你剛才說,奧芬?”


    這個停頓要了他的命。克麗奧晃動自己的手臂,叫道:


    “不要碰我,你這個鼻血男!”


    咚!克麗奧的額頭重重敲擊在男人的臉上。


    “嗚哦哦哦哦?”


    短胡子先生,再一次倒地。


    “啊─。討厭。頭發裏會粘上血。”


    克麗奧一邊說,一邊讓馬吉克看看她的頭。


    “你、你沒事吧?”


    多進跑到男人的身邊。他覺得這邊這位才是受害者。


    男人又按住鼻子呻吟起來:


    “混、混蛋——臭丫頭,號稱單影科森的我竟然兩次都讓你得逞——”


    看來這個男人叫科森。多進靠近他,再次問道:


    “你沒事嗎?”


    “嗚,嗯嗯——草紙之類的,你有嗎?”


    “不好意思。沒有。”


    “嗯嗯嗯。”


    科森呻吟著站起來,拔出刀。克麗奧一見,慌忙後退。


    “等、等等——你想幹嘛?拔那種東西出來。”


    “我本不想和女人小孩打鬥,但我聽到了無法置之不理的話。”


    他又朝自己跑來的方向看一眼,繼續說:


    “看來追兵也不來了,這正好——”


    “無、無法置之不理的話,是指鼻血男嗎?討、討厭啦。那是開玩笑。”


    “誰會為了那種事拔劍啊!”


    科森晃了晃單刃軍刀,說:


    “你剛才說了吧——奧芬什麽的!你們若是那個黑魔術士的同伴,就再好不過了。我要拿你們做人質!”


    “呃——”


    多進抬頭望望科森,說:


    “大白天的就說這種話,沒事嗎?”


    “嗚……”


    科森就像被戳中痛處那樣,臉部僵住了,除此之外沒有更多表示,看來關於這一點,他已經豁出去了。


    這時,四周已經聚集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其中也有博魯坎帶來的小孩的父母,他們看到孩子後高聲叫起來。博魯坎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跑到了安全的地方——就是看熱鬧的人群裏。他還叫著:不要緊!商業會員的安全由那個戴眼鏡的小子來保證!


    (他是在說我嗎?我靠……)


    從現場來看,小孩子們抬著箱子,離得比較遠,隻要這個科森沒有神經錯亂大暴走,就沒有危險。


    克麗奧朝馬吉克身後躲,喊叫道:


    “就、就是你吧——奧芬說過的,其他那些,不分青紅皂白的殺手!”


    “師父說的是『盯上我的殺手不止一個』吧……”


    馬吉克皺眉看看身後的克麗奧。


    科森徹底火了,叫道:


    “不要隨便把人說得像廉價品一樣!我在這條道上,還算是出了名的——”


    “還算是出名,也就是說勉強算是出名是吧?”


    “煩死啦!我可是被稱作灰燼中的傭兵、奔走在海岸的黑影的,科森·韋榭茲!”


    多進拉拉科森戰鬥服的衣角,說:


    “你馬上要綁架別人,還把自己的名號報出來,不太好吧……”


    “閉嘴!反正臉已經被看見了!”


    “那個……”


    馬吉克露出疲態,他說:


    “算了吧。我控製在不會斃命的程度——十、九、八、七、六……”


    “…………?”


    在殺手愣神的時間裏,馬吉克閉上眼,慢慢地倒計時。


    “五、四、三、二、一——”


    倒計時過了三的時候,唰——少年的金發如被風吹拂般擺動起來。科森發出一聲驚叫:


    “竟然是魔術!資料裏怎麽沒有——”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哢——!


    少年伸展的雙手迸射出純白的閃光。光帶穿過大氣,刺向科森的麵門——然後,穿了過去。


    一陣風都沒起。


    “……咦?”


    科森的雙手組成十字狀,做出防禦的姿勢,他奇怪了一聲。自己什麽事都沒有,隻是覺得刺眼而已。


    “奇怪。”


    馬吉克像檢查出次品一樣的表情,看看自己的右手。


    “還是不行啊。我本以為花時間來讓自己精神集中就可以做到的。”


    “你真沒用!”


    克麗奧抓住馬吉克的肩膀說。馬吉克不服氣地反駁:


    “誰說沒用了。至少發出光來了,今天這個能算及格分。”


    “小兔崽子們,竟敢耍老子!”


    (糟了!)


    科森怒吼,旁邊的多進連連後退。殺手終於怒火爆棚了。他單手持劍,朝正前方的馬吉克和克麗奧砍去!


    多進從後麵看著這一切,他在想自己能做些什麽——沒有多少時間。幾秒之內,殺手就能衝到那兩個人麵前,並揮刀砍倒其中一人吧。殺手已經失去自製了,所以應該不會一刀致命。用劍殺人,比用菜刀殺人要困難,以前在某本書上看到過。真是本危險的書啊,作者是誰來著——算了,這種事無所謂。


    以前見過克麗奧使用劍——她有那種本事。不過現在她手無寸鐵,不管怎麽說,要和殺手進行正麵對決是絕對做不到的。這樣看來,現在的她要想自保幾乎是不可能的任務。更何況那個叫馬吉克的少年,看他的樣子就知道,他不可能躲得過迎頭劈來的利刃。說得簡單點,已經瀕臨絕望。


    在這種形勢下,我又能做什麽呢。殺手以強勁的勢頭向前衝刺,就算我從後麵追,根本不可能追上——要扔石頭嗎?雖然不可能砸中,不過還是做出撿石頭的動作吧,這樣事後就有借口了,我的確努力過了,如此一來別人就不會怪罪我——


    (奇怪了)


    多進撿起街邊的石頭,朝殺手的方向看。幾秒鍾早就過了。應該能聽到馬吉克和克麗奧


    被砍中後發出的悲鳴才對。


    他抬頭一看,殺手的背影消失了。正確的說法——是在他朝前看的時候,殺手的位置被黑色的影子所填滿,然後他被橫著彈飛了出去。就像騎馬時被顛得彈起來那樣,他在空中畫了一個圈,殺手科森的身體橫向展開,摔倒在路邊。咚,身子在地上彈了一下,殺手叫道:


    “可惡——果然還是追來了!”


    “哎……?”


    多進朝殺手看的方向——也就是他逃來的方向看去。小孩子們已經全跑走了,剛才的木箱倒在一旁。就在箱子旁邊——有一個莫名其妙的東西站在那裏。


    “那、那是什麽?”


    克麗奧慢聲說道。誰也沒回答。誰也沒想回答。


    像是甲胄一類的東西。就是在貴族家的接待室裏經常看見的裝飾物。不過站在那裏的東西全身被塗成沒有光澤的漆黑色,手上也沒有提劍或是盾牌。雙手垂在身子兩側,黑色麵具深處不見雙眼,就這樣一直看著這裏。


    哢鏘……甲胄抬起右腕。同時,鎧甲的縫隙中能看見些許黑色細小的,如鞭子一樣的東西在活動——


    殺手倒下的地麵被鏟出一個坑。猶如繩索一樣的黑影似乎擁有非同一般的力量。爆炸聲響起後,殺手往邊上跳開,剛才的地麵被炸出一個數十米的坑。


    “看招!”


    科森喊道。殺手的右手上,閃光在奔走。電光正麵擊穿甲胄。甲胄像受到強烈衝擊一樣振動一下,轟然倒地。但立刻——又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那樣站了起來。


    這次甲胄沒有舉手,身子稍稍震了一下。


    咻——一聲銳響,明明什麽都沒看到,但是這次科森的肩膀被開了一道口子。傷口不深,殺手身子晃了一下,四周濺出一些血珠。


    看熱鬧的人群中響起驚叫。


    這時……


    一陣響聲振動了空氣。


    在觀眾茫然的視線裏,在馬吉克和克麗奧的正前方,昨天見到的亡靈——出現了。黑霧慢慢地變成人形……臉也漸漸地變成人的樣子。


    人群中的某個人叫道:


    “出現啦——又來了!福諾克羅斯的詛咒!”


    隨著這一喊聲,人群迅速潰散開來,尖叫著逃走了。多進清楚地聽到了亡靈的呢喃:


    “你——昨天,我——都沒注意到——你也是——魔術士、嗎!”


    亡靈的外貌像一個神經質的年輕人,麵向馬吉克,繼續說:


    “要到什麽時候——才能找到!福諾克羅斯——!”


    “我、我不是什麽福諾克羅斯——”


    馬吉克的申辯,亡靈置之不理,依然在自顧自地說著什麽,舉起雙臂,叫道:


    “你做下的好事——看我加倍償還!”


    轟!


    狂風突起——龍卷狀的氣流裹挾著沙塵,多進用雙手捂住眼睛。尖叫、罵聲——這些是村民發出的,還是克麗奧發出的,已經搞不清了——


    風停了,此時現場隻剩下多進一個人。


    人群散盡,他茫然地看看四周。隻見到被逃跑的眾多村民踩翻的博魯坎趴在地上,殺手、克麗奧、馬吉克都不見了,包括黑色的甲胄和亡靈,也都不見了。


    “怎……怎麽辦好呢?”


    多進坐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他扶扶歪掉的眼鏡,說:


    “大白天的,又是暗殺者又是幽靈,那裏搞錯了吧。”


    這句話完全沒說在點子上,不過現在的多進能想到的,也就隻有這種程度了。


    他慢慢走近博魯坎。隻見兄長全身都是腳印,趴在地上就開始罵了:


    “媽的……突然就把我當斑馬線亂踩……看我讓嬰兒夜晚哭鬧來哭死你——”


    “哥、哥哥,哥哥。”


    多進把博魯坎搖起來,說:


    “怎、怎麽辦。克麗奧,和那個馬吉克,都不見了。”


    博魯坎坐起來,一邊用手揉揉太陽穴,一邊說:


    “嗚嗚……看來是被那個幽靈抓走了。”


    “嗯……”


    多進望望周圍。他像是想到該怎麽辦了,說:


    “……總之,有必要和那個催債的通報一下——不過——”


    他不說了。博魯坎聽明白了,不情願地說:


    “那個高利貸魔術士肯定會認為這一次又是我們闖下的禍。就像之前那樣。”


    “之前的那些,先惹事的確實是哥哥……”


    博魯坎不理他,豎起短短的一根手指,說了一個辦法:


    “把頭剃了,在這裏用墨汁寫上『對不起啦』,然後一邊舔他的鞋子一邊道歉,怎麽樣?”


    “最好再放一條蛇,讓蛇吞你,比較好……”


    “明明不是我的錯。”


    “那也不是我的錯。”


    “真沒道理啊。”


    “確實。”


    最後一句,兩個地人同時說完,然後看看天上。


    ◆ ◇ ◆ ◇ ◆


    “拉蒙……福諾克羅斯?”


    奧芬的手捏住下巴,反問。水槽被青苔覆蓋,看不到裏麵。


    “我的父親——契耶夫·福諾克羅斯的事情,你知道吧?”


    聲音不是從水槽裏發出的——仔細看的話,水槽上方有類似傳聲管的細長圓筒。奧芬眼神鎮定地朝那裏看著——


    他回頭,衝西莉愛塔說:


    “能麻煩你離開一下嗎?”


    “為什麽?”


    她雖然這樣問,但似乎已經預先知道他會說這樣的話——她眯起一隻眼,惡作劇一樣地笑著。


    奧芬慢慢吐出一口氣。


    “接下來進行的是〈牙之塔〉的魔術士之間的對話。”


    “ok。”


    她同意了,走出房間。厚重的門嘎吱嘎吱地關上了。


    奧芬把臉轉向水槽的方向。


    “關於福諾克羅斯,我所知道的也有限。〈塔〉內的長老把有關那個男人的事當做特級的禁忌處理。本來——”


    他把玩著胸口的吊墜——作為〈塔〉內魔術士的證明的龍紋章,繼續說:


    “我的老師,對福諾克羅斯的研究表示過一段時間的興趣。我也見過那些資料。”


    “一段時間?”


    拉蒙·福諾克羅斯驚訝地說。


    “是的。很快就失去興趣了。留下的資料也不完整……對他來說那種東西根本不需要。”


    “哦……不需要,是怎麽回事?”


    奧芬煩躁地抓抓頭,說:


    “福諾克羅斯的研究,是想要把人類提升到更高於人類的存在。查爾德曼老師他——”


    他停了一下,想想該怎麽說。


    “他從一出生就已經比人類更高級了。因為他是幾百年一遇的天才。”


    “原來如此……”


    拉蒙——不,那個聲音感興趣地笑了。


    “若是這樣,那父親的研究或許就沒有進行下去的必要了。不過你搞錯了。父親的研究,並不是要做出高於人類的存在。”


    “你說什麽?”


    “正因為這一點,契耶夫·福諾克羅斯的研究結果才沒有被〈塔〉所認同——父親每晚都對我重複說著,不被認同的原因。他…”


    聲音語氣平靜地說:


    “他是想要做出能戰勝龍種族的戰鬥生物。”


    “能夠戰勝龍種族的,生物……?”


    奧芬反問。


    “說到龍——”


    拉蒙像吟誦詩歌般說道:


    “在傳說中的時代——巨人大陸約茨哈姆的眾神擁有『魔法』,而有六支種族將其竊取出來,變成了為


    己所用的『魔術』。人類本來不是龍種族,卻在和龍種族之一的天人混血後,習得了魔術的力量——他們的後裔,就是像你和父親這樣的……人類魔術士。”


    “像我……和父親那樣的?”


    奧芬對他話語中的不自然產生疑問。


    拉蒙笑著說:


    “沒錯。我不是魔術士……不過我既然是父親的孩子,應該會有魔術的素養。但父親沒有對我施加有關的訓練。他自己的研究都快忙不過來了。”


    聲音又自嘲地說:


    “所以隻憑我……是沒辦法處理那個人造獸的,就是這麽回事。”


    (人造獸……)


    奧芬的腦海中,出現了那個神經質的年輕人『亡靈』、還有奇怪的蛇男、再加上——把暗殺者的頭切碎的『手』。


    如果——那就是所謂的人造獸的話——


    “哈!”


    奧芬鼻子裏發出笑聲。


    “太傻了——那些東西確實每次都能讓人大跌眼鏡,不過那種玩意兒不可能對付得了龍種族的魔術。它們的戰鬥能力遠超人類的想象。我和它們打過幾次——”


    “然後,你安全地活下來了,是吧?”


    拉蒙冷靜的話語過後,奧芬停止了說話。室內恢複安靜,隻有燈光搖曳。拉蒙慢慢地開口:


    “那些人造獸都是試作品……父親想要分階段地製造出更強力的人造獸。可以說,是施與人工進化。你知道嗎?以前——在人類剛剛獲得魔術的力量時,那根本算不上什麽力量。不過隨著時間推移,這份力量不斷地壯大……怎麽樣,到現在,甚至淩駕了一些龍種族。”


    “但這個是存在自我界限的。最近,力量強大的魔術士有減少的傾向。”


    “他們被淘汰了,我是這麽認為。”


    拉蒙的語調就像在安靜的研究室處理議題那樣冷靜。奧芬煩躁地看著傳聲管——他注意到,傳聲管的上部,水槽上麵的天花板開了一個洞。四角形,很像高樓裏的垃圾井筒。


    奧芬正準備驚訝,拉蒙又開始說:


    “人類進化的步驟,即是不保存過去……現階段若是效率得到提高,過去的東西就會被犧牲掉,就是這樣周而複始。如果魔術士的能力在某個階段是設定成某種程度,那麽更高階段的魔術士誕生的瞬間,就是前一世代的魔術士滅亡的時候。這種進化的節奏越快,這樣的悲劇便無法避免……”


    “這也是你父親得出的見解嗎?”


    奧芬抱起胳膊問道。拉蒙表示同意。


    “是的。沒錯。父親就是想要挑戰這樣的悲劇。也就是,想要加快進化的節奏。”


    “……我先說明,我對這樣的事沒什麽興趣。若是就因為這樣的理由,把大廳的〈現在的女神〉打出那樣的傷痕的話,我覺得可惜了。那可是古董啊。”


    “……那個,有別的意思在裏麵。”


    “什麽?”


    奧芬隨意開的玩笑竟得到意外的回答,他感到驚訝。不過現在的拉蒙不想說明這個問題。他還是就之前的話題說:


    “結果,父親失敗了。想要靠人類的手來提升人類的價值,這本來就是滑稽的想法。他做出來的,是自己都無法控製的怪物。父親把它叫做人造獸,我私底下把它叫做失敗品。父親的研究,說好聽一點,是完全超乎想象的行為。”


    “……那說難聽一點呢?”


    “就是愚蠢的行為。”


    拉蒙幹脆地說。


    “甚至是犯罪。犧牲了好幾十人,最後自我了斷了。”


    奧芬想起建了旅店的那位有名人——最後慘死在村外。雖然覺得無所謂,但他還是問道:


    “犧牲者……有多少?”


    “你可以數數木箱的數量。”


    奧芬回頭看看堆在屋裏的木箱。粗略一看——有十數個,不到二十。


    “一隻箱子裏放一隻動物——蛇、兔子之類。在體內至多放三種〈要素〉。簡單點說,就是在生物的屍體內包裹上兩三個怪物的卵。〈要素〉的製作方法我也不知道,父親為了調查人造獸的戰鬥能力,秘密地進行過人體試驗。〈要素〉會在箱子打開的同時增大,吃掉寄生的屍體成長為完全體。為了保管這種無法控製的怪物,這是唯一的方法。”


    “你、你等一下——”


    奧芬想到了什麽,揮手打斷他。


    “難道我聽錯了?——你剛才說了增大是嗎,那個蛇一樣的東西會巨大化嗎?”


    “……會,怎麽了?”


    “啊啊啊啊啊!”


    奧芬叫起來,昨天他看到多進身邊有和這房間裏一樣的木箱,和一隻大得不像樣的蛇皮。


    他把這件事說出來,拉蒙的表現卻沒那麽激動。


    “原來如此……我聽西莉愛塔說了,她說出沒在村裏的人造獸在增多……”


    “就、就是說——”


    “木箱——我的父親稱之為人造獸潘多拉之箱,在這裏的不是全部。有些是在父親死時因騷亂而行蹤不明,也有些是被小偷當做值錢的東西偷走……這個房間裏,就算什麽東西在我眼前被拿走,我也束手無策。大概其中一個被扔在了森林裏。是你的朋友打開的,還是發現時就已經是開箱狀態,這個就不得而知了……”


    “啊啊啊啊啊。”


    奧芬雙手抱頭,原地蹲下來。像要哭出來了似的。


    “可惡……我原本打算隨便聽聽,然後拒絕任何請求……但這樣一來,我就和這事兒扯上關係了。”


    畜生——那個笨狸子,總有一天要宰了他!


    當然,要在錢討回來之後。


    發過誓後,他把手指彎一彎,說:


    “……我見到的人造獸,共有三隻。一個幽靈、蛇男、還有,手。”


    “第一個,是撒米。”


    “……什麽——?”


    “蛇男,應該是基柯伊姆。手……是肯庫利姆。若是這樣,同一個箱子裏,應該還有阿克薩爾。”


    “什麽啊……名字根本無所謂——”


    奧芬覺得腦子裏有什麽在轉圈。一圈又一圈,全是聽過的單詞在飛舞——撒米——照顧過我——我是淘汰者——


    他是福諾克羅斯的助手——


    父親——想要造出高於人類的存在——失敗了。超乎想象——


    犧牲了很多人。犧牲。秘密的。人體試驗。犧牲!


    他又想到——那個神經質的,白衣的年輕人。福諾克羅斯!你做下的好事!看我加倍償還!


    “福諾克羅斯把自己的助手也改造成人造獸了嗎!”


    奧芬出自本能地大聲喊道。


    拉蒙沒有回答——奧芬走到沾滿苔蘚的水槽旁,朝玻璃打了一拳。


    “回答我!把人改造成專門的戰鬥兵器了嗎!”


    “父親他——”


    “蹩腳戲就不要再演了,福諾克羅斯!”


    奧芬像是要把水槽打碎一樣揮拳。拳頭的皮膚擦傷了,冒出一點血。


    “什麽拉蒙·福諾克羅斯!你就是福諾克羅斯本人!”


    這隻是沒有根據的瞎猜,但水槽裏的福諾克羅斯沒做任何申辯。奧芬繼續說:


    “福諾克羅斯怎麽可能會有親人!你討厭人類,所以就在進行將人類異變的研究!是你把撒米改造成了戰鬥生物!”


    “……那樣的話,你就是接受了純碎的戰鬥訓練的魔術士,基利朗謝洛。”


    水槽的聲音十分冷靜,奧芬的手停下來。警惕著向後退。對方的話裏帶著挑釁。


    “你的資料我讓西莉愛塔讀過了……我想看看你是不是一個合格的人才——來幫我處理掉人造獸。你在


    〈牙之塔〉是徹底被作為一名戰鬥和暗殺的專職人員培養起來的。能活用各種武器……甚至是徒手來殺人。就算本人已經想不起來了,但身體卻還牢牢地記得那些招數。這和人造獸有什麽兩樣?”


    “老師他……”


    奧芬握緊胸前的吊墜,語氣慌亂但吐字清晰地說:


    “我的老師,是個天才。簡直如怪物一般強悍的天才。我們查爾德曼教室的學生,就算聯合起來也遠遠敵不過他。要想把他的技術全部繼承過來,誰都無法辦到……”


    他咽一口口水,繼續說:


    “所以他給每個學生都教授了不同的東西。我隻是很湊巧地學習了他的戰鬥技術罷了。但就算如此,他也把我培育成功了。是培育,不是製造。而且——”


    奧芬的最後一句,像咬緊牙關發出的:


    “我已經不是基利朗謝洛了。我叫奧芬。”


    剛說完的下個瞬間——


    從天花板上傳來某個聲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


    剛想到這裏,突然——


    咚嘩嘩嘩嘩嘩嘩嘩嘩嘩!


    天花板上垃圾井筒一樣的洞裏有什麽滑了出來,落在水槽裏。


    滿是青苔的渾水向上潑灑,一直衝到天花板,玻璃缸裏的髒水被攪亂,翻騰不止,奧芬不由得大叫: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放射的光熱波擊中水槽正麵,爆炸了。四散的玻璃碎片被汙水的洪流吞沒。流滿房間的水裏,有一個眼熟的人,和一個流線型的奇妙物體——


    奧芬先跑到眼熟的那個人旁邊。


    “馬吉克!”


    奧芬抓住金發上沾滿青苔的弟子的手,把少年從水裏拉起來。馬吉克咳嗽了一會兒,隻見他清澈的雙眼中滿是淚水。


    “師父!那麽重要的時候你跑哪裏去了!”


    他叫道。奧芬不知道出了什麽事,總是先道歉吧。他被弟子的氣勢嚇住了,低下頭說:


    “啊、啊啊。抱歉。”


    “一句抱歉就完事了嗎!克麗奧她死了!”


    “……啊?”


    這句突然的話把奧芬整個打懵了。他裝作沒聽懂的樣子——看看自己的腳邊。


    馬吉克也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不由吃了一驚。


    他的腳邊,躺著一條兩米左右的大魚。從形狀來看大概是金槍魚。不過對在城市長大的奧芬來說,魚的大小超出一隻罐頭,他就不認得了。這條魚紅色的腮膨脹開來——因為無法呼吸,突然一動也不動了。他會盯著這條魚,是有別的原因。


    魚腹——潔白,被銀色鱗片包裹的腹部,有一個人貼在上麵。正確來說,好像是在魚鱗的內側。就像被蛇吞食的獸類,在蛇的胃部膨脹起來一樣。鼻子嘴巴被薄薄的膠狀薄膜擠壓,隻能看出大致的輪廓,這個人就這樣保持姿勢,和魚緊緊黏在一起。隻有嘴巴稍稍張開,嘴裏有一根軟管。用視線順著這根軟管一看,果然,和水槽上方的傳聲筒是相連的。


    這時,魚已經不會再動了。


    “這、這到底是,什麽……?”


    馬吉克問道,他把黏在臉上青苔摳下來。奧芬像受到拷問一樣低聲說了句牛頭不對馬嘴的話。


    “什麽玩意。他把自己都改造成人造獸了,真是呆子……”


    “……哎?”


    “這大概……就是那個名叫拉蒙,或是契耶夫的,黑魔術士福諾克羅斯最後的下場。”


    然後……


    奧芬感覺到了一種氣場,恐怕是一種直覺,他朝後看。腳踩在水裏發出聲響。眼前的是——


    從天花板的洞裏,黑霧徐徐降下。仍舊慢慢聚集成人的形狀——顫抖的視線朝這裏直逼過來。


    “你以為逃的掉嗎——福諾克羅斯——”


    說著朝馬吉克看了一眼,少年寒毛直豎,他說:


    “隻有我逃了出來。看準機會,跳入一個好像垃圾井筒的東西裏。克麗奧就——”


    他說不下去了。馬吉克的雙眼又噙滿淚水,身子顫抖。奧芬慢慢地用手指指腳下的死魚。


    “你要找的福諾克羅斯,就是這個。已經死了。”


    但是亡靈——撒米還是固執地搖頭,說:


    “那個是——人造獸——不是福諾克羅斯——”


    “嗚……”


    (不會吧……福諾克羅斯那家夥,為了逃避撒米的追殺才把自己弄成這樣的嗎?)


    奧芬的腰微微沉下。和『亡靈』做對手,什麽樣的魔術會管用,隻有天知道……


    這時,背後響起開門的聲音。奧芬顧不上回頭,但聽見開門的西莉愛塔直切了當地說:


    “歡迎你,奧芬。看來有必要介紹一下——他就是我真正的委托人。撒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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