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朱棡的招手,衛殿親軍侍衛並未動身,反而是看向上手龍椅上的朱元璋。


    對此,朱元璋輕輕頷首。


    這侍衛方才緩步走向朱棡,微微躬身道:“殿下。”


    “噌——”


    一聲銳響,寒光伴隨著利刃出鞘,空氣仿佛被一分為二,刀風凜冽,透露著不容忽視的鋒芒,還有與奉天殿格格不入的肅殺之氣。


    隻見朱棡從侍衛的腰間拔出長刀,緩緩搭在了張籌的肩膀上,又是緩聲道:“胡相,覺得你慌了。”


    麵對頸邊咫尺的冰冷刀鋒,張籌不禁全身一凜,冷汗如細流般自額際悄然滑落,滲透了衣襟。


    就連張籌的呼吸都是變得急促而淺薄,眼神中既有難以置信的驚懼,也有極力掩飾的慌亂。


    在這一刻,生死懸於一線之際,張籌強自鎮定,喉嚨間卻隻能勉強擠出一句幹澀的回道:“殿下氣勢滔天,王威尊崇,老臣豈能不懼,豈能不怕。”


    而不同於張籌的恐懼,禦史台禦史周康裕卻是踏出一步,看向朱元璋道:


    “臣,禦史台禦史周康裕,鬥膽直陳!晉王今日之舉,乃是無視朝儀,私持利器於奉天殿下,威脅重臣,此風不可長!”


    “試問,若放任此等狂悖行徑,朝廷顏麵何存?綱常法紀何在?”


    “臣懇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嚴懲此等僭越之舉,昭示天下,我大明律法不容褻瀆,皇權之下,無人可置身法外!”


    話罷,周康裕仍是一臉的義正辭嚴,而那不畏強權的凜然之氣,更是溢於言表。


    不待朱元璋開口,又是一名禦史走出,也是同樣看向朱元璋道:


    “陛下,張尚書素來耿介忠誠,其行雖或有失審慎,然初衷無非為國分憂,為陛下解愁,心係社稷,情有可原。”


    “相比之下,晉王殿下於奉天殿之中,刀光乍現,殺氣洶湧,而此等行徑,不惟有違宮廷禮法,更令群臣心寒,似有不尊陛下、輕視朝綱之嫌!”


    “臣懇請陛下,施以重罰,以固國本,以安臣心,以重社稷!”


    言畢,這名禦史又是微微躬身。


    李文熙,常州府宜興人氏,禦史台禦史。


    正所謂,牆倒眾人推,而且還是朱棡給的機會,那這幫子江南文官自然不可能讓朱棡好過。


    畢竟在奉天殿上擅動刀兵,要不是顧忌朱元璋的顏麵,這群文官都能給朱棡扣上一個欲謀逆造反的罪名。


    隨即又是一大群官員出列,紛紛參奏晉王朱棡不遵禮製,罔顧聖恩,請旨重罰。


    而除了沒有所謂的意圖謀反,剩下的帽子,幾乎能扣的都好似得給朱棡扣上般。


    對此,朱棡的眼中僅是閃過一抹不屑之色。


    若是麵對別的皇帝,他們參奏,絕對能使父子離心離德。


    但你們麵對的可是洪武皇帝朱元璋。


    果然,朱元璋的眼神瞬息間蒙上了一層陰霾,但卻並非是針對於朱棡,而是猶如寒風般掃過在場每一位臣子。


    隻是並未第一時間發作,反而是看向朱棡,沉聲道:


    “晉王,奉天殿上擅動刀兵,你作何解釋?”


    聞言,朱棡仍是將手中刀搭在張籌的肩上,感受到那股來自於張籌的顫抖。


    嘴角又是勾起一抹笑意,方才轉過頭看向朱元璋道:


    “為國。”


    此言一出,朱元璋便是挑起眉頭道:“伱擅動刀兵,是為國?”


    麵對朱元璋的疑問,朱棡輕輕點頭。


    見狀,李文熙又是一步踏出隊列,但這次卻並未看向朱元璋,反而是看向朱棡,開口道:“荒謬!”


    “晉王殿下僅一句為國,便想將奉天殿上擅動刀兵之罪,揭過不成?”


    “而縱然殿下一心為國,也大可稟忠直諫,然為國為民,便可一目了然,又豈能罔顧聖恩,不敬君父,擅起刀兵,恐嚇重臣!”


    “再者,即便是張尚書有罪,也得由陛下聖裁,豈能由殿下乾坤獨斷!”


    李文熙話音落下,這滿殿的群臣又是瞬間嘩然!


    太子朱標與秦王朱樉,更是一臉冷然的看向李文熙,心中浮起一抹殺意。


    這個李文熙,是真的勇!


    一瞬間,引起太子與秦王,還有數位勳貴的殺意。


    這要是李文熙今日還能全身而退,那禦史台的塗節與陳寧,就打算重用一下李文熙了!


    畢竟這哥們,雖然沒有直言朱棡有造反之意,但卻言明了朱棡意圖謀反的事實。


    光是那句乾坤獨斷,從古至今,便是用來形容皇帝的果斷狠辣,但你李文熙今日卻套在了晉王朱棡的身上。


    這不就是擺明告訴朱元璋、朝臣,朱棡心有乾坤,欲獨斷綱朝?


    所以道一句,李文熙離間天家親情,都不為過。


    那以他們對朱元璋的了解,今日縱然李文熙無錯,朱元璋都能活剝了李文熙。


    可朱棡仍是不以為意,反而是依舊看向微微抖動的張籌,輕聲道:


    “張尚書,若是孤王沒有證據,這刀豈能架在你的脖子上?”


    “而你父子兩代為官,且居重臣,那家門蒙陰,你一句未曾回過無錫,就能洗清你的罪?”


    “況且無錫距離應天府,不足四百裏地,快馬加鞭,百騎日夜兼程,查明田畝,不過十幾日,便可回朝。”


    “所以九族盡誅殺,還是給自己留條血脈,張尚書要明白。”


    話音落下,張籌的麵色瞬間蒼白無色,可朱棡隻是收刀回鞘,並未搭理張籌。


    反而是轉身,看向上手龍椅上的朱元璋,拱手笑道:


    “陛下,禦史參奏,微臣殿前失儀,微臣甘願領罪。”


    “隻是請陛下準微臣戴罪立功,讓臣親下江南,查明田畝,報以朝廷。”


    朱標也是果斷轉身,看向朱元璋躬身道:


    “陛下,晉王雖殿前失儀,但念其認錯態度誠懇,還請陛下從輕處罰。”


    緊接著,朱樉也是踏出,看向朱元璋躬身道:


    “晉王戰於草原,不諳朝局,這才有違聖恩,但念其初入朝堂,還請陛下從輕處罰。”


    隨之,淮西勳貴也是紛紛出列,為朱棡求情。


    至於剩下的臣子,眼中皆是閃過一抹難堪之色,特別是李文熙,難堪的麵色下,更是藏著一抹難以察覺的蒼白之色。


    隻言片語,的確不足以蓋過朱棡的放肆。


    但朱標與朱樉為朱棡求情,的確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畢竟曆來的皇帝,都極為看重兄弟間的兄友弟恭,哪怕隻是麵和心不和,也足以讓皇帝開心。


    所以朱標與朱樉一開口,李文熙便明白,借機參奏晉王朱棡,已經輸了,而且輸的徹底!


    而且打死李文熙都沒想到,朱棡持刀恐嚇張籌的底氣,竟然是掌握了張家欺瞞朝廷的證據。


    那李文熙所在宜興李家距離無錫不過兩百裏地,豈不是也未曾逃過朱棡的耳目?


    念及此處,李文熙的麵色又是蒼白了三分。


    環中環,局中局,防不勝防!


    隻怕是他們的參奏,也在朱棡的算計之中。


    為的就是親下江南,嚴查江南田畝。


    頓時,李文熙的瞳孔又是猛然一縮.


    從淮西勳貴侵占田畝、受罰、免死鐵卷代過,朱棡三兄弟都在明確強調,國法無情,當以律法為重。


    順勢引出清丈田畝,那這本身就是針對於江南。


    但細細琢磨,這不是簡單的針對江南田畝,而是大明在針對江南士族!


    從呂家開始起,江南士族便已經在江南文人之中,丟盡了臉麵。


    但這對於江南士族,還無法造成元氣大傷,隻能算作傷筋動骨。


    畢竟江南呂家的行為,豈能與江南其餘士族相提並論?


    反正隻要江南士族落井下石,將呂家的名聲徹底搞臭,就可以保全自身。


    可現在想想,李文熙隻覺得他們這些士族是真的蠢!


    蠢到讓放牛娃的朱元璋算計至深,而毫無察覺!


    蠢到讓朱元璋踏著江南士族的名望,豪攬天下民心!


    而等江南重丈田畝,江南士族針對呂家不配為臣,恥與為伍的言論,也將席卷天下。


    便是此時,朱棡的眼眸有意無意的瞥向李文熙,嘴角也是勾起嘲諷笑意。


    江南的確人傑地靈,而李文熙又是所屬江南名門望族,所以想得明白也正常。


    隻是這屬不屬於事後諸葛亮?


    畢竟從一開始,朱棡布局之初,便是圍繞打擊江南士族為主題。


    而若是江南士族早有所防,朱棡也不能如此輕易的推動時局,至少也要費上一番手腳。


    可江南士族不僅未曾察覺其中威脅,而且還推動了朱棡一把。


    至於朱棡手中究竟有沒有無錫張家的證據?


    實話實說,並沒有。


    但掌權者,善於觀察時勢,再者、玩弄人心。


    所以從張籌跳出來,朱棡就有七成以上的把握,畢竟麵對這般巨大的利益,沒有人可以不動心,更何況江南士族?


    再者,朱棡步步緊逼,甚至以刀恐嚇,張籌內心的慌亂,以及細微的顫抖,朱棡就已經有了十成十的把握。


    “咳咳.”


    不管諸臣如何作想,朱元璋隻是輕咳一聲後,便是看向朱棡,擺了擺手道:


    “江南就不必去了,而念你初犯,便不予追究了,但僅此一次,若敢再犯,咱可不會輕饒了你。”


    言語間的袒護之情,任誰都能看明白,諸多禦史,不管是於公於私,都不能再進諫,要不然便是離間天家親情。


    朱棡輕輕點頭,便也是微微躬身:“謝陛下隆恩。”


    朝臣見狀,也是齊齊躬身:“陛下聖明!”


    塵埃落定,朱元璋又是抬起眼眸,看向已經有些站不住的張籌,皺眉道:


    “張尚書,咱想問問你,無錫是咱大明的,還是你張家的?”


    語落,寒氣陡生,無形之中,一股肅殺之意漫延殿內,令群臣心驚膽戰,皆感凜冬之寒。


    顯然,帝怒將至,風雨欲來!


    張籌聞言,身形又是一顫,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汗珠,雙腿似是灌了鉛一般沉重,便是直接跪恭道:


    “陛下,老臣惶恐!”


    張籌語帶顫抖,竭力保持鎮定的看向朱元璋道:“無錫,實乃我大明版圖,一草一木,皆為皇土,而老臣豈敢有這等心思,還請陛下明鑒!”


    一時間,殿內靜謐,唯聞呼吸與心跳,氣氛緊繃,而四周文武,個個屏息斂聲,生怕一不小心便殃及自身。


    至於張籌又是連連看向朱元璋叩首,甚至額頭都滲出一抹殷紅,足以得見,張籌心中究竟有多麽的慌亂。


    對此,朱元璋冷哼一聲,眼神鋒利如刃掠出,方才緩緩道:


    “晉王所言,咱不知曉,至於你招不招,咱現在也不想問。”


    “但從一開始,晉王所問,乃是常州無錫登記造冊之田畝,為何與實查相差甚多?”


    “所以咱很好奇,這常州無錫的田畝與你回不回無錫,有什麽關係?”


    “那這無錫究竟是咱的,還是你張家的?”


    “難不成這無錫田畝,皆是你張家的?”


    “嗯?張尚書。”


    朱元璋的話音如同重錘,落在大殿之上,每一字都似有千鈞之重,讓空氣中的緊張氛圍再次凝固。


    特別是最後的那聲“張尚書”,更是劃過一股難以遏製的殺意。


    聞言,張籌臉上的最後一絲血色瞬間消散,仿佛所有的力氣與希望也隨之被抽離,他的身軀不由自主地癱軟,沉重地跌落在冰冷堅硬的殿磚上,發出沉悶的一響。


    這一聲,驚破了殿內的緊張沉默,更是映襯出張籌的恐懼與絕望!


    “張家完了.”


    望向眼前這一幕的江南文官,心中皆是一歎,但同時,心中又是哀歎一聲:“江南也完了”


    而麵對跌倒暈死的張籌,朱元璋依舊是冷哼一聲,方才緩緩起身道:


    “諸位身為朝中重臣,理應深知國之根本在於田土,民之生計在於耕織。田畝之數,關乎賦稅,關乎國庫,關乎天下百姓之福祉,豈能兒戲乎?”


    “可你們看看,這便是咱的好臣子,可謂是盡心竭力的誆騙於咱。”


    “咱甚至都不敢想象,無錫治下的百姓,究竟遭受了何等的荼毒!”


    “傳旨!”


    “張籌欺君罔上,玩弄國法,更置民生於不顧,其罪當誅。然其九族,盡數問罪,罪同株連。”


    “另傳旨三司,凡與張籌有牽扯者,不問輕重,誅斬首惡,全家流放!”


    言至此,朱元璋刻意停頓,環視四周,群臣皆低下頭,無人敢與之目光相接。


    殿內靜默,唯有朱元璋的話語回蕩,如同寒風中的冰刃,切割著每一個臣子的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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