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宛若天神般躍上來,將她抱在懷裏,他僅憑一人將懷瑾從千萬人的地方救走。下麵已經一團亂了,張良卻不慌不忙帶著她在不遠處穩穩停下,王後氣急敗壞立即著人來追。


    奈何人群擁擠,百姓眾多,愣是讓他們逃脫了。


    張良麵帶微笑,一口氣不喘的將她帶到邯鄲城郊的秘密花海裏。懷瑾躺在花叢裏,看著天空,眼淚便順著眼角淌下來,落在新鮮的花骨朵兒上,宛若晶瑩露珠。


    “我母親死了。”懷瑾眼睛直勾勾的看著那片藍天,語氣卻無比平靜。


    張良低頭看著她,不言不語。


    “歡娘也死了。”懷瑾又說,張良仍舊是不說話,隻是掀起了她的袖子。宛若白藕的手臂上一條條勒痕十分刺眼。


    懷瑾閉了眼睛,說:“大概父王,也快要死了。”


    她自己知道,從今往後,趙國再也不是家了。


    “疼嗎?”張良拿出一小瓶藥膏在她手腕子上輕輕塗抹,冰冰涼涼的,特別舒服。給她上了藥,張良問她:“你接下來準備去哪裏?”


    “你想讓我去哪裏呢?”懷瑾硬撐著坐起來,看著他笑:“我倒是想去楚國找我哥哥,不過再去楚國之前,我可以陪你去一趟你想讓我去的地方。”


    張良讚許的摸摸她的頭:“好聰明丫頭,也不枉我花了許多力氣救你。”


    第一次遇到張良,是偶遇,但是後來,卻不是的。於是她懂了。世上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心裏麵明明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影子,卻始終不願去想那個真相。


    “我要帶你去方山,見一位朋友。”張良說,他的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微笑,不管如何風雲變幻他都是這樣麵不改色的。


    懷瑾點點頭:“你救了我,我欠你一條命,我應當跟你去的。”


    張良眼神忽就變得憐憫起來,懷瑾冷冷的看著他:“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同情可憐。誰又沒有無可奈何的時候?有一天你若遇到難事,便是別人來憐憫你,有什麽意思?”


    “真是個伶牙俐齒的小女孩兒!”張良將她抱在懷裏,朝邯鄲城南邊走去。


    至一戶農莊前停了下來,這戶農莊立於一片叢林之中,極難發現。房子裏走出一個十四歲書童走在張良麵前停下:“公子。”


    “張青,去準備馬車,我們連夜去方山。”張良腳步未停頓,徑直走進農莊裏。農莊裏十分簡陋,隻有三進小屋。張良給她拿來一套青色的男裝,放在她手邊,頗有深意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走出去。


    懷瑾沉默的看著窗外,外麵種了薔薇,花朵顏色鮮豔得仿佛快要滴出血來一般。懷瑾將趙王宮裏的精致宮裝脫下,換下那身青衣。


    衣服應該是張良的,有他身上獨特的氣味,況且也大了許多,懷瑾拖著長長的衣擺,走至門口,外麵張良回頭一看到她,便失聲笑了起來。


    他款款走來,蹲下,替她把袖子挽了一大截。然後把長出的下擺給她紮到腰帶裏麵。見她頭上兩個孩童發髻,頗覺有趣,伸出一個手指戳了戳她頭上的兩個包子,鬆鬆垮垮的,有種別樣的可愛。


    “很好玩嗎?”見張良玩得不亦樂乎,懷瑾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張良見她抱到銅鏡前坐下,修長的手指解開她的頭繩,一邊笑道:“你現在這樣子,沒有前些天可愛,像隻張牙舞爪的小老虎。”


    他白皙的手指骨節分明,忽略掉掌心的厚繭,這還是一雙很美的手。他的手指穿過懷瑾烏黑濃密的頭發,動作又輕又柔,生怕會弄疼她一般。


    懷瑾的頭發隻到肩膀,張良輕巧的將她所有的頭發全都梳起來,綁了個男子發髻。頭發清清爽爽全綁了起來,露出嬌嫩的脖子,一看,真是個白白嫩嫩的小童子。


    “當個男孩子也那麽好看。”張良摸了摸她的頭。懷瑾頭一偏,然後在他手背上狠狠一拍:“別摸我頭!”


    “好吧,不摸你頭。”張良倒是性子好,沒與她計較。然而懷瑾仿佛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嘴巴一癟一癟,眼淚不一會兒就蓄滿了眼眶,欲滴不滴。足有一會兒,她終於哭出聲來。


    她在這個沒見過幾麵的男人麵前,嚎啕大哭。


    “我死了……好不容易給活了,嗚嗚嗚……有家了……嗚嗚……又死了……”她咕咕噥噥一邊哭一邊說,張良隻是靜靜的看著她,一言不發。


    張青大約是將張良吩咐的事做好了,跑過來看見懷瑾這個模樣,隻得訕訕立在門口。


    “公子,馬車好了。”


    “我知道了,你先去外麵等著吧。”張良淡淡說道,眼見張青走遠,張良的視線才重新落在懷瑾身上。


    “哭並沒有什麽用,”張良這時候的神情與平時完全不一樣,他說:“你哭,那些該發生的事情也還是會發生,所以與其哭出來讓人同情,不如靜靜的把事情放在心裏便好。”


    懷瑾抽抽搭搭,張著嘴大口呼吸:“我哭,並不是想讓別人同情我,也並不是我不堅強。我隻是覺得……覺得我作為一個人,若是傷心時連哭都不能哭,不能隨意悲傷或者開心,那麽我活著的這件事情又有什麽意義?”


    張良看著她久久無言,許久許久,他才遞給她一塊帕子:“是我小瞧你了,你說的對,若是連喜怒哀樂都不能隨意,活著也沒有意義。”


    懷瑾接過他手裏的帕子,正欲擦一擦自己的眼淚,忽又停下來,問:“你沒有擦鼻涕吧?”


    張良扶著額,失笑:“放心,未曾。”


    懷瑾這才擦掉自己的淚眼朦朧,末了將帕子放在鼻子下狠狠一擰,擤得好不爽快。張良伸手欲阻止,然而隻是伸了一隻手在半空中。


    “怎麽了?”懷瑾抬頭看著他,隻見張良一副怪怪的表情,仿佛是欲哭無淚。隻是張良怎麽會有那樣的表情呢?


    頓了好一會兒,張良幽幽說道:“這條帕子,是我娘繡給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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