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虎毒不食子,可皇家定然是沒有這般溫情的。書信洋洋灑灑一篇,楚子皙卻隻看到了寥寥數字------謹安王勾結敵國,妄圖篡位,滅。收了信,心中亦是感歎,二皇子楚逸雖向來與自己不和,也曾多次暗算自己,但真到如此相煎之日,楚子皙還是不忍。信上說,聞楚逸與景國謀,欲借兵奪位,暫無實據,尚查證中,若是罪狀屬實,朝中便會遣使臣前往西南傳召楚逸進京,楚逸若是不從,便由楚子皙自東南發兵誅之,若是楚逸肯奉旨進京,便由楚子皙突襲西南掌控局勢,以免楚逸封地士兵嘩變。


    一字一句,莫不是製敵之策,不留半分餘地,薄紙一片,寒若刀刃,楚子皙心口發涼,這封書信提筆之日,便是楚逸的命絕之時,而父皇既然可以如此對待楚逸,他日自己遭遇如此滅頂之災也不無可能,皇權之下,果真是命如草芥,曆代帝王,但凡得聞一個篡字,無不心狠手辣以保全地位,不論是恩師寵臣還是骨血。楚子皙閉眼沉思了片刻,並不想讓使者看出自己的心寒,穩穩心神,再次開口,聲音難免還是沉鬱了些:"父皇還有什麽囑咐嗎?"那使者道:"王爺,下官處還有第二封書信,聖上吩咐讓下官留在王爺身邊,待此事平息之後,再交與王爺。"楚子皙心中一歎,還有一封,又是什麽,說不定就是召自己進京的書信了呢,眼中染上一份哀色,這使者說是留下,隻怕是監視,父皇這是在擔心自己不從,還是在擔心自己亦借此機會發兵篡位呢,信中言楚逸之罪暫無實據尚且如此防範,自己這所轄鄂軍乃是楚國上下皆知的精銳之師,父皇怎還會放心。


    正心煩時,楚子皙忽覺不對,眉心一聚,再展開信看了看-----惜麾下將領,他日強國。這一句是何意?父皇明知楚國精銳在鄂軍,在未承封地之前,就將自己與秋狩中出色幾人一同下派入軍,現今仲昀,侯方梧,蘇營誌實則已成軍中挑梁之人,憑幾人與自己這番交情,自然是信得過,當初倒像是父皇刻意將人才安排在自己身邊以磨合,這究竟是什麽用意?楚逸若是真坐實謀逆,其罪當誅無疑,鄂軍雖是精銳,但京都並非無強兵,而朝中不發兵,反派自己發兵平亂且接管西南,如此一來楚國整個南方皆在自己手中,無異於坐擁可與皇權抗衡之力。再者自古軍為將有,軍隊隻聽軍令不尊皇命,因而虎符一分為二,一半在帝王手,一半在將手,以次牽製將領,而自己現在就得了全符,可隨意指揮軍隊,何來牽製,楚子皙暗暗皺了皺眉,心中突突直跳,父皇這哪是不放心自己,分明是在放權與自己!這,置太子於何地?


    楚子皙離開前廳後,一直未緩過神來,猜不透父皇舉動,腦中回憶著近日京城傳來的各類消息,大多是些朝中例行的升遷罷黜,滿朝文武之間無失衡之相,舉國上下未現大的天災*,太子楚軒也依舊穩重自持輔佐政事,這局麵還算得上安定,並無異樣,楚子皙直走到後院依舊愁眉不展沒有頭緒,一路垂首望著腳下。正值申時,正午方過,暑氣還濃,這後院裏樹木參天,一片綠蔭下倒是泛著涼意,院子東南的一棵大榕樹下落了涼亭,涼亭四角掛著風鈴,微風下聲韻清脆悠遠,伴著一片青綠,很有些曲徑通幽的意思。一身白衣的葉子宸正坐在涼亭裏,一手捧了書卷,一手輕輕搭在趴伏在石桌上的小狐狸頭頂,指尖順著小狐狸馴白的絨毛梳理著,小狐狸腦袋耷拉在前爪上,毛發光潔發亮,雪白的肚皮鼓鼓囊囊,看樣子剛吃了不少,細長的眼睛半眯著,尖尖的耳朵間或支起來抖一抖,倒是比誰都愜意。


    葉紫宸手中書卷,正是那日書齋掌櫃親自送來的前朝古籍,著實是年頭太遠,紙頁已色澤不均,散著股久未開合的黴氣,這書頁黴氣卻與其他不同,自綿延出絲絲縷縷甜膩味,一嗅便知是上了年歲的物件兒。葉紫宸正沉心翻著書,小狐狸忽的眼睛微微抬起一點,瞄了一眼葉紫宸身後,繼而又懶洋洋眯上了,葉紫宸眼前景物忽不見了,一雙溫溫的手擋住了視線,葉紫宸嘴角一彎,半點沒覺得詫異,淡然擱了書卷,抬手將惡作劇的手從眼前拉了下來,除了楚子皙還能是誰?楚子皙反握了葉紫宸手坐到一邊的石凳上,"宸兒最近怎麽老在看這些古籍。"葉紫宸搖了搖頭也沒做回答,楚子皙本就是隨口問問,並不太在意,也就不再追問,臉上愁色還未消去,心中記掛著虎符之事,須得派人去好生查一查到底出了什麽問題。


    自己若是處境不妙,母後身為國母,若是自己出事,頂多也就是受些冷落,楚國建國至今暫無廢後之傳統,有那些個頑固守祖製的官員支持,怎麽也不會危及母後性命,現下自己最擔心的反倒是葉紫宸會受牽連,想到此處心思更重了幾分,無論什麽情況,也得保得葉紫宸周全才行。楚子皙正走神,小狐狸直起身借著石桌後腿一蹬蹦到了楚子皙胸前,兩隻毛茸茸的爪子抓在外衫襟口處,就這般吊在了衣服上,後腿旋在了半空中,活像是個雜耍藝人,夏日裏衣衫圖個涼爽,本就輕薄,織得並不細密,它這一頑皮可好,楚子皙墨色絲袍當下被劃拉開來十條均勻的口子來,露出縹色的裏衣,楚子皙被小狐狸拉回神來,微張著口看著自己在庭院習習涼風中像流蘇一般成條飄著的衣衫,又看了看作完惡還若無其事趴在了自己腿上舔著爪子的小狐狸,一時憋得不知道該說什麽,總不能跟一隻狐狸動氣。楚子皙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搖搖頭笑了起來,訓斥道:"你喝著我的水吃著我的肉占著我家的宸兒,你倒還欺負起我來了。"葉紫宸在旁掩口輕笑,寵溺的摸了摸小狐狸的腦袋,似乎很是開心,小狐狸生活滋潤得緊,才不管楚子皙在念叨什麽,非常默契的抬頭與葉紫宸對望一眼,得意洋洋的像在討賞,這一人一狐會心的神情總讓楚子皙覺得十分可疑,難不成這主狐二人早有預謀?可對著隻狐狸也審不出個所以然來,楚子皙隻得吃癟穿著一件更加飄逸的外衫幹坐著看葉紫宸同一隻狐狸眉來眼去。


    葉紫宸笑過見楚子皙神情有些可憐,也不再玩笑,裏衣都露了出來,叫旁人看見了終究是不合禮數,遂朝著臥房揚了揚頭示意楚子皙去換身衣服,這動作下隨意束著的頭發落下幾縷來,輕輕覆在了唇邊,麵容嬌柔,不似對外人時的莊重模樣,多了幾分隨性自然,讓楚子皙心中一暖。


    這便是家之所在,也隻有家人之間才有如此隨心,體貼亦靜默,玩笑亦靜默,無花言巧語,無阿諛奉承,你愁我便分憂,你悅我便隨喜,你若迷惘,我便執子之手,一路同行不問歸路。付出不需邀功,被愛亦不必言謝,這便是愛了,誰也不能毀了它。


    楚子皙抱起小狐狸放在了石桌上,扯了扯淩亂的前襟,撚下幾根細長的狐狸毛來,一麵整理一麵對葉紫宸說:"宸兒,隨我一同去趟芸山如何。"芸山,即是一年前楚子皙之師秦宇凡出現的地方,秦宇凡臨走還將那片內有乾坤的梅花林交與楚子皙,如此隱秘之所,楚子皙哪有不用之理。秦宇凡離去後楚子皙專程登了芸山群峰最高處看過,那處梅花林不知怎的從哪個方向都看不見,一眼望去隻是和周遭一般的密林,根本瞧不出什麽來,也不知是使了什麽障眼法。此後才放心帶了暗衛中雲寂,雲寞等最信任的幾人入了梅林之內,以作隱蔽之所,當下須留條後路,該是時候讓葉紫宸知道自己手底下的勢力了,自己若是有個差錯,至少宸兒還能憑著這些力量逃脫才好。


    葉紫宸並不知楚子皙心思,隻以為楚子皙是打算出門遊玩,平地暑氣重,山間自是涼爽,是消夏的好去處,倒也樂得同往,輕輕點了點頭。楚子皙伸手將葉紫宸散落下的發絲細心攏到了耳後,忍不住在葉紫宸唇上輕輕落下一吻,笑意滿眼,愁緒都被葉紫宸身上的寧靜氣息衝淡不少,"那我先去換套衣服。"言罷出了涼亭。


    隻留下臉頰泛起粉色的葉紫宸和雙目放光的小狐狸。


    此時的楚子皙,尚脫不去一份純良,不求進攻但求自保,天性裏終究不願傷人利己,少些狠厲,然古往今來,哪個惡人不是自天真幼童而來,哪個冷血之人不曾有過脈脈溫情,物競天擇,適者生存,若生靈向來平等,家家母慈子孝,戶戶相敬相愛,處處夜不閉戶,地地路不拾遺,又何須人變成虎狼以求天佑,但命運詭譎,私欲縱橫,天下大同終究是一枕黃粱,因而萬事皆在塵世裏變幻,莫猜明日事。莫猜,莫猜。


    作者有話要說:回家十幾天瘦了五斤,這效果真心好。。。子皙身上都快宅出青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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