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河本就是隨口一問,看安衍之似乎並不情願就補充道:"這裏視野好也清淨,你們就好好待在這吧,我喜歡熱鬧,下樓看看就回,不必管我。"楚子皙經過一番觀察後,料想穆天河這番舉止定然是另有所圖,眼下這房中恐怕並不隻桌邊的四個人。安衍之從前飲酒向來豪爽,在自己麵前從來沒這揮袖掩麵才飲的酸儒習氣,而今日兩次都是掩了口才喝,那胸前的一片濕跡更是叫人起疑,若是因特別的緣故不能飲酒,憑著與自己的交情,說出來定然沒人會強迫,可安衍之隻字未提把酒悄悄灑了實在不合常理,這酒裏,莫不是還有其他的東西。


    楚子皙握了握拳,手心一顆小小的凸起沒有半點作假,藏在掌中的這粒紅丸真真切切提醒著自己——這裏,有問題,不然宸兒不會借著取酒杯的機會塞過來這紅丸,這紅丸究竟是什麽東西?宸兒又覺察到了什麽?楚子皙食指指尖撥了拔藥丸,也想不出個原委。再者穆天河自見了那紀晗煙後一直看著酒杯出神,回神來又朝自己使了如此怪異的眼色示意自己阻止宸兒喝下那杯酒,這又是哪裏不對?更關鍵之處在於,不論是宸兒還是穆天河都有意無意避開了安衍之。本是愉快的相聚頓時疑雲重重,叫人興致全無。


    安衍之雖未與楚子皙共過生死,但有些人就算畢生未共患難,你也能明白這是可以為你舍盡榮華拋開性命的朋友,而安衍之於楚子皙而言,就是如此一人,這份信任無庸置疑。穆天河和葉紫宸的反應要表達的意思若是正確,那現在已是身在險境無疑,楚子皙篤定了安衍之不會加害自己,照這個思路安衍之就隻可能是受人脅迫,那麽幕後的人必然就藏在可以監視這房內動靜的地方,否則安衍之一個舉動一句話語給了自己警示,這布下的局也破了。楚子皙想到此處暗責自己太過大意,將葉紫宸與穆天河也帶入了困境之中。


    楚子皙正想著安衍之已開口說話:"搖光兄若是喜歡就下樓去看吧,我叫人給你安置個位子,是衍之招待不周了。"楚子皙心中一合計,擠出笑顏對穆天河道:"宸兒也想去呢,不如你帶了她一同下去,我與衍之在這敘敘舊。"轉過頭來又對安衍之道:"衍之,你看如何。"楚子皙上這三樓來途中還遇見了幾個平日相熟的人,想來永安畢竟是自己坐鎮的地方,就算哪方勢力有什麽動作必然也不敢太過張揚,如此判斷這樓中不可能盡是敵對之人,若想不驚動其餘人就撂倒自己,隻在這房內布下陷阱的可能最大,搖光要離開房間安衍之既然可以鬆口答應,說明搖光並非暗中隱藏之人的目標,自己出言試探下,若是葉紫宸也可離去,一者可確定目標就是自己,二者可讓葉紫宸脫離險境,三者,穆天河與葉紫宸早有所察覺,若是趕得上,離開這搬了救兵來自己也多分勝算。


    此時葉紫宸額上沁出的汗越來越多,嘴唇也開始發白,屋角的篆香還在繚繚散著青煙,誘人的香氣就像鬼魅一般纏繞在鼻間,葉紫宸雙眸的幽藍色濃得就要化不開,耳畔的聲音變得越來越細,越來越遠,桌邊幾人說話聲逐漸模糊,而其餘的雜音卻逐漸清晰起來,頭頂上的梁柱上,紫紗後的內間,都有綿長的呼吸聲,聽來像是習武之人的吐納,葉紫宸隱約還是聽清了楚子皙的話,知道這是要讓自己脫身皺起了眉頭,暗道你這呆子,縱然再厲害,房中若個個是高手,一個人也難招架,怎的隻知道把我支走。


    "弟妹不是一向好靜麽,還是留在這裏吧,底層太過喧鬧,又多登徒子,好男風的也不是沒有,如弟妹這般容貌氣質,下了樓去不被叨擾也難。"楚子皙心裏咯噔一聲,安衍之如此挽留,看來葉紫宸也在對方的計劃之內,當下也不強求,怕說得太多把其餘人激了出來穆天河也走不了了,楚子皙雖然心中清楚穆天河不可能就如此自由的走出這門,免不了還會有人監視,但憑著穆天河的機敏,再加上不亞於解毒之能的使毒功力,對付躲藏在擁擠人群中的寥寥幾人應該是有勝算的,現在是能脫身一人是一人。楚子皙神色未變,自然的與葉紫宸對視一眼,轉過頭走到穆天河身邊解下腰間的繡了竹節圖案的素白錢袋丟了過去:"既如此那你就自己去吧,這裏有些銀兩,我看你今日出門時也沒帶銀錢,待會要打賞時可別跌了麵子。"穆天河單手在空中一揚穩穩接住,拇指在錢袋外蹭了蹭估摸著銀子也不少,看了眼楚子皙道:"還算大方。"返身跟安衍之打了個招呼就迫不及待的下樓去了。


    楚子皙目送安衍之出了門,不緊不慢移步往回走,其間不動聲色的留意著房中各個隱蔽之處,同時還在尋思怎麽能為穆天河多拖些時間。樓下樂聲漸漸高昂,箏的節奏更是如雨點般迅疾,隨之響起一片男子的叫好聲,楚子皙剛一坐下,葉紫宸忽然臉色一變,櫻唇一張氣息紛亂的咳嗽出聲,安衍之與楚子皙都同時緊張的看了過來,不同處在於安衍之眼中關切之外還多了一分內疚。楚子皙伸手輕托住葉紫宸肩背,這才發現不過一會兒功夫葉紫宸臉色已是慘白,頓時有些著急。葉紫宸秀眉緊蹙趁勢抓住楚子皙手掌拉到桌下匆匆劃了幾筆,還沒寫完楚子皙已覺察到背後一陣細微的風響,一時心內竄火,竟然敢暗地對宸兒下手!周身氣息暴漲,平日柔和的臉龐登時溢出煞氣,立時單手側摟起葉紫宸將她護在身前,起身步法一踏幾個旋身躲開了背後的寒光,唰唰唰幾支黑柄虎紋飛鏢擦著耳廓而過,齊整整釘在了圓桌之上,而這落鏢之處——正是方才楚子皙落座的地方!細看下每隻鏢頭都沾著朱紅色的汁液,顏色還新鮮得很,在屋內燈光下泛著妖異的紅光。楚子皙抽出紫金扇,穩住身子靜聽,耳朵留意了身後人的動作,倏忽間手腕一抖搖開赤黑的紫金扇,猛地向後一劃,傳來呲的一聲利器劃破皮膚的聲響,一個蒙麵的黑衣人應聲倒地,手中帶著倒鉤的短刀也哐當一聲摔落,頸脖間被拉出一條如同是用墨鬥彈上的極為平直的細長血線,才一刹那鮮紅的血液源源不斷的從切口噴湧出來沾濕了楚子皙純白的靴底,楚子皙神情冰冷的掃了一眼地上的屍體,嫌惡的移開了腳。


    葉紫宸從來都沒有天真到以為楚子皙僅僅是憑借溫和細心的性格和獨一無二的容貌,就可以培育出涉及這一國重要行業的勢力。但真的親眼看見這個往日連責罵下人都不願的人用如此簡單的動作,如此血腥的方式,如此淡漠的表情將他人一招斃命,再淡然的人心中也不可能不起一絲波瀾,更何況,這還是而今與自己最最親近的人。葉紫宸放低目光掃了一眼地上越散越開的血跡,馬上又抬眼不想再看,心裏升起一股寒意,立即搖搖頭散去心中雜念,眼下最重要的事,是不能讓楚子皙有任何事,自己雖不知是中了什麽招,但房內這些人比起那半個行宮的侍衛人數差了太遠,以現今力量勉力一搏應該還機會,當下攥緊楚子皙袖口盡力穩住發軟的身體,閉目仔細一聽,同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拔出桌上插著的幾枚飛鏢遞到楚子皙手邊,楚子皙默契的反手就接過飛鏢,中途幾乎沒有任何停頓的順著葉紫宸手指的幾個方向就將飛鏢狠勁擲了出去,整個配合過程之中就連半個字,都是多餘。安衍之看了那倒在楚子皙腳下的黑衣人一眼,立刻起身迅速聚到楚子皙身邊滿麵焦急的問道:"沒事吧?"臉上的關切沒有半分作假,這時飛鏢擲去的地方傳來幾聲慘叫,隨即便是沉悶的倒地聲。


    楚子皙扶住葉紫宸退到角落,畢竟不是一人獨鬥,還要顧及葉紫宸,靈活性就大大降低,兩麵都是厚實的牆可防止腹背受襲,楚子皙目光死死盯著紫紗之後看也沒看安衍之一眼,緊咬著牙根狠狠吐出幾個字:"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些是什麽人?你,到底想幹什麽?"


    安衍之聽到這話,忽然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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