掩國色荊釵布裙,花影動風露中宵


    樓至聽聞此言噗嗤一笑道,“好,咱們最近不理他,越發過了年才回去呢。”說得質辛雀躍起來,複又與樓至細訴滿腔離別之情,方才沉沉睡去。


    樓至有一搭沒一搭拍著質辛,隻覺窗外月光如洗,村中早已陷入一片沉寂之中,隻有時而幾聲柴門犬吠,更顯野趣。昔日樓至久居蘊果諦魂府中之時,卻未曾如此早早安置,初嫁幾年,蘊果為解他病中寂寥,府中多安排些宴飲小戲,又經常邀約渡如何與師弟野狐禪、觀世法等親朋故舊前來探望自己,府中常常玉輦縱橫、金鞭絡繹,倒也分去了不少病中寂寞蕭疏心意。


    樓至在床上輾轉了幾番,見質辛早已睡熟,便憐愛地在他小臉兒上一吻,起身披了家常衣裳,正欲打起內間簾子,轉念一想宮無後武藝卓絕,自己出了內室少不得驚動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想到此處,轉身推開內室後窗,矮□子一躍而出。


    樓至躍至小小院落之中,卻是雙足輕點,全無聲息,隻是身材過於窈窕,那借來的衣裳卻略略寬鬆,施展輕功之際,衣角帶起一絲風聲,幸而夜間風大,倒可含混過去。樓至屏氣凝神,側耳傾聽了半晌,卻不見宮無後出來,便知他未曾聽見自己動作,放緩了腳步提起布裙,輾轉兩間草屋後身,去瞧那水熒兒的墳塋。


    誰知轉過草屋山牆,卻見熒兒墓碑之處,竟有一人佇立在此,手撫著墓碑沉吟不語,倒把樓至唬了一跳,夜色掩映之下,細看那人身形,竟似自己心中所思所想的模樣,不由怔在原地,逡巡不前。


    兩人如此佇立中宵,半晌卻不見那人回轉過來,隻是笑道:“夜裏風大,快回去罷。”樓至聽聞此言,心中一緊,微張檀口,卻無言以對,半晌方道:“你如何在此。”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知你換了地方,夜間必然睡不安穩,萬一想起我的好處來也是有的,便戍衛在此,碰碰運氣。”樓至欲言又止了幾次,強壓心頭千情萬緒,緩步上前從身後環住那人腰身,見臉頰緊貼著他寬厚的背部道:“我還不能……”


    那人給他抱住腰身,卻是一怔,伸手在樓至手中摩挲道:“手這樣冰了,快回去罷。”樓至聽聞昔日之言,難以將息,到底滾下淚來,卻聽得那人頗為焦灼之意道:“別哭,你再哭,我就要回頭了。”


    樓至聽聞此言急道:“不許看!”那人噗嗤一笑道:“不看也知道,卻不是牡丹插在粗瓷瓶內——荊釵布裙,難掩國色?”樓至怕他回頭,到底緊緊箍住他的身子道:“你且別動,咱們就這樣說話,你若回頭瞧我,我就要喊人了。”說罷方覺自己這話說得偏頗,兩人原本正頭夫妻,說得倒像是坊間不清不楚的勾當一般。


    那人聽了樓至言語,複又輕聲笑了起來,伸手執了樓至環住他腰身的雙手,攏在袖內,助他取暖,兩人在袖中十指糾纏,摩挲了片刻,那人雖未轉身,卻順著樓至的胳膊摸索著他的身子,漸漸探入腰腹之處,樓至見他不規矩,便將身子緊緊貼住他的背部,不給他可趁之機。


    那人見自己一招未曾得手,卻也不惱,複又向後一路摸索過去,將樓至的臀峰探在手中揉捏起來,還不時輕輕拍打,靜謐夤夜之間,發出清脆聲響。


    彼時樓至想要伸手阻止他此番輕薄,怎奈方才自己箍住他腰身之際,雙手卻被他順勢夾在腋下,如今掙紮幾次,卻難脫禁錮,隻得任命給他輕薄了去,又怕驚動了外間戍衛的宮無後,少不得含羞忍辱道:“輕點兒……”


    誰知自己一旦低頭,倒激得那人動火,變本加厲向後往樓至妙處探取,樓至“嚶嚀”一聲,又不敢與他對視,隻得緊緊抱住他的身子,磨蹭著那人的背部借以疏導情潮,緊貼之際,卻覺一股成年男子的氣息撲麵而來,正是自己日思夜想之人,那情潮便喧天翻湧起來,更難壓抑。


    樓至正在沉醉之際,卻覺那人竟放開了自己,正欲相詢,隻聽得那人笑道:“有人來了。”樓至本能回身一瞧,並不見有人前來,再一回頭,早已不見了那人蹤影,不禁搖頭歎息心道蘊果的輕功果然已臨化境。


    正在心思纏綿之際,早見宮無後穿戴整齊手持朱劍,轉出草屋山牆,見樓至一人月下獨立,便上前躬身道:“無後聽聞此間響動,特來巡視,不想娘娘在此,驚擾了聖駕。”樓至搖頭一笑道:“無妨,我睡不著,出來散一散,倒驚動了你,咱們回去罷。”說罷扶著宮無後的手臂一同進入草屋之內。回到內間,見質辛依舊睡得天翻地覆,樓至噗嗤一笑,上前擺正了他的睡相,複又蓋好了被子,自己也寬衣而臥,卻是再難入睡了。


    樓至想著蘊果的事,輾轉了半夜方才勉強睡去。


    睡夢之中身側似乎兩人侍立,其中一人問道:“既然邪魔伏誅,天佛為何還要自封金身於胎藏五蓮之中,再入輪回,受世間萬般折磨?”


    樓至搖頭笑道:“我殺了他,他卻在我心裏,我殺不死他,隻能自封金身,魂魄一入輪回,便可洗去相思。”另一弟子點頭道:“原來如此,隻是這樣說來,轉世靈童需要謹慎揀選,必要命格乃是終身獨對青燈古佛之人方可承接天佛魂魄,否則孽緣一旦觸發,重開地獄之門,到時邪魔臨世,必然生靈塗炭。”


    樓至不置可否笑道:“佛亦蒼生,難逃定數,端看機緣……我圓寂之後,將我佛陀麵具鑲嵌天佛原鄉金身之上,日後自有用處。”


    樓至睡夢之中聽聞自己前世故事,諸多不解之處,忽然提及佛陀麵具,神識一驚正欲醒來,誰知迷蒙之中複又覺得有人壓住自己的身子動彈不得,睜眼一瞧,竟是前日夢中那個與自己燕好的俊俏少年,那少年覆在樓至身上正在得趣,見他醒了,卻溫柔一笑道:“天之佛……”


    樓至大驚,倏然睜開眼睛,但見窗外早已紅日噴薄,芭蕉冉冉,覺得身子一沉,低頭觀瞧之際,卻見質辛像一隻八爪魚一樣扒在自己身上睡得正香,口水流淌在自己胸前,將貼身小衣的前襟都打濕了。樓至見此情形,不由噗嗤一笑,竟將夢中之事忘了泰半,伸手捏了捏質辛的小臉兒道:“質辛,爹爹來了,要問你的功課呢。”


    質辛兀自熟睡,聽聞此言豁然睜開眼睛,四下觀瞧之際,哪有蘊果諦魂蹤影,卻見自己還趴在媽媽懷中,不由滾進樓至懷裏撒嬌道:“媽媽嚇唬質辛,我再不依的!”樓至給他童趣之意逗得笑了起來道:“看你這麽大了,睡覺還不老實,咱們借住在無後哥哥家中,可別貪睡了讓他笑話,快起身梳洗罷。”


    質辛乖巧地點了點頭正欲起身,卻見樓至隻穿著貼身小衣,正在床頭尋找質辛的衣裳,便猴上身來,用臉頰磨蹭著樓至肩上頸窩處□的肌膚。


    樓至怕癢,給他逗得噗嗤一笑道:“都這麽大了,往後可不許如此廝混的。”質辛委屈道:“往日都是爹爹媽媽睡在一起,質辛平日裏見媽媽,都穿戴得整整齊齊,聞不到媽媽身上的味道,今兒好容易跟我睡一夜,怎的不疼愛質辛,往後回了宮中,質辛又要獨宿東宮,越發親近不得啦!”說罷繃起了小臉兒不言語。


    樓至給他一席話問得啞口無言,也覺得自己虧欠這孩子良多,隻得將他摟在懷中道:“媽媽如何不疼你?”說罷俯身在質辛小臉兒上印下一吻,質辛見樓至此番態度十分和軟,便涎著臉扳住樓至的頸子,在他臉上又親又嗅了片刻,才乖乖讓樓至給自己穿戴。


    樓至見門口早有盥洗之物擺放整齊,便知是宮無後趁自己沉睡之時準備的,母子二人梳洗已畢,打起簾子出離內間,早見宮無後已經穿戴整齊侍立在外,見他兩人出來,連忙躬身問候道:“早膳準備好了,請娘娘與太子殿下用膳。”


    樓至見桌上擺設十分豐盛,又多是自己與質辛愛吃之物,便知是蘊果的吩咐,一同拉了宮無後坐下笑道:“既然住了你家的屋子,咱們也算是一家人,便別講究虛禮,一同用膳罷。”宮無後還要推脫,質辛卻等不及,撿了自己喜歡的點心“啊嗚”一口吃了起來。宮無後無法,隻得半推半就坐了。


    一時間用膳已畢,忽聽得院外喧嘩之聲,樓至便領著質辛到院中觀瞧,見村民熙熙攘攘扶老攜幼走在官道之上,便回身對宮無後問道:“無後,今天怎麽這樣熱鬧,這些村民們是要去做什麽?”卻聽得宮無後笑道:“這是我家習俗,每逢初一十五,鎮上便有集市,這些村民都是去趕集的。”


    樓至聽聞此事倒沒什麽,誰知質辛久居風流富貴之地,詩書簪纓之族,卻未曾見過這等野趣,聽說鎮上有集市,便嚷著要去,樓至沒奈何看了宮無後一眼,無後溫和一笑道:“既然太子想去,不如我陪娘娘與太子去逛逛也使得,此地民風淳厚,卻是可以放心的。”樓至聽聞此語,心想去散一散也是好的,便打點了東西,帶著質辛與宮無後一起出門,混在人群之中往集市而去。


    集市之中卻是十分熱鬧,做賣做買,五行八作應有盡有,質辛哪裏見過這些玩意兒,早已目不暇接,嚷著讓無後哥哥帶他看這個買那個,倒把個宮無後忙得焦頭爛額,樓至見他兩人情形,噗嗤一笑,正欲跟隨前去,倏然聞得一陣異香,隻覺肺腑之間說不出的舒服受用,倒像是在哪裏經過一般,自言自語道:“這是鴉片?”


    卻聽得對麵攤中一人笑道:“夫人好見識。”樓至定睛觀瞧之際,卻見對麵竟是一個書攤,顧客迎門,生意十分興隆,那攤主雖然尋常文生公子裝束,卻十分邪魅俊俏,眉宇之間盡顯貴氣,樓至隻覺此人十分眼熟,卻是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那人輕笑一聲道:“既然來了,何不揀選幾本,茶餘飯後把此一玩,倒比那時尚之學清貴些。”


    樓至回身張望,質辛與宮無後還在那糖人麵人的攤子上盤桓,便緩步上前俯身一瞧,卻見各色市井小說、坊間故事一應俱全,看得樓至臉上一紅,正欲轉身離去,但見角落之處一本殘破卷冊上印著一行小字:《渡佛成妻》。


    作者有話要說:題解:《太平禦覽》卷七百十八引《列女傳》:“梁鴻妻孟光,荊釵布裙。” ;黃仲則《綺懷》:”幾回花下坐吹簫,銀漢紅牆入望遙。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纏綿思盡抽殘繭,宛轉心上剝後蕉。三五十年三五月,可憐杯酒不曾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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