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劍童絳唇珠袖,惆悵客月度迷津


    樓至見那劍招來的凶猛淩厲,全然不似往日未侵肌膚便有臣服之意,心中大驚道,莫非自己體質變更,竟無法承受刀兵加身,隻是如今意欲發招已成強弩之末,危機之間,忽覺腹中柔光泛起,恍惚之中竟見腹內嬰靈散逸而出,手持一柄長劍在那昆吾劍光之處揮灑橫貫,那劍光轟然支離破碎不複殺機。那嬰靈見狀,化去手中長劍,回身再拜道,“奉劍拜別。”說罷依舊化作一道金光衝入樓至肺腑之中。


    樓至大驚之下,伸手在腹部摩挲一陣,卻覺腹中雙子胎動柔和規律,似是並無大礙,又見方才那嬰靈自稱奉劍,恐是與每日在睡夢之中與自己交談的自稱奉印的少年脫不了幹係,隻是兩人之間到底有何瓜葛,自己卻猜想不透,隻得等腹中雙子臨世方知端的。


    王跡見樓至摩挲著腹部沉吟不語,連忙上前關切問道:“你覺得怎麽樣?是否為我解招之時動了胎氣?”樓至見他有此一問,不由疑惑道:“方才的事,你竟看不見麽?”王跡聞言不解道:“方才何事,我隻見那劍光快要沾了你的身子之時便轟然瓦解,難道不是你所說龍氣入體不受刀兵之事?”


    樓至聞言,便知原來王跡並不曾察覺嬰靈的存在,看來果然與質辛一樣,這一胎身為嬰靈之時也隻有母體才能與之交談。樓至想到此處淡淡說道:“沒什麽,想是我方才運功過度,現下有些頭暈,待我調息片刻就沒事了。”說罷原地打坐,調動內息,一麵心下納悶,自己既然龍裔護體,為何那昆吾劍氣卻依然可以侵入肌理,莫非此物並非凡品,竟然淩駕皇權之上,若是傳國神兵,又怎會落入大宗師一個奴才的手上,難道他除卻兩麵三刀的本事之外,竟還有不臣之心?若是如此,為了蘊果的安危,自己斷斷留他不得,隻是他深得蘊果諦魂信任倚重,若要扳倒他並不容易,還需從煙都內部入手,早日解開宮無後心結,讓此子為自己鏟除禍害方為上策。


    樓至想到此處,正欲收了元功,卻聽得王跡悶哼一聲,抬眼一瞧,隻見他目光含混,神色迷離地緊緊盯著自己,便知那戰雲仲王意琦行的一魂一魄竟複又喧囂起來,連忙伸手護住腹部退開幾步道:“王跡!抱元守一,心無旁騖要緊。”


    王跡迷蒙之中聽聞樓至之言,神識倏忽清澈,隻是不知為何腦中意琦行的魂魄此番暴烈難馴,自己竟漸漸壓抑不住,連忙咬緊牙關道:“他要出來了,你快……殺了我!”


    樓至聽聞此言心中一緊,眼內瀲灩道:“少混說,你……”說到此處卻聽得王跡低吼一聲,神色大變,複又現出戰雲仲王的神采,前縱幾步便來在樓至麵前,樓至大驚之下,意欲提起真氣極招上手,卻覺內息一滯,方知自己輔動元氣,如今真氣已在強弩之末,加之腹中嬰靈為自己化去劍招,目下恐怕正在母體中吸收元功,待要轉身避開卻是為時已晚,早被那意琦行扣住手腕將他摜在地上,樓至摔倒在地,見那意琦行神色茫然朝自己俯身而來,情急之下雙手緊緊護住肚子叫道:“不要!”


    那意琦行聞言神識一驚,怔怔看著麵前之人,半晌俯身蹲向他身旁,伸手輕輕摩挲著樓至的蟬鬢,樓至見他抬手,以為他意欲攻擊自己,隻是如今帶孕之身早已提不起一口真氣,隻得護住腹部準備生受,誰知半晌不見動作,竟覺此人舉止溫柔地撫摩著自己鬢邊的簪鬟,不由心下疑惑,抬眼一瞧,正與那意琦行四目相對,意琦行深深看著他,眼內十分含混焦灼,倏忽低吟一聲,昏倒塵埃。


    樓至見狀,戒備後挫幾步,半晌無事,方上前搭上那人脈息一探,卻是十分穩健平和,似乎魂魄不複喧囂,便低低地喚了幾聲“天……”半晌方見此人悠悠轉醒,見樓至在旁,連忙關切問道:“我可有傷了你。”樓至見狀,知是王跡魂魄回歸,不由長籲一口氣道:“不曾,隻是方才凶險,到底為何那意琦行的魂魄竟成如此喧囂暴烈之態,你心裏可有算計?”


    王跡點頭道:“方才你劍氣入體之時,我驚覺你腹中散逸而出一股電流,與戰雲功體十分相似,心下疑惑卻不好細問,片刻之後,便覺意識深處,那仲王魂魄逐漸已成蘇醒之勢,竟叫我彈壓不得。”樓至聞言十分不解,既然自己腹中雙子已經斷定了都是蘊果諦魂的子嗣,又為何竟隱含戰雲功體,倏爾想起自己腹中嬰靈手持一柄長劍,卻是自己未曾見過的樣式,莫非關竅竟在此物身上?隻是此事說來光怪陸離,說出來王跡未必相信,反而疑心自己哄他,豈不是又要生出嫌隙,當下隻得含混道:“想是你劍氣破體而出,竟驚動了仲王的魂魄也未可知。”


    王跡聞言道:“如此說來確有道理,方才意琦行蘇醒之時,竟未曾對你無禮麽?”樓至聽他有此一問,自己心中也十分納悶起來,若說王跡奪舍重生,占去了意琦行的軀殼,他心中自然怨懟,況且他寄居此身多日,應知自己乃是王跡心心念念之人,為何趁虛奪舍之際並未遷怒,卻是那般憐惜地對待自己。樓至一時之間猜想不透,事到如今也隻得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彼時兩人平複元功,樓至起身展去皇後常服之上的塵埃,又見王跡亦是滿身風塵,便將他攙扶起來,自袖中去了貼身錦帕遞與他拂塵。王跡接了錦帕,卻十分珍惜揣在懷中,隻將雙手在衣襟上撣了幾下便罷,抬頭見樓至臉上一紅低頭不語,方覺自己擅自收了人家的東西略顯輕浮,連忙複又取出錦帕道:“我沾過的東西,怕你嫌髒就收了,如今你若還有用處,這就還你便罷。”


    樓至聽他如此謙辭,倒與自己生分起來,倏忽想起前日自己念動極樂咒術之時,那王跡美夢之中滿是自己豆蔻倩影,兩人原本未婚夫妻,何等琴瑟繾綣,如今卻小心謹慎咫尺天涯,心中說不清的一陣酸楚,險些滾下淚來,隻是心中警醒自己道,若是此時在他跟前示弱,定然被他誤會自己依然有情,如今他身陷皇城,若是意欲糾纏自己豈不是又要節外生枝,現下自己身懷龍裔,千萬不可動了別的念頭,不然如何對得起自己腹中孩兒,與丈夫蘊果諦魂。樓至想到此處故作蕭疏之意道:“不妨事,這原是我家常的東西,不值什麽,你且收著罷了。”


    王跡聽聞此言方訕訕收回手帕,十分珍惜地揣在懷中,向外看看天色不早,倒出言提醒道:“如今日上三竿,恐怕你……你夫家快要下朝,你也該回宮準備,我在此處自是無虞,劍氣一旦離體,那傷口自然痊愈得快些,不出幾日便可以施展輕功離開皇城。”樓至聞言點頭道:“既然如此你且在此好生調養,隻是除我之外萬不可擅自接觸別人,如今質辛好容易登上東宮寶座,就算你不為自己打算,好歹你也是他的……”說道此處深覺羞恥,便不再往下言講。


    王跡見樓至對自己感念舊情,心中十分不舍,如今見他隱忍態度,知他對自己冷淡蕭疏之意也是為了回護自己的孩兒在宮中地位,又見那蘊果諦魂為了寵愛樓至,竟然將自己的子嗣立為東宮,可見他對待樓至確屬一片丹心,既然當日自己身死之時已將妻兒托付此人,如今見樓至此番光景,與那蘊果諦魂雙宿雙飛十分蜜意,心中雖然對前夫留有餘地,也不過是念在往日舊情與質辛的情麵上罷了。想到此處不由萬念俱灰,卻也釋然許多,點頭笑道:“賢伉儷的厚意,王跡點滴在心,如今既然厘清誤會,我又怎會橫生枝節,你也寬心,不出三日我自然離開此處,回轉戰雲。”


    樓至聽聞此言,知他願為自己克己複禮,心中竟有說不出的一番滋味,隻得點頭轉身,正欲踏出房門之時,倏忽想起什麽,回轉過來道:“險險忘了,我見你這一半日都未曾用些東西,所以留了幾樣早膳給你帶了來,誰知方才一役就混忘了,這是質辛吃剩下的,你可別嫌棄。”說罷自袖中取出一包點心擲在王跡手中,不待他反應便回身施展輕功而去。


    王跡悵然看著手中點心,原來自己的心上人經曆無數江湖風雨生離死別,心中依然存著那一份善解人意的心思,雖然屢次說出決絕之言,心中到底顧念舊情,心下寥落蜜意一並泛起,複又想到那人當日多少好處,兩人山盟海誓百般恩愛,恍惚就在昨日一般,若是當日自己竟有如今蘊果諦魂的心胸,恐怕兩人之間又怎會一夜之間從情侶變為寇仇,王跡想到此處,忽覺一處不妥,當日樓至曇花叢中設計陷害自己之際,並無今日這般留情,滿眼不過輕蔑厭惡之意,那番景象如今自己最能明白,卻與那戰雲仲王奪舍軀殼極為相似……


    作者有話要說:題解:杜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昔有佳人公孫氏,一舞劍器動四方。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矯如群帝驂龍翔。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絳唇珠袖兩寂寞,晚有弟子傳芬芳。臨潁美人在白帝,妙舞此曲神揚揚。與餘問答既有以,感時撫事增惋傷。先帝侍女八千人,公孫劍器初第一。五十年間似反掌,風塵澒洞昏王室。梨園弟子散如煙,女樂餘姿映寒日。金粟堆南木已拱,瞿唐石城草蕭瑟。玳筵急管曲複終,樂極哀來月東出。老夫不知其所往,足繭荒山轉愁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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