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春季,南海的溫度卻是直追夏日。明明還是初春,島上的桃花便已經開了。


    和葉孤城下棋是一件非常費腦力的事情,而並不擅長思考的皇冕旒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和葉孤城下棋。


    昨夜下了一夜,葉孤城倒是精神奕奕的去練劍。皇冕旒勉強跟到了桃林裏,就靠在一棵樹上睡的天昏地暗。


    這五年與葉孤城一起練劍,到之後的比劍,他的瓶頸竟是隱隱有堪破的兆頭,這讓十幾年都未曾進步的他喜不自勝,更是願意留在了飛仙島上,與葉孤城談論武道。


    不知過了多久,熟悉的檀香味傳進鼻腔,皇冕旒迷迷瞪瞪的睜開眼,便看到了一襲熟悉的白色:“孤城,你練完了……好快。”


    “還好?”已然不同五年前的少年細瘦的身子,此時的葉孤城才真正有了未來劍仙的雛形。一襲白衣,一把古劍,身形挺拔而頎長,他的神色是淡漠的,卻有著宛若帝王的鋒銳淩厲:“去休息吧。”


    “已經差不多了,沒關係。”真正清醒了過來,皇冕旒笑了笑:“走吧。”


    葉孤城點了點頭,左手拿著劍離開,皇冕旒跟在他身後,又打了個不雅的哈氣。


    正如葉孤城會將背對著他,而他在他的身邊也會放心的沉眠。因為他們是朋友,相信對方不會傷害自己。


    葉孤城道:“冕旒。”


    “嗯?”


    葉孤城道:“過幾日我會出島一趟,是否一起?”


    皇冕旒問道:“怎麽了?”


    “蘇州那邊出了點問題。”葉孤城淡淡道:“有人從南海運了私鹽過去。”


    “啊……”運私鹽是朝廷明令禁止的行為,違者必斬。明白事態嚴重,皇冕旒皺了皺眉:“何時動身?”


    “明日。”


    “我自然要去。”


    —十日後蘇州—


    雖說是和葉孤城一起到蘇州,但在這一方麵冕旒自然幫不上什麽忙。葉孤城在別院中聽各商鋪的掌櫃上報各個事宜,皇冕旒難得識趣的找了個借口,溜了出來找了個茶樓喝茶。茶樓上還有對賣唱的父女,依依呀呀帶著哀愁,他並不喜歡,但不會去阻止什麽。


    突然,一個大眼睛少年坐到了他的對麵。大約十五歲上下,和當年初見時的葉孤城差不多,他的雙眉既黑且濃,雖是個少年人卻留著不算濃的胡須,形狀竟似極了他的眉毛。


    少年笑道:“我知道你,你是皇冕旒。”


    皇冕旒道:“我也知道你,你是陸小鳳。”


    陸小鳳一愣:“你認識我?”


    “這句話該是我來問。”皇冕旒疑惑道:“我應該隱藏的很好才是。”


    “你看上去就像一個普通的公子哥,武功不高,相貌不俗。”陸小鳳笑著搖搖頭道:“但是你手中的劍出賣了你。”


    皇冕旒一愣,隨即失笑。這是一把雪白如玉沒有半分雜色的劍,劍鞘連同劍柄,皆是一片雪白。這劍從他十五歲起就跟著他,早已成了習慣,完全忘了隱藏。


    “你很奇怪。”陸小鳳毫不客氣的拿起桌上的酒為自己倒了一杯:“我從沒有見過你這樣的劍客。”


    皇冕旒皺眉道:“哪裏奇怪?”


    “你完全不像一個劍客,身上的氣勢或許可以遮掩,但是血腥味卻是無法完全掩蓋的。”陸小鳳不可思議道:“很難想象,你竟然是個劍客,還是天下第一的劍客。”


    皇冕旒很無辜,這樣的話玉羅刹說過,葉孤城說過,很多和他決鬥過的人也說過,如今便是陸小鳳也如此說。他並非是不肯染上血腥,而是因為他有一個很敬愛的姐姐,他的姐姐告訴他,劍是殺人的凶器,但他雖欲修成“劍”,卻到底還有著“人性”,他的姐姐希望他殺人時,想想自己也是人。


    殺人者人恒殺之,這是他學劍的第一日,他的老師告訴他的。


    所以他可以殺人,也殺過人,卻不輕易殺人。


    “公子!公子!求求您放過我家花兒吧!求求您了!”


    正說著,那邊賣唱的父女卻出了些事情。老父在一邊哀求不已卻無所作為,少女梨花帶雨嚶嚶哭泣,然而麵對他們麵前衣著華貴的男人,他們卻是連反抗的念頭都不能有的。


    陸小鳳歎道:“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他看了看皺著眉頭別過眼的皇冕旒,問:“我以為似你這種劍客應該是最看不慣這種事的。”


    “為什麽看不慣?”皇冕旒看著陸小鳳不解:“我為什麽要幫他們?而且就算我幫了一次,也不可能永遠幫助他們。”


    陸小鳳漠然。


    皇冕旒的眼中沒有嘲諷更沒有不屑,他是真的不明白的。他說的並沒有錯,即使出手幫了他們,那麽除非殺了那個公子哥甚至公子哥的家人,否則事後倒黴的還會是這對父女。而天下無論何處,總是少不了這些敗類的。


    隻是這種宛如孩子般的不解卻讓陸小鳳感到了殘忍。


    因為他明白了,麵前的人縱然劍術無雙,但是他隻懂得劍,隻懂得弱肉強食。他有憐憫和同情,卻不會為此打破自然的規則。他不懂得人,更不懂人心。


    “可惜陸小鳳卻總是喜歡惹得一身腥的。”


    他笑著站起身,端起杯酒就朝著那桌人走去。冕旒也沒有什麽興趣再看。他轉過頭有些無聊的看向樓下,對麵街的窄巷之中那個小乞丐還在那裏。皇冕旒默默的點著著桌子,看著那孩子再一次和別的乞丐搶剩飯失敗,手指輕輕敲著自己佩劍的劍柄,低聲道:“宗主說過,弱小本來就是種罪,不是嗎?所以我想要變強,並沒有錯。我想要更接近姐一點,希望能一直跟隨著她,那麽我必須變得更強。”


    自然不可能有任何人回應。


    突聞得哈哈大笑聲,皇冕旒轉頭看去,陸小鳳已然和那公子哥稱兄道弟,賣唱的父女也不知道到了哪裏去。隻見陸小鳳指了指他,與那公子哥說了兩句,便向他走來。


    他看著陸小鳳又坐回他的對麵,笑著喝了杯,道:“你看,救人的方法不止一種。”隨即又搖搖頭道:“但是你說得對,我不可能每次都救得了她,也不可能救她一世。”


    皇冕旒正色道:“但是你的確是個好人。”


    陸小鳳哈哈一笑:“好人難為啊。”


    然而對麵的皇冕旒突然麵色一變,陸小鳳一驚,這個長得甚至可以稱得上漂亮的男人雖然麵色變化並不大,身周卻突然充滿了戾氣,那股尖銳的宛如劍一般的殺氣讓近前的陸小鳳渾身汗毛倒豎,幾乎忍不住要拔腿狂奔。就連酒樓上一時間都是鴉雀無聲。


    然而這個時間並不長,隻見皇冕旒食指伸進酒杯,抬起手反手一彈,便聽樓下一聲慘叫,竟是一個攤口的男人躺在地上痛苦的打滾,右腿鮮血淋漓。


    感受到殺意漸消,陸小鳳歎道:“那人不過隻是欺辱了那小乞丐罷了,你何苦廢了他的腿。像他這種腳夫,瘸了腿隻怕比死更痛苦。”


    卻不料皇冕旒轉過頭看他,目光無比冰冷:“你的意思便是乞丐可以隨便欺辱?”


    陸小鳳忙道:“自然不是,自然不是。”他看著那小乞兒已經受驚跑了,歎了聲氣道:“算了,我們不說這些了。”


    陸小鳳見他沒有說話,隻是笑了笑,又道:“我知道有一個地方的茶很好喝,雖然那是間賭坊。”


    皇冕旒搖搖頭道:“若是想喝,你自己去就行,叫我做什麽?”


    陸小鳳眨了眨眼道:“我們不是朋友嗎?”


    皇冕旒一愣,身周寒氣消散,隨即笑了起來:“啊,當然。能成為陸小鳳的朋友,我很榮幸。”


    陸小鳳哈哈笑道:“像我這樣一個默默無名之輩卻被皇冕旒榮幸結義,實在是人生一大快事!”


    有誰能真正討厭陸小鳳這樣的人呢?他自是也不例外,或許這就是身為這個世界主角的魅力。想到此皇冕旒有些好笑:“你為什麽要認識我?”


    陸小鳳笑道:“好奇而已。”


    “好奇?”


    “‘千波流水萬波風,不抵一劍寒九州’。皇冕旒的絕技‘光寒九州’震懾天下劍客。”陸小鳳道:“我一直都很好奇,擁有這樣評價的天下第一劍客是什麽樣的人。”


    皇冕旒笑道:“很失望?。”


    “怎會。”陸小鳳搖頭道:“若用外貌來看你,這不僅是對你的侮辱,更是對我自己的侮辱。”


    皇冕旒正要說什麽,酒樓突然地寂靜讓兩人同時回頭看向樓梯口。


    首先看到的,是一襲白衣。


    他一步步走上樓梯,卻好像踏在九重坍台之上,一步步都仿若帝王親臨,一步步都宛若飛仙踏行,全身上下都充滿了一種壓迫感。那一襲白色讓人自慚形穢,而男子的手中握著一柄長劍,他的手很白,甚至有些蒼白,手指是極為修長的。


    陸小鳳的眼瞳微微收縮。


    這是一隻跟身邊的男子一樣的手,晶瑩修長略帶薄繭,是一隻屬於絕代劍客的手。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


    看到這個男子的第一眼,腦中浮現的竟是這樣的詩句。


    毫無疑問,眼前的人是誰。


    江湖中鼎鼎大名的少年劍客,飛仙島白雲城的城主。


    葉孤城道:“冕旒,事情有變。”


    皇冕旒站起身皺眉道:“怎麽了?”


    葉孤城沒有說。


    皇冕旒看了看陸小鳳,點頭道:“抱歉,不能和你去喝茶了。後會有期。”


    陸小鳳站起身笑道:“後會有期。”


    二人出了酒樓,葉孤城道:“那是何人?”


    皇冕旒笑道:“他叫陸小鳳,是個很了不起的人。”


    葉孤城回憶了下,似乎並未聽過這個名字。


    “現在的他或許默默無名,但在不久的將來他定會名揚天下。”皇冕旒笑道,“而且……”


    而且,他會是你和西門吹雪共同承認的朋友。冰冷如劍的西門吹雪會對他笑、會對他開玩笑、承諾用兩條胡子就會幫他做任何事;而你甚至在死前,都選擇與他一談心事,即使他害你計劃全毀,你也依舊當他是朋友。


    死……前…………


    葉孤城道:“冕旒?你的氣息亂了。”


    “呃……沒什麽。”皇冕旒搖了搖頭:“到底怎麽了?”


    “我要去江南一趟。”葉孤城道:“私鹽的事,是平南王做的。”


    “平南王……”皇冕旒道:“……孤城,你不可以,不和平南王他們有交情嗎?”


    鬧市之中,葉孤城停下了腳步看向皇冕旒的雙眼,他並沒有避退:“不可以嗎?”


    葉孤城微垂下眼瞼:“你如何得知。”


    皇冕旒隻是堅持道:“不可以嗎?”


    葉孤城隻是道:“因為我是葉孤城。”


    皇冕旒突然無話可說。


    是的,因為他是葉孤城,是前朝遺族的後代,背負著整個葉氏的使命。即使他無法明白所謂的家族使命,更不懂得那樣延續不斷的執著,但是他無法去阻止。十年後他或許可以在那場紫禁之巔的決戰中最終得以放手,卻並非現在。


    “我會幫你。”看著對方難得驚訝的琥珀色眼眸,皇冕旒笑道:“我會盡全力,幫你。”


    葉孤城什麽話也沒有說,他隻是靜靜地看著他,琥珀色的眼中宛如溫玉流光,那冰冷的似乎不會彎折的嘴角勾勒出淺淺的弧度,淡然道:“走吧。”


    皇冕旒笑道:“嗯。”


    他們之間,並不需要言謝。


    *******


    他們走的是水路。


    來得時候皇冕旒的姐姐給了他幾樣東西,在他初來世界時可謂幫了大忙,包括那一身古裝和增發藥劑。其中一樣便是一枚空間戒指,其中儲存著大量的黃金。冕旒並不享受奢侈的生活,甚至更多的時候為了挑戰極限他形同苦修。金錢於他而言從不是必需品。


    隻是空間指環這種東西明顯已經超脫了現實,從中午想到晚上也沒想出什麽好借口,他並不擅長思量,更不會對朋友撒謊,於是幹脆自暴自棄直接往葉孤城房裏衝。


    門被皇冕旒一使勁打開,葉孤城正在拭劍。他抬起頭,琥珀色的眸中疑問:“冕旒?”


    “這個給你。”皇冕旒將手中的空間戒指給了對方,深呼了口氣道:“別問這是從哪裏來的,我不會害你,隻是我不能說,也不想騙你。”


    葉孤城接過戒指,這是一隻造型簡單的戒指,銀製的,上麵有一顆小小的紅色寶石。


    皇冕旒道:“這個是空間戒指,懂?你可以將他理解為乾坤袋。將它戴在手上,然後想著‘看戒指裏麵’就行。”


    葉孤城心中一驚麵上卻是分毫不顯,他雖然疑惑,但他是相信冕旒的。他戴上戒指,照著他說的方法去想。然後,他看到了連他也不禁震驚的財富。


    滿目滿目,看到的隻有金色,璀璨奪目的金色。


    他睜開眼,霍然起身:“冕旒?”


    皇冕旒隻是笑了笑:“你別問了,我是不能說的。總之,這是我送你的禮物。在白雲城住了好些年,我還從未送過禮物給你。”


    葉孤城皺眉。


    “開玩笑的。”皇冕旒拉住葉孤城讓他坐下:“我雖然武功不弱,但終究隻是一人之力,能幫你的也僅僅隻有這些。”


    葉孤城緩緩道:“這些,都是真的。”


    皇冕旒笑道:“當然是真的,隻要你心裏想,就可以把它們弄出來。或者把別的死物弄進這裏。隻是大小有限,裏麵的地方全部都塞滿了黃金了。你要裝其他東西必須要拿出些黃金來。”


    葉孤城看著他道:“冕旒,是神仙?”


    “是未來的神仙。”皇冕旒笑道:“追求劍道的最高處,這是我畢生的目標。以劍入道,破碎虛空,成就真身。”


    葉孤城並未說明信或不信,隻是淡淡道:“所以,你去挑戰天下高手。”


    “我在到處旅行,尋求突破的方法。”冕旒淡笑道:“你可知我為何姓‘皇’?”


    葉孤城淡然道:“我曾猜測是你不願暴露真名,你或許複姓皇甫,隻是取其中一字而已。”


    冕旒又問:“那你可知我名字的由來?”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葉孤城回答:“王摩詰的詩句誰人不曉,無論冕旒二字是否有指代之意,這般的名字都是大逆不道,卻也配得上你。”


    冕旒笑道:“這個姓是我自己起的,名字是姐給我的。”他頓了頓道:“我曾向天立誓,總有一天會練就王者皇霸之劍,破碎虛空,成就真身!如此,即便三界九天,亦有我一席之位。”


    那一刻皇冕旒嘴角的笑容是何等耀眼,自信而盛氣淩人。葉孤城並未回答,他的食指微微一動,撫上了腰間劍鞘。


    隨即冕旒有些沒落道:“雖然現在的我還做不到——我很希望孤城能和我一起,我相信這也是你想要追求的。可是我也知道……”


    葉孤城淡淡道:“我不能。”


    “是啊,你不能,因為現在的你還無法看破一些事。”皇冕旒笑道:“不過沒關係,我可以等。即使現在等不到,以後也可以。”


    葉孤城撫摸著那隻銀色的戒指,沒有說話。隻是那雙琥珀色的眼睛染上了不該屬於葉孤城的溫暖。河風吹進窗,皇冕旒披散的長發四散飛舞,有些粘在了臉上。葉孤城伸手,修長的手指帶著薄繭,擦過他的臉,將發絲擄至耳後。


    皇冕旒無奈道:“五年未剪,雖說向來長得慢但也有這麽長了……哪天剪了吧。”


    當年他借用生長劑有了及背的長發,然而過了五年,他的頭發已經真正達到了腰腹。


    葉孤城搖頭道:“留著吧。”


    “嗯?”


    葉孤城輕笑道:“很適合你。”


    葉孤城並不是愛笑的人,也很少笑,或許正是如此,每次他笑起來,皇冕旒都覺的這是最好看的笑容,讓人怦然心動。


    “既然你這麽說,那就留著吧,以後實在太長了再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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