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蘭謝……」


    林茲走進周園蓋滿房子的陰暗小巷,從她背後呼喚她。


    「……!」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扭轉上半身,抓住林茲的手腕……接著迅速繞到他身後反折他的手,


    這是訓練有素的格鬥騎士的基本動作。


    「痛痛痛!……啊……嗚……!」


    「……林茲!」


    派遣騎士少女驚課地叫了出來,她好像總算發現被她封住關節的人是她認識的少年。


    布蘭謝急忙鬆手,林茲邊壓著肩膀邊哀號。


    「我、我還以為手臂會斷掉。」


    「對不起,因為你突然站在我背後,所以我下意識就……」


    她低下頭,綁成馬尾的頭發垂了下來。


    「你一個人調查案件嗎?」


    「咦?嗯,對……」


    布蘭謝不好意思地轉開頭。


    「蘭斯的自衛警備騎士團呢?」


    「我、我才不需要那些人的幫忙,我一個人就很夠了。」


    「……?可是,你剛才不是從自衛警備騎士團的據點出來嗎……」


    林茲還沒說完,布蘭謝就一臉生氣地沉默下來。


    (看來她好像遇到什麽麻煩……)


    從中央派來的菁英騎士與地方上的自衛警備騎士團。林茲大概能想像發生了什麽事。


    「林茲你才是呢,你怎麽了?你不是跟同行的女孩子去參加慶典了嗎……」


    「咦,你怎麽會知道?」


    「今天早上我在走廊跟她打招呼的時候聽說的。她說:『我要跟林茲去慶典喔』,而且非常高興。」


    「……原來如此,我跟夏特蕾兒剛才在廣場分開了。」


    「分開……咦!……難道你們之間有感情糾紛!」


    「我不知道你在驚訝什麽,但不是你想的那樣啦。」


    林茲眯著眼睛吐嘈。


    (我總覺得布蘭謝一點都沒有菁英騎士的感覺耶。)


    「喔,是這樣啊,你是指普通的分開行動嗎……不過,為什麽?」


    「嗯,該怎麽說呢……」


    林茲開始吞吞吐吐。因為那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理由。


    但是,他看著剛才的夏特蕾兒……然後就有了一些想法。


    為了尋找自我存在的理由,在大陸上長期遊蕩的〈流浪的城姬〉。


    想了解自己……


    她一直都追尋著這種理所當然的事物,揮舞著劍活到現在。


    或許她是第一次像個普通女孩子一樣興奮喧鬧吧。


    雖然她的表情依舊冷酷,看起來也一如往常。


    可是,當她在攤販旁大快朵頤吃著食物、當她與同齡女孩子們比賽劍術,就連被女孩子們推擠的時候,夏特蕾兒看起來都很興奮。


    盡管她每次都說自己是〈城堡〉,不過林茲認為,夏特蕾兒比她自己想像中更像個普通女孩。


    今天邀她參加聖女貞德慶典真是太好了。


    林茲希望……她能就這樣懷著快樂的心情結束這一天。


    如果把馬魯奇亞·吉的事情說出來,她或許會幫忙。


    以林茲·連海特的〈城堡〉的身分。


    說不定,以後會遇到某些必須借助她力量的狀況。


    但是,至少今天……


    回到旅社、與孩子們一起吃飯,然後在房間開香檳來喝……不是以傳說中能單獨打倒千軍萬馬的〈城姬〉身分,而是以一般女孩子的身分做這些事情……林茲希望她可以過著普通的一天。


    林茲打算要這樣來善待自己的城堡。


    (……呃,夏特蕾兒如果聽到應該會生氣吧。)


    布蘭謝的前進方向離人聲鼎沸的大街愈來愈遠,走進了幾乎沒有人會經過的微暗巷子。林茲追在她後麵。


    照不到太陽的巷子裏飄蕩著潮濕的空氣,大陸上不管哪一座城市都有這種地方,而且幾乎都會變成流浪兒的聚集場所。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慢慢停下腳步。


    「嗯……我從剛才就很在意一件事。」


    「……?」


    「你為什麽要跟過來?」


    她晃著藍色秀發轉過身來。


    「如果要調查馬魯奇亞·吉的話,我也想幫點忙。如果抓到他,或許就能問出師父隸羼的〈荒廢庭園之使徒〉的消息。再說……」


    林茲搔著頭,繼續說道:


    「女孩子單獨走進這種巷子很危險的。」


    林茲這句話……讓布蘭謝一時不曉得要回答什麽。


    「我知道了,說不定會出現某些隻有同一建築士工會成員才懂的線索,那就拜托你了。」


    「嗯,麻煩你了。」


    「我們要在天黑之前回去,因為這一帶的治安也不太好。」


    布蘭謝說完後,從懷裏拿出銀懷表。


    正當她準備看時間的時候……她小聲地叫了一聲。


    「怎麽了?」


    「……壞掉了,剛、蜊才被我拿來敲團長辦公桌的時候弄壞的……」


    布蘭謝一臉蒼白地慘叫。


    銀懷表的表麵上出現了巨大的裂痕,指針也完全停擺了。


    (敲團長的辦公桌?)


    林茲總覺得自己聽到了很誇張的事。


    「嗚嗚,怎麽辦……」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跪倒在地上,眼淚都快掉出來了。


    「呃,說不定可以修好,借我看看。」


    林茲伸出手,布蘭謝臉朝下搖著頭。


    「不可能修得好,你看,整個壞了。」


    「我想應該可以,給我一下。」


    「……唔、嗯。」


    布蘭謝輕輕點頭,將銀懷表輕輕遞給林茲。


    沉甸甸的重量感傳來。


    (這是用真正的純銀做的……)


    師父曾經教過他銀製品的加工法,以及使用齒輪的機器的構造。雖然大小完全不同,但他以前曾協助修理市政廳的鍾樓。


    ……隻要有明確的想像內容,要修理應該不會很困難。


    林茲以刻有〈銘印〉的右手緊緊握住銀懷表。


    ……他集中意識想確認內部構造。


    (……真是複雜的機械,不愧是大師級時鍾工匠的。)


    「你想做什麽?」


    「我要用〈建奏術〉啊。」


    「就是……工會裏傳承的秘密技法是嗎?」


    布蘭謝為之屏息。繼承了〈銘印〉的工匠所擁有的技術——也就是工會的秘密技法,這類事物對普通人來說隻不過是種可疑的魔法。盡管如此,她身為派遣騎士,所以似乎擁有一定的知識。


    〈——汝乃偉大的建築士之王,乃測量並設計出四界一切之者啊——〉


    他喃喃自語般念著韻律,組起精密的構造式。


    〈建奏術〉第八韻律——修複。


    這是將建築物修複成原本樣貌的韻律。


    相對於使用第十二韻律——〈再構築〉搭建出來的建築物,會在經過一定的時間之後自然損壞。以這種方式修複的建築物,堅固程度能與原本狀態幾乎相同。


    「……修複。」


    啪滋——右手的〈銘印〉在瞬間迸出藍白色火花。


    淡淡的煙從指縫間飄出來。


    林茲緩緩打開手掌,他手中放的是已經完全恢複原貌的銀懷表。


    上麵的指針也確實走動著,隻不過時間慢了大約數十分鍾。


    「……真厲害。」


    布蘭謝睜大了深藍色的雙眼。


    「還給你,時間的話你自己調整吧。」


    「……謝、謝謝你。」


    林茲把恢複原狀的銀懷表遞給布蘭謝之後,她就笑了出來。


    她的表情可愛得讓人心跳加速。


    對她來說,這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吧。她以雙手接過銀懷表,轉了旋鈕幾次之後輕輕放回懷裏。


    王室所賜的銀懷表,是高尚騎士的驕傲。


    (對了,為什麽布蘭謝會……)


    ……林茲突然很想問。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什麽?」


    「布蘭謝你為什麽想當騎士?」


    「……」


    布蘭謝紅著臉,支支吾吾感到困擾般把視線移開。


    「那個,呃……你、你不會笑我吧?」


    「當然。」


    林茲用力點頭。


    布蘭謝下定決心似地深深吸了一口氣。


    「……這座城市裏的女孩子之所以憧憬騎士,理由隻有一個。」


    她邊走邊搖著藍色馬尾,小聲地回答。


    「憧憬騎士的理由?」


    林茲思考了一下。


    ……然後他立刻就想到了。


    「是因為聖女貞德嗎?」


    「對。林茲你看過廣場上的劍術大會了嗎?」


    「嗯。」


    ……是啊,剛才那些聚集在劍術大會上的少女們。


    當中一定也有幾乎沒握過劍柄的女孩。


    那些女孩們都很崇拜聖女貞德。


    「我也跟那些女孩子一樣。雖然我不常對別人說,但我被孤兒院收留之前,是在這種巷子裏廝混的武裝竊盜集團成員。」


    布蘭謝一邊踩著小巷子裏布滿灰塵的石板地,一邊喃喃說著。


    「喔,是這樣啊……呃,什麽!」


    林茲忍不住用怪異的聲音叫出來。


    看到林茲驚訝的反應,布蘭謝露出有點受到傷害的表情。


    「嗚……林茲你真過分……」


    「啊,對、對不起,因為武裝竊盜集團那種事,與布蘭謝你現在給人的印象差太多了……呃,我是覺得意外啦。」


    林茲連忙道歉。


    「大家為了生活,所以身不由己,會結夥扒竊觀光客的錢包、偷麵包、竊取巡禮者貢獻給教會的奉獻金……我從以前就很會打架,所以還去跟抓走同伴的自衛警備騎士團對抗喔。」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緊握拳頭,說出了更驚人的事。


    林茲聽得目瞪口呆。


    就某種意義來說,這比知道雷蒂是小國的公主殿下還要驚人。


    (原來如此,所以才會當格鬥騎士……)


    (不過這到底是幾年前的事情啊?)


    ……他害怕得無法詢問。


    布蘭謝停下腳步小聲說道:


    「不過,就算過著那種墮落的生活,我仍然懷著成為聖女貞德的希望。因為,既不是貴族也不是什麽大人物的十七歲少女竟然能拯救祖國,我認為我也可以成為一名跟她一樣高尚的騎士。」


    她懷著這股決心,在巴黎專心接受槍手隊的嚴格訓練。


    她持續鍛鏈著自身唯一的武器,也就是槍與格鬥術。


    幾乎已經聽不見大街上慶典的喧嘩聲了。


    她緩緩呼出白色的氣息。


    「但若隻會憧憬的話,夢想也不會成真。我認為就算是一步步慢慢前進,也必須以自己的雙腳往前走。是孤兒院的同伴們教了我這些事。」


    她閉上嘴……突然停下腳步。


    臉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很嚴肅。


    「……怎麽了?」


    「就是這條巷子。昨天,鞋店的女兒路賽妮在這裏失蹤了。」


    ◇


    「……失蹤?」


    林茲詢問。


    他環視周圍。這裏不是住宅集中區,而是堆放建材等物品的倉庫區域。


    布蘭謝以銳利的視線看往周圍,並拿出筆記本。


    「對。她好像在慶典當中與朋友走散,所以自衛警備騎士團那裏接到報案,她似乎從昨天晚上就失蹤了。」


    「……」


    林茲驚訝地閉著嘴。


    (這裏在幾個小時之前發生了綁架案嗎?)


    「是馬魯奇亞·吉做的嗎……」


    「不,關於這點……我調查案件的紀錄之後,發現有一件讓我在意的事。」


    「在意的事?」


    布蘭謝點點頭,翻開筆記本。


    上麵以工整的筆跡詳細記載了與事件有關的消息。


    「調查以前的資料後,我發現了一件事。傳出〈藍胡子〉謠言是在最近兩個星期,可是小孩子失蹤的案件卻是從大約兩年之前開始,而且每隔一段固定的時間就會發生,並不是最近突然才發生案件的。」


    「……?可是,你不是說被馬魯奇亞·吉雕刻的少女有四個人……」


    「時間搭不上。」


    布蘭謝冷靜地說。


    「什麽?」


    「將發現的雕像碎片拿去給雕刻家工會鑒定之後,才知道最近兩個星期之間被變成石雕的少女隻有一個人。也就是說,其他三名少女都是馬魯奇亞·吉從巴士底監獄逃獄之前遭到綁架的。」


    「……!」


    林茲的心臓猛烈地跳動。


    他有股……非常不好的預感。


    「那麽……」


    「沒錯,在我抵達蘭斯調查資料之前也不曉得,我一直認為發生在這座城市的綁架案是殺人魔馬魯奇亞·吉所犯,但是……」


    「……」


    就在林茲屏住氣息的時候……


    「……嗬嗬嗬,史多藍傑大師的徒弟,我終於見到你了。」


    寒毛豎起……


    背脊竄過一陣顫栗感。


    慢慢轉頭之後……


    眼前出現的……是一個手腳詭異地細長、蜘蛛般的〈怪物〉。


    怪物將手腳頂在石造的建築物與建築物之間。


    他有著白色混濁的左眼眼球。剃光的禿頭上麵也有怵目驚心的拷問傷痕。


    「……馬魯奇亞·吉大師!」


    布蘭謝·艾斯華爾大叫出聲。


    她立刻做出反應,拔出槍擺好架式。


    接著她無預警開槍,建築物的石牆因此碎裂。


    「嗬嗬嗬、嗬,城主怎麽可以不將〈城堡〉帶在身邊呢?」


    怪物——馬魯奇亞·吉閃了開來,張著深深裂開的嘴巴發出無聲的笑。


    ……不,與其說他在笑,那應該比較接近肌肉痙攣。


    (他知道夏特蕾兒的存在嗎……!)


    林茲看往正上方,同時倒吸一口氣。


    「雖然鐵麵具閣下叫我先不要對你出手……嗬嗬嗬,但是都已經遇上就沒辦法了。隻要發現好的材料,我就會忍不住想雕刻,畢竟這就是雕刻家的本性,嗬嗬嗬、嗬、嗬……」


    (……鐵麵具閣下!)


    林茲聽到怪物口中說出這個與他有因緣的名字,不禁嚇一跳。


    他是與沃邦一起,想將艾莉莎變成〈城姬〉的裏爾要塞總監工。


    事件的背後竟然有這個男人的存在……!


    馬魯奇亞·吉詭異細長的手,從頭頂揮了下來。


    就在林茲往後跳的瞬間,石板地麵碎裂開來。


    「……!」


    馬魯奇亞·吉的雙手握著雕刻刀。


    要是被那種東西揮到的話,人類的頭蓋骨一定會輕易就被擊碎吧。


    「你快逃!」


    布蘭謝叫道。


    她拿著騎士的武器——〈鋼之鐵鎚〉,站出來保護林茲。


    「逃獄犯馬魯奇亞·吉,這個男人由我來逮捕。」


    「……」


    林茲停留在原地。


    「……林茲?」


    布蘭謝皺起眉。


    「我不逃。」


    「什麽!你在說什麽啊!」


    「我再也不要拋下重要的人獨自逃跑,我決定再也不逃了!」


    當初他將變成了〈城姬〉的艾莉莎留在裏爾要塞,逃了出來。


    林茲再也不想經曆那種事情!


    「〈建奏士〉林茲·連海特刻下銘印——」


    他邊跑邊在腦中展開構造式。


    從史多藍傑大師那裏繼承而來的〈銘印〉迸出雷火。


    〈建奏術〉第十二韻律——〈再構築〉。


    這是一種將手觸碰到的物體改建成其他建築物的技術。


    然而……


    「太慢了……」


    刹那間,馬魯奇亞·吉的手變長伸了過來。


    「……!」


    林茲迅速將圍繞著雷火的手掌擊向地麵。


    喀——拿著雕刻刀的手整隻剌進林茲麵前出現的石牆。


    「嗬嗬嗬,厲害厲害,我本來想用剛才那一招把你的手臂整個切下來!」


    一道汗水流過林茲的太陽穴。要是沒有天天和夏特蕾兒的〈練兵場〉功能練習,他甚至無法看清楚狀況。


    (那個像鞭子一樣的彎曲狀態是怎麽回事……!)


    砰——布蘭謝看準馬魯奇亞·吉著地的瞬間開槍。


    「嗚啊!」


    馬魯奇亞·吉發出奇怪的叫聲並向後仰。


    他的左手好像被射中了。雖然手槍是由老練的大師鑄造的最新型號,但是精準度並不算很高,可見布蘭謝的射擊能力相當厲害。


    「……馬魯奇亞·吉,那些被你抓走的女孩子都在哪裏?快點招出來!」


    「哼,你在說什麽?如果是雕刻的材料,那我倒是在這裏撿過。」


    馬魯奇亞·吉露出竊笑。


    「……!你這個家夥!」


    對方的明顯挑爨讓布蘭謝激動起來。


    布蘭謝衝上前,深藍色的雙眼熊熊燃燒。


    鋼鐵般的拳頭有如繃緊的弓弦,這就是絕對不會折斷的格鬥騎士之劍。


    她繞去那隻理應受了傷的左手旁邊,對準下巴給予重重一擊……


    「布蘭謝,不可以,那個家夥的左手……!」


    「嗬嗬嗬,騎士的缺點就是一下子就會失去理智。」


    馬魯奇亞·吉的左手開始旋轉。


    下一瞬間,伸長的手臂就像鞭子般掃過布蘭謝的身體。


    「唔啊——!」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的嬌小身體呈拋物線被甩了出去。


    而那隻手再度伸往摔落石板地麵的她……


    「手槍……竟然沒用……怎麽可能……」


    她愕然地念道。


    「嗬嗬嗬,派遣騎士小妹妹,你很驚訝嗎?」


    「……唔,怪物……!」


    布蘭謝想以雙手折斷那隻掐住她脖子的手,但她卻完全沒有折到了東西的感覺,惡夢般的膨軟觸感正緊絞住脖子。


    「布蘭謝,那家夥的手是假手!」


    「沒錯。」


    馬魯奇亞·吉發出竊笑。


    這是內部裝設了伸縮自如鋼索的假手。


    他的左手臂是被史多蘭傑大師切斷的。


    林茲一邊展開構造式,一邊跑過來……


    「別急,我等一下再來對付你,史多藍傑大師的徒弟!」


    他朝林茲揮出並非假手的另一隻手。


    一道銀色閃光掠過……就在這一瞬間……


    「……嗚……啊!」


    林茲的腹部溢出鮮血。


    射出的雕刻刀剌進了林茲的肚子。


    「……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林茲跪下來,蹲在一片血海當中。


    腹部的肌肉被深深刺穿,雖然並非會立刻喪命的致命傷……但他因為劇痛無法站起來。


    「嗬嗬嗬,等我勒死這個女孩再來處斯,我會一片片很仔細地把皮虜削下來的,嗬嗬嗬……我要用你來補償史多藍傑大師讓我受到的屈辱!」


    「……!嗚……」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被緊緊勒住,她的表情愈來愈蒼白。


    她的手指抓著馬魯奇亞·吉的假手,但已經使不出力氣。


    她想要成為孤兒院同伴們的光芒——成為他們的希望。


    這位少女的願望是成為聖女貞德般的高尚騎士。


    她的四肢癱軟無力,意誌力的光芒也從深藍色的眼裏慢慢消逝。


    (布……蘭琪……)


    「那麽,林茲,連海特,在這個女孩窒息死亡之前,身為雕刻大師的我就來給你上一堂特別課程吧。」


    馬魯奇亞·吉笑了出來。


    「最頂尖的雕刻家,會不停削切雕刻材料的石頭,讓石頭存在的本質顯露出來。」


    (……可惡,我的意識……)


    林茲透過逐漸模糊的視界環視周圍。


    「……!」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掉落的手槍就在他麵前。


    林茲以顏抖的指尖抓住槍柄。


    堅硬——而且冰冷的鋼鐵觸感。他以沾滿鮮血的手握住槍柄。


    (〈建奏術〉——〈再構築〉。)


    劇痛令他哀號的同時,他展開了構造式——從〈銘印〉迸出的雷火包圍著槍身。


    「文藝複興時期偉大的米開朗基羅大師,從巨型大理石石塊裏看到了大衛像。他並沒有抓會出那座歎為觀止的大衛像,隻是將石塊原本就擁有的特質削出來罷了。那麽,我在這裏問你一個問題,你覺得經由雕刻浮現出來的人類本質是什麽呢……回答吧,史多藍傑大師的徒弟。」


    (……!)


    林茲趴倒在血泊裏。


    從馬魯奇亞·吉的位置應該看不見手槍。


    為了分散對方的注意力,林茲努力撐起意識。


    「師父曾經說過……隻有神才知曉各種事物與現象的本質。所以,人類才有辦法不停創造出一些事物。」


    「可惜,你答錯了。」


    馬魯奇亞·吉覺得無趣地以鼻子哼了一聲。


    「人類的本質就是鮮血與骨骼,所以,我會將人類削切到隻剩下血與骨。」


    馬魯奇亞·吉使出力氣,打算扭斷布蘭謝·艾斯特華爾的脖子。


    就在這個刹那——


    「馬魯奇亞·吉,你這個三流雕刻家!」


    「什麽!」


    林茲的叫喊,讓馬魯奇亞·吉的臉因為憤怒而扭曲。


    就在這一瞬間的空檔……


    (如果我有辦法修好那個銀懷表……那我就做得到。)


    他要將手槍的構造〈再構築〉。


    外觀保持原樣——隻改造內部。


    「哈,如果你的槍法跟這個小女孩一樣就算了,更別說要在這種距離之下用槍……」


    (閉嘴……)


    他將手槍瞄準馬魯奇亞·吉……然後扔出去。


    「哼!那又怎樣!」


    呈拋物線飛來的手槍,被馬魯奇亞·吉以右手打落。


    砰——


    小巷子裏瞬間響起冷硬的爆炸聲。


    「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馬魯奇亞·吉將假手從布蘭謝身上移開。


    他一邊大叫,一邊壓著鮮血淋漓的禿頭痛苦翻滾。


    「你、你這家夥!你做了什麽啊啊啊!」


    「……我把


    手槍的構造重新組合……故意讓它爆炸。」


    林茲的肩膀上下起伏著,慢慢從血泊裏站起來。


    想要組出〈建奏術〉的構造式,需要很高的集中力。若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下,創造出建築物的可能性就非常低。不過,即使在這種狀態之中——照樣有辦法搗亂手槍內部構造。


    正因為手槍有著極為精密的構造,所以隻要讓內部產生細微變化,就能引起爆炸。


    林茲單手壓著腹部,拖著腳走向布蘭謝旁邊。布蘭謝·艾斯特華爾劇烈嘔吐並癱倒在地上。


    「布……蘭謝,你還好嗎?」


    「……唔……嗯。」


    她虛弱地搖搖頭,然後點頭。


    「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你竟敢這麽做啊啊啊!臭小鬼啊啊啊啊!」


    憎恨的視線從搗住臉的指縫間看過來。


    馬魯奇亞·吉的右半邊臉已經整片燒傷。


    布蘭謝一邊咳嗽,一邊慢慢站起來。


    她調整好呼吸,舉起加裝了鋼鐵的拳頭。


    「馬魯奇亞·吉……我要逮捕你!」


    「唔……!我太大意了!」


    馬魯奇亞·吉在瞬間跳起來。


    他將詭異細長的雙腳踏向地麵,如同彈簧般躍起。


    才剛看到他越過房子的屋頂,他就一邊發出剌耳的大笑並消失。


    「……逃走了嗎……!」


    布蘭謝抬頭看著灰色的天空並緊咬嘴唇。


    接著驚醒般轉過頭……


    「……林茲?」


    林茲趴倒在地麵。


    鮮紅的血泊在石板地上漫開。


    「……林茲!」


    ◇


    「唔……」


    夏特蕾兒閉上眼、集中精神。


    她手中握的鋼刀正微微顫抖。


    深深吸進一口氣……


    「……喝!」


    碰!


    她使出全身力氣揮下刀子。


    「……如、如何?」


    「嗯,還不錯,洋蔥結束之後,再來是馬鈴薯喔。」


    「我知道了……」


    夏特蕾兒一邊擦著額頭上的汗,一邊從柯潔特手裏接過裝了洋惠的盤子……那個時候,夏特蕾兒乖乖單獨回來的理由就是這個。


    她想自己做菜給林茲看,讓他嚇一跳。


    (我要讓他知道,我除了劍術之外也是很行的。)


    她以不熟練的手勢握住菜刀,緊咬嘴唇。


    (可是,這比拿著劍更緊張啊……)


    她舉起菜刀,碰一聲往馬鈴薯切下去。


    碰、碰……


    每當夏特蕾兒揮下菜刀,食材就會飛往不該去的方向。


    「大姐姐有點可怕耶……」


    孩子們在她背後悄悄說著。


    雖然她說她要做菜,但其實這是夏特蕾兒第一次拿菜刀。


    〈城堡〉雖然具有〈王之饗宴〉的功能,但這是隻有麵前擺著平民沒見過的外國香料,以及會在貴族的餐桌上出現的食材之時才能啟動的功能,是個有限製條件、無法使用的能力。


    碰、碰、碰……


    (唔,我身為能夠橫掃千軍萬馬的〈城姬〉,居然連這種事情都做不到,實在太丟臉了。艾莉莎·伊斯特伯拉特都曾經做菜給城主吃……)


    她按著因為洋蔥而滲出淚的眼角,這時……


    她忽然想起以前單獨在大陸上流浪時的事情。


    隻不過幾個星期之前,她還以〈流浪的城姬〉的身分,毫無目標地在大陸遊蕩。


    那時候,隻要能吃得進去,不管什麽食物都好。或許著劍而是握著菜刀。


    碰——被切到飛開的馬鈴薯滾到地上。


    就在她彎腰想撿馬鈴薯的時候……


    走廊另一邊傳來開門聲。


    「林茲……?」


    夏特蕾兒就這麽拿著馬鈴薯走到走廊上。


    「什麽……?」


    她正好看到布蘭謝背著林茲走進孤兒院。


    「你、你們兩個到底……」


    話說到一半,她就發現一件事。


    派遣騎士布蘭謝·艾斯特華爾蒼白的臉。


    以及滴在走廊上的——紅色……


    (是血……!)


    「……林茲!」


    ◇


    醒來之後,他發現自己在床上。


    (咦,總覺得以前也有過這種事……)


    林茲意識朦朧地搖搖頭,慢慢起身。


    「……!」


    腹部的痛楚讓他露出痛苦的表情,等他抬頭之後看到的是……


    壯觀的〈城牆〉飄浮在床鋪周圍。


    「這、這是怎麽回事……?」


    「你不用驚訝,我隻是啟動了〈城堡〉的功能——〈醫療設施〉。夏特蕾兒的聲音不知從何處傳來。


    一回頭,他就看見〈要塞化〉狀態的夏特蕾兒在旁邊。


    她一臉沮喪地坐在床鋪另一頭。


    「夏特蕾兒……」


    「我聽布蘭謝·艾斯特華爾說了。聽說那個殺人魔襲擊你們。」


    「對……」


    林茲低著頭,緊緊抓住床單。


    (我實在太粗心了……)


    雕刻家馬魯奇亞·吉——在蘭斯綁架少女的殺人魔。而他沒能抓到那個可能與史多藍傑大師有關聯的男人。


    (再說……)


    ——他瞄了一眼坐在床邊的夏特蕾兒。


    含著藍色火焰的雙眼有些不安。


    (……我又讓夏特蕾兒為我擔心了。)


    唯獨今天,他希望能讓夏特蕾兒開心地渡過。


    他本來是這麽想的。


    「……布蘭謝的狀況如何?」


    「她不要緊。她說她有點不舒服,所以要在房間休息。」


    夏特蕾兒靜靜搖頭。


    「對不起,林茲……我果然應該跟著你才對。」


    她的聲音帶著悔恨的情緒。


    「〈城堡〉無法保護該守護的城主,這樣的我根本沒有價值。」


    「沒這回事……」


    林茲想要插話,夏特蕾兒阻止並說道:


    「我能做的明明就隻有拿起劍來保護你,但我卻連這都辦不到。」


    「你在說什麽啊,夏特蕾兒你沒做錯任何事。」


    「城主遇到生命危險,我卻……」


    夏特蕾兒以消沉的聲音低語。這座責任感很強烈的〈城堡〉,在林茲沉睡的時候絕對一直責備著自己吧。


    再認真也該適可而止,林茲打算坐起上半身。


    「你不可以動。」


    夏特蕾兒輕輕按著林茲的胸口讓他躺下。


    「治療遛沒結束,你必須靜養。」


    「呃,好……」


    林茲老實地照著做。


    「你是不是有點發燒?」


    夏特蕾兒擔心地盯著他,用手撫著他的額頭。


    那股柔軟又冰涼的觸感,讓人忍不住心跳加速。


    「我不要緊,謝謝你。」


    「你會餓嗎?」


    「什麽?喔,嗯……有一點。」


    聽她這麽說,林茲才覺得肚子餓了。


    他摸了摸被剌傷的腹部周圍,傷口就一陣抽痛。


    「不太好消化的食物應該對傷口有影響,濃湯之類的食物你可以喝吧?還是要在某種程度上吃點營養的食物比較好。」


    「……我知道了,我會吃的。」


    林茲點頭後,夏特蕾兒就關上門離開房間。


    林茲在床上重新躺好,茫然地看著天花板的木


    頭紋路。


    (……對了。)


    他想起來了。


    就是被馬魯奇亞·吉攻擊的前一刻,他與布蘭謝對話的內容。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說,少女被變成雕像的日期不吻合。


    那也就是說……


    在蘭斯街頭犯下綁架案的〈藍胡子〉。


    在抓來的少女身上刻下〈王冠〉的〈銘印〉,並將少女變成雕像的人物。


    並非從巴士底監獄逃獄的殺人魔——馬魯奇亞·吉。


    那麽……


    (……難道是障眼法?)


    為了掩飾原本的綁架目的,才與馬魯奇亞·吉串通,或者是利用他。


    ……不過,這是為了什麽?


    就在林茲皺起眉的時候——


    房間門打開,夏特蕾兒抱著巨大的深鍋走進來。


    (咦!)


    林茲差點就要跳起來了。


    ……有一股類似某種東西燒焦的糟糕臭味飄過來。


    深鍋裏麵的東西已經煮到沸騰。


    封城守在城堡裏的士兵,要對付爬上城牆的敵兵時,會從設置在城門上的〈殺人孔〉倒下燒得滾燙的油……


    林茲不知為何想到這個。


    「這、這是什麽……?」


    「濃湯,是我做的。」


    「夏特蕾兒做的?」


    「是啊,我拜托柯潔特她們教我做的。」


    夏特蕾兒清清喉朧,拿起一個大木匙。


    「你的坐姿不方便吃東西啊,所以……」


    她的臉有點紅。


    「我、我喂你吃。」


    「……!不、不用了,我自己吃!」


    林茲急忙搖頭。


    「不用客氣,至少讓我盡到這點照顧的工作。」


    「呃,不用了啦……」


    塞。


    林茲開口的瞬間,夏特蕾兒就用以劍突擊的氣勢將木匙塞進他嘴裏。


    「唔、唔嗯嗯嗯……」


    舌尖感受到的濃烈苦味讓林茲皺起臉,不過……


    (……咦?)


    濃湯意外地好喝,味道就像燭烤。


    雖然外表整個焦黑,不過吃起來確實是濃湯。


    「如、如何?不用客氣,老實把感想告訴我。」


    「嗯,很好吃,比師父做的菜好吃太多了。」


    「……這句話讓我完全不懂是褒還是眨耶。」


    夏特蕾兒不滿地皺起眉。


    「啊,抱歉,非常好吃喔。」


    「是、是嗎?」


    夏特蕾兒微微笑了出來。


    (不過還是比不上艾莉莎做的……但這也是理所當然啦。)


    ……這句自言自語當然絕對不能說出來。


    林茲一邊吃著類似焗烤的濃湯,突然想起一件事。


    「……呃,對不起,昨天我明明說要來喝香檳。」


    「等你傷好了之後再來喝吧,我很期待那一刻。」


    「嗯。」


    林茲不經意地從旅社房間的窗戶往外看。


    記得今天是聖女貞德慶典的最後一天。


    他看到大街上人潮洶湧,還緩緩搬運著巨大的花車。


    「對了,遊行是在下午吧。夏特蕾兒你已經準備好要穿的衣服了嗎?」


    他看著夏特蕾兒並發問。


    「什……!」


    她瞪大藍色的眼睛,當場語塞。


    「林茲,你在想什麽!」


    她在林茲耳邊大叫。


    「嗯……?因為,昨天你不是當上聖女貞德,然後要參加遊行嗎?


    「太愚蠢了。」


    夏特蕾兒搖著頭。


    「我身為你的〈城堡〉,你覺得我會拋下這種狀態的你不管嗎?」


    「……」


    這次換林茲說不出話。


    「你、你在說什麽啦,夏特蕾兒你一定要去!」


    他從床上彈起來大叫。


    「唔……!」


    腹部傳來一陣剌痛,傷口好像裂開了。


    「你在幹嘛!你必須靜養才行啊!」


    「聖女貞德是這座城市的孩子們的希望。」


    林茲忍著痛苦,坐起上半身喘息著說道。


    孤兒院的孩子、參加劍術大會的少女們。


    還有,憧憬聖女貞德、以當上騎士為目標的布蘭謝·艾斯特華爾。


    不,不隻這樣。解放了蘭斯、拯救國家的聖女,是因為綁架事件人心惶惶的全體市民的希望。


    「夏特蕾兒,請你參加遊行,拜托你。」


    林茲抓著夏特蕾兒的肩膀拜托她。


    夏特蕾兒呀地叫了一聲,叫聲聽起來很怪異。


    「可、可是,你……」


    「這種傷勢,跟被聖米歇爾傷到的時候比起來,根本就沒什麽大不了,呃,再說……」


    ……他直直盯著夏特蕾兒的眼睛。


    「嗯?」


    「我想看夏特蕾兒盛裝打扮的模樣。」


    「……!」


    夏特蕾兒的臉紅到耳朵。


    她挺起背脊重新坐好。


    「……這、這是城主的命令嗎?」


    「……唔,對。」


    林茲猶豫之後點點頭。


    他心想……這樣會不會有點卑鄙?


    雖然城主與〈城姬〉之間並沒有什麽類似契約關係的約束存在……但總覺得夏特蕾兒從相遇的時候開始就很在意這點。


    夏特蕾兒清了清喉嚨。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沒辦法了,我隻能服從我所選擇的城主的命令。」


    「謝謝你,隻要看到夏特蕾兒扮的聖女貞德,孩子們都會很高興的。」


    ◇


    在那間房的門口……


    布蘭謝·艾斯特華爾緊咬嘴唇,讓嘴唇都發白了。


    (我沒資格當騎士……)


    懷裏的銀懷表——她緊緊握住林茲幫她修好的騎士證明。


    (……我什麽都辦不到,我無法保護他。)


    麵對跟街頭痞子或小混混不同的真正殺人魔,她毫無抵抗的力量。


    那種感覺很可怕,她生來第一次做好了死亡的心理準備。


    (身為騎士的我應該要保護他才對。)


    (我卻被他搭救,最後甚至讓他受傷……)


    (我還說什麽要成為聖女貞德!)


    正當她想用拳頭敲牆壁的時候……


    「啊……」


    「唔。」


    房門嘰一聲打開,她正好與從裏麵出來的鎧甲少女麵對麵。


    「請問,林茲他……」


    「我已經先為他做了簡單的治療,他的傷勢應該不會造成生命危險。有著白銀秀發的少女輕輕點頭。


    接著她打算就這樣往走廊走,布蘭謝叫住了她。


    「呃,那個……」


    「對不起。」


    她停住腳步,並轉過頭來。


    「我……明明是騎士,卻什麽都做不到。」


    「是嗎?」


    夏特蕾兒對她投以嚴厲的目光。


    「那麽……你的劍已經折斷了嗎?」


    「什麽?」


    (我……我的劍……)


    布蘭謝目送夏特蕾兒靜靜離去的背影……


    同時將緊緊握住銀懷表的拳頭壓在胸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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