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代化與史氏又何嚐不是擔心這一點?


    買通兄長的通房給嫂子出點難題,挑唆兄長的長子和父母存些不滿……這些都是大家夥茶餘飯後無傷大雅的談資,所有人都喜聞樂見的“別人家的糟心事兒”。


    但是嫁娶這種能和“投靠”或者“聯姻”掛鉤,進而影響整個家族名聲和利益的事兒,賈代化就不能聽之任之了。


    畢竟是堂弟榮國府的“家事”,他也不好上來就指手劃腳,便遣了自家媳婦過來探探風聲。


    史令儀看著平和的嫂子,臉上也顯出副無可奈何的模樣,“倒是聽我們老爺提了一句,萬一是二弟他們想要放出風聲待價而沽呢?”


    兒女婚事講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賈代善和史令儀爵位再高,也和侄女兒隔了一層,人家父母聽你的,是情分,不聽也是本分。


    說實在的,史氏就憑妯娌史令儀這還蒼白著的氣色,也不好意思再出言追問了。榮國府老太太的脾氣秉性,還有誰心裏不清楚的?


    老太太當年在京裏的誥命圈子裏混得不算太如意,又被跟賈家不大對付的幾位夫人聯手坑了幾回,很是吃了些暗虧,娘家親戚又沒一個頂用,因此也沒少生悶氣。


    可偏偏她這兒媳婦乃是侯府出身,又是宰相之女,那些慣會捧高踩低的夫人們便經常主動往來、宴請,不僅禮數周全,逢年過節走禮時也更是豐厚貼心,奉承拉攏自然也不在話下。


    兩廂一比較,落差著實太大,再有人故意下些舌頭,老太太就越發惱恨,發作不得別人便暗中折騰起兒媳婦來。


    丈夫常年在邊疆鎮守,史令儀倒也乖覺,婆婆說的一概遵從,事事處處按照規矩辦事,讓婆婆更是一年到頭也抓不到什麽錯處……


    老太太礙於出身尋常,本事不大,但除了心眼小了些,不大能容人之外,倒也沒壞到家就是。


    她的確是想打壓兒媳婦,不讓兒媳婦過得痛快,可絕不想害到兒子和孫子,所以老太太橫豎也就那麽幾種老法子:立規矩,擺架子,不停賞丫頭給兒子……最後幹脆抱來長孫放到跟前……再然後就沒有新招數了。


    可老太太卻沒想到這些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招式。


    根本無需張揚,於是大家就都知道了老太太見識少還難伺候,史令儀行事賢惠又得體,還讓遠在邊關的賈代善的一顆心幾乎全偏向了媳婦。


    在史氏看來,雖然她這妯娌無疑是個贏家,但伺候婆婆這些年的個中委屈和心酸,也不是常人能體會得到的。


    比較起來,史氏的婆婆——寧國公夫人卻是個十分有才幹有手腕的女人,雖然在她跟前顯不大出自己的本事,卻也能在她的關照下,順心如意地相夫教子呀。


    想到這裏,史氏聲音更柔和了幾分,“咱們不就怕二弟遭小人哄騙不是?”


    史令儀點了點頭,“可不是。千裏之堤,毀於蟻穴。”一時動不了賈代化和賈代善兄弟,其餘賈家族人總難免有那禁不住蠱惑的不是?能讓他們內鬥也是樂事一樁。


    前世,她的兒媳婦孫媳婦眼裏除了弄權和弄錢,就幾乎放不下別的——可是這權,也是掌家之權,這錢也來路不正,哪像她如今這樣,和嫂子看似閑話,其實也是句句不離家族的前程和名聲。


    史令儀心中感慨的同時,坦然承認她那些兒子孫子,也隻能娶到隻看得見眼前蠅頭小利的媳婦,真正的好人家好姑娘,是瞧不上她上一世養出的兒子和孫子們的。


    教子之事萬萬不能放鬆……


    史令儀暗下決心,先看看赦兒的動靜,若是他還是一無所覺,說不得她這個當娘的又要當一回惡人。隻是這一世,要牢記給一巴掌不忘再補上甜棗。


    除去那些不老實的仆從之後,也得耐心給兒子講講這裏麵的道理才好……


    她兩個兒子都不是能無師自通的天才,不過不自量力的庸才更讓人頭疼,比如丈夫的這個庶弟。


    想到這裏,史令儀也道:“明兒就叫二弟他媳婦過府來說說話吧,嫂子若得空也過來坐坐?”


    史氏見妯娌聽出了她的話外之音,便又笑道:“既然知道了,咱們就該早作打算。明兒必到的。”


    史令儀也笑著應了。


    說完正事,妯娌倆便開始閑聊起來,剛說起京裏的新式繡紋,奶娘就在此時抱來了剛睡醒,鬧著要找娘親的賈敏,史氏還逗了逗這個可愛伶俐的小姑娘。


    賈敏自然對答如流。


    她五官已經長開,和她那個俊美的老爹簡直就是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坐在母親的腿上,任由母親撫弄她的小腦袋,很是乖巧地聽著母親和伯母說話。


    妯娌兩個正說到調養身子的方子,鴛鴦忽然上前小聲稟報:“北靜王來了,老爺說晚飯等他一塊兒用。”


    當年太祖開國時分封功臣,四王八公便是其中翹楚。


    二十多年過去,原先號稱同氣連枝幾家人,有如今依舊親密的,也有逐漸少了往來的……不過自家老爺和這一代的北靜王水煦私下裏常以兄弟相稱,更是到了升堂拜母,互通有無的地步。


    小祥假也沒有幾天,因此北靜王也不講究,得空便到府上探望好友來了。


    史氏聽說榮府有客,便幹脆地起身告了辭。


    反正明天也要再來跟那庶出的堂弟媳婦“曉之以理,動之以情”,史令儀也沒有挽留——再說這府裏還守著孝,也不能弄出合口的飯菜點心招待人家。


    母女倆一起送走嫂子,回到榮禧堂的東次間,賈敏貼在母親身上,小手勾住母親的兩根手指,認真問道:“娘,大姐姐要嫁人啦?”


    望著女兒晶亮的大眼睛,史令儀用空著的那隻手捏捏她粉嘟嘟的小臉蛋,“是呀。你舍不得了嗎?”


    賈敏聽了,還歎了口氣,像個大人一樣一本正經道:“舍不得也沒辦法呀,女大當嫁。”


    史令儀伸手抱起女兒,想起這個最貼心的女兒偏偏早早去世……閨女,把你的靈透勁兒給你兩個傻哥哥勻勻多好啊。


    賈敏哪裏知道母親的心思,老實地讓母親顛了顛,又問,“娘,大姐姐要當姨娘?”


    史令儀奇道:“從哪兒聽來的?”


    小姑娘答道:“昨天,今天,爹和娘,娘和伯母都在說呀。”


    “你想大姐姐了嗎?”


    “嗯。”


    丈夫同輩的幾個兄弟,嫡出庶出都加在一起,也沒生出幾個姑娘來。少了一個能陪她說話的姐姐,賈母小姑娘越發寂寞了。


    史令儀想明白女兒的小心思,便打算這段時日多陪陪女兒,等出了孝,就多送出些帖子,請手帕交帶著女兒過府,女孩子能交情廣泛也是件好事。


    在地府時,辦起差事來可不理會你是男是女,全是一視同仁,於是史令儀也有意把自家兒子女兒一視同仁。


    這廂母女倆正說著話,鴛鴦又過來“討嫌”了,“太太,大爺在院子裏發作下人呢。”


    史令儀心中頓感欣慰,兒子還沒歪到扳不回來的地步,隻是……行事略顯粗糙了。


    昨晚,父母剛剛打發了兩個沒規矩的通房,第二天他就動手清理自己院子裏的丫頭小廝,可不等於承認兩邊有所勾連嗎?父親的姨娘和自己房裏的丫頭婆子有往來……這話傳出去,總讓人難免多想,於他聲名也有妨礙。


    說不得她這個當娘的要替他掃尾了。史令儀叫來內院的幾位管事,吩咐道:“過了小祥,府裏也該打掃收拾一番。”


    於是府裏每個院子都抽出了些仆從,且幾乎處處都有人換了差事,來來去去這麽一通折騰,長子院子裏那點子變動和損耗,就像是傾盤大雨時湖麵,一顆小石子掉進去,也瞬間掩蓋在周圍不絕濺起的水花之下,外人什麽都分不清了。


    史令儀理事時,女兒賈敏依舊偎在母親懷裏,聽著母親有條不紊的各項命令,以及下麵管事們恭敬地應答,那張精致的小臉上時不時顯出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就在賈赦的院子裏,受了二老爺銀錢的仆從們跪滿了一地。


    賈赦端坐在明間裏,想起今早的情景真是又羞又惱,偏偏後身上還有父親踹出的紅腫和淤青,讓他不得久坐,於是越發脾氣暴躁。


    十二歲的榮府大少爺如今還處在愛恨分明的階段,行事上也頗為直截了當。


    他又不曾四處碰壁,人生最大的挫折就是祖母說了母親很多壞話,忽然間他卻發現,最疼他寵他的祖母根本就是看母親不順眼,才刻意離間他們母子情分……


    也就在短短一天裏,他挨了頓胖揍:顯然他那個經常不在家的父親不許他頂撞母親,之後母親偏偏還誠懇地告訴他“你是我兒子”,那時賈赦心中的那杆秤終於徹底偏倒在一邊。


    可是祖母又是真心喜愛他,滿心複雜的心緒不知如何發泄,這個少年隻好處罰起最愛說三道四的幾個丫頭和小廝了。


    幾兩銀子和差事之間,孰輕孰重還用問嗎?


    好歹也伺候了大爺好幾年,即使做錯了事兒也總有點情麵不是?這些人便哭著求饒,還斷斷續續地說起舊日老太太尚在之時,他們又是如何護著大爺不受太太“為難”的。


    更有人趁機挑撥道:“要不是太太,大爺怎麽能挨了老爺一頓!”


    賈赦聞言一愣,直接道:“住口!滾!”話剛出口,又想到讓你們挨頓板子我好出氣,然後就給我滾得遠遠的吧!便轉而吩咐身邊的小廝立即把眼前這人拎出去,先打上十板子。


    可是周圍人硬是沒人動彈。賈赦這回是真火了,抬腳踹向身邊一向奉承他的小廝,“我說話不管用是吧!你們究竟還把我放在眼裏嗎?”


    這話頗重,無人敢答,屋裏登時又跪了一片。


    賈赦見狀,氣得小臉發紅,卻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置這些不聽話的下人們——他們分明已經沆瀣一氣,反過來拿捏他這個大少爺了。而去向母親求救,他又丟不起這個臉。


    賈赦院子裏的動靜自有心腹仔細地傳話過來,琥珀在太太跟前也是難得的伶牙俐齒的大丫頭,學起舌來也是繪聲繪色。


    長子這樣養尊處優,被祖母溺愛著長大的貴族少爺自覺顏麵受損,也沒想著要人性命……史令儀越發欣慰,這兒子雖然固執卻不~暴~虐,果然有救啊。


    史令儀這才不慌不忙地派了林大管家前去給兒子解圍。


    大管家出現時,賈赦和他房裏的下人鬧得正僵。


    不僅賈赦有些騎虎難下,仆從們也是有些最後一搏的意思:老太太沒了,老爺又向著太太,若是不能一舉製住年輕氣盛還有些念舊的大少爺,將來哪還有好日子過?


    如今榮府的大管家姓林,曾是賈代善的親兵,伺候國公爺多年,更跟著他上過戰場,也見識過大場麵。


    此人眼色手段兼具,帶著十幾個健壯又忠心的男仆進了大少爺賈赦的院子,目光掃都沒掃那些裝腔作勢的下人,而是徑直上前恭恭敬敬地向賈赦行禮,“見過大爺。”


    賈赦心知這是母親派來的救兵,慶幸之餘心裏又不免別扭上了:母親看不起我,連下人都使喚不好。這麽一想,臉上就帶了幾分顏色出來。


    林大管家心中一凜,打算回頭就跟老爺說一說:太太一派愛子之心,大爺怎麽還能麵露不滿呢?旋即不動聲色地稟報了太太的安排。


    再擰也還知道分寸,賈赦聽了也應道:“既然母親發了話,我院子裏人就都聽母親安排。”


    這回算是徹底斷了那些“心大”下人們的念想了。暗中領頭的那兩人最先被帶出院子,隨後林大管家便按照手中的名冊,一個一個念名字再念新差事,院子裏的丫頭婆子們竟是全都打散到各處,而跟著大爺的小廝和長隨也是一個不剩,全都派往各個莊子效力去了。


    轉眼間,貼身伺候賈赦的那些人竟是一個不留,而院子裏粗使丫頭和婆子倒剩了大半。


    林大管家還不忘敲打一番那些已經被嚇得不輕的下人們,這才又向賈赦解釋道:“新補的丫頭一會兒就來,大爺的小廝和長隨,自有老爺重新指派。大爺盡管放心,不會耽誤您使喚。”


    剛剛的經曆,對賈赦刺激不小——原來下人也會反過來威脅他這個大少爺!那史書上說的臣子結黨,脅迫皇帝也是真的吧?


    他心裏很亂,大管家的話也是胡亂應了,隻想著等人走後自己靜下來好好捋一捋。


    林大管家見狀,告退出了院子,心裏不免再次微微失望:大爺還小,可也有些太沉不住氣了。這還不如二爺沉穩平和呢。


    卻說這會兒賈政正好下學,到外書房拜見過北靜王和父親,便奔向後宅來向母親請安。


    看著二兒子那被人稱讚過許多次“沉穩平和”的風度……史令儀不由嘴角一挑:這個兒子純粹是天生書呆子而已。


    她招了招手,二兒子不慌不忙地湊到母親身邊,默默地爬上羅漢床,把睡得正香的妹妹往裏麵挪了挪,還知道給她蓋好小被子,這才拉著母親的胳膊道:“娘,兒子出門上學的時候,大哥就在院子裏發作人。”


    雖然確實呆了點兒,但勝在細心不是?史令儀笑道:“已經完事了。”


    賈政低頭想了想,又道:“大哥麵皮薄,娘別總說他。”


    以前,史令儀的確沒少“教導”長子,害得賈赦在弟妹麵前也鮮少出現。萬幸現在孩子們還沒有芥蒂,史令儀便命奶娘把女兒挪到暖閣裏去,更方便和二兒子說說話,比如今天又學了什麽,堂兄弟們答得如何之類。


    母子正說得熱鬧,鴛鴦前來稟告北靜王已然告辭,又笑道:“親家老太太這就要到了。”


    今早娘家來了人傳話,說母親得空就來瞧瞧自己,結果這才隔了多一會兒,母親還真就坐著馬車過來探望了……


    史令儀歎道:娘親真是個急脾氣。


    賈政聽說外祖母要來,也很是開心,“給外祖母看看我寫的字。”


    史令儀捏捏兒子的肩膀,此時門外丫頭們見禮的聲音也傳進屋來,屏風後轉出個高大的身影,史令儀便迎了上去,還笑著問道,“怎麽沒多坐一會兒?”


    賈代善道:“咱家還守孝呢,水兄不便久留。”看著二兒子給自己請過安,又和媳婦說道,“嶽母快到了?正好有段日子沒見,我也得好好謝嶽母一番。”


    沒有娘家幫襯,媳婦在府裏的日子隻怕更為艱難。橫豎為難她的也隻有自己母親,可這份為難偏偏最難化解,可不隻能靠嶽父嶽母乃至舅兄夫婦來安撫解憂了。


    史令儀聞言便嗔道:“我娘難得過來一趟,你別給我們攪了。”


    賈代善大笑,在暖閣裏看了看熟睡的女兒,小聲道:“那一會兒我帶著孩子們去書房裏待著吧。”


    正好說到孩子們,史令儀便拉著丈夫回到東次間,細細說起今天長子的表現以及她相應的補救,賈代善聽了沉默片刻,方道:“赦兒是該好生曆練了。”


    趁著母親還沒到,史令儀又把今天與妯娌史氏閑話的內容三言兩語地說了個清楚,賈代善輕歎一聲,“我和水兄在書房閑談,也說到了二弟最近不太消停。”


    按照史令儀猜測,四王家多少還剩了些情分,不會為了一個庶子的女兒就來拆榮國府的台;皇子們又瞧不上榮府這位庶子的本事;那麽也就剩了一兩家樂意看榮府兄弟內訌的好戲——比如一直都和自家不合的忠順王府。


    賈代善也看出媳婦猜了個正著,於是也不隱瞞,直截了當道:“常年在邊疆帶兵,難免擋了些人的好前程。那邊王府尋咱們家的錯處也不是一回兩回,萬幸寧榮兩府最多就是族人有個偶爾跋扈之舉……為檔子小瑕疵就撤換大將,聖上如何答應?事後便暗中訓斥了忠順王。隻是日積月累下來,聖上也難保一直信任咱們。”


    史令儀福至心靈,“老爺的意思是……”


    “示弱也未嚐不可。”


    史令儀想了想,便提了個建議,“禦史參上一本,老爺總要在家寫自辯折子吧。”


    賈代善聽了,攬住媳婦的腰身,“如此,倒是能多陪你們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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