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聲響徹整個京城,彼時賈代善與賈赦父子恰在宮中當值。


    兒媳婦們紛紛收拾了一下,便一齊趕往榮禧堂。賈政在外書房讀書,還來得稍晚一點。


    史令儀坐在羅漢床上,小兒子也看出母親的凝重,而乖乖地站到了二哥賈政的身邊。賈政低頭摸了摸弟弟的額頭,輕聲安慰,“別怕。”又攥了攥弟弟的小手。


    史令儀看在眼中,心頭慰帖:這才是親兄弟。


    而長媳水凝得了個健康的兒子,整個人就像是甩脫了沉重的擔子,堪稱光彩熠熠,家中又一派和睦,公婆慈愛、丈夫體貼,她自己都沒道理不好好調養身子——史令儀無論兒媳婦懷孕前後都沒有安排嬤嬤過來,而是讓兒媳婦用自己娘家人伺候……


    婆婆做到這個地步,連北靜王妃過來看女兒時都說,你婆婆這樣待你,你可一定得好好孝敬她。


    二兒媳王谘挺著八個月的肚子,也規規矩矩地站在嫂子下手,她的小日子一點不比她哥哥嫂子差,賈赦與水凝夫婦互敬互愛,賈政與王谘就是純粹的誌趣相投了:小夫妻兩個每晚讀讀書,彈彈琴,日子過得十分愜意滋潤。


    王谘是新媳婦,頭一胎,婆婆沒派嬤嬤過來,她已是心中驚喜,等再過些日子,發覺丈夫身邊也沒多出個通房……她趕忙打發了大丫頭去嫂子房裏打聽,這才知道榮府長輩從不給兒子安排通房。


    水凝也頗為好心,專程過來跟妯娌推心置腹了一回:公公婆婆從不插手兒子們的房裏事,能拿捏住丈夫就是你的本事!


    難怪姑姑說服了爹娘,一力主張讓我嫁進榮府!王谘趁著娘親過來探望,母女悄悄話一說,親家母回家再和親家公傳話,王家看女婿真是越發順眼,越發和顏悅色……


    要不怎麽說體諒和尊敬都是互相的,史令儀讓了“一寸”,兒媳婦們回報了“一尺”都不止。


    史令儀輕歎一聲,“政兒扶你媳婦坐好。”又看向長媳,“去庫裏收拾料子出來,讓針線上人用些心。咱們娘倆還得等消息再進宮哭靈,家裏就讓政兒夫妻兩個看顧吧。”


    命婦用不用進宮哭臨,還得聽旨意。幸好次子賈政身上有功名,無官職,正好可以看家,順便照顧好他媳婦兒——國喪期間少不得折騰,別因此動了胎氣才好。這個時候動胎氣可都是要命的事兒。


    家裏有條不紊,從上至下換上喪服,史令儀還派人去寧府問了問,嫂子史氏沒比自己大上幾歲,這些年便病了好幾場,敷兒娶了媳婦,媳婦又給她添了個胖嘟嘟的大孫子,史氏才見了些起色。


    重生這十幾年,史令儀自己過得順遂,自然有心思也有餘力幫襯親朋——尤其是史氏這樣知恩圖報的明白人。


    卻說史令儀身邊大丫頭早都到了年紀,一一放出去配了人,有嫁給年輕管事的;還有出府嫁給殷實人家的兒子:如今也是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的時候,尤其是聽說鸚鵡乃是榮國公夫人跟前得用的大丫頭,這家人更是樂意得不得了……鸚鵡也做了當家少奶奶,兒子比史令儀的小兒子還大幾個月。


    現今史令儀跟前的大丫頭還是那四個名字,但是人已經換了一茬,最得用也最體麵的大丫頭則換成了珍珠。珍珠去了不過半個時辰,就回來仔細稟告:寧府太太帶著兩位少奶奶一起操持,府裏齊整得很。


    寧府無需擔心,史令儀便關心起娘家。


    母親韓夫人年紀大了,哭臨又是個力氣活兒,年紀輕的命婦歸來都得好好歇上一陣子,有了春秋的就更得病上些時日,以韓夫人這身體進宮光嚎上幾聲興許就撐不住了。可惜丈夫不在,敏兒南下,身邊連個說話的貼心人都沒了。史令儀歪在榻上,難免鬱鬱。


    換過麻衣的小兒子此時卻走了過來,拉住母親的兩根手指,“娘憂心外祖母?”


    史令儀欣慰地笑了,摩挲了會兒小兒子粉嫩的小臉蛋,“真沒白跟著你姐姐。”仔細一想,敏兒知冷知熱好似也是從她爹身上學來的吧?這溫柔體貼的性子莫非也是代代相傳……還是近朱者赤?


    不過她心裏再偏疼小兒子,也不能不分輕重的寵他了。小兒子相貌上比她前世的命~根~子寶玉還俊俏幾分,卻哪有混世魔王的樣子?有老爺在,連赦兒都得服服帖帖,更別提本就乖巧的小兒子了……


    史令儀越發舒坦,這時賈代善也打發了親兵回來報信:一切平安。史令儀向傳信的人道了聲辛苦,又賞了銀子,便帶著全家人齋戒,替大行皇帝祈福。


    隨著宣布遺詔,太子繼位,宮中發喪一切照著規矩行事,而後宮中便傳出旨意,免命婦哭臨。


    半個月後,太子登基。先帝如今可以稱呼為太宗皇帝了。


    再過了半個月,二兒媳王谘臨盆。因是頭一胎,有些艱難,再折騰了小半天之後,產下一子,且母子平安。


    王谘看過哇哇大哭,還奮力蹬著小腿兒的兒子,虛弱地笑了,然後腦袋一歪,放心地睡了過去。外麵賈政知道妻子無事,就是累得直接睡了,他從奶娘懷裏一把撈出了還一團粉嫩的長子,居然一反常態,興衝衝地向娘親、弟弟一通顯擺。


    可惜榮府如今在家的就這麽幾個,賈政轉了一圈,還是覺得弟弟好欺負,“你侄子好看嗎?”


    不滿六歲的弟弟眉毛一挑,“侄子好看,可二哥得意忘形更好看。”


    賈政一噎,回頭看向親娘,“娘,弟弟什麽時候這麽口齒伶俐?”


    史令儀輕咳一聲,“你弟弟都是你爹和你妹妹在教。你妹妹……赦兒政兒你們哥倆自小不也沒能說得過她?”


    賈政抬手“狠狠”地揉了揉弟弟的額頭,“沒大沒小!”


    他弟弟扁了扁嘴,捂著小臉跑回了娘親身邊。史令儀也刮了刮小兒子的鼻梁,“你就仗著你哥哥好脾氣吧。”


    小家夥不怕哥哥們,但怕姐姐和爹娘。讓母親這麽一說,果然老實了下來。


    政兒長子生在國喪期間,洗三滿月甚至百日,都不能大辦。不過對王谘來說,能安安靜靜地坐月子休養,不必應付幾位心懷叵測的太太,也算是好事一樁。


    不止榮府,百官與百姓都過了個略顯冷清的元旦。隻是人死如燈滅,活著的時候縱然是富有四海的世間至尊,死後過了百日除了宗室,官員們也都脫去孝服,民間更是早就恢複了之前的繁華與喧鬧。


    先帝對自家老爺有知遇之恩,自家又是在他的信任之下有了今時今日的聲望和權勢,史令儀心懷感激,哀傷也是發自內心,又默默祭了一回:自此又是一番新景象了。


    對於史令儀來說,先帝駕崩百日後丈夫和兒子終於能回府歇上幾天了——一家人吃了頓團圓飯,賈代善賈赦父子便做了一樣的安排:洗洗就躺下和媳婦說話去了。


    賈赦都快二十五了,還是個直腸子,逗哭了兒子就開始圍著媳婦兒打轉了。


    偏偏水凝在娘家,常年相處的都是話裏有話,要不就是一句話繞好多圈子的親朋好友,嫁給這樣一個單純明快的丈夫,她覺得很新鮮也很快意……


    盡興恩愛一番過後,水凝本以為夫妻倆還得聊上一會兒,沒想到她剛喘口氣的功夫,摟著她的丈夫鼾聲都響起來了。水凝哭笑不得,伸手捏住賈赦的鼻尖,沒想到賈赦隻哼了一聲,結實有力的胳膊反把她摟得更緊……


    榮禧堂裏,歪在床上的賈代善可比長子深沉多了。


    他這三個多月受命守備京城,沒出紕漏,精力和體力的損耗可想而知。回家終得輕鬆,腿上包住止痛活血的藥包,他身心都舒坦下來,麵上更是帶著溫柔笑意,徐徐問過府裏以及隔壁府裏的瑣事,還向媳婦道了辛苦。


    史令儀並不居功,先把政兒誇獎了一通:這個前世不通庶務的兒子,如今至少不會假裝清高,而是通過家事耐心又仔細地學習和琢磨裏麵的門道,尤其是用人識人之道。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以她如今一碗水端平的慈母作風,再和兒子們柔聲說話,就沒有一個敢不認真聽聽的。


    別說兒子們了,史令儀的建言連自家頂梁柱賈代善都會認真考量,於是這府裏上上下下哪還有人敢對她陽奉陰違?


    不過史令儀這輩子對管家之權也不再那麽上心就是,說句實話,像榮府這樣的人家,隻有沒了權勢,才會想著瘋狂斂財以保心安——自家逢年過節光是走禮時得著的金銀,就夠全家吃用還富富有餘了,古玩擺設還要另算。


    聽了媳婦的話,賈代善又笑了,“政兒溫厚,隻是稍欠靈活。”


    史令儀便把政兒兒子降生時,兄弟倆如何鬥嘴說給了丈夫。


    賈代善忍俊不禁,“臭小子。”


    史令儀也笑道:“他倒是像敏兒。最晚明年也該開蒙啦,老爺該給他起個名了吧。”


    名字早就取好,但他一直不敢拿出來!自從起名“起死了”個孫子,賈代善自責不已:瑚璉這樣的名字,寓意自然極好,但福氣略差一點的孩子可不就承擔不起了?


    好在小兒子一直妥帖康健,安撫他這顆“慈爹”心,賈代善便道:“小幺名攸,得空我親自教他寫。”


    小兒子按照史令儀一貫的方式教養,正經讀書之前,認字學習要比許他撒歡跑跳的時候還短。這樣養下來,小兒子比他二哥那會兒都要結實……這麽一說,史令儀便憂心起遠在南邊的女兒了:林家倒是真的避了禍,可惜她才十六的女兒就得跟著女婿一起回南守孝。


    賈代善其實心裏也不太是滋味:剛嫁過去公公就沒了,多少有些晦氣。可反過來一想,敏兒除服時都得十j□j了,這時候再懷孩子,也更穩妥。


    自家兩個兒媳婦也都是二十前後才懷的第一胎,好歹都生了下來,母親身子縱有虧虛也能在一兩年之內全補得回來。


    這麽一勸,史令儀果然心裏也好受了一點。


    賈代善又道:“趁著在南邊的功夫,更該好好遊曆一番,將來回京春闈之後,憑咱們女婿的學問,準要留在翰林院裏待上幾年,跟咱們住得近的時候還長著呢。”


    如今自家太顯赫,連著姻親們官職和品軼都不能升得太快。這話不必直說,史令儀也能體會一二。於是她在給女兒寫信時,還刻意提醒她:除了服,別急著回來。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既然回南一次,就叫上女婿登山遠遊一番,你將來隻能守著四角天空的時候還長著,為何不趁著年輕走走看看呢?


    這封信讓在旁看著的賈代善都有些惆悵,邊疆那“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的風光都恍如隔世了。


    收到家信,賈敏心中喜悅,卻也露不出來:她婆婆在公公走了剛剛半年,也跟著去了……


    京城裏史令儀得知親家母也沒了,歎了口氣:在南邊多待幾年也好,南方的水土最是養人。孰料壞消息也不止這一條,史令儀的內侄媳婦,也就是哥哥史騫的長媳,肚裏的孩子又沒保住——這已經是第二回了。


    跑回娘家,韓夫人和嫂子王彥的確興致不高,卻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尋些好方子,慢慢調養也就是了。


    再看著小月之後內侄媳婦蒼白的小臉,和瘦弱的身子,史令儀話到嘴邊,卻還是收住了:懷了胎就躺床上不動……你這哪裏安胎啊?思來想去,連嫂子王彥都沒勸動她,她這個隔了好幾層的姑太太還是少說幾句吧。於是她放下備好的藥材,又安撫了幾句,便主動告辭了。


    話說三年無改父道,聖上登基滿了三年,自然要對朝臣以及各地大員有所調整。


    先是北靜王轉去戶部,賈代化調往工部,而史騫則去做了禮部侍郎。榮府和榮府的姻親們有個特點,就是一心跟著聖上幹,同時對太子友善,於是毫無疑問,聖上登基之後也依舊要重用這批人。


    不過當年先帝仁厚,沒能快到斬亂麻而留下的爛攤子,也隻能由聖上接手:先帝的兄弟們手有兵權,早把自己的封地經營得鐵桶一般,而這幾年北狄又一直蠢蠢欲動,北疆守軍大將還是忠順王府的門人,可不算是聖上自己的親信,更要命的是,國庫中銀錢不多……


    就在這個時候,賈代善甚至沒和賈代化商量,就去麵君,自請讓出禁軍統領之位。


    而榮府裏卻又是一陣喜氣洋洋,王谘又有了:她在這四年裏已經添了一兒一女,如今這是第三胎了。


    作者有話要說:以前看紅樓夢的時候不懂,為啥林家這麽有錢,等我成年之後才算徹底明白,人家林如海不僅是高官還有實權,不知道多少人上趕著要孝敬他呢,潛規則收一收再加上幾代積攢,百萬家財就出來了。


    而賈家當時有什麽?賈赦閑職,賈政隻是工部員外郎,這樣的人家還有誰肯交“保護費”……又要維持一個風光的架子,沒權可不隻能親自下場,喪心病狂的撈錢了,像賈璉夫妻,王夫人等等挪用騙取林妹妹的嫁妝,並不隻是貪婪這一條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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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啦,放假啦!祝吃得飽睡得足中大獎,還木有熊孩子騷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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