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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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不要去海邊?』


    ——開端是雫的這句話。


    「海邊是指海水浴?」


    現代的視訊電話係統,基本規格就能讓十人同時通話。以這個係統和雫、穗香開心以電話閑聊的深雪提出這個詢問。


    『嗯。』


    雫隨即直截了當回以肯定的反應。她的回應過於簡短,但是從小學入學就成為好友的穗香,依然猜得出她的意思。


    『啊,難道是那裏?』


    『嗯,對。』


    不過,深雪隻認識雫四個月,這種對話是難度過高的密碼通訊。


    「難道是……哪裏?」


    直到深雪詢問,穗香與雫才發現她們扔下深雪自己聊起來了。兩人轉頭相視——但在深雪這邊的屏幕,隻像是兩人移開目光——接著穗香雙眼先轉向正麵,也就是深雪的方向。


    『那個……雫家在小笠原有一棟別墅。』


    「啊?雫家有私人海灘?」


    『嗯……』


    雫再度簡短回答深雪的詢問,但這次是以有點害羞的表情點頭。


    最近,富豪們流行在小笠原的無人島蓋別墅。將嘴上不饒人誤認為知性表現的無知評論家,抱持偏見批判這是「破壞大自然的暴發戶嗜好」。


    能夠建造別墅的無人島,都是原本有地主,後來卻無人管理的島嶼。實際上這些土地都因為無人居住而荒廢。在這裏建造實現零排放目標(不過能源來自太陽光,包含能源層麵就不是完全零排放)的高級別墅,別說破壞大自然,甚至是有效利用國土的做法,完全不需要感到羞恥。深雪的詢問當然沒有責備雫(的家)的意圖。隻是因為在富裕階級裏,擁有私人海灘別墅的富豪屈指可數,所以深雪對此感到驚訝罷了。雫大概也明白這一點,但是輿論的不講理批評被當成世間常識反複張揚,使得雫潛意識被植入罪惡感。


    『父親要我邀請朋友,似乎是想見深雪與達也同學。』


    雫重新打起精神(這也是交情尚淺的人所感受不到的微妙變化)說明原由,使得穗香頗為退縮地低語道:


    『今年伯父也在啊……』


    看穗香像是回想起某些事的表情,肯定是之前和雫的父親同行度假時的記憶在腦中蘇醒。或許就是正在討論的這棟別墅。


    『放心,他隻會在剛開始露麵。他工作堆積如山,勉強才能空出數小時。』


    穗香聽過雫的說明之後,臉上有所畏懼的表情安心地放鬆。深雪的好奇心在腦中探頭,想知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但不會因而搞錯提問的優先級。


    「我不在意……不過要什麽時候去?」


    『還沒決定,我覺得就找達也同學方便的時間去。』


    深雪以表情補充「必須詢問哥哥方便的時間」,雫清楚理解她的意思並如此回答。


    ◇◇◇


    「……就是這樣。」


    達也在隔天用完早餐後得知這件事。


    首先達也心想「你們以這種話題開心聊到深夜?」但他說出口的當然是另一件事。


    「成員隻有雫、穗香與我們?」


    「雫說她還想找艾莉卡、美月、西城同學與吉田同學。」


    深雪說到這裏,表情稍顯猶豫。


    「但雫和他們的交情不像我們這麽好,所以希望由我邀請艾莉卡他們。」


    深雪露出這種表情,應該是因為不想說這種話為哥哥添麻煩。深雪原本當然是想自己邀請,不願意勞煩達也。


    「原來如此。那雷歐與幹比古那邊由我聯絡吧。至於日期,我想想……」


    反過來說,達也不可能把這種程度的事全扔給妹妹,這也是既定法則。


    達也含一口咖啡,在腦中打開行程表。


    「……下周五到周日有空,之後就有點難。」


    魔法科高中的暑假是到八月底(理工或文科高中的暑假大多在八月中旬結束,藝術或體育高中的暑假則多半是到九月中)。


    達也去年與前年的暑假,幾乎都用在獨立魔裝大隊的訓練以及研究所的工作(去年夏天還加上升學考試——主要是擔任深雪的家教——把行程塞得滿滿的)。


    今年暑假前半有九校戰,導致行程變得無謂緊湊。而下個月即將正式上市的「飛行魔法專用演算裝置」開發工作令他更加忙碌。


    對他來說,今年的暑假也不是「假期」。


    「那就是從下周五到周日的三天兩夜。我去聯絡雫。」


    正因如此,深雪鼓足幹勁不想放過這種機會。沒辦法單獨和哥哥共處令她略感遺憾,但是比起自己的欲求,當然應該優先讓哥哥紆解身心。


    ◇◇◇


    雫似乎真的為了達也空出行程,接到深雪電話之後二話不說就答應。後來雫聯絡穗香告知日期,艾莉卡與美月由深雪邀請,雷歐與幹比古由達也邀請,結果沒有任何人不方便參加。達也不禁想要質疑,這是否真的隻是巧合。


    後來就這樣來到旅行當天。其實之前還被女性成員們找去外出購物,在百貨公司的泳裝販賣區備受注目,但達也將這個事件收進記憶抽屜的深處,還將抽屜縫隙焊接起來,所以這部分隻好在此割愛。


    指定的集合地點不知為何不是機場,是葉山碼頭。


    「哇……好漂亮的遊艇。」


    艾莉卡以閃亮的眼神仰望純白船身,這次(和九校戰那時不同)沒有格格不入的短褲底下,修長有型的美腿毫不保留地展露無遺。


    「艾莉卡家也至少有艘遊艇吧?」


    雫以微妙地有些害羞的表情(達也同樣大致看得出雫的表情了)詢問。艾莉卡露出苦笑,搖頭否定道:


    「我家裏有船,但那應該不叫『遊艇』吧……應該說我不想這麽叫。船上的穩定器平常都關著,搭起來的感覺糟透了。」


    「……難道是為了訓練?」


    「沒錯。」


    「做得真徹底……」


    深雪無奈地低語,旁邊的美月像是不知道該擺出什麽表情,隻有含糊一笑。


    另一方麵……


    「是弗萊明推進器啊……沒看到排氣管,所以不是用燃氣輪機供電,是光觸媒氫氣裝置加上燃料電池嗎?」


    達也很有男生的樣子(?)對機械感興趣,仔細觀察推進器而輕聲自言自語。


    「為了以防萬一,也有安裝氫氣吸收儲存槽。」


    達也得到出乎預料的響應(不是內容出乎預料,是沒預料到有人會響應他)。


    轉身一看,那裏有一位「船長」。


    頭上的船長帽戴得很深,身穿附有裝飾鈕扣的外套,還鄭重地含著煙鬥。


    生活習慣病造成的肥胖症狀,二十年前就因為治療藥物普及而從社會上驅逐。但如果想打扮成船長就應該稍微有點福相。


    達也維持困惑表情如此思考時,「船長」主動前來握手。順帶一提,他左手煞有其事地握著古典造型的煙鬥——仔細一看,煙鬥裏麵是空的。


    「你是司波達也吧?我是北山潮,雫的父親。」


    對方比預料還要平易近人許多的個性,使得達也難免不知所措。但達也的社會經驗比普通高中生豐富,沒有讓這種心情展露於言表,回以無懈可擊的問候。


    「初次見麵,我是司波達也。久仰您的大名。本次和妹妹一起請您多多指教。」


    「我才要請多指教。」


    達也麵對雫的父


    親伸過來的手,原本隻想以不違反禮儀的程度淺淺回握,但對方卻穩穩地握住了他的手。


    手的觸感意外地有力。即使如此,和風間或柳比起來,依然是慣於進行文書工作的手指與手掌。與其說達也被手的力道抓住,更像是被他視線的力道定住。他的目光像是在拿捏對方斤兩,卻不會令人感到不悅。是居於眾人之上,和同樣居於眾人之上的他人旗鼓相當的領袖目光,是身經百戰的將領目光。


    「……看來你並不是個隻有頭腦聰明的秀才,也不是隻擅長小伎倆的技師。外表看起來實在相當可靠。」


    潮的細語聲小到一般來說聽不見,是達也同樣得集中意識才聽得見的音量,也是超過必要底限的顧慮。但即使他以正常音量說出這番話,達也依然不會覺得沒禮貌。北山潮洋溢的風格,令人認為他對眼前對象品頭論足也是理所當然。


    然而——


    「嗯,看來雫的眼光沒錯。我女兒挺成材嘛。」


    潮忽然說出這種疼女兒的傻父親般的言論。達也表麵上維持正色,卻心想「這就是那位『北方潮』嗎……」而暗自歎息。


    剛才達也說久仰大名,並不是單純的客套話。


    企業管理階級為了保護隱私,對外使用商業假名而非本名,這種做法如今反而稀鬆平常。擔任flt開發總部部長的達也父親,也不是使用本名「司波龍郎」,而是「椎原辰郎」。


    之前雫提到父親經營公司時,達也心裏沒什麽底,但是後來得知商業姓名時,非常驚訝於原來是如此赫赫有名的人物。


    雫的父親因為晚婚(和魔法師結為連理,需要花費許多歲月克服各種障礙)應該已超過五十歲,但是這種平易近人……應該說輕佻的氣息,看起來隻像是四十歲左右。


    達也以目光向對方知會之後呼喚妹妹。


    小跑步過來的深雪立刻察覺狀況,朝雫的父親文雅行禮。


    「初次見麵,我是司波深雪。本次感謝您的招待。」


    「小姐,感謝你這麽有禮。我是北山潮。能夠邀請到像你這樣美麗的女性,對這艘船以及敝人寒舍都是出乎預料的榮幸。」


    潮按著胸口裝模作樣地行禮,深雪也回以友善的甜美一笑,以西式禮儀屈膝回應。


    考慮到深雪的美貌與舉止的美感,潮的表情稍微放鬆也在所難免。


    「哎呀,伯父。記得我初次問候的時候,您沒說過這種話吧?」


    「爸,別露出這種沉迷美色的樣子,很丟臉。」


    但是不留情的做法並非基於理性。兩名少女忽然以話語為武器射向潮。


    「不不不,我哪有沉迷美色……」


    如果隻要應付親生女兒,他應該還可以適度瞞混過去。不過從小學時代就當成第二個女兒疼愛的穗香也連手進攻,潮這樣的幹練企業家似乎也招架不住(順帶一提,穗香聽到潮要來而感到躊躇的原因,在於潮真的把她當成女兒,每次都給她不少零用錢,令穗香過意不去)。


    後來,潮走向距離有點遠的艾莉卡等人,以誇張的肢體動作向他們開始搭話,這很明顯是為了轉移話題。


    「——喔喔!你們也是我女兒的新朋友吧?歡迎各位,開心玩吧。很遺憾我非得先走一步,就當成自己家放輕鬆吧。」


    大概是對待客戶的方式和對待女兒不同。從他不一致的遣詞用字,就隱約看得出他的內心浮現了動搖。


    雫的父親匆忙坐進大型轎車,依依不舍地看著他在車內脫下的船長帽。看見這一幕的達也,懷著認同與同情的感想,以別人聽不到的細微音量說:「他應該是希望,至少要享受和女兒一起搭船旅行的氣氛吧……」


    ◇◇◇


    別墅所在的聲島列島約是九百公裏遠。搭乘實際最高航速一百節的弗萊明遊艇,大約是六小時的航程。


    達也無法理解為何甘願不使用飛機,而是刻意以船作為交通工具(自家擁有垂直起降的螺旋槳飛機已經不稀奇,而且還比弗萊明推進器的遊艇便宜),但以雷歐或艾莉卡的說法是「這正是旅行的樂趣所在」。達也忍不住想吐槽他們「本次的目的是海水浴而不是旅行」,但還是僅止於在心中低語「這兩人果然意氣相投」。


    總之,達也處於受邀的立場,而且並不會因而暈船。在清晨六點這麽早的時間集合,就是考量到移動需要時間,所以達也上船以便盡早出發。


    這艘船從外麵看就很大,但是甲板比外頭看到的更加寬敞。雖然船上畢竟還是沒有泳池或戲院(這不是「豪華客船」,是「遊艇」),但即使八人並肩坐在甲板垂釣,依然還有充足的空間——不過考慮到空氣阻力,整個甲板以流線型的透明圓頂覆蓋,實際上不可能垂釣。


    「不過,在低速航行時,側麵會打開。」


    如此為眾人說明的是這艘遊艇的舵手,同時也是在目的地別墅負責照顧他們起居的萬能管家——黑澤小姐。


    她的外表……與其稱為管家,但感覺應該有其他更適合的字詞形容才對。何況她看起來頂多二十五歲。


    雖說如此,她給人的感覺不是溫柔慈祥,而是適合形容成精明幹練。在盛夏陽光照耀的海麵,即使圓頂會隔絕過度的光線,那種穿著不熱嗎?不,與其說她本人,不如說看的人會熱。


    隻不過,現在整齊穿在達也身上的衣服,雖然是夏季外套卻依然是長袖上衣,這樣的他或許沒資格想這種事。


    遊艇設計成船頭上方是操舵室,操舵室下方是船艙,操舵室天花板延伸出透明的圓頂,船身後半部是甲板。


    黑澤確認所有人上船之後立刻進入操舵室,遊艇沒多久就離岸。


    ◇◇◇


    途中沒有遭遇風雨。浪雖然有點大,但是多虧穩定器與吸震係統,所以沒人為暈船所苦。遊艇平安抵達別墅所在的媒島。


    這座島嶼的珊瑚礁,在上個世紀後半因為野生化的山羊而麵臨絕跡危機。後來以人工方式試圖救回珊瑚礁,但最後沒有成功。在島上建立別墅的民間財團,將疏浚紅土之後的海岸改建為碼頭與沙灘。這就是「學者」批判為「破壞大自然」的原因。


    然而,當這裏有人居住的時候,珊瑚礁並沒有遭到破壞,驅逐野生化山羊的也是人類。搞不懂大自然是因為有人類而遭受破壞,還是在沒有人類之後遭受破壞。


    達也不禁差點沉入這種諷刺的思緒,但他換了一個想法。他覺得如今為了遊玩而前來使用碼頭與沙灘的自己,不能囂張批評這種事。


    從他的獨白就知道,達也等人抵達沒多久就來到海灘。


    白色的沙,耀眼的太陽。


    不過,海灘比太陽更加耀眼。


    「達也同學~不來遊泳嗎~?」


    「哥哥~很涼很舒服喔~」


    艾莉卡與深雪從海岸線傳來呼喚聲。達也在沙灘上架設的陽傘底下,露出了含糊的笑容,對她們揮了揮手。


    ——話說回來,好耀眼。


    這裏所說的耀眼,是在海岸線嬉戲的少女們的泳裝外型。


    首先吸引目光的,是身穿花俏原色連身泳裝的艾莉卡。沒有多餘裝飾的簡單設計,更加凸顯出她纖細的好身材。


    在旁邊揮手的深雪,是印上大朵花兒的連身泳裝。逐日增加女人味的身材,以泳裝的搶眼圖樣模糊視覺上的焦點,著實強調出飄渺如同精靈般的魅力。


    令人意外的是美月。小圓點花紋的兩截式泳裝沒有比基尼那麽火辣,但是胸前的深v剪裁強調出豐滿的胸部,嬌豔得無法從她平常文靜的印象想象。不過,可能是因為肩膀與骨盆太窄而顯得腰部曲線不足,這部分或許得說聲敬請見諒。


    穗香同樣是兩截式泳裝,卻是單肩


    帶款式配上沙龍裙的不對稱風格,展現出成熟的氣息。如果不是光看大小而是看曲線,身材最好的人或許是她。


    雫則是和她相反,穿著大幅使用荷葉邊的少女風格連身泳裝。連這種時候都缺乏表情、維持成熟麵容的雫穿上這種泳裝,莫名有種錯亂的妖豔魅力。


    達也不禁覺得繼續注視不太好,因此移開視線。


    距離海灘頗遠的海麵,激起盛大的水花。


    雷歐與幹比古正在進行(遊泳)比賽。


    就達也所見,雷歐隻是單純開心玩樂,但幹比古則是頗為陷入困境而自暴自棄……這樣的他讓達也莫名有種親近感。


    達也將視線投向更遠的水平線,放空內心徜徉在一望無際的穹蒼。


    就這樣暫時沉浸於忘我的感覺。


    忽然間,達也察覺有人接近到身旁。


    達也轉身移動視線一看——他很想稱讚自己這時候沒有發出聲音。


    五個人彎腰盯著他的臉看。


    平常就算了,但是穿泳裝擺出彎腰姿勢會造成不少問題。


    「達也同學,你在想心事?」


    雫深深彎下腰,以雙手撐住膝蓋的姿勢從正麵窺視他詢問。從這個角度就看得出雫的體型沒有想象中那麽孩子氣。但這種想法不能顯露於話語或態度。當然也不能這麽凝視下去。


    「哥哥,難得有機會來海邊,一起去遊泳吧?」


    「就是說啊。如果隻待在陽傘底下,時間都浪費掉了。」


    就算這麽說,雫的左邊是深雪、右邊是穗香,而且都以相同姿勢圍著他,現狀沒辦法讓視線逃往兩側。


    站在雫身後以天真表情等待達也響應的美月就算了,但美月身旁的艾莉卡正露出壞心眼的微笑,要是這麽扔著她不管實在不妙。雖然達也沒有明確的根據,但依然這麽想。


    「也對,就去遊泳吧。」


    達也起身拍掉腳上與泳褲的沙子,藉此不經意讓視線從五人的豔姿移開,就這樣低著頭,脫下七分袖的防水連帽上衣。


    氣氛隨著連帽上衣掉在沙灘上的聲音改變。


    達也立刻心想不妙,但已經太遲了。


    「達也同學,那個是……」


    艾莉卡的聲音透露出無法掩飾的緊張。


    達也立刻就明白「那個」的意思。不隻是達也,穗香、雫與美月都理解到艾莉卡被什麽東西嚇到而緊張。因為她們的目光也盯著達也身上的「那個」。


    連帽上衣底下,隱藏著千錘百煉的鋼鐵軀體。肌肉的粗壯程度本身不值得驚訝。達也的體格還沒有成年人的壯碩。然而,即使殘留著少年氣息,他的腹肌與胸肌都沉重、堅硬而緊實,刻出的紋路如同文藝複興時期的雕像一般。


    隻不過,皮膚印著和雕刻不同的無謂紋路——許多的傷痕。


    最多的是割傷。


    刺傷的數量不相上下。


    各處都有細微灼傷的痕跡。


    沒看到骨折的痕跡,令人感到不可思議。但即使除去這一點,這也不是以正常鍛煉方式就能練出來的軀體。


    隻進行普通的鍛煉不會變成這樣。


    單單隻進行嘔心瀝血的訓練,不會成為這種軀體。


    必須實際被砍、被刺、被燒,流著血接受近乎拷問……或者是實際接受拷問,才能鍛煉出這樣的軀體。艾莉卡正因為能理解這一點,才不禁吃驚地詢問。


    「達也同學……你到底……」


    「抱歉,這不是看了會令人舒服的東西吧。」


    達也以無關的話語響應這個無法回答的詢問,從艾莉卡身上移開目光,朝著他剛脫下來的連帽上衣伸出手。


    不過,他的手並沒能抓到連帽上衣。達也落在沙灘上的上衣,被迅速蹲在他腳邊的深雪給抱在胸前了。


    即使是妹妹,達也依然不能朝女性的胸口伸手,左手就這樣不知所措地在半空中徘徊。幸好 (?)他不用煩惱這隻手該收回哪裏。因為深雪一起身就靠過來,以右手摟住他的左手。


    「哇!」


    發出驚呼聲的人是美月。緊貼著達也的深雪,胸部隻隔著一層泳裝按在達也手臂。但深雪沒有絲毫害羞的樣子。


    「哥哥,不要緊。」


    深雪臉頰微微染上紅暈。但是這份嬌羞,並不是來自半裸的挽手。


    「我知道。這裏的每一道傷痕,都是哥哥努力想比任何人都強的證據。」


    是因為兩人眼神在近距離相互凝視而嬌羞。


    「所以,我不認為哥哥的身體不好看。」


    深雪這番話,使得達也的表情稍微緩和。緊接著,他的右手臂傳來柔軟的衝擊。


    艾莉卡簡短吹了一聲口哨。但是這個聲音蘊藏的不是消遣,是讚許。


    達也大致預料得到是誰,但還是轉頭確認這股包覆右手臂的觸感。


    正如預料,挽著手臂的是穗香。她像是要和深雪競爭,以雙手抱住達也的右手。穗香的泳裝是和深雪不同的兩截式,所以達也的手直接碰觸到她的柔嫩肌膚。不曉得是否因為這樣,穗香的臉比深雪紅三倍。


    「我……我也不在意!」


    穗香剛開始結巴,後來一鼓作氣迅速說完。會這樣也是理所當然。如果是和男友就算了,但卻是和並非男友的異性挽手,而且身上穿的是泳裝,這種行為實在過於大膽了。當事人穗香內心沒有動搖才奇怪。


    不過說到奇怪,穗香采取的行動本身就很奇怪。


    一名十來歲的少女……不,即使是人生經驗更加豐富的女性,也應該難以直視刻劃在達也身上的傷痕。或許是因為數量雖多,但都是些小傷痕,所以不會引人反感,不過一般來說,光是想像造成這些傷痕的原因就會令人恐懼。達也明知如此還在她們麵前脫下連帽上衣,這種行動隻能形容為冒失。達也抱持苦澀的想法,認為自己似乎被南國天候弄得癡呆了。


    那先暫且不提。艾莉卡的反應以少女來說或許也很稀奇,但還在達也可以理解的範圍。至於深雪,達也從不久之前就放棄以「普通標準」衡量深雪對他展現的言行舉止。但是穗香這種行動背後的意圖,達也依然無法解明。這樣簡直像是——


    「這樣簡直像是……夾在女友與妹妹之間的構圖。」


    「喂,噓!美月,不可以講這種話吧?難得一場好戲就要上演了。」


    美月這番話不是風涼話,是率直的感想。達也同樣明白這一點。在「不可以講這種話」這部分,達也完全和艾莉卡有所共鳴。但是後半部分就完全無法同意。


    隻不過,艾莉卡這番話前半與後半的語氣,都和剛才明顯不同,不再有回避的感覺。美月的語氣也完全一如往常。


    穗香應該有聽到美月這番話,卻依然緊緊挽著他的右手,使得達也實在無法應付(對深雪則是已經不在意)。對這樣的達也,艾莉卡朝他露出有些過意不去的笑容。


    「那個……達也同學,我剛才擺出那種奇怪的態度,對不起。」


    「沒關係,我不在意。艾莉卡也別在意。」


    「就算要我別在意……啊,對了!」


    艾莉卡露出像是想到好點子的表情甜美一笑。


    「我也讓你看我的身體當賠罪吧。」


    艾莉卡說著,將右手拇指伸到泳裝肩帶底下,配上秋波拉起一根手指的高度。


    艾莉卡身旁的美月僵住了。


    穗香就這麽看著下方不抬頭,深雪就這麽麵帶笑容注視達也,達也交互看著挽住自己雙手的少女。


    「我們去遊泳吧。」


    達也就這麽任憑兩名少女挽著手臂走向海岸線。


    艾莉卡鼓起臉頰,美月有些困惑


    地露出恍神的笑容。


    雫經過兩人麵前追上達也他們,並朝著右側少女的身後頻頻點頭,就像是在對她說「你做得太好了」。


    ◇◇◇


    耀眼湛藍的天空,在達也正前方擴展開來。他背靠平穩的海麵(不過整個身體幾乎是已經被淹沒的狀態,隻有臉勉強浮上水麵),漂浮在若有似無的波浪之間。


    達也直到剛才,都和大家玩著從潑水遊戲演變成令人想質疑「這是噴射水流?」的水仗(水流當然是以魔法製作,達也一直扮演人肉靶子)。不過即使是達也,一名少年和五名少女嬉戲的場麵,終究令他精神上難以承受。如果雷歐與幹比古在現場,他理應不會達到逃走的程度,但他們兩人的遊泳比賽似乎變成長泳,完全看不到他們的身影。達也留下「我去遠一點的海麵晃晃」背對五人離開時,深雪露出相當不滿的表情,但她還是理解到了哥哥多麽不自在。


    女性成員們正在搭小船嬉戲。場所在達也漂浮處附近靠沙灘的位置。不會妨礙達也喘口氣,卻維持在可視範圍之內,這似乎是深雪等少女們的妥協界線。


    隱約吹起的微風,將少女們的開心聲音送到達也身旁。她們就隻是尖聲歡笑,聽不出什麽具有意義的對話,但是達也不用轉頭觀看,也大致掌握她們是以何種相對位置嬉戲。穗香與雫在船上,深雪與艾莉卡在海裏抓著船緣,美月則是在陽傘底下小憩。


    任憑波浪微微搖曳的達也想起一件事。這麽說來,記得穗香應該說過她不太會遊泳。她搭乘的東西名義上是船,但是吃水很淺,隻比衝浪板好一點,又小又不穩定。她來到離岸這麽遠的海麵沒問題嗎?


    這種不祥預感大多很靈。可以形容為「言靈」或是「插旗」,各人有不同的稱呼方式。但是不如意的預料化為言語就會成真,這是超越理論經常會發生的事。而且不隻適用於說出口的言語,也適用於隻在腦中浮現的言語。


    微微拂動的夏日空氣忽然被尖叫聲撕裂,達也擔心的翻船意外發生了。他在目視之前就更早「認知」這項情報,就這麽「站在海麵」並且「奔向」翻覆的小船。這是極為不方便在他人麵前展現的移動方式,不過這樣比遊泳快得多。達也跑到翻覆的小船旁邊,解除每跑一步就以閃憶演算連續發動的表麵張力增幅魔法「水蜘蛛」。


    達也的身體從腳潛入海中,以手勢製止先潛入海中的深雪,從穗香身後摟住她的腰。穗香揮動手腳抵抗,大概是陷入恐慌狀態,但達也不以為意,以雙腳蹬水浮上海麵。


    海麵上,艾莉卡正把雫推到船上。不曉得將翻覆的船恢複原狀的是艾莉卡還是雫。說起來,達也還想知道船翻覆的詳細經過,但他決定之後再追究,先讓穗香坐回船上。


    穗香臉部探出水麵之後,情緒似乎稍微平複了一些,但依然處於激動狀況。即使沒有胡亂掙紮,卻喊著「等一下!」或是「求求你!」這種莫名其妙的話語堅拒上船。不過,夏季海水溫度雖然高,光是待在水中就會流失體力。何況穗香差點溺水,現在必須讓她在船上休息。因此達也硬是把搖頭抗拒的穗香拉上船。穗香的身體順勢轉半圈,先上船的雫從背後抱住她。穗香的身體因而正對達也,達也至此才總算理解穗香抗拒的原因。


    大概原本就是重視時尚的設計,沒有考慮到真正遊泳的狀況吧。


    穗香的泳裝上半截完全卷起。


    達也閉上雙眼,任憑重力牽引沉入水底。


    穗香慢半拍發出尖叫,以雙手遮住胸前跪伏在船上。


    ◇◇◇


    「嗚……嗚……嗚嗚……」


    「那個……請問……怎麽回事……穗香同學,你還好嗎……?」


    穗香癱坐在海灘,正式落淚哭泣。不知道事由的美月慌張向她搭話。另外三人——雫、艾莉卡與深雪,則是愧疚地圍在兩人身旁。


    「嗚……所以……嗚……我不是說……嗚……等一下嗎……」


    最無地自容的當然是達也。老實說他想逃走,但現在是不容許轉向或撤退的場麵。


    「沒有啦,那個……畢竟達也同學救了你……」


    艾莉卡堪稱定例的幫腔,同樣幾乎是毫無效果。深雪也因為達也是當事人之一,找不到安慰的話語可說。


    「穗香,那個……對不起。」


    達也並沒有惡意,甚至幾乎沒有責任,但也無法一直裝作若無其事。如此心想的達也低頭道歉,前方的雫把嘴湊到穗香耳際。


    『穗香,你明白不是達也同學的錯吧?』


    隻有穗香聽得見的細微音量。


    『畢竟你當時有足夠時間調整泳裝。』


    即使音量很小,即使內容某部分和事實相反,雫的聲音依然能安撫穗香的情緒。


    『雖然和剛開始預定的不一樣……』


    隻不過,這番話要說是安慰也有點可疑。


    『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甚至像是暗藏陰謀。


    雫再度低語兩三句之後,穗香終於抬起頭。


    「達也同學……你真的認為對不起我?」


    「我毫無虛假地這麽認為。真的很對不起你。」


    穗香朝著再度深深低頭的達也低語。


    「那麽……請你今天一天都要聽我的話。」


    「啊……?」


    出乎預料的這句話,使得達也臉上浮現困惑神情。在這種時候提出這種要求,總覺得不符合穗香的形象。有這種想法的似乎不隻是達也,深雪與艾莉卡也露出相同的表情。


    「這樣我就原諒你。不行嗎……?」


    達也轉頭與深雪相視。


    深雪以一副「沒辦法了」的表情苦笑。


    「……如果這樣就原諒,那我願意。」


    達也知道,即使得聽穗香的話,這名少女也不會提出幾十年前流行的「國王遊戲」那種惡質要求。達也有些猶豫地點頭允諾後,穗香說了句「說定囉!」並以滿臉笑容點頭回應。


    ◇◇◇


    雷歐結束非常漫長(包括距離與時間)的遊泳競賽上岸時,露台正在進行午茶會。


    桌上擺著冷飲與色彩繽紛的水果。


    負責供餐的黑澤穿著圍裙,但底下終究不是剛才那套製服,而是輕薄的迷你連身裙。連身裙是裸露香肩的短裙款式,而且白色圍裙麵積比連身裙大,纖細的四肢伸展出來,洋溢著十幾歲的少年難免會看得目不轉睛的魅力。但現在麵前並排著四個更加搶眼的泳裝美景。即使在成熟度得退讓一步,卻是兩名容貌超群的美少女,加上兩名容貌在水平以上的美少女。雷歐在這副令人目不暇給的泳裝美景麵前,依然能實踐「食欲大於色欲」的原則。因此黑澤釋放的「成熟魅力」對他來說不難應付。


    不過,雷歐並不是漠不關心。認知到眼前的泳裝女孩共四位的時候,他發出「咦?」的聲音歪過腦袋。


    「達也與……光井怎麽了?」


    「他們……在那裏……劃船。」


    回答的聲音不是來自餐桌,而是來自背後。


    全身散發疲憊感還滴著海水的幹比古,氣喘籲籲地回答並伸出手指。


    朝他所指的方向看去,達也與穗香兩人,正以複古的劃槳船前往近海。


    「……那是什麽狀況?」


    「剛才發生了很多事,真的很多。」


    雷歐詢問之後,艾莉卡撇過頭如此響應。


    她的表情與其說冷淡,更像是半鬧別扭。被撇頭無視的雷歐與其說心情變差,感到「咦?」的好奇心更為強烈。


    旁觀的幹比古也露出深感興趣的表情,但他的注意力很快就移向海上的兩人。


    達也戴著草帽,臉部被帽子造成


    的陰影遮住,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穗香撐著陽傘背對這裏,更不可能看見她的表情。


    即使如此,幹比古也感覺到遠離海灘的小船,散發著安詳又喜悅的氣息。


    「……感覺他們氣氛挺不錯吧?」


    「呃,喂!」


    艾莉卡罵不出「笨蛋」兩個字。


    她慌張至極的話語,被對麵座位傳來的冰涼空氣斬斷。


    唰哩唰哩唰哩唰哩……幹比古從坐在身旁的少女手邊,聽到了這種像是嚴冬的深夜會傳出來的不祥聲音。


    「吉田同學,要不要來顆冰涼的橙子?」


    深雪親切搭話,幹比古頻頻點頭,從她手中接下冰過頭的橙子。


    黑澤抓準時機遞出湯匙。


    幹比古以機械化的動作,接過吃冰沙用的湯匙。


    深雪拿起另一顆水果。此時再度響起「唰哩唰哩唰哩唰哩……」的聲音,眨眼之間完成了一顆維持原形的芒果冰沙。冰冷地注視水果的深雪移開視線,露出親切的微笑,將芒果遞到了斜前方的座位去。


    「西城同學也來一顆吧?」


    「啊……謝謝……」


    即使是雷歐,也頂多隻能擠出如此的回應。


    深雪再度看向水果山,不過似乎是情緒發泄到膩了,像是感到無趣般移開視線。


    「雫,不好意思,我好像有點累,方便讓我回房休息嗎?」


    「好啊,別在意。黑澤小姐?」


    「是。深雪大小姐,我來帶路。」


    深雪跟在黑澤身後,走進別墅消失身影。


    畏縮至今的美月鬆一口氣的表情,和雫總是不變的撲克臉,成為良好的對比。


    ◇◇◇


    晚餐是烤肉派對。


    八個人和樂融融地圍著烤肉爐,不時在餐桌與烤爐之間來回走動。


    可能是休息過後心情也平複了吧,深雪看著穗香勤快地照顧達也的樣子,和艾莉卡與雫快樂地閑聊著。


    美月似乎是在午茶會留下了輕微的心靈創傷,在稍微遠離深雪他們的位子,她正在和幹比古客套地交談中。


    雷歐的嘴完全用來吃東西,而黑澤幾乎成為雷歐專屬的供餐員。


    理所當然地,眾人並沒有明顯分成小團體。穗香偶爾會加入深雪她們的圈子,達也偶爾會和雷歐爭奪食物。


    隻不過,總覺得——總覺得和平常相比,一股尷尬的空氣在他們之間流動。


    ◇◇◇


    暴風雨前的寧靜。


    不曉得會發生什麽事,卻覺得會發生某些事——打破這種氣氛並揭開風波序幕的,是出乎意料的人物。


    五名女孩的紙牌遊戲確定是美月敗北後,雫立刻邀深雪:「要不要出去一下?」


    「……好的。」


    遲疑隻有一瞬間。


    深雪立刻甜美地微笑點頭。


    「……那個,要去散步嗎?那我也……」


    「美月不能去,你還有懲罰遊戲。」


    美月想要起身跟在深雪身後,但艾莉卡抓住她的上衣阻止了她。


    「咦?我沒聽說啊!」


    「輸家當然得接受懲罰遊戲。那麽,就是這樣了,兩位外出小心。」


    艾莉卡逮住不曉得是否有察言觀色的美月,朝深雪與雫揮手致意,假裝沒察覺她們兩人之間洋溢的緊繃氣息。


    感受到莫名緊張氣息的不隻是女性成員。雷歐吃完晚餐就早早外出閑晃,應該是在征兆階段就嗅到這股氣息。至於一邊下將棋一邊偷看女生們互動而不夠專注的幹比古……


    「將軍,再十步死棋。」


    「呃,這麽快?」


    則是因為達也無情的宣告而慘叫。


    ◇◇◇


    離開別墅,來到海岸線之後往左走。


    雫默默前進,深雪不發一語地跟在後麵。


    就這麽走到別墅燈光照不到的地方,雫才終於轉過身來。


    雫比平常還要麵無表情,應該說因為緊張而繃緊臉蛋。


    深雪臉上洋溢溫柔的笑容,卻是看不出情感的雕像笑容。


    「抱歉,讓你陪我過來。」


    「沒關係,你有話要說吧?」


    即使深雪如此催促,雫也沒能立刻提出話題。


    衝刷沙灘的海潮聲反複十次時,雫終於開口了。


    「想請你告訴我。」


    「什麽事?」


    「深雪對達也同學抱持何種情感?」


    雫的詢問不隻是直言不諱,而且毫不委婉,也沒有說明如此詢問的意圖或理由,實在是過於直截了當。


    「愛情。」


    深雪絲毫沒有猶豫或動搖,隻簡短回答這一句話。


    「……意思是,視為異性對象?」


    動搖反而來自雫這邊。但或許是基於天生的個性,她沒有因而慌張。


    「不。」


    深雪的回答沒有半分迷惘。


    甚至從她的表情看得出從容。


    「我比任何人都尊敬、深愛哥哥,但這不是基於異性立場。我對哥哥的這份心意,絕對不是戀愛情感。我和哥哥之間不可能有戀愛情感。」


    深雪和雫視線相對。


    「我自認明白雫為何問這個問題。」


    並且嫣然一笑。


    「放心,我沒有妨礙穗香的任何意思……不過會吃醋就是了。所以就算要你別擔心,或許也不太可能吧。」


    深雪這次輕聲一笑,雫噙淚以對。


    「……為什麽?」


    「什麽意思?」


    「為什麽……你可以像這樣看開?深雪明明這麽喜歡達也同學……」


    深雪向雫那裏踏出一步。


    雫繃緊身體,卻沒有後退。


    深雪就這樣經過雫身旁,停在相互背對的位置。


    「……我們兄妹的關係,有過多外在意圖交纏在其中,很難向他人說明。其實我對哥哥的心意沒有這麽單純……但是『我愛他』這三個字果然最為貼切。」


    「……你們不是親兄妹?」


    雫轉過身來。


    「你問得真深入耶。」


    深雪也轉身反問。


    「……對不起。」


    「不,我並不是在責備你啊。」


    深雪搖搖頭,露出天真爛漫的笑容。


    「有個願意如此拚命的朋友……真好。」


    「我……也把深雪當成朋友。」


    「我知道,所以你才會在意吧?希望避免朋友傷害彼此。」


    深雪投以溫柔的眼神,使得雫害羞低頭。


    「回到剛才的話題……我和哥哥是親兄妹。至少紀錄上是如此。dna檢查也未曾出現否定血緣關係的結果。」


    「可是……」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雫支吾其詞,深雪以通情達理的表情點頭。


    「我對哥哥的情感超越兄妹關係,我自己也這麽認為。」


    雫困惑不語。


    「我……其實在三年前死了。」


    「啊?」


    但是聽到這句表白,雫還是無法壓抑住聲音。


    「應該說『原本應該死了』才對吧?但我當時確實感受到自己的生命逐漸消失,所以形容成『其實死了』也肯定沒錯。」


    語畢,深雪臉上露出的微笑過於虛幻,令雫覺得「其實死了」這句話相當逼真,背脊因而竄出一陣寒意。


    「我現在能像這樣位於這裏,都是多虧了哥哥。我能哭、能笑、能像這樣和雫說話,全都是多虧了哥哥。我的生命是哥哥所賜,所以我的一切都屬於哥哥。」


    「這是……」


    什麽意思?無法說出口的這個問題,沒有答案。


    「我對哥哥的這份心意,不是戀愛情感。」


    從深雪口中說出的答案,是對於雫「視為異性對象?」的第二個問題的響應。抱持確信做出的相同答複。


    「所謂的戀愛,是向對方有所要求的情感吧?」


    深雪反過來如此詢問。


    「要求對方屬於我,這就是戀愛吧?」


    但雫沒能回答。她認為基於知識的回答,不適合用在這裏。


    「但我對哥哥毫無所求。因為我已經從哥哥那裏得到我自己了。」


    而且雫大略明白,深雪並非為了得到答案而詢問。


    「我再也不會向哥哥有所要求,甚至不會要求哥哥接受我的心意。能夠形容這份心意的話語……果然隻有『我愛他』這三個字吧。」


    「……我認輸。」


    對於深雪的表白,雫隻能舉白旗投降。


    「深雪真的很了不起。」


    「但我也覺得自己有所偏差就是了。」


    雫隻是不斷搖頭,深雪則是調皮地使了一個眼神。


    ◇◇◇


    雫她們離開後,穗香立刻去照鏡子。離開房間時所說的「去洗手間」是借口。


    穗香一邊照鏡子,一邊回想雫說的那番話。晚餐過後,雫悄悄告訴穗香:「我會帶深雪外出,穗香去邀達也同學吧。」


    穗香立刻就明白個中含意。用不著商量,雫早就看透穗香的心意。白天的翻船意外,其實是雫想撮合穗香與達也的「蓄意犯行」。穗香預先告知不擅長遊泳,讓達也前來相救,再以道謝為名義進行各方麵的攻勢,這就是雫的計劃。考慮到達也可能來不及搭救,雫也有準備補救方案。


    丟臉的那一幕完全是意外,卻也因而能在後來獨占達也,穗香對此感到心虛又高興。


    如今,雫為她完成了示愛的準備。穗香稍微遲疑之後,以不起眼的程度塗上薄薄一層淡色唇膏。整理頭發、檢查服裝儀容,說聲「好!」為自己加油打氣。接著她回到客廳,按照計劃邀達也前往深雪不在的地方。


    穗香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腳正微微顫抖。


    ◇◇◇


    穗香不時偷看走在身旁的達也,思索幾時要提出話題。


    至今都依照她所想象的狀況進行。當穗香邀約「要不要去外麵走走」時,達也二話不說就答應,反而令她不知所措。


    剛開始過於順利,令她有種自己被局勢牽著走的感覺。


    達也不發一語。


    離開別墅,來到海岸線之後往右走,達也配合穗香的速度走在靠海的一邊,像是保護穗香不受波浪襲擊。


    穗香感覺達也大致知道她的意圖,卻回避提及這部分。


    沒有主動出擊將會不了了之,這種危機意識推了穗香一把。


    「達也同學。」


    反複欲言又止的穗香終於擠出聲音,達也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這裏已經看不到別墅的燈光。


    在夜幕另一頭的交談聲也被波浪聲蓋過,沒能傳到這裏。


    隻有潮汐聲填滿夜色的星空之下,穗香和達也正麵相對。


    但穗香無法說下去。即使達也以目光催促,穗香也隻是移開視線低下頭。


    「那個……」


    間隔片刻之後抬頭,想開口時目光相對,於是便以緊張的表情再度低頭——這樣的動作反複了好幾次。


    「嗯,什麽事?」


    達也使用比平常柔和的語氣與話語,引導她繼續說下去。


    或許是他的聲音,比起話語更令穗香鼓起了勇氣吧。


    「那個……就是……我……喜歡達也同學!」


    穗香猶豫不決到最後擠出的這句話,或許傳到了夜幕的另一頭。


    但穗香沒有餘力想到這種事。


    對現在的她而言,整個世界隻以她和達也兩人打造而成。


    「——達也同學覺得我怎麽樣?」


    無法和達也目光相對的穗香緊閉雙眼,卻遲遲沒聽到回應。


    「……造成……你的困擾了嗎?」


    穗香戰戰兢兢地睜開雙眼,戰戰兢兢地哽咽詢問。達也對此笑著搖了搖頭。


    「沒有困擾。我也想過或許遲早會聽你這麽說,但我是今天白天才察覺。」


    和達也目光相對的穗香,覺得他有一對憂傷的眼神。


    穗香緊緊握拳,承受著即將湧上心頭的悲傷。


    然而達也的響應出乎預料,不在穗香樂觀的預料之內,也不在悲觀的預料之內。


    「……穗香,我是一個精神有缺陷的人。」


    「……啊?」


    「我小時候遭遇魔法意外……精神上的部分機能因而消失了。」


    穗香臉上瞬間失去血色,蒼白到在夜晚的黑暗之中也看得出來。


    她睜大眼睛,緩緩舉起雙手搗嘴,輕聲說:「怎麽會……」


    「當時,我大概也喪失了名為戀愛的情感。並不是被封鎖,所以也無法釋放出來,並不是損毀,所以也無法治療(修複)。消失的事物無法取回。」


    達也說得如同置身事外。


    「我不懂戀愛這種情感。能喜歡他人卻無法愛人,隻是姑且擁有這方麵的知識。我試著診斷自己的內心,才明白了自己欠缺這個部分。」


    穗香隻是搗著嘴,沒有說「騙人」或「無法置信」。也說不出其他的話語,正如字麵所述處於語塞狀態。穗香沒有主動編織話語,隻有達也的表白滲入耳朵,進入她的意識。


    「這種說法或許很卑鄙吧,我也喜歡穗香。不過卻是和其他朋友同樣喜歡。即使穗香再怎麽努力對我好,我肯定也無法將你視為特別的女性。這一定會令你難受——受到傷害。」


    達也說到這裏,露出洋溢著無力感的笑容。


    「所以,我無法響應穗香的心意。」


    達也至此閉口。


    穗香也不發一語。


    隻有反複來回的浪濤聲,充斥於夜晚的黑暗。


    波浪逐漸接近。


    終於即將打到兩人腳邊。


    經過這段時間之後,穗香抬起頭來。


    「請不要生氣喔。我一直認為達也同學喜歡深雪。不是對妹妹,是對異性的喜歡。」


    「……那是誤會。」


    「嗯,似乎如此。畢竟達也同學很聰明……如果要說謊,應該會說更可信的謊言才是。我沒聽說過哪種魔法能消除一部分的精神機能,但也因此更加能夠相信。不過既然這樣,達也同學也不會和我以外的女生交往吧?」


    莫名突然的演變令達也不知所措,但他還是點頭回應:「嗯,是這樣沒錯……」


    「……既然這樣,那就好。」


    「?」


    「達也同學今後也一直不會有女友吧?既然這樣,我即使就這麽一直喜歡達也同學,也不算是第三者,對吧?」


    「這……或許如此吧。」


    「那就沒問題了。我決定今後也繼續喜歡達也同學!但隻到我喜歡上別人為止!」


    這是開朗並附帶變心預告的宣言。


    「……真拿你沒轍。」


    穗香刻意補充「到喜歡上別人為止」的意圖,達也可沒有遲鈍到聽不出來。


    ◇◇◇


    隔天,太陽也從早上就持續強烈表達自我。


    氣溫從早晨就超過三十度。


    原本就已經令人冒汗,籠罩暑氣的沙灘上——


    不斷上演火熱的對決。


    「哥哥,請轉過去。我幫您擦防曬油。」


    「達也同學,要不要喝果汁?」


    像是這樣。


    「雫說要借我們水上摩托車。可以請哥哥載我嗎?」


    「在稍微出海的地方,好像有個潛水景點耶。」


    像是這樣,散發著令外人煩悶的熱氣。


    「看來深雪昨天相當壓抑……」


    「穗香同學莫名有種非常看開的感覺……艾莉卡與美月對此頗為無言以對。


    垂下掛著有些困惑的表情。


    「該怎麽說,真辛苦啊。」


    雷歐充滿同情地如此感慨說道。


    「……吉田同學,怎麽了?」


    「咦,不,沒事。」


    幹比古則是——慢著,為了他本人的名譽,還是別說出來比較好。


    總之,朋友們心中懷著各自想法投以視線的前方,有著依序處理深雪與穗香的要求,而且不時歎氣的達也。


    讓深雪坐在水上摩托車後座,載著她在海麵奔馳(後來也載了穗香)。


    得知穗香其實還算是會遊泳——昨天是基於另一種意義而恐慌——因此和她一起搭乘馬達船前往潛水景點(深雪也同行)。


    彼此相互擦防曬油(補足流失的部分),嘴裏接連被塞入各種海鮮,感受到鵝被灌食製造鵝肝的心情(也就是俗稱的「張嘴喂食」)。


    被這種比小笠原氣團還要火熱的高氣壓(好氣壓?)包夾,在幾乎要令人灼傷的熱風中被拖著到處跑的達也……


    總覺得看起來比昨天,甚至比平常都來得放鬆又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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