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十一日/衝繩戰場


    和風間所指揮的恩納空降部隊同行的達也,將侵略軍趕到海邊。


    正常來說,或許該形容為「達也同行的恩納空降部隊」。


    然而,實際擊潰侵略軍的,是站在僅僅一個小隊的步兵集團前方,以全罩式頭盔與裝甲服隱藏全身的嬌小魔法師。這是場中敵我雙方清楚看在眼裏的事實。


    這是形容為戰鬥又過於一麵倒的殺戮。


    同時,卻缺乏可稱為屠殺的悲慘要素。


    沒有噴灑鮮血。


    沒有飛濺肉塊。


    連血肉的燒焦味,或是撕裂身軀的爆炸聲,都不存在。


    奇妙的寂靜支配戰場。


    侵略軍發射的槍彈、手榴彈或肩射飛彈,還沒命中防衛軍就溶解在空中消失。相同規格的子彈、炸彈或飛彈,被視為相同的「群體」消除。


    依然堅守陣線,瘋狂扣下扳機的侵略軍士兵,一個個接連變得模糊、扭曲並消失。


    跟在達也身後的防衛軍士兵,甚至忘記扣扳機,出神注視這幅缺乏真實感的光景。


    侵略軍士兵也一樣,即使同袍接連消失,依然沒有真實感。


    原本會因流血或慘死的屍體引發的本能恐懼未受刺激,因此侵略軍即使被神秘的不安侵蝕內心,依然遲遲沒投降。


    這正合達也的意。


    要是侵略軍有高階魔法師從軍,戰況應該不會如此地一麵倒。不隻是輕易令對方侵略的日本軍,看似就這麽偷襲成功的侵略軍,在這一點也可說相當大意。


    ——即使如此,也不構成達也手下留情的理由。


    他的精神,如今處於一種狂亂狀態。


    卸下對於破壞與殺戮的所有拘束。


    完全不覺得殺人是禁忌。


    如同行走般,自然而然地破壞、殺戮。


    不對,是消除。


    他也並非不會動搖。雖然理所當然,但他的精神沒堅定到承受再大震撼都不為所動。


    他目睹妹妹差點遇害的光景,受到嚴重的打擊。


    無論是再嚴重的致命傷,他的魔法都能一瞬間消除。他今天第一次對他人使用「重組」,不過他從以前就知道,無論是自己或別人的身體都同樣是「物體」,同樣能以魔法複原。


    不過,他的「重組」無法讓死者複活。生死是不可逆的連續現象,「死」是「生」的內在變化。對屍體使用「重組」隻會得到一具毫發無傷的屍體,死者不會複生。達也同樣知道這點。


    例如心髒停止、腦死,甚至人頭落地,隻要立刻施展魔法就能複活。即使是會當場死亡的致命傷,隻要重建身體、恢複血液循環之後的存活機率不是零,他的「重組」就能延續生命。


    但若已經確定死亡,就回天乏術。


    如果當時沒趕上……這份恐怖足以令他陷入恐慌。包含自己的死亡在內,達也不會對其他事物真正抱持「恐怖」的情感(正確來說,是這種情感已被剝奪)。達也不知道其他恐怖為何物,因此失去深雪的恐怖,會無謂地強烈、深刻、大幅撼動他的心。即使表麵看起來再怎麽鎮靜,他如今也基於這股反作用力而激昂不已。


    由於其他情感沒運作,因此可以冷靜地、有效地,拋棄一切躊躇展開報複。


    這就是「理性的狂亂」。


    被唯一目的控製的瘋狂。


    對方沒投降,使得他的這份瘋狂,貪婪地吞噬敵人生命。


    潰敗的侵略軍,如今形容為戰線瓦解也不為過,但是侵略軍的指揮係統並未瓦解。


    侵略軍指揮官判斷已經無法固守灘頭堡,下令撤退到海麵。


    侵略部隊的士兵們,爭先恐後地搭上登陸船。


    這是為了逃離一步步確實逼近的魔神之手。


    但他們不知道,死神正高舉鐮刀等待著他們。


    侵略部隊忙於逃離而停止反擊,達也見狀也停下腳步。


    恩納空降部隊像是忽然回想起自己的職責,布陣準備同時開火。


    然而,在「開火!」的命令下達之前,達也釋放出一股扭曲景色的「力量」。


    能夠釋放強大幹涉力,甚至影響到視野——也就是光波的魔法師,並不是不存在。


    真正優秀的魔法師使用力量時,除了意圖改變的事象,不會幹擾到「世界」的運作,但熟練度不如魔法威力的優秀年輕魔法師,偶爾會改變預期之外的事象。不過,現在場中發生的現象,全是物理性質的次要副作用。


    小型搶灘船連同收容的士兵,一起化為粉塵。景色之所以變得扭曲,是因為搶灘船某些部分化為氣體擴散,在空中形成密度不同的氣體層,引發光線折射的現象。


    爭先恐後想搶搭下一艘船逃離的士兵,同時停止動作。


    拍打水麵的聲音,是敵軍將手上的武器扔到海裏的聲音。


    水聲與敲擊地麵的聲音,連鎖擴散。


    白旗高高舉起。


    大亞聯盟的海軍旗幟也同時高舉,這是以俘虜身分要求法律庇護的訊號。


    達也身後下達的不是射擊命令,是待命射擊的命令。


    達也見狀,將右手伸向舉白旗的旗手。


    「笨蛋,住手啊!」


    隨著這個聲音,達也旁邊伸出一隻手。


    達也放下手臂扭動身體,試圖逃離這隻手。


    然而,本應躲開的右手,被伸過來的左手穩穩抓住。


    「敵方沒有繼續戰鬥的意圖!」


    達也不用他人明講,也知道這種事。


    製止達也的人同樣戴著全罩式頭盔,所以看不見長相,但達也沒聽過這個聲音。至少不是風間上尉或真田中尉。


    不過,即使風間出麵阻止,達也依然不想停止殲滅敵人。


    既然敵人想投降,就在投降成立之前,在確認對方放棄繼續戰鬥之前殺光。


    幸好敵軍還有人沒放下武器。


    「我叫你住手!」


    然而,達也無法扣下cad的扳機。


    視野忽然旋轉,失去分解對象的坐標。


    背部遭受強烈衝擊。


    達也發現自己被摔在地上。


    他立刻要起身,卻認知到身體已經被壓製。


    「繼續打下去是屠殺,不準你這麽做。」


    手槍抵在達也頭盔的鼻尖。


    「特尉,冷靜下來。柳也收槍。」


    達也對這個聲音有印象,也記得「特尉」這個稱呼。一般民眾不能實際上戰場,因此達也得到這個階級以便出動。給他這個階級的不是別人,正是這個聲音的主人——風間上尉。


    「特尉,還記得你出動時答應的條件吧?」


    達也當然也記得這件事。


    沸騰的意識稍微冷卻。


    戰意維持原樣,破壞與殺戮的欲望縮減。


    「是。」


    達也如此回應,手指離開cad扳機,柳見狀也不再以雙手與膝蓋壓製他。


    ◇ ◇ ◇


    登陸部隊投降之後,不隻是直接負責解除對方武裝的風間部隊,出動迎擊的其他部隊也洋溢安心感。即使某方麵來說在所難免,但他們也稍微太早下定論。


    「司令部通告!」


    通訊兵跑到風間身旁。他脫下頭盔的臉蒼白而緊繃。


    「船艦正從粟國島北方接近,推測是敵方艦隊的機動部隊!高速巡洋艦兩艘、驅逐艦四艘!我軍來不及迎擊!推測二十分鍾後進入敵方艦炮射程!上級指示盡快離開海岸區域!」


    通訊兵講得很快卻有些口齒不清,但這個壞消息也令人覺得他這樣在所難免


    。


    「通訊機借一下。」


    風間以相較之下沉穩許多的聲音下令。


    「是!」


    通訊兵的音量大到無謂。


    負責解除敵軍武裝的隊員,也屏息注視他們的隊長。沒有敵兵趁機逃亡,是達也感到很遺憾的一件事。或許是他毫不隱瞞殺氣,所以沒有敵兵反抗也說不定。


    「我是風間。魚雷艇呢……反艦戰機也沒餘力啊。俘虜如何處置?……我明白了。」


    風間拿開通訊機,吸一口氣之後說道:


    「推測二十分鍾後,本地點將進入敵艦炮有效射程!全員帶俘虜到內陸區域回避!」


    達也懷疑自己聽錯了。


    沒有移動用的車輛,又帶著比己方還多的俘虜,在短短二十分鍾內究竟能逃多遠?


    脫下頭盔的風間,臉上沒有苦惱或懊悔。指揮者的堅定威嚴,打造出一副鐵麵具。


    然而無須心電感應就明白,他很不願意依照命令帶俘虜移動。


    「特尉,你先返回基地。」


    簡短指示的聲音更加沒有情感證實了達也的推測。


    至少達也如此認為。


    風間使用「返回」這個詞,代表的意思卻是「逃回」。


    「知道敵方巡洋艦的正確位置嗎?」


    達也沒有點頭回應風間的指示,而是戴著頭盔如此詢問。


    「這部分已經掌握……真田!」


    風間沒問原因。


    相對的,他呼叫背著戰術情報終端機的部下前來。


    「已經和海上雷達連線。要傳送到特尉的護目鏡嗎?」


    「在那之前……」


    達也打斷真田對風間的詢問。


    「您上次所展示,內藏射程延伸術式的武裝演算裝置,請問有帶來嗎?」


    真田打開護目鏡,和風間相視。


    風間點頭回應,真田將視線移回達也。


    「不在這裏,不過就放在直升機上,五分鍾就能……」


    「方便請您盡快拿來嗎?」


    真田還沒說完「送到」這兩個字就被打斷,達也以少年特有的急性子如此要求。


    然後達也麵向風間,從遮住臉的頭盔拉出有線通訊用的傳輸線遞出去。


    風間隻有稍微蹙眉,不發一語就再度戴上頭盔,同樣拉出傳輸線以端子連結。


    『在下有破壞敵艦的手段。』


    在部下麵前進行的悄悄話,以出乎意料的驚爆發言開始。


    『不過,在下不希望被部隊的大家看見。可以請您留下真田中尉的演算裝置,然後讓大家離開這裏嗎?』


    風間看不見達也的表情。


    聲音也無法經過有線通訊清楚傳來。


    風間判斷的材料隻有達也的語氣,以及短時間相處至今解讀到的為人。


    『……好吧。不過,本官與真田要在這裏見證。』


    『……我明白了。』


    撤退的部隊要由誰指揮?達也如此質疑,卻重新認定這不是自己該思考的事。


    風間指示撤退,並且將指揮權轉移給剛才摔倒達也的軍官——柳。達也在他旁邊,一心一意地等待武裝演算裝置送達。


    ◇ ◇ ◇


    防空指令室的熒幕,也映出迎擊部隊匆忙撤退的光景。


    以整麵窗戶播放影像的深雪母女等人,當然也看見這一幕。


    部隊開始帶著俘虜移動時,場中有三個人影毫無動靜。指令室內議論紛紛,隔著玻璃也聽得到某人怒罵那些笨蛋是誰。


    看著影像的深雪倒抽一口氣。


    因為三人之中,有一人是她的哥哥。


    不用問姓名也知道,不用看識別訊號也知道。即使深色護目鏡遮住臉,深雪光從體格判斷就不會看錯。


    管製員反複以通訊機呼籲撤退,掛少校階級的男性將官以十萬火急的表情要求某處(大概是九州)基地支援。


    麵對這幅光景的深雪咬緊牙關。櫻井光是看她的側臉,就非常清楚地知道她其實想說什麽、想做什麽。


    她覺得深雪好可憐。


    明明年僅十二歲,卻無法說出想說的話。「拜托去幫哥哥」這個別說任性,甚至是基於人性理所當然的想法,深雪也無法說出口。


    櫻井不曉得達也為何留在原地。


    不過,她推測得到。


    達也恐怕擁有某種手段,可以應付接近中的敵方艦隊。


    一般來說這不可能,但四葉直係魔法師在特定領域展現突出能力,或許做得到。


    因為達也即使無法使用普通魔法,依然能使用「修複整具人體」這種超乎常理的魔法(但依照深夜的說法,那似乎不叫魔法),而且使用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櫻井。


    但達也在「魔法師」的標準,隻具備微薄的能力,這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實。即使是具備平均技能的實戰魔法師能正常施展的反物質護壁,他也無法充分施展。


    剛才他隻是將槍彈、炮彈視為個體或群體,總之識別一切並且消除,以像是挑釁人類極限的高超技術癱瘓敵方攻擊。櫻井不曉得這是怎麽做到的,也覺得這樣很厲害,但如果達也要在幾十公裏遠的位置,施展癱瘓敵方艦隊的魔法(如果辦得到,這就相當於戰略級魔法了),他應該無法以剛才的方式自保。


    「夫人,屬下有個請求。」


    櫻井想到這裏時,這句話下意識脫口而出。


    「什麽事?」


    即使事出突然,深夜的聲音也絲毫沒有突兀之處。


    語氣聽起來,仿佛已經知道櫻井的「請求」。


    「屬下想去迎接達也。」


    盯著熒幕的深雪猛然轉身。


    她看著櫻井的雙眼大大睜開。


    「意思是……你現在就想去接他?」


    深夜的語氣聽起來,果然沒有意外感。


    她的固有魔法是精神幹涉,但沒有讀心能力才是。


    或許夫人也……這種如意想法掠過櫻井腦海,她立刻從意識裏趕走這個想法。


    「是的。」


    「穗波,你是我的護衛吧?」


    你要離開我身旁?這是深夜的言外之意。


    深夜理所當然會這麽問,但櫻井無法回答。


    「……對……」「唉,算了。」


    櫻井正要說出「對不起」——這句可以從兩方麵解釋的謝罪時,深夜打斷她的話語,大方地點了點頭。


    「要是不管敵艦,也無法確定這座基地的安全。達也似乎想用那個,你去幫忙吧。」


    「那個?」


    這是反射性的詢問。


    看來深夜知道達也想做什麽。不過重新想想,深夜是母親,知道或許也理所當然。


    「隻是知道理論上可行,未曾實作才對。那孩子還算機靈,應該有自己的想法吧。」


    深夜說得像是一點都不在意。


    但櫻井認為,這位母親是在炫耀自己的兒子。


    「感謝夫人。」


    櫻井抱持著但願如此的想法,恭敬地低頭致意。


    ◇ ◇ ◇


    長達二十年的上一場大戰期間中,戰艦的主武器從艦載飛彈改為電磁彈射炮(當初叫作磁軌炮,不過在規格加大之後改名)。


    現代的艦炮射擊,是以電磁彈射炮連續發射炸彈。不隻連射性能遠勝過火藥炮,也免於載運沉重的推進劑與推進裝置,因此能裝載的炸彈量比飛彈多。不過射程距離和火藥炮相同,甚至略遜一籌。這是因為電磁彈射炮重視連射性能,若要維持連射性能增加射程,將無法忽視反作用力對艦身的負麵影響。


    最新型戰


    艦的對地攻擊力,號稱是百年前的十倍以上。隻要進入電磁彈射炮的有效射程,一艘戰艦就能將都市化為火海。


    不隻是攻擊市區,彈射炮的連射性能用來攻擊陣地也很有效。要是兩艘巡洋艦集中炮擊,普通等級以下的魔法師毫無招架之力。


    達也也知道這是和時間賽跑。附加射程延伸術式的武裝演算裝置——內藏特化型cad的大型狙擊槍送達之後,達也抽出彈匣,進一步迅速取出裏麵的子彈。


    他以合掌般的動作,用雙手逐一拿起每顆子彈,再度裝入彈匣。


    旁觀的風間他們,完全不曉得這是在做什麽。他們隻勉強感受到某種強力魔法在作用,卻無從推測是何種術式在運作。


    即使是風間他們以外的人,應該也不曉得吧。若有魔法師毫無預備知識就看出達也正在做什麽,反倒令人驚奇。


    達也進行的程序,是將槍彈分解成元素一次,然後重組回原形。


    五顆子彈全數裝回,共計花費兩分鍾。


    「預測敵艦十分鍾後抵達有效射程範圍。」


    達也將武裝演算裝置準備完成時,真田告知所剩時間。


    「敵艦在正西方左右的方位,以時速三十公裏航行……打得到嗎?」


    「隻能試試看。」


    達也如此回應真田的詢問,以仰角四十五度架起武裝演算裝置。


    這是忽略風的影響,總之盡量拉長射程的架式。


    達也以這個姿勢展開魔法式。


    槍口前端展開管狀虛擬領域。


    是提高管中物體速度的虛擬領域魔法。


    製作虛擬領域花費不少時間,不過構築完成的虛擬領域尺寸,使真田滿意地點頭。


    具備加速效果的虛擬領域越長,延伸射程的效果越好。如果是這個長度,射程或許可以達到三十公裏。


    然而,達也展開的魔法不隻如此。


    物體加速的魔法領域前方,出現另一個虛擬領域。


    「什麽……?」


    物體加速虛擬領域的作用工序共三道:


    一、物體入侵領域時,降低表麵上的慣性質量。


    二、提升速度。


    三、恢複表麵上的慣性質量。


    操作慣性質量與速度的倍率,是魔法師要輸入的變數。


    達也現在追加的這個虛擬領域,基本性質也是如此。


    然而,他將慣性質量操作的倍率指定為正數,速度維持等倍,使慣性質量複原無效。


    換句話說,達也追加的虛擬領域,是將真田設計用來加速的虛擬領域魔法,改編為增加慣性質量的虛擬領域魔法。


    而且是即興完成。


    「這少年做的事情真令人難以置信……」


    真田的細語,被狙擊槍的開槍聲蓋過。


    達也注視著近海,如同以目光追蹤不可能看見的超音速子彈。


    最後,他失望地搖了搖頭。


    「……不行,隻射到二十公裏遠。」


    不曉得他用何種方法追蹤彈道。


    達也語氣平淡,但果然很失望吧。或者是覺得自己不中用。


    「隻能等待敵艦接近到二十公裏內。」


    聽到這句話的真田臉色大變。


    「可是這麽一來,我們這邊也會進入敵方射程範圍!」


    巡洋艦搭載的電磁彈射炮,有效射程是十五到二十公裏。彈射炮的射程距離受限於艦艇容許的反作用力,也就是受限於艦艇形狀與體積,因此即使由不同船廠打造,也幾乎可以根據艦種進行精準預測。


    二十公裏內正是射程範圍。


    「在下明白。請兩位回基地吧,這裏留在下一個人就夠。」


    「說這什麽傻話!你也要回去!」


    這裏是敵方選為灘頭堡的地點,也是最後和敵方交戰的地點。


    敵方幾乎肯定會攻擊此處。


    能從敵艦射程範圍外攻擊就算了,但要是相互開火,己方的存活機率低到絕望。


    「但要是不擊毀敵艦,基地很危險。」


    同時,基地裏的家人也很危險。


    「既然這樣,至少換個地方吧。」


    達也的執著,以及他想要保護的對象,兩人並非無法理解。


    「不行。來不及從現在尋找射擊位置。」


    不過真田的提議,被他自己也明白的這個理由駁回。


    「無法由我們代替嗎?」


    默默聆聽兩人交談的風間,以低沉聲音詢問達也。


    「不可能。」


    得到的是正如預料,無從妥協的回複。


    「那麽,我們也留下來吧。」


    但風間的回應出乎預料。


    達也沒想到風間下一秒做出的是這種回應。


    「……要是在下失敗,將會殃及兩位。」


    「沒有任何作戰可以百分之百成功,沒有任何戰場毫無戰死的危險。若勝敗乃兵家常事,生死即為士兵常事。」


    風間如此回應,毫無逞威風的感覺。


    和《葉隱》知名章節的道理相通的這句話,威力足以令達也放棄說服。


    海岸線冒出水柱。


    敵方正在試射艦炮。


    達也、風間與真田已不發一語。


    護目鏡顯示敵方的正確位置。


    風向與風速等影響射擊的要素,也以數字字串顯示。


    達也架起武裝演算裝置。


    彈道射擊——以距離為最優先考量,交由機率決定是否命中的射擊架式。


    考量到子彈飛行與落下的時間,對方已經位於射程範圍。


    達也發動虛擬領域魔法,連續扣了四次扳機。


    槍口在四槍發射前都稍微移動,彌補海風造成的瞄準誤差。


    不過,彈道射擊的瞄準,從一開始就等同於不存在。即使幸運女神站在自己這一邊,子彈頂多隻會落在敵艦上——而且,達也一開始就不介意這種事。


    達也在腦中追蹤四顆槍彈的動向。


    正確來說,是透過意識領域與潛意識領域,追蹤情報次元顯示的槍彈情報。


    那是達也親自以專屬魔法分解、重組的槍彈。


    即使距離多遠,他也追蹤得到構造情報。


    四顆槍彈的其中一顆,朝敵方艦隊中央落下——達也捕捉到這個「情報」了。


    達也光是追蹤槍彈去向就沒有餘力。


    風間與真田遠離達也,以免妨礙他行使某種大規模魔法。


    所以麵對理所當然預料得到,而且早已預料到的這個事態,隻能以兩人的魔法應付。


    敵方已經試射完畢。


    那麽,接下來就是修正彈道之後的炮擊。


    炸彈發射的彈道低於達也的射擊,因此比達也的槍彈更早襲向他們。


    風間是古式魔法術士,對物體的幹涉力不強。不對,甚至算弱。


    真田本質不是魔法師,而是魔工師,即使對物體的幹涉力夠強,速度也跟不上。


    這樣下去,在達也擊破敵方艦隊之前,己方這邊就會達到極限——


    「我來掩護!」


    一個騎機車的人影,來到炸彈如雨下的現場。


    身穿女性裝甲服的騎士,扔下機車就隨即如此大喊,全身迸發想子光。


    專注準備以魔法殲滅敵方艦隊的達也聽到這個聲音時,內心一角驚訝又安心。


    驚訝的原因,在於櫻井離開母親身邊。


    安心的原因,在於他可以在櫻井的庇護之下,專心發動術式。


    調整體魔法師——「櫻」係列。


    其特性在於強


    力的反物質、耐熱防禦魔法。


    雖然無法使用傳聞中十文字家「連壁方陣」那種需要高度技術的魔法,但如果單純隻看反物質、耐熱魔法的防禦力,在國內魔法師之中是首屈一指。


    其中,櫻井穗波從少女時期,就發揮出類拔萃的能力。


    她也因此獲選保護那位,唯一能使用精神構造幹涉魔法的寶貴魔法師。


    位於命中軌道上的炮彈被打落海麵。


    炮擊沒能打中陸地。


    抵銷動能的魔法,接連在數百公尺前方發動。


    達也以肉眼看著這一幕,以心眼看見槍彈到達敵方艦隊正上方。達也伸直右手向前,朝著西方用力張開手掌。


    於是槍彈被分解為能量。


    這是質量分解魔法,「質量爆散」首度用於實戰的瞬間。


    地平線的另一頭出現閃光。


    覆蓋天空的雲反射白光。


    明明距離日落時間還很久,西方地平線卻耀眼閃亮。


    轟聲大作。在場沒人誤以為這是遠方的雷聲。


    是所有燃油與炸藥引爆不久後就同時爆炸的聲音。


    敵方不再炮擊。


    傳來一陣毛骨悚然的鳴動。


    「是海嘯!回避!」


    風間放聲大喊,匆忙抱起忽然癱軟倒下的櫻井奔跑。


    真田跨上機車,來到飛也似地奔跑的風間身旁。


    達也跨坐在後座。


    風間抱著櫻井縱身一躍。


    他以近乎特技的身手站在機車龍頭。不對,這應該超過特技水準。


    軍用機車發揮強大馬力,載著明顯超過限載人數的重量威猛奔馳。


    地平線另一頭的暴風平息,波浪消退。側目看著這一幕的達也,跪在高台地麵。


    他的麵前是虛弱地橫躺的櫻井。


    脫下頭盔的達也,臉上確實充滿哀傷的情緒。


    「……達也,沒關係。這是既定的壽命。」


    達也受到無力感的苛責,麵對無法拯救的生命,被理應早就失去的情感折磨。櫻井朝他投以無力、潔淨的微笑。


    「這不是你的錯。我們調整體隨時耗盡生命也不奇怪。」


    達也很想反駁。


    調整體魔法師的壽命,確實比普通人不穩定,但她的衰弱明顯來自短時間內連續行使大型魔法的負荷。即使是「櫻」係列,要完全擋下連續齊射的艦炮也負擔過重。


    不過,櫻井不希望達也說出這種事。


    達也如此心想,咬緊牙關。


    「這真的不是你的錯。在我出生之前,就背負著保護他人的職責。而我在今天完成、結束這項職責了。」


    然而,櫻井似乎看穿了達也的想法。


    「我不是受到任何人指使,是以自己的意誌完成這項職責。」


    達也想使用「重組」,卻立刻發現隻會徒勞無功。


    即使他的能力可以回溯物質的時間,也無法倒轉生命的時鍾。


    「別這樣,好嗎?」


    櫻井似乎有所誤會,以撒嬌般的聲音與微笑,向達也低語。


    「至今完全無法自由選擇生存方式的我,得以自己選擇葬身之所。我不打算放過這個機會。這麽一來,我就能以人類的身分,而不是以人造道具的身分死去。」


    達也作夢也沒想到,她內心藏著這樣的陰影。


    不過,他自己也出乎意料地不感驚訝。


    「所以,讓我就這樣死去吧,好嗎?」


    達也默默點頭回應櫻井這番話。


    櫻井以放心的表情閉上雙眼。


    就這麽停止呼吸。


    站在旁邊的真田為她誦經。


    風間將手放在達也的肩膀上。


    達也任憑這隻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起身。


    他的雙眼沒有流下淚水。


    達也內心的哀傷情感,被刪除到不可思議的程度。


    他聽完櫻井穗波的遺言,認同這是無須哀傷的事。


    ——隻因為認同就能消除哀傷,其實有違常理。但這時候的達也並不知情。


    【17】 西元二〇九五年十一月六日/四葉本家日光室


    或許是因為今天發生的許多事,都令人回想起三年前的往事。


    達也久違地回想起櫻井穗波。


    那是一段伴隨後悔的回憶。


    達也並非沒想過,現在的他或許能阻止這個悲劇。


    但如今隻能後悔。他明白這件事,也能接受。


    何況如果沒有她的犧牲,達也或許不會想加入獨立魔裝大隊磨練魔法戰技。


    本次的事件沒有任何人犧牲就結束。


    達也得以安慰自己,這二年來的努力沒有白費。


    同時也在心中,對三年前為了保護他而犧牲的櫻井默哀。


    ——他也因此更為驚訝。


    達也看見這位端茶點過來的少女,差點驚叫出聲。


    「……請問怎麽了?」


    「不,沒事。」


    這名少女詢問的對象是深雪。


    深雪的驚訝程度更勝於達也。


    這也在所難免。


    身穿侍女服的少女長相,和櫻井穗波一模一樣。


    少女和同事離開沒多久,真夜就來到日光室。


    葉山沒隨行。


    代表這個茶會是私人場合。


    達也獲準就座,也是基於相同理由。


    「深雪,怎麽了?看你似乎嚇了一跳。」


    真夜一坐下,就以擔心的表情詢問深雪。


    相較於和達也對峙時判若兩人,是「一如往常」的四葉真夜。


    「沒事……姨母大人,剛才的女生是?」


    「啊,你說水波?」


    真夜聽到深雪的詢問,像是知曉原因般點頭。


    「她的全名是櫻井水波,是櫻係列的第二代。從基因層麵來說,是擔任你們母親守護者那位櫻井穗波的外甥女。」


    所謂的第二代,是調整體魔法師生下的後代。


    形容為「基因層麵的外甥女」,代表生下水波的第一代個體,和穗波擁有相同基因。


    難怪長相如出一轍。


    「她的本事也很好喔,潛力應該匹敵七草家的雙胞胎。我正在鍛煉她,以便將來擔任深雪的守護者。因為你長大成人之後,有些狀況非得需要女性護衛。」


    深雪姑且認同真夜的表麵說法。


    深雪是女性,如果隻有達也這名男性護衛,有時候確實不方便。


    不過,達也剛才得知真夜真正的想法之後,已經進一步下定決心,麵對總有一天可能來臨的決裂與衝突。既然真夜企圖拿長相和「她」相同的少女當道具,雙方就更無法相容。


    ——不過,決裂或衝突都不可能存在。現在的達也無從得知這一點。


    【18】 西元二〇九二年八月十七日/衝繩那霸機場


    我聆聽飛機抵達的廣播,回想起六天前的事。


    櫻井小姐去支援哥哥後,沒人操作熒幕,因此我也隻能從新聞播放的影像得知後續。地平線忽然出現比太陽眩目的光輝。


    敵艦在光輝中消失。


    海灘在湧現的浪濤衝刷之下改變地形。


    勝利的凱歌。


    這是世間和我們共享的戰爭結果。


    有一件事實並未和世間共享,隻有我們知道。那就是——消滅敵軍的那道光芒,是來自於哥哥的力量。


    使用將質量轉換為能量,以龐大能量燒盡一切的戰略級魔法「質量爆散」這個魔法的戰略魔法師。這正是哥哥真正的力量、真正的身分。


    哥哥是擊退敵軍的英雄。


    此外,還有一個隻有我們知道的悲傷消息。


    後來櫻井小姐沒回來。


    櫻井小姐的遺體在犧牲者的聯合葬禮中火葬,並依照她的遺言,將骨灰灑入海中。


    讓櫻井小姐回到慈母大海的人,是哥哥。


    哥哥絕對不會露出難受的表情。


    他溫柔安撫哭成淚人兒的我。


    哥哥不悲傷嗎?還是無法悲傷?


    不,我不在乎答案是什麽。


    因為我決定了。


    我看著櫻井小姐逐漸化為骨灰,學習到一件事。


    我在當時已經死過一次。


    我失去母親所賜的生命,由哥哥授予新的生命。


    所以,我的一切屬於哥哥。


    「深雪,該上機了。」


    「是,哥哥。」


    在哥哥呼喚之下,我從休息室沙發起身。


    即使我以尊敬的語氣稱呼「哥哥」,母親也已經麵不改色。其實她應該覺得不是滋味吧,但是在這方麵,我也已經不在乎母親的感受。


    哥哥依然負責搬運所有人的行李,依然獨自坐在經濟艙,但我也不在意了。


    因為,哥哥說他想這麽做。


    哥哥的意誌至高無上。


    我牽著身體狀況不佳的母親,跟在哥哥身後。


    現在還傳達不出這個聲音,無法傳達這段話語。


    不過,我已經下定決心了。


    ——哥哥,即使是天涯海角,深雪都會陪伴在您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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