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〇九六年六月,國際企業界傳來一則訃告。


    市場規模雖小,卻因為軍事上的重要性,所以各國都不能無視的魔法工學產品。其中的龍頭製造商──德國「羅瑟魔工所」的前社長巴斯帝安?羅瑟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享年九十六歲。死因是衰老。


    ◇◇◇


    在cad與其他魔法機器的營業額和usna「馬克西米利安研發中心」爭奪世界第一寶座的德國魔法機器製造商「羅瑟魔工所」。該企業的日本分公司社長恩斯特?羅瑟待在自己的辦公室不是在看文件,而是在看錄影的影片。


    影片紀錄的是去年──西元二〇九五年夏季九校戰「秘碑解碼」的比賽過程。不是正規賽,是新人賽。畫麵中的高大少年披著格格不入的披風,揮動近似劍的物體。


    之所以形容為「近似」,是因為該物體全長超過十公尺,而且隻有基部與前段,前段還正在空中移動。這是普通的劍不可能會有的特徵。


    這把武器可能會令一般人驚訝,對於恩斯特來說卻隻是有點少見,不是什麽珍貴的東西。他注意的不是武器,是揮動武器的少年。


    異形劍的攻擊才揮砍到一半,就偏離軌道砍進地麵。因為少年被魔法命中,被震飛到橫躺在地。受到等同於錘子毆打的衝擊還將劍揮到底,這股鬥誌值得令人瞠目結舌,而且從金屬片陷入地麵的程度來看,即使對方戴著頭盔,用這個力道從人類頭頂砍下來,下手似乎太重了點。


    但這些都不是恩斯特注意的重點。


    畫麵中的少年站起來了。然而按照常理,這是不可能的事。少年才剛被魔法命中震飛將近一公尺,應該有受到相當的傷害,即使失去意識也不奇怪,而且從錄影畫麵判斷,他看起來真的有昏迷。然而從畫麵上甩著披風的少年動作來看,卻看不出他有昏迷過。


    少年隨著獅吼般的氣魄甩出披風。直到剛才都是柔軟布料的披風化為一片黑色板子旋轉,往前飛去。


    「是硬化魔法嗎?」


    恩斯特自言自語。他的細語還沒結束,黑色板子就插進地麵,成為保護少年隊友的護壁。


    護壁阻擋、反彈土砂的洪流。


    少年衝向插在土裏的前段劍刃。氣勢如同猛獸。他手中那把劍的基部和猶如小小墓碑般豎立的前段凹凸處組合起來,回複為完整的劍,再從土裏拔出這把劍。


    少年再度放聲咆哮。


    劍身分離,劍刃在天空舞動。


    少年這一招,砍倒了對方小隊剩下的最後一人。


    「嗯……」


    影片到此結束。恩斯特就這麽看著變暗的畫麵,歎出似乎別有意義的一口氣。


    「看多少次都沒看錯……佐治的孫子繼承了『城塞係列』的能力。」


    恩斯特像是突然想起來般關閉螢幕電源,閉上雙眼,靠在椅子的高椅背上。


    「沒想到第一型式的基因會在這種地方傳承下來……」


    恩斯特睜開雙眼,有些不耐煩地搖頭。總公司沒提供這個情報,他來到日本之前都不知道這件事。他對此相當生氣。


    他知道調整體魔法師「城塞係列」第一型式的佐治?奧斯托布魯克在五十年前逃亡到日本。但是下令製造「城塞係列」的德國軍方以及負責製造的羅瑟,因為其他的第一型式悉數自毀而認為佐治來日不長,判斷不必追緝。


    但羅瑟並未放棄基因擁有權。「城塞係列」的製造投入不少資金,而且大半沒能回收。


    調整體相關的資料本身受到妥善儲存,所以看這部影片應該就可以知道,這名少年──西城雷歐赫特具備「城塞係列」的特徵。實際上恩斯特從本國帶來的親信立刻就察覺了。


    這個事實和佐治?奧斯托布魯克逃亡到日本的往事擺在一起想,自然可以推理出一個結論。西城雷歐赫特繼承了佐治的血統。佐治?奧斯托布魯克在日本這個國家生子,使他的基因像這樣傳承下來。各種情報很快就證明這個推論屬實。


    重建日本分公司──如果要立刻實行打著這個名目進行的肅清……恩斯特心想:


    (問題在於如何得到這名少年……)


    他在內建可動式螢幕的辦公桌桌麵上,打開西城雷歐赫特相關的調查資料。雖然已經反覆看過這份資料,但恩斯特每次看都會露出不高興的表情。


    乍看之下,這份資料顯示少年身世坎坷,有許多可乘之機。但恩斯特的判斷相反。少年對自己的際遇沒有抱持不滿,至少現在正享受著高中生活。如果是兩年前,或許會更簡單,但現在即使開出相當不錯的條件,少年應該也不會接受邀請吧。即使以恩斯特的智慧,也找不到讓少年拋棄日本選擇德國的絕佳方法。


    雖說如此,也不能強行帶他去德國。魔法師出國受到嚴格的限製。這在德國或日本都一樣。觀光旅行基本上不會獲準,有商業目的也不被準許長期滯留國外,甚至連進行公務也很難獲準以月為單位住在海外,隻有大使館員等少數例外。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無疑代表魔法師出國被嚴格監控。尤其羅瑟魔工所是和德國政府與軍方關係密切的魔法關連企業,出國時尤其受到日本政府嚴加注意。如果是得到當事人協助的自願逃亡就算了,強行擄人應該不會成功。


    至少必須讓當事人有這個意願。


    (總之,得先接觸才有機會進展下去。)


    擁有羅瑟直係血統的他前來擔任日本分公司社長,是因為實現飛行魔法演算裝置的日本魔法機器廠商flt與研發者托拉斯?西爾弗令羅瑟感到危機。號稱不可能成真的飛行魔法演算裝置,flt為何能研發成功?恩斯特要查出個中秘密、研究體製與研究訣竅,可以的話,就將托拉斯?西爾弗延攬到羅瑟。


    托拉斯?西爾弗隱瞞了身分,恩斯特還不知道他的真麵目。和那名技術專家相關的情報操作既強力又巧妙得驚人。但是包括查出這個人的真麵目在內,也是恩斯特背負的使命。為此他獲得了利用羅瑟經營資源的最優先權限。


    這對他來說是考驗,同時也是機會。若能完成這份工作,他就能在羅瑟本家繼承人的跑道上領先其他候選人。


    揭穿托拉斯?西爾弗的秘密並且延攬他。這本應是恩斯特來到日本的最優先業務。然而「西城雷歐赫特」這個出乎意料的發現,使得他不得不變更優先順序。


    德國是全世界最早確立調整體魔法師製造技術的國家。可其中卻有著堪稱先驅宿命的過度摸索。魔法師的開發大多不人道,但即使考慮到這一點,在最初期調整體魔法師製造過程中實驗性投入的技術依然天理不容。比起人道或尊嚴這種近代道德觀念,這種技術令人想起更基本的部分,也就是宗教方麵的禁忌。


    就某種意義來說是理所當然吧。人類無法完全接納這個技術。雖然還沒確認明確的因果關係,但是接受這種技術的調整體魔法師年紀輕輕就毀壞了。不是身體毀壞,是心理上的自毀。自殺的人占約半數,發瘋致死的人也占約半數。沒自殺或發瘋的人也在出任務時身亡或逃亡,羅瑟旗下連一人都不剩。


    羅瑟家認為「反正實驗資料留下來了,就算這樣也沒什麽不便」。實際上,以第一型式的資料為基礎誕生的第二與第三型式實現了更穩定的性能。


    然而自毀比率並沒有降為零。即使是穩定度更上層樓的「城塞係列」第三型式,出現發瘋致死案例的機率也有百分之十。考量到製造調整體所需的成本,這是不容小覷的折損率。


    所以,繼承較不穩定的第一型式基因卻沒出現自毀徵兆的西城雷歐赫特,是為了今後開發調整體魔法師務必想取得的樣本。這不是恩斯特自己的想法,也徵得了羅瑟家當家的


    同意。


    還獲得一張延攬條件不限製的委任狀。


    但即使是難得的不受限委任狀,想不到有效條件就是暴殄天物。


    (看來需要進一步調查。)


    再過一個月,今年的九校戰就開辦了。身為「遞補」學生的這名少年,今年是否會獲選為選手還很難說,不過從身家調查書記載的資料來看,他應該會去會場加油。


    身為羅瑟日本分公司社長的恩斯特早早就收到了九校戰的邀請函。在會場伺機接觸應該最自然吧。


    自從來到日本當天,監視眼線就一直沒離開過。對此感到不耐的恩斯特?羅瑟叫來秘書,撰寫邀請函的回信。


    ◇◇◇


    二〇九六年八月四日。今年的九校戰也將從明天開始。會場籠罩著不同於曆年的緊張感,不過感應到這份緊張的主要是等待出賽的選手,來觀戰的觀眾認為這是「刺激的氣氛」。


    雷歐也是其中一人。他從上個月開始擔任新項目「堅盾對壘」的練習對手,算是半個後勤人員,不過在這樣的氣氛中,他感受到的興奮大於緊張……按照他的個性,假設他以選手身分上場,或許同樣是這種感受吧。


    競賽項目久違地有所變更。這個方向性推測是預備將魔法師投入實戰。各校選手與後勤人員即使有程度上的差異,卻都具備這份共識。


    魔法是武力,不對,是兵力,魔法師被要求擔任士兵或兵器的角色。這是毋庸置疑的事實之一。年輕的他們也明白這一點。而且不少學生也是知道這一點而想走國防這條路。


    然而,大多學生認為至少還要半年以上才會被迫認清這種事實,從魔法科高中畢業之後再麵對就好。此時突然在名為九校戰的舞台被要求具備「士兵要有的技能」,使得魔法科高中生們感到不知所措。


    還沒做好覺悟。


    要以這句話打發很簡單。但要隨時保持身在戰場的心態,並不是這麽容易的事。做覺悟需要時間。


    另一方麵,人類是隨著環境與時間變化的生物。若是被扔進需要覺悟的環境,自然就會具備這種覺悟。想必至今的魔法科高中,包含校風尚武的第三高中在內,都不是確切要求學生具備士兵心態的環境吧。


    總之對於魔法科高中生來說,告知九校戰變更競賽項目之後這一個多月的期間,不足以讓他們適應變化。隻是如此而已。


    不過這是泛論。並不是所有人都因此感到困惑。


    對於已經具備士兵、戰士心態的人來說,新采用的競賽項目也隻不過是遊戲。因為意外而造成最壞事態的可能性變高了。但那始終隻是意外,並不是一定會有人喪命。就這點來說,這和格鬥技跟賽車運動沒有兩樣。


    換個角度想,對於決定自己不會成為軍人──或是說抱持這種原則的學生來說,比賽就隻是變得驚險又刺激。雖然方向性完全相反,但就某種意義來說也是和格鬥技跟賽車運動沒有兩樣──這一點是一樣的。隻要這樣看待,就不會感到困惑或不知所措。


    比方說,艾莉卡就是前者。


    然後,或許有人會覺得意外,但雷歐是後者。


    雷歐沒把自己當成戰士或士兵。他未來想從事的職業是交通機動隊或山嶽警備隊。他不打算成為軍人,也不認為自己適合從軍。


    雖然不怕戰鬥,但雷歐認為自己頂多隻能打架。他知道自己基因有四分之一接受過成為兵器的改造,卻完全不打算受到這個血統束縛。


    不過羅瑟魔工所的日本分公司社長恩斯特?羅瑟,對雷歐的評價堪稱完全相反。


    恩斯特發現正在登記入住的雷歐真的隻是巧合。雖然認為雷歐會來觀戰,但他也不是一直監視飯店櫃台,也沒派部下監視。他也剛抵達這間飯店,正在和秘書一起等待擔任向導的士官。


    幫女性友人提行李的樣子很像他這個年齡會做的事,令人會心一笑,但是粗壯厚實的身體已經不是少年體格。男性魔法師一反古典「魔法師」的形象,體格大多健壯,但即使在這樣的環境之中,雷歐的身體也很吸引恩斯特的目光。


    應該派秘書過去還是自己搭話?恩斯特在猶豫時,視線前方的雷歐和同校學生打招呼。


    (那個人是司波達也……)


    達也同樣是恩斯特想延攬的魔法科高中生。他從前任日本分公司社長那裏聽聞過達也的價值,也在四月的恒星爐實驗確認前任社長的極高評價絕對不是過譽。


    恩斯特心想,這是搭話的大好機會。比起個別搭話,對兩人一起搭話,他們應該也比較不會提防吧。恩斯特原本如此判斷,但他看到和兩人在一起的少女,就改變了想法。


    令恩斯特躊躇的不是深雪,不是美月,也不是雫或穗香,是艾莉卡。


    安娜?羅瑟?鹿取。這是恩斯特?羅瑟堂姊的名字,也是千葉艾莉卡母親的名字。恩斯特?羅瑟的大伯是羅瑟現任當家,二伯是從本家離家出走的安娜父親,也就是艾莉卡的爺爺。


    換句話說,艾莉卡是羅瑟當家的侄孫女。原本她應該列入羅瑟本家的成員。


    艾莉卡也是恩斯特必須在日本處理的事情之一。而且是被要求小心應對的燙手山芋。先不提西城雷歐赫特,恩斯特想避免在司波達也麵前和艾莉卡接觸。


    最後,恩斯特沒和雷歐或達也搭話,隻是站在原地目送他們離去。


    ◇◇◇


    隔天,八月五日用完早餐後,恩斯特將一封信交給日籍女秘書。


    「這是給千葉艾莉卡小姐的邀請函。千萬不要有任何閃失。」


    「屬下明白。」


    「律師安排好了嗎?」


    「預定中午抵達。」


    「交涉工作交給你們。談好再叫我。」


    「是。請交給屬下處理。」


    秘書行禮之後,就從恩斯特麵前離開。一直到看不見她的身影,恩斯特才在搬到總統套房的辦公桌後方輕聲歎氣。延攬托拉斯?西爾弗與西城雷歐赫特是激勵人心的工作,成功的話會為羅瑟的將來帶來龐大利益,也能提升恩斯特的地位。相對的,關於千葉艾莉卡的各種事則是消磨人心的工作,失敗的話會為羅瑟造成莫大損失,也會成為恩斯特的重大過失。


    艾莉卡是今年六月過世的羅瑟家前任當家──巴斯帝安?羅瑟的曾孫女。而且巴斯帝安的兒子與孫女,也就是艾莉卡的爺爺與母親都已經辭世。


    艾莉卡的爺爺和日本人私奔的時候,羅瑟家就當作沒有這個人了。但這始終是家係內部的認知,從法律觀點來看,艾莉卡是遺產繼承人之一,有權繼承曾祖父的部分遺產。


    恩斯特前來日本分公司就任時,原本不打算和艾莉卡打交道。恩斯特甚至不知道艾莉卡母親的長相,即使她是堂姊,也等同於陌生人,她的女兒艾莉卡就更不用說,恩斯特完全不覺得彼此是親戚。


    艾莉卡恐怕也會是一樣的想法吧。不,恩斯特認為她心態沒這麽消極,而是更為積極,很可能會避免和自己接觸。以她的立場來看,就算她憎恨著羅瑟家也不奇怪。


    必須和這樣的對象交涉,恩斯特實在是提不起勁。但他不被允許回避這個問題。因為前任社長的繼承問題何時發生都不奇怪,而且問題成真的時候,日本分公司的社長是恩斯特。


    他隻能認命地覺得是時機不巧。幸好交涉本身可以扔給秘書與律師。恩斯特以這種想法安慰自己。


    ◇◇◇


    和千葉艾莉卡約好時間見麵了。聽到秘書如此回報的恩斯特感覺掃興。他原本預測艾莉卡會更堅定地排斥見麵,然而艾莉卡不隻是當天回應,甚至當天就會過來見麵,這完全超乎他的預料。不過,羅瑟本家的血統以及相伴的財力與權力,實際上艾莉卡


    都覺得無所謂。位於羅瑟中樞的恩斯特無法理解艾莉卡的想法也是當然的。


    到了艾莉卡差不多該抵達的時間,恩斯特便前往飯店門廳。他並不是去迎接,隻是恩斯特不希望對方覺得他等待這一刻等很久了。事實上,羅瑟本家的人們非常擔心千葉艾莉卡會對前任當家的遺產如何表態,但是被迫扛起交涉責任的恩斯特不想讓艾莉卡本人察覺這一點。


    恩斯特下樓來到飯店門廳的行為不含更深入的想法,但他這時候運氣很好。


    他以流利的日語向正要走出飯店的少年搭話。


    「打擾一下,你是不是西城雷歐赫特同學?」


    雖然是理所當然的反應,不過突然被叫到名字的雷歐露出驚訝表情轉身。


    「是沒錯,你是……羅瑟分公司的社長?」


    這次輪到恩斯特露出些許的意外感。


    「喔,你知道我是誰?」


    「當然啊,因為你在我們之間很有名。」


    雷歐隻在恒星爐實驗之後的新聞節目上看過恩斯特。不過,對於記性過人的他來說,這樣就夠了。


    「這是我的榮幸。重新自我介紹一次,我是恩斯特?羅瑟。」


    恩斯特以適度親切、適度客氣,令人感覺從容的語氣介紹自己。


    「這樣啊。如您所知,我是西城雷歐赫特。」


    雷歐以語氣有些瞧不起人的問候回應。


    「所以,羅瑟分公司的社長找我有什麽事?我可沒達也那樣的技術。」


    雷歐的語氣沒有諂媚。羅瑟魔工所在魔法世界的影響力並非僅止於產品領域,在軍方與警方內部也擁有潛在勢力。雷歐也沒有不經世事到不曉得這一點。隻是他不會想藉此揩油。


    「我開門見山地說吧,我想延攬你。」


    「延攬?就說了,我沒有足以自豪的魔法工學相關技術。」


    雷歐也知道恩斯特不是想延攬他擔任魔工技師。這番話是在試探恩斯特真正的意圖。


    這點程度的想法當然被恩斯特看透了。


    「在這裏沒辦法詳細說明。先不提是否願意接受延攬,可以先到我房間一趟嗎?請讓我好好說明一下,讓你能了解我的用意。」


    「這下子傷腦筋了。我接下來跟死黨有約。」


    雷歐沒有趕快結束對話轉身,並不是因為舍不得和羅瑟打交道可以得到的好處,反倒是擔心不歡而散會招致壞處。


    羅瑟魔工所的影響力,雷歐在今年四月炒熱媒體的反魔法師活動時就體認過了。在那時,平息社會反魔法風潮的大功臣不是別人,正是站在雷歐麵前這位恩斯特?羅瑟的采訪報導。恩斯特對恒星爐實驗給予高度評價一事,在平息反魔法師活動的時候擔任要角,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羅瑟魔工所是cad龍頭製造商,也是魔法工學產品業界的領頭羊,不可能和魔法師為敵。但羅瑟是德國企業,對待日本魔法師的態度很可能隨時轉為冷淡。


    雷歐不擅長編造圓融巧妙的藉口。矯飾言語不是他的個性。隻用「我有約」這句話不足以讓恩斯特打退堂鼓,麵對這樣的恩斯特,雷歐正苦思著接下來該怎麽說。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這件事上,甚至沒察覺在不遠處經過的一個很非常搶眼的人,也就是擔任達也助手的第一高中一年級技術人員──隅守賢人。


    「這樣啊……」


    恩斯特的態度沒有過於強迫,就隻是巧妙地糾纏著他。


    「很遺憾,我沒辦法說我不會花你太多時間。畢竟你也想問很多事情吧。比方說,關於你的爺爺。」


    「爺爺……?你要講的事情和佐爺有關?」


    至今隻露出為難模樣的雷歐,展現出無從隱瞞的興趣。


    「你對你爺爺的事感興趣嗎?既然這樣,我也就我所知盡量告訴你奧斯托布魯克先生還在德國時的往事吧。」


    「唔~真傷腦筋……」


    老實說,雷歐相當心動。但他是堅守道義的人,不忍心對先講好的朋友爽約。


    從雷歐背後推他最後一把的,是同班同學不高興的聲音。


    「你就先聽他說一下怎麽樣?」


    「艾莉卡?」


    後方傳來的聲音引得雷歐轉身。


    艾莉卡一臉不悅地撇過頭。


    她撇頭的另一邊,有一名年約三十幾歲,身穿套裝的女性。她大概是相當討厭對方吧,艾莉卡明顯刻意不正視那名女性。


    「因為就算拒絕,也隻會繼續被纏著。」


    隻不過,艾莉卡語氣盡顯不悅的原因,應該不隻是基於對那名女性的負麵情感。她話語所帶的刺也朝向恩斯特。


    「就算爽約這麽一次,達也同學也不會在意的啦。」


    「你為什麽在這裏?」


    「這對你來說一點都不重要吧?」


    艾莉卡全身散發「不想說明」的氣息。


    不隻是雷歐,恩斯特應該也感受到了。


    「這麽說來,西城同學和千葉艾莉卡同學一樣是一高的二年級吧?」


    「……我們同班。這怎麽了嗎?」


    「這樣啊。其實我必須和她商量某些事。不對,不是由我說,是由律師和她說。我正想請她在律師準備好之前稍等一下。」


    所以接下來這段話……


    「同班的西城同學陪同的話,千葉同學也不會無聊吧?願意為她撥點時間給我嗎?」


    恩斯特是故意這麽說的。


    「你要是態度這麽胡鬧,我可不想繼續奉陪喔。」


    如今艾莉卡的語氣不隻是不高興,還帶著殺氣。


    「如果你們糾纏不休,堅持不肯退讓的話,我是可以聽聽你們怎麽說。但我對你們的隱情沒興趣。」


    艾莉卡以凶狠眼神瞪向恩斯特。


    恩斯特以老神在在的表情承受這股視線。


    「我認為沒什麽好害羞的……難道你不希望朋友知道我們的關係?」


    艾莉卡臉頰泛紅。


    但這不是因為害羞而臉紅。


    「走了。帶路吧。」


    艾莉卡沒看向穿套裝的女秘書,開口如此要求。


    秘書帶頭前進,恩斯特隨後跟上。


    艾莉卡踏出腳步,隻轉頭看向雷歐。


    「你在做什麽?你也快來啊。」


    最後,雷歐之所以接受邀約,與其說是對爺爺的往事感興趣,不如說是無法扔下艾莉卡。


    現在的艾莉卡給人的感覺,像是被某種東西逼入絕境。或許是多管閑事,但雷歐覺得不能放她一個人。


    雖說如此,雷歐也不可能有辦法貼心地找話題聊。


    坐在舒適沙發上的雷歐,如今感覺非常不自在。


    「對了對了,去年新人賽『秘碑解碼』的決賽,我看過影帶了。你真的是勇猛奮戰呢。」


    從剛才開始,講話的主要都是恩斯特,雷歐隻回答被問到的問題。他不在意這件事,但是一股肅殺的不悅波動旁邊湧過來,令雷歐覺得實在靜不下心。


    波動的來源,是進入這個房間之後就一直保持沉默的艾莉卡。現在的她,如同背上的毛一齊倒豎的貓。


    雷歐並不是被艾莉卡近似殺氣的敵意嚇到。


    是感覺這份倉皇不像平常的艾莉卡,令雷歐的心情不太自在。


    另一方麵,暴露在艾莉卡敵意下的恩斯特看起來不在乎她冷漠刻薄的態度。與其說是明知如此還故意無視,給人的印象比較像是將這份態度視為理所當然。


    「西城同學,你今年沒以選手身分參賽嗎?」


    「沒有。我去年也不是一開始就當選手……」


    「你去年明明留下那麽明確的成績啊。」


    「因為我很笨拙。」


    聽完雷歐的回應,恩斯特似乎有咧嘴一笑。雖然嘴唇與眼角都沒動,眼神看起來卻像是帶著笑意。


    「但我認為你的魔法十分實用。」


    「這樣啊,謝了。」


    恩斯特暗藏各種玄機的這番話,雷歐頂多隻能出聲附和。


    此時傳來敲門聲。


    恩斯特以手邊遙控器開鎖。


    進房的是剛才的女秘書。


    「打擾了,律師來了。」


    「知道了。」


    恩斯特朝秘書點頭,轉頭看向艾莉卡。


    「我請人幫忙空出隔壁房間來談事情。請先在那裏聽律師說明。」


    恩斯特以壞心的語氣對沒有立刻回應的艾莉卡補充一句。


    「還是說,也讓西城同學列席比較好?」


    「……我去。」


    艾莉卡起身。


    「帶路吧。」


    她使用和剛才相同的話語向秘書下令。


    艾莉卡消失在門後的瞬間,雷歐看向恩斯特的目光也變得銳利。


    「那個家夥跟你們羅瑟究竟是什麽關係?」


    恩斯特以甜美的商業笑容承受雷歐的視線。


    「在意嗎?」


    若是達也,這時應該會立刻回答「在意」吧。但雷歐和達也不同,具備少年會有的含蓄。


    「我也不是說很在意那家夥啦……」


    「我以為你對你爺爺的往事比較感興趣。」


    「啊,對。一點都沒錯。你照約定說佐爺的往事給我聽吧。」


    雖然這樣等於完全被恩斯特的話題帶著走,但雷歐自己也認為這樣就好。


    老實說,比起爺爺,雷歐現在比較在意艾莉卡。但他還在猶豫,自己是否可以涉入艾莉卡的隱私。


    「好的。不過在說明你爺爺奧斯托布魯克先生的往事之前……西城同學,關於『城塞係列』你知道多少?」


    全身肌肉加重了力道,變得緊繃。雷歐從屏息到再度開始呼吸,才察覺自己的生理狀況。


    「……是世界首度製作的調整體魔法師係列名稱。比起魔法技能強化,更重視肉體強化的強化人。是具備魔法技能的超人士兵。」


    雷歐說到這裏暫時停頓,深吸一口氣。


    「實際上,卻是幾乎所有個體都自毀的失敗作品。」


    雷歐語氣變得死板,大概是因為在使力避免聲音顫抖吧。


    恩斯特對這樣的他露出看起來很溫柔的微笑。


    「『城塞係列』不是失敗作品喔。」


    雷歐以充滿猜疑的雙眼看向恩斯特。他眼中卷動的情緒不隻是懷疑,甚至包括憤怒。


    「第一型式的『城塞係列』出現自毀情況全是在戰場上,毫無例外。沒參與戰鬥的第一型式沒出現自毀。」


    「……爺爺說除了他之外,所有人都死了。」


    「因為當時祖國的局勢,不容許他們選擇不參戰。」


    恩斯特打斷想反駁些什麽的雷歐,追加一句話。


    「除了在入伍之前逃走的佐治先生。」


    「爺爺他……逃走?」


    雷歐停頓片刻才回以這個問題。


    恩斯特立刻回答,大概是早就預料到他會這麽問吧。


    「奧斯托布魯克先生是有良心的拒絕服役者。我不知道接受調整體教育的他是從哪裏學到和平思想,但他選擇以拋棄祖國為代價拒絕服役。」


    「所以爺爺才來日本……?」


    「剛開始是逃亡到美國,但好像不合他的個性……過了約半年就搬到日本了。」


    「真意外……從佐爺的個性來看,我覺得大到不行的美國比較合他的個性。」


    「大概發生了很多事情吧。我伯父也隻陪他到美國,所以不知道後來的事。」


    「伯父……」


    正如恩斯特的計算,雷歐對這個詞起了反應。


    其實雷歐也察覺恩斯特講這個話題是要吸引他的興趣,卻還是沒辦法無視。


    「『城塞係列』是我們羅瑟魔工所製作的。」


    聽到恩斯特有些唐突的這句話,雷歐疑惑地蹙起眉頭。


    「不是德軍製作的嗎?」


    調整體是由軍方製作的。這是雷歐的常識。


    「研究的提案人是軍方科學家,但實際的研究委托給我們。奧斯托布魯克先生也是在羅瑟的研究所誕生的。在個性大多正經八百的『城塞係列』之中,他是難得開朗又平易近人的人物,和研究所的職員與家屬相處融洽。伯父和奧斯托布魯克先生的交情特別好。」


    「所以才幫助爺爺逃走?」


    「雖說逃走,但並不是非法逃走喔。他發誓不會在他國參與軍務,不協助他國開發魔法師,藉以放棄國籍。」


    「……你們是有施加詛咒讓他遵守約定嗎?」


    雷歐以挖苦語氣打岔,不過恩斯特看起來沒有壞了心情。


    他反倒是覺得有趣地揚起嘴角。


    「『詛咒』還真是複古的說法。日本魔法科高中生之間流行早期的話語?」


    「不,並不是那樣……」


    大概是受到指摘之後,連自己也覺得過時吧,雷歐回應得結結巴巴。


    「很遺憾,我們沒有操作心理的技術。那始終是基於信賴關係簽下的契約。」


    「虧你們這樣就肯放走軍事機密的結晶啊。」


    恩斯特像是等這句話等很久般,露出笑容。


    「『城塞係列』所有人都不是自願成為調整體,是我們擅自這麽做的。所以至少想讓他們自己選擇如何活下去。」


    「……你說錯了,應該是選擇如何死亡吧?從出生就待在研究所,一直被灌輸戰鬥魔法師技能的人,不可能選擇其他的生活方式。」


    「這我不否認。」


    恩斯特很乾脆地認同雷歐的批判。


    「所以結論才會更傾向於實現佐治先生的心願吧。被打造為戰鬥魔法師的人,是否能以士兵之外的方式活下去?不難想像科學家們應該懷著這種好奇心。」


    雷歐因無法辯解而鬆懈時,恩斯特趁機再度轉換話題。


    「你或許很難相信,但我們相信奧斯托布魯克先生,並且協助他出國。伯父魯卡斯陪他到美國也不是為了監視,是因為伯父很黏佐治先生。」


    「『很黏』是指……」


    「奧斯托布魯克先生是在第三次世界大戰即將爆發時拋棄故鄉。當時我伯父十四歲。」


    雷歐聽到「十四歲」這個年齡,訝異得睜大雙眼。


    「根本還是個孩子啊。」


    「是的。我們羅瑟家也覺得這年紀要參與工作事務太早了。在不知道詳情的外人眼中,我伯父看起來隻像是去一趟小旅行吧。伯父是羅瑟本家的次男,即使派強化士兵當護衛,應該也不會顯得突兀。」


    「用這種名目瞞過周圍的目光嗎……」


    「當時已經零星爆發恐怖攻擊跟內戰,美國也絕對稱不上安全。我伯父明知有這份風險,還是協助佐治先生逃亡。希望你可以理解我們羅瑟家多麽尊重佐治先生的意願,多麽尊重『城塞係列』每個人的意願。」


    「……你們曾經為了佐爺犯險,這我理解了。」


    雷歐不情不願地認同恩斯特的主張。


    他並不是全盤相信恩斯特的說法。尤其無法相信他們對「城塞係列」所有人的照顧和他的爺爺一樣好。事實上,雷歐他爺爺以外的「城塞係列」都沒能壽終正寢。


    不過,雷歐覺得「羅瑟本家的魯卡斯少年喜歡爺爺」這件事可以相信。雖然沒有全盤相信這些有益於羅瑟家的說法


    ,卻不再認為一切都很可疑。


    「除了佐治先生,『城塞係列』第一型式都被我們送上絕路,我們羅瑟家一直很後悔。」


    恩斯特以悲痛表情說。


    雷歐無法從他的表情看出虛偽。


    「羅瑟魔工所原本應該收手不再培育調整體。但我們太深入這個世界,變得無法隻以自己的意願決定今後要做什麽或是不做什麽。」


    「嗯……這部分我隱約可以理解。」


    雖然規模和羅瑟家完全不同,但雷歐老家同樣無法拋棄過去的枷鎖。雷歐自己毫無感覺,但是對姊姊來說也是一種煎熬吧。不過現在不能扔下家裏那些他照顧的人們。


    「這就是想延攬你的原因。」


    雷歐嚴肅地皺起眉頭。


    「意思是要我成為白老鼠?」


    雷歐的聲音蘊含殺氣。應該說是野獸麵對敵手時的鬥氣。


    站在露出利牙的老虎或獅子麵前還能心平氣和的人類不多。


    「不不不,怎麽可能。」


    恩斯特?羅瑟這個人似乎擁有這種例外的膽量。


    「我們不會進行人體實驗這種野蠻的行徑。」


    「你們以前做過不是嗎?」


    麵對雷歐咄咄逼人的這句認定,恩斯特依然不改從容。


    「這我不否認。但如果容我說個藉口,進行過人體實驗的不隻是我們羅瑟。」


    恩斯特的「藉口」是雷歐也知道的曆史事實,聽到這種說法,他也隻能沉默不語。


    「我們希望你協助訓練調整體。」


    「訓練?跟實驗不一樣嗎?」


    雷歐這個問題並不是沒包含挖苦,但疑問的成分居多。


    「魔法科高中或魔法大學進行的魔法技能開發課程不叫實驗吧?這是相同的道理。」


    「教練這種工作,我做不來啊。我還是高中生,而且是不成材的劣等生。」


    雷歐不是真的自卑,隻是在委婉拒絕。


    但是恩斯特拿這個論點反將一軍。


    「你之所以沒有順利進步,是因為魔法科高中的課程不適合你。『城塞係列』被賦予專精近戰的能力。遠距離的攻防交給普通兵器就好。你們是預設在戰鬥最終局麵占領據點,或是在撤退時保護重要人物的魔法師。想必一定有跟代替普通兵器的魔法師不同的訓練方法。我想請你設計這樣的課程。」


    恩斯特希望雷歐擔任的角色不是魔法師,而是研究員。雷歐覺得恩斯特這番話怪怪的,卻無法指出具體上是哪裏出問題。


    雷歐絕對不遲鈍,也不愚笨。隻是不知道魔法研究跟魔法師的開發是如何進行的。


    如果達也在場的話,應該會發現恩斯特的邀請不自然吧。但是高中生一般沒有這方麵的具體知識。


    「我當然保證會給予你優渥的待遇。或許你並沒有概念,但是將來我會準備總公司部長級的待遇。」


    「……雖然您難得這樣邀請,但我心領了。」


    表麵上聽起來是利多,但雷歐相信自己的嗅覺。


    「對於現在的生活,我也不是完全沒有不滿,但也不會想去陌生國度重新來過。」


    雷歐像是想到有趣的玩笑話般咧嘴一笑。


    「因為我隻是個小市民。」


    不過說來遺憾,恩斯特完全不領情。


    「不需要這樣急著下結論吧?」


    恩斯特笑咪咪的表情完全沒變,繼續勸說雷歐。


    「雖說是外國,對你來說也不是毫無關係的土地。而且德國有一群同伴需要你的協助。」


    「同伴?」


    雷歐停頓片刻之後,臉色大變。


    「難道說,你們在製作和爺爺一樣的調整體……?」


    「說來遺憾,我們也不能基於一己之見就舍棄已經完成的技術。」


    恩斯特這番話隻聽語氣的話,聽來充滿苦惱。


    「隻不過,現在並不像以前那樣。出現精神障礙的症狀減少許多。相對的,能力比不上奧斯托布魯克先生那個時期,但畢竟人命第一。」


    雷歐的手微微發抖。因為不將拳頭握緊到會顫抖,就無法克製想揮拳的衝動。


    為了提高生存率而降低性能。這確實是事實吧,但是動機絕對不人道。投注高成本製作的兵器要是輕易自毀,就會虧本。如此而已。


    如果真的擔心魔法師的生命安危,就不會重啟除了一人以外悉數自毀的「城塞係列」製作計畫。麵前名為恩斯特?羅瑟的這個男性隻把調整體當成工具──


    恩斯特應該也知道雷歐是氣到發抖。無法從表情或舉止解讀對方心理的遲鈍人種,無法勝任交涉的工作。


    然而恩斯特繼續說出更加激怒雷歐的話語。


    「如果你希望的話,也可以讓你加入羅瑟一族。你剛才很在意千葉艾莉卡和我們羅瑟家的關係吧?」


    雷歐沒回應。


    恩斯特不等雷歐回應。


    「她是……」


    不能聽。雷歐瞬間有這種感覺。


    「協助佐治先生逃亡的……」


    但雷歐沒能打斷恩斯特的話語。


    「魯卡斯?羅瑟的孫女。」


    「那麽……」


    「是的。她是前任當家巴斯帝安?羅瑟的曾孫女,是貨真價實的羅瑟家一員。」


    「艾莉卡是……羅瑟家的一員……?」


    雷歐愣愣低語。比起剛才聽到「城塞係列」還在生產的真相,他現在受到的震撼更強烈。


    恩斯特對無法反駁的雷歐輕聲說出甜言蜜語。


    「我們預定請她收下相當的報酬,放棄關於羅瑟家的各種權利……不過你希望的話,她可以任憑你處置喔。這個女孩對羅瑟家來說沒有意義,但確實流著家族的血。你如果是她的丈夫,應該沒人會對你要成為羅瑟家的一員提出異議吧。」


    「開什麽玩笑!」


    雷歐大吼。他跨越男女隔閡,將艾莉卡當成同伴。雷歐認為艾莉卡是個了不起的家夥,無關她的性別,且對她抱持敬意。恩斯特將艾莉卡當成政治婚姻的棋子,雷歐難忍怒火。


    然而雷歐的認知還太天真了。


    「不需要想得這麽拘謹喔。雖說是丈夫,也隻是建立血緣關係的權宜之計。我們要求不多,隻要讓她生子就好。那個女生外表挺標致的,你也不抗拒吧?」


    恩斯特不是為了故意激怒雷歐而提出這個條件。千葉艾莉卡在恩斯特眼中也是個美麗的少女。他隻是認為「美女任憑處置」聽在男性耳裏非常吸引人。


    總歸來說,恩斯特是庸俗之輩,但他的想法並不奇怪。


    財富、地位、名譽、尊嚴或是美麗的異性。這是普遍常見的報酬,在社會上廣為通用。


    恩斯特隻是做錯選擇罷了。


    這個錯誤引得雷歐更加憤怒。


    雷歐的自製心發出聲音,失去了控製。


    「你這家夥!」


    雷歐並不認為自己是「戰士」,不過把艾莉卡成「戰友」。戰友受到侮辱,使得雷歐終於無法自製。


    雷歐就這麽坐著往上踹開隔開自己與恩斯特的桌子。


    飲料放在邊桌,所以杯盤沒有摔破,但桌子發出刺耳聲音摔往牆邊。


    桌子還沒靜止,雷歐就起身高舉右手。


    恩斯特也隨後起身。他的體型和中年肥胖無緣,然而不是戰鬥員或運動員的生意人的他,有這種反應速度很令人驚訝。


    雷歐揮出右拳。


    任憑憤怒揮出的這一拳動作很大,卻不是普通人躲得開的速度。


    事實上,恩斯特沒躲開雷歐這一拳。


    恩斯特麵前極近距離的


    位置出現魔法護壁,擋住雷歐的右拳。


    這道護壁的性質,應該是以和術士設定相對距離形成的。恩斯特跌坐回剛才起身的沙發。承受他身體的沙發差點順勢翻倒,不過沙發發出響亮的聲音後,沙發腳回到了地麵。


    「你……原來是魔法師?」


    「……不過是三流等級。」


    以揮拳之後的姿勢俯視的雷歐,以及抓著扶手仰望的恩斯特,都掛著驚訝表情簡短問答。


    「怎麽回事?分社長,您沒事吧?」


    隔壁房間大概也聽到了桌子與沙發發出的聲音,有人正大力敲著門。


    恩斯特遙控打開門鎖。


    大概是知道門鎖開了,女秘書馬上開門衝進來。


    艾莉卡隨後入內。


    「分社長,剛才怎麽了?」


    「我沒事。我們沒怎樣。」


    恩斯特笑著搖頭。


    女秘書並沒有因此接受恩斯特的解釋,但她沒繼續詢問。


    「雷歐,他對你說了什麽?」


    另一方麵,艾莉卡則似乎光是看到雷歐與恩斯特的姿勢,就猜出剛才大致發生什麽事了。她明知如此,還是詢問雷歐原因。


    「沒什麽啦。」


    雷歐看都不看艾莉卡。


    艾莉卡也沒有繼續逼問。


    「是喔。那就走吧。」


    還以為艾莉卡如此催促雷歐之後會直接離開房間,但她沒有立刻轉身。


    「我知道你們的用意了,請找律師問結論吧。」


    她對恩斯特這麽說。


    「需要正式文件的話我會簽名,寄到我家吧。因為今後沒必要特地來找我談了。我當然也不打算主動過來。」


    所以別再找我過來了。艾莉卡如此暗示之後,這次真的轉身背對恩斯特離去。


    ◇◇◇


    恩斯特不是請飯店職員,而是派自己的部下,也就是日本分公司的員工清理房間之後,要求包含秘書的所有人離開。


    老實說,和雷歐的那場對談隻能以「不愉快」來形容。不過,因為協商而留下不愉快的回憶是稀鬆平常的事,老是記恨的話做不了生意。


    恩斯特自己拿起威士忌倒入小酒杯,仰頭一口喝光。比起德國的蒸餾酒「科恩」或「阿誇維特」,他比較愛喝蘇格蘭威士忌。但並不是喜歡外國酒。雖然不知道是否能當成證據,但他不愛喝白蘭地。


    令他記恨到必須靠酒精催化的,並不是雷歐那件事。雖然不是完全無關,但是對雷歐這個人本身的不悅沒什麽大不了。他下定結論覺得西城雷歐赫特終究是個孩子,不予追究。


    那麽,他是在氣艾莉卡的態度嗎?倒也不是。雖然關連度比雷歐高,但問題依然不在艾莉卡身上。


    成為不悅的魚刺插在恩斯特內心的事,是艾莉卡的爺爺──魯卡斯?羅瑟的事。


    羅瑟一族的汙點。


    卑劣的逃亡者。


    粗心的背信者。


    恩斯特的伯父踐踏了羅瑟家直係的責任義務與信用,以任性的私奔為眾人帶來莫大的困擾與損害。


    魯卡斯舍棄家係決定的未婚妻,和日本女性私奔,害得羅瑟家有好一陣子在歐洲社交界丟臉到家。如果沒有那則醜聞,就不會容許馬克西米利安研發中心侵蝕歐洲市場。


    搬到日本的他,沒有在背地裏和日本政府簽訂密約。為了讓德國政府了解這一點,羅瑟魔工所不得不取消進軍日本。這不隻損失了市場,在技術研發層麵也有著不容忽略的負麵影響。


    不過,如果魯卡斯是個隻對女人感興趣的傻子,造成的危害還比較少。因為他聰明而且腦筋動得快,所以羅瑟家誤判了和他切割的時期。原本應該在更早之前──在他離家之前就將他逐出家門。


    沒錯……在他協助佐治?奧斯托布魯克逃亡時,就該這麽做。


    恩斯特對雷歐述說的內容,在這一點上包含了造假的部分。


    羅瑟魔工所沒有釋放佐治。羅瑟家沒有容許他逃亡的意思。


    協助佐治逃亡是魯卡斯?羅瑟的獨斷行徑。不,逃亡的主謀不是佐治本人,是魯卡斯。


    當時的真相是這樣的。


    魯卡斯去美國旅行時,挑選佐治擔任護衛。魯卡斯當時雖然是十四歲的少年,卻是肩負羅瑟直係的任務前往美國,而且中南美也經常發生堪稱第三次世界大戰前哨戰的地區紛爭。魯卡斯身為羅瑟家的直係後代,指名當時最強的肉搏戰士兵「城塞係列」擔任護衛是很自然的事,旁人也視為理所當然。


    然而這是魯卡斯?羅瑟的計謀。他將佐治帶到監視眼線鬆散的國外,再自己泄漏情報引誘反政府恐怖分子前來襲擊,趁交戰的時候讓佐治逃走。


    直到一年後確認佐治在日本活得好好的,羅瑟家才得知這一切都是鬧劇。當時世界各地已經爆發區域戰爭(已經不是能隻以「紛爭」形容的等級了),不可能從日本將透過正規手續入境的佐治帶回來。


    佐治?奧斯托布魯克逃亡真相曝光的時候,羅瑟家的繼承人名單已經把魯卡斯排除在外了。然而魯卡斯被公認是前任當家巴斯帝安五名子女之中最優秀的一人,羅瑟家係的大人們舍不得他的才華。雖然不能讓魯卡斯繼續參與高機密的軍方相關工作,眾人卻貪心地認為可以將魯卡斯當成一般業務的管理者,或政治婚姻的棋子。


    (結果就是那副德性。)


    最後,魯卡斯隻為羅瑟家帶來損失。他恩將仇報,沒有贖罪就離世了。


    既然這樣,那叫他的孫女幫忙做點事,應該也不會遭到報應。


    恩斯特以帶點醉意的腦袋思考這種事。


    大概是在內心大吐苦水之後滿足了,恩斯特的思緒焦點從艾莉卡移向雷歐。


    (話說回來,西城雷歐赫特的那種力量……)


    那是真貨。光是能夠確認這一點,今晚就算是有所收獲。


    這絕對不是微小的成果。


    (他居然用臂力打飛中和動能的反物質護壁……)


    恩斯特確實是魔法師。再說,沒有魔法造詣就當不成魔工師。雖然無法使用魔法也能開發魔法工學產品,但是能使用魔法是一大優勢,不能使用魔法是嚴重的劣勢。羅瑟家係因為本身就能使用魔法,才得以在魔法工學產業的黎明期成為先驅。


    隻是即使說客套話,他們的能力也不足以稱為一流。反過來說,他們就是因此才沒有全數被派到前線利用殆盡,有餘力以技術人員的身分獲得成功。


    正如恩斯特本人所說,他的實力很差。自稱「三流」不是謙虛也不是謊言,他的魔法力頂多是二?五流的等級。


    那恩斯特為什麽擋得住雷歐的拳頭?秘密在於他使用的cad。


    完全思考操作型cad。羅瑟魔工所領先世界進入量產程序的最新機種。介麵為了思考操作而全部重新設計,成功讓精確度接近手動操作,速度更是超過手動操作的魔法輔助工具。正因為擁有這樣的速度,恩斯特說客套話也不算快的發動速度才來得及架設魔法護壁。


    然而,就算靠著cad提升發動速度,也無法強化幹涉力。當時的護壁強度和他的魔法力相當,隻算是差強人意。


    即使如此,以魔法來說還是算成功了。暫時改寫物理法則的魔法確實發揮了效果。


    他當時使用的魔法,是透過動能的中和造成運動物體停止。恩斯特的這個魔法,原本應該使得雷歐的拳頭從揮出到接觸護壁這段距離的力道被消除,「毆打」因而變化成「推壓」。


    但雷歐的右手臂卻將恩斯特不胖不瘦的高大身體推倒。不對,是震飛。


    那股力氣跳脫人類這種生物可能擁有的範疇。這句


    話的意思並不是人類不可能發揮那種威力。以雷歐的肌肉量,本應不可能從完全靜止的零距離擠出足以打飛恩斯特的力氣。


    恩斯特不相信真的有技術能夠激發出日本稱為「火災現場蠻力」的人類潛在肌力。他認為限製器就是有其意義,才會存在。


    雷歐當時的力量,不是這種非科學性的巧合產生的。


    對於恩斯特來說,認為是雷歐體內的「城塞係列」基因產生作用比較合理。


    (他果然值得使用稍微強硬的手段來獲得。)


    恩斯特決定從本國叫來他的部下──第三型式「城塞係列」的瓦爾布魯克姊妹。


    ◇◇◇


    九校戰的會場在國防軍軍區,但是會場發生的事情並不是隻有國防軍在密切注意。即使在這個時代,侵犯地盤也會被強烈批判為不講道義,所以不能過於高調,但其他的情報機構也有派遣諜報員潛入。隻要是暗中行動,國防軍也會當成「彼此彼此」而視而不見。


    身為公安管製員的小野遙,也是潛入九校戰會場的諜報員之一。她擁有「第一高中輔導老師」這個頭銜,所以或許比其他同行輕鬆。雖然這麽說,但這隻是不用辛苦找藉口解釋自己為何在會場,諜報工作本身並沒有平坦的捷徑。


    她這次的任務(本人主張,這是副業)是監視受邀的外國賓客。對於日本或是國防軍來說,不能惹這些人不高興,加上不得不認可他們擁有特權上的自由,所以很容易成為泄漏國家機密的管道。


    既然不能在表麵上限製行動,就隻能在背地裏監視。九校戰邀請的外國政府官員、外國學者以及多國籍企業幹部,每人都有兩三人或是更多人監視。


    遙監視的對象是魔法工學產品的領導公司──羅瑟魔工所日本分公司社長恩斯特?羅瑟。


    接到這項任務時,遙認為「這次是輕鬆的工作」。


    魔法工學產品的市場規模小,因此從營業額來看,羅瑟魔工所不是什麽大公司。不過魔法在軍事領域的存在感愈來愈強烈,考量到魔法的價值,該公司在國家或軍方眼中的價值,比起軍艦或軍機的龍頭企業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尤其在去年秋天發生震撼全球的「灼熱萬聖節」之後,其地位有增無減。


    國防軍必然得給予恩斯特?羅瑟相當自由的權限。就這點來說,監視他的眼線必須密集到連一瞬間都不能有所閃失。


    遙聽上司對她叮嚀過許多次,卻擅自樂觀看待。恩斯特不隻是日本分公司社長,也是極接近羅瑟本家直係的人,也有傳聞指出他是總公司下任社長候選人。


    這樣的人不可能犯罪或鬧出外交問題。


    她毫無根據地如此斷定。


    (我這個笨蛋……)


    但是遙在九校戰第一天就體認到自己多麽天真。


    恩斯特偏偏就是和她正職(遙本人如此堅稱)職場──第一高中的學生鬧出糾紛。


    施暴與擅用魔法。


    施暴案件是指雷歐單方麵毆打恩斯特,擅用魔法是指為了抵禦暴力而使用護壁魔法。表麵上看來是正當防衛,恩斯特沒有過錯。


    然而這是恩斯特邀請雷歐進入密室而引發的事件,而且羅瑟那邊企圖隱瞞,背地裏顯然藏著麻煩的隱情。


    遙知道艾莉卡是羅瑟前任社長的曾孫女,也知道雷歐是德國開發的最初期調整體的後代。羅瑟前任社長巴斯帝安先前過世產生的繼承問題也在遙掌握之中。但遙沒想到會在「這裏」發展為糾紛。堂堂的羅瑟魔工所日本分公司社長居然和高中生起衝突,這超過了遙的想像力。因為遙下意識認為恩斯特?羅瑟這名人物待人接物的態度應該更成熟穩重一些。


    「今年不用和司波同學扯上關係,我還以為會很輕鬆……」


    遙輕聲發牢騷。九校戰開始前她曾向上司申請「監視達也與深雪的職責交給其他成員」。


    達也與深雪認識她,所以要是過度出現在兩人周圍,一定會被察覺有異。那兩人不是普通的魔法科高中生。不枉費她拚命這樣訴求,公安追加派遣了管製員過來(這名公安成員被達也輕易甩開,完全沒能察覺他暗中所做的一切)。


    取而代之被分配給遙的任務是監視恩斯特?羅瑟。如前麵所述,她接到這項任務時覺得很幸運,實際上卻是如此。


    (居然從德國調度新型調整體,以及還沒生產上市的最新魔法裝備……這表示他完全不想讓事情和平落幕是吧?)


    麵對運用自己特殊技能收集的調查結果,遙預測到接下來將會發生多麽棘手的事,且確信自己難免被卷入,正感到束手無策。


    ◇◇◇


    八月十四日,星期二的夜晚。


    第一高中的學生因為今天在「秘碑解碼」獲勝而樂不可支。


    他們不論男女都陷入亢奮狀態,是因為本屆九校戰持續苦戰的壓力所產生的反彈。一高有一陣子被三高領先一百分,不過終於在昨天的「幻境摘星」超前,成為第一。但如果在今天的「秘碑解碼」敗給三高,積分差距就會縮小為十五分。


    結果一高第一名,三高第二名。兩校積分差距達到九十五分。兩校分數差距幾乎是三高得到最大領先的第三天結束時的相反情況。


    目前並非確定奪下了優勝。三高可能再度反敗為勝。不過考量到彼此的戰力,這個可能性小到可以忽略。一高學生目前懷抱著稍微提早辦慶功宴的心情,樂不可支。


    不隻是選手與後勤人員,前來外宿加油的學生也同樣興奮。吃完晚餐之後,他們也相互討論至今的艱苦戰鬥,預測明天應該也會回應眾人期待的選手將如何活躍。


    然而在任何地點、時間與場合都會有例外。


    比方說,達也離開代表團的圈子,在九重八雲的見證下,和藤林響子密談。


    比方說,艾莉卡避開美月與其他朋友的目光,悄悄來到雷歐的房間。


    雷歐住的是小小的單人房,完全不適合多人喧鬧。現在房裏也隻有雷歐與艾莉卡兩人。但是艾莉卡的目的不用說,當然不是幽會。


    「在那之後,羅瑟對你說了什麽?」


    「什麽都沒說。」


    「這樣啊……」


    「那你咧?他有對你說什麽嗎?」


    「什麽都沒說。」


    艾莉卡不惜冒著招致朋友與熟人嚴重誤會的風險也要單獨來見雷歐,是因為在意恩斯特?羅瑟的動向。九校戰第一天夜晚,恩斯特以強硬手法和兩人接觸,但是在那之後就沒出現在艾莉卡與雷歐麵前,也沒派使者過來。


    「當時講的事情應該也不是開玩笑的吧。」


    艾莉卡在那個場合的回覆正合羅瑟的意,所以對方可能不再對她感興趣。然而羅瑟不顧一切延攬雷歐的行徑,應該不會僅止於那天晚上。


    「但願如此了。我這邊的事情很單純,但他們對你的示愛,應該不是會那麽輕易就收回的東西吧?」


    「居然說『示愛』,你啊……」


    「示愛」這個形容令雷歐板起臉。


    但他沒有繼續離題抱怨。


    「他們對你的要求也不是可以輕易解決的吧?總歸來說就是錢的問題,要說單純或許單純吧,但這可不是平民的遺產。就算你說『不需要』,對方應該也沒辦法輕易相信吧。」


    「就算金額再大,依然是單純的金錢問題。」


    艾莉卡露出無趣的眼神說完,接著改為嚴肅看向雷歐。


    「不過他們想延攬你是軍事考量。不可能隻被拒絕一次就放棄。」


    雷歐與艾莉卡正在交換情報,告知羅瑟分別對他們提出什麽要求。


    艾莉卡說自己是羅瑟家前任當家的曾孫女,處於繼承羅瑟部分財產的立場


    。


    雷歐說自己繼承羅瑟製作的調整體基因,被要求協助改良現在「生產中」的調整體──關於艾莉卡可以任他擺布的事情則是三緘其口。


    不提雷歐,艾莉卡原本很猶豫是否要表明自己和羅瑟家的關係。她不知道雷歐已經聽恩斯特說明了,所以更加猶豫。但要是不了解彼此的隱情,兩人之間的溫差恐怕會被對方趁虛而入。如此判斷的艾莉卡提議並肩作戰。


    「他們反倒不在乎你的意願吧?」


    「要硬來喔……你的幻想就是讓人笑不出來這點可怕。」


    「怕嗎?」


    艾莉卡這聲詢問也可以視為挑釁。


    「怕。」


    雷歐沒作勢逞強,點頭回應。


    「因為我這件事可能會殃及朋友啊。」


    「應該不會吧?」


    雷歐的回答沒令艾莉卡感到意外。相對的,她隻是淡然否定雷歐的擔憂。


    「因為對方是擁有地位與立場的大企業管理家族。要是動用強硬手段,還在事後被揭發,他們受到的傷害會比較嚴重。」


    「他們是不是認為這種事掩蓋得掉?」


    「如果在他們的主場或許可以,但這裏是日本。我不會說他們掩蓋不掉,但是耗費的成本應該大到無法接受吧。」


    「到最後還是向錢看啊。」


    「對方是生意人喔,這是當然的吧?」


    雷歐似乎接受了艾莉卡的粗魯理論。


    「那麽,就算對方要襲擊,也會『神不知鬼不覺』是嗎?」


    「或許會下藥把你帶走呢。」


    至今都掛著消遣笑容的艾莉卡說完這句,表情變得嚴肅。


    「既然到今天都沒有下手,那大概是想等我們回家再行動吧。畢竟這裏是軍方管區,對方或許認為這麽做比較確實。」


    「很有可能。不過啊,也可能是先故意讓我們這樣認為,再趁我們粗心的時候出招。」


    雷歐的反駁使得艾莉卡眨了眨眼。


    「……你那意外的表情是怎樣?」


    「真意外……你居然會想得這麽周到。」


    「你喔……」


    聽艾莉卡講得如此失禮,雷歐不是生氣,而是感到全身無力。


    「啊,我不是在瞧不起你喔,是由衷佩服你。」


    「你這就是在瞧不起我啦!」


    這句話也不是在嗆聲,聽起來比較像是在吐槽。


    「別氣別氣。總之,你說的也有道理。我們盡量提高警覺吧。」


    「我們也沒辦法多做什麽,畢竟不能主動出擊。」


    「很遺憾就是了。」


    艾莉卡聳肩同意雷歐的說法。


    ◇◇◇


    恩斯特?羅瑟並不是基於某種策略,才在九校戰期間一直按兵不動。是因為監視過於嚴密,使他無法貿然行動。


    監視眼線是從八月六日早上開始變得嚴密。從時間點來看,原因應該是他接觸西城雷歐赫特與千葉艾莉卡。


    恩斯特不得不承認自己小看了日本諜報組織的能力。因為在密閉房間裏發生的騷動即使沒鬧大,對方依然立刻掌握恩斯特引發了糾紛。


    當時確認過室內沒有加裝竊聽器或針孔攝影機。恩斯特不知道對方是以何種手段得知室內的狀況,所以更不敢輕舉妄動。


    但是今年的九校戰將在今天八月十五日結束。不能再繼續毫無作為了。


    恩斯特不惜使用粗魯手段這一點符合艾莉卡他們的推測,但兩人認為恩斯特想避免在基地裏鬧事是誤判。與其在市區下手,恩斯特更想在基地裏做個了斷。


    羅瑟魔工所是魔法工學產品製造商,不過從原始性質來看比較傾向軍需企業。usna的馬克西米利安研發中心也是這種背景。雖然在日本也和國防軍擁有暢通的管道,可在維護市區治安的警界中卻幾乎沒有發言的影響力。用來強渡關山的交涉材料,在國防軍基地裏比較豐富。


    恩斯特感到焦急。


    「分社長。」


    不惜冒著暫時和日本當局敵對的風險,也要帶走西城雷歐赫特嗎?還在如此猶豫的恩斯特吃完早餐時,先前接待艾莉卡的那名女秘書來報告一件事。


    「日軍內部發生抗爭?真的嗎?」


    「是的,分社長,確認無誤。」


    「這樣啊……」


    這或許是機會。


    恩斯特迅速思考。


    「叫琳達與艾瑪過來。」


    「是。」


    秘書從恩斯特麵前離開沒多久,兩名年輕女性就取而代之地出現在他麵前。


    兩人年齡看起來都是二十出頭。將近一七〇公分的高挑身材,健美偏瘦的體型。眼睛也同樣是淡褐色,還一樣將銀色頭發剪短。


    雖然不像同卵雙胞胎那麽如出一轍,外表卻相似到無法解釋為純屬巧合。大部分的人看見她們,應該都會判斷兩人是同卵雙胞胎或是年齡相近的姊妹吧。這樣的推論沒錯。


    「琳達?瓦布魯克前來報到。」


    「艾瑪?瓦布魯克前來報到。」


    這兩人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姊妹,但在基因層麵上要稱為姊妹也不為過。羅瑟內部也稱呼她們「瓦布魯克姊妹」。


    她們是將相同男女的精子與卵子結合為受精卵,以相同的調整設計圖加工,從同型的人工子宮以間隔約一個月的時間先後誕生的最新型「城塞係列」調整體。在稱為「第三型式」的版本裏是公認最成功的兩具個體。


    琳達先從人工子宮產出,所以她是姊姊,艾瑪是妹妹。不過這兩人之間沒有姊妹親情。雖然對外是互稱「艾瑪」與「姊姊」,卻始終隻是種角色扮演,實際上彼此隻將對方視為工作上的搭檔兼對手。


    「今天要請你們兩人進行別的任務。」


    這兩人是以「保護恩斯特」的名義,從德國受命前來。


    「不對,應該說是回到原本的任務。」


    實際上卻是前來日本擔任戰鬥要員,要將西城雷歐赫特抓回德國。


    「終於要下手了嗎?」


    艾瑪洋溢些許期待地詢問。「城塞係列」基於性質經常用於護衛任務,慣於保護重要人士。但這次有預先告知是逮捕作戰,對方是和她們相同的調整體魔法師。她壓抑可以將獲得的能力發揮到極限的這份期待至今,終於聽到要執行「原本的任務」,使艾瑪藏不住躍躍欲試的心情。


    「沒錯。」


    恩斯特的回答沒違背艾瑪的期待。


    「成功排除日軍的監視了嗎?」


    能夠和第一型式交戰──正確來說,是得到機會證實自己所屬的第三型式優於第一型式,琳達同樣忍不住亢奮。「城塞係列」的第二型式為了提升生物層麵上的穩定性,采取的改良方向是將第一型式的「超人士兵」性能降級。第三型式是兼顧生物穩定性與超人士兵性能的最新版本,但被認為若隻評價戰鬥能力,就不如第一型式。


    雷歐不是道地的第一型式,他混有調整體與魔法師以外的血統,卻繼承了第一型式的特徵。不隻是恩斯特,羅瑟的技術人員也認同這一點。瓦布魯克姊妹認為隻要打倒雷歐,就能在某種程度上顛覆以往對於第一型式與第三型式的評價。


    然而即使是個性比艾瑪稍微慎重的琳達,也無法忽視一直到今天都被迫限製行動的狀況。


    「日軍內部發生了抗爭。雖然幾乎不可能演變成大規模的爭鬥,但反倒是事後處理會很麻煩吧。他們在進行九校戰競賽的時候不能有太大的動作。既然這樣,我認為比賽結束之後,監視我們的人員應該會被調去處理那邊的問題。」


    恩斯特這番話幾乎都是他的推測,但琳達沒有插嘴質


    疑。艾瑪當然也一樣。


    「不用理會日軍以外的監視是吧?」


    艾瑪這道詢問也沒有除了確認以外的意義。


    「如果是在基地裏,隻要別被軍方發現都好解決。」


    琳達與艾瑪朝恩斯特端正了自己的姿勢。


    「今天比賽結束之後,將西城雷歐赫特引誘到四下無人的場所,由你們逮捕他。」


    「是。」


    琳達以沉穩語氣接下恩斯特的命令。


    「執行本任務的時候,允許你們使用『魅影裝甲』。」


    「知道了!」


    艾瑪以透露興奮情緒的表情回應恩斯特的指示。


    ◇◇◇


    八月十五日。二〇九六年度九校戰最終日,上午九點二十五分。


    在上午的競賽項目──女子組「越野障礙賽跑」開賽五分鍾前,幹比古出現在第一高中的加油席。


    「咦,吉田同學?」


    美月之所以會率先察覺,隻是因為她坐在靠走道的座位,而幹比古從這條走道走上來──大概吧。


    「柴田同學,早安。」


    幹比古說完停在美月身旁,在環視加油席之後歎口氣。


    「傷腦筋……都坐滿了。」


    如幹比古所說,一高加油席已經坐滿了學生與教職員。隻要在這項競賽沒發生太大的失誤,一高就能確定奪冠,大家當然也會熱情加油。


    「幹比古,要不要跟你換?」


    雷歐隔著美月與艾莉卡向幹比古說。


    「不,免了。」


    幹比古搖頭阻止正要起身的雷歐,直接坐在通道的階梯上。


    美月露出有點不知所措的表情,艾莉卡則從她身旁探頭對幹比古說話。


    「miki,你怎麽特地來到加油席?選手不是用帳篷裏的螢幕觀戰嗎?」


    幹比古露出含糊笑容仰望艾莉卡。


    「是沒錯,但我有點覺得不自在。」


    艾莉卡知道幹比古生性有點怕生,所以沒問原因。幹比古在「秘碑解碼」的隊友是學長,二年級的隊友與技術人員中也是除了某人以外,都不是幹比古經常來往的對象。


    「達也同學呢?」


    艾莉卡沒問他為什麽來這裏,而是改問這個問題。


    「達也弄好女選手的cad調校,現在回房休息了。」


    幹比古的回答令美月表示驚訝。


    「咦,他還好嗎?」


    「我想他隻是累了。這也是難免啦。他一直到昨天都在全力以赴,今天早上還調校五人分的cad。總覺得請他擔任我下午競賽的工程師,讓我好過意不去。」


    男子組「越野障礙賽跑」是下午兩點開始,達也隻負責幹比古一人。感覺上午和下午分配不均,但這樣分配是因為女選手們希望由達也負責,而達也也接受她們要求的結果。


    「以達也的能耐,應該上午休息過後就沒問題了吧。」


    「既然下午隻負責miki,應該不會造成太大的負擔。」


    不提雷歐,艾莉卡像這樣出言安慰幹比古,應該多少是考量到他身為選手的心情吧。


    「但願如此……」


    幹比古的反應很含糊,臉上表情也是很含蓄的笑容。


    老實說,幹比古認為要是有突發狀況,也可以由他自己調校。


    沒椅子坐的不隻是幹比古。直到即將開賽,加油的觀眾都還在持續增加,通道的樣貌如同上個世紀元旦或中元時期的返鄉列車。


    以飛船吊在空中的大型螢幕顯示出的時鍾上,時間是九點二十九分。


    「終於要開始了啊。」


    雷歐雙眼散發著期待光輝。


    「會是什麽樣的比賽呢?」


    「真的猜不到。因為甚至不知道會麵臨什麽障礙。」


    幹比古搖頭回答艾莉卡提出的疑問。


    「越野障礙賽跑」是今年開始采用的競賽項目。原本純粹是軍方的訓練課程,幾乎沒有公開當成競賽的前例,所以沒人預測得到會發生什麽事。


    「但願不會發生什麽危險……」


    美月說出內心對比賽的不安。畢竟雖然是魔法師的種子,卻要未成年的高中生要進行這種競賽。即使照理說會確保選手安全,擔憂的念頭依然揮之不去。


    在這樣的期待與不安的漩渦之中,空中的秒針走向頂端。細長秒針指向正上方的同時,四十一個起跑的槍聲宣告比賽開始。


    開賽之後五分鍾。目前戰況是各校並駕齊驅。


    「五分鍾一公裏啊。這個速度算快還是慢?」


    幹比古回答雷歐的疑問。


    「即使考慮到賽場在森林裏,也是慢了些。不過當然是以有魔法輔助的速度來看。」


    「這樣時速是十二公裏吧?我認為沒用魔法輔助也不是辦不到,不過這就表示在陌生森林裏前進就是這麽辛苦是吧。」


    「畢竟這不是單純的森林,裏麵還設有陷阱。我想,大家應該都在觀察情況吧?」


    「而且視野範圍差到超乎預料。我想也是因為不知道跑多快是在安全範圍內,所以抓不到前進的步調。」


    艾莉卡述說的比賽感想和幹比古的角度不盡相同。不隻是雷歐,幹比古也理解她的說法。


    「如果沒有實況轉播的攝影機,根本不知道裏麵發生什麽事……不對,攝影機好像也有很多死角,說不定有可疑人物闖入賽場,也不會發現。」


    「艾莉卡,不要講得這麽恐怖啦。」


    艾莉卡不經意的這段低語,使得美月打了一個哆嗦。


    「抱歉抱歉。」艾莉卡察覺自己的思緒不知不覺朝著危險方向失控,連忙向美月道歉。


    緊接著,加油席各處響起「啊~!」的哀號。


    隨著這個聲音抬頭看去,就看見螢幕裏的花音滿身泥濘。


    胸口以下還在泥沼裏。花音低著頭,看不出她的表情,所以不知道她有什麽想法或感受。


    花音從泥沼抽出雙手。


    下一瞬間──


    泥沼爆發了。


    螢幕裏的花音轉頭看向終點。


    接著,轉播用的麥克風收到她的咆哮。


    「──開什麽玩笑啊啊啊!這哪裏是軍事訓練啦!」


    就當事人來看,這應該是由衷的吶喊吧。


    然而加油席的第一高中學生們即使麵帶歉意,也依然忍不住笑了。


    艾莉卡與美月也不例外。


    艾莉卡語出驚人的那段呢喃,就這麽被遺忘到比賽結束。


    ◇◇◇


    「越野障礙賽跑」女子組的冠軍是深雪。第一高中其他選手的主要戰績是花音第二、穗香第五、雫第六。


    男子組的冠軍是第三高中的一條將輝。第一高中選手中的幹比古第二,服部以第三名的成績抵達終點。


    最後,由第一高中奪下了連續四年總冠軍的榮耀。


    大概是因為他們深感今年一直陷入苦戰,一高代表隊還沒開始舉辦慶功宴,就洋溢起慶祝的氣氛了。不隻是選手與後勤人員,擔任練習對手的自己與艾莉卡想必也會被拖去參加慶功宴吧。雷歐如此心想。


    雷歐不討厭熱鬧慶祝。反而算是積極同樂的類型。


    然而雷歐不喜歡明明沒什麽太大的貢獻,卻擺著一副當事人的樣子出風頭。


    或許,他實際上很羨慕那些獲得戰場的選手們。或許,他下意識地不想露出嫉妒之類的丟臉模樣。


    屬於冠軍校特權的慶功宴,會在賽後舞會結束之後舉辦。


    雷歐在舞會開始之前溜出飯店。


    他有一個不良嗜好。不對,與其說是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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