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二○九七年四月七日。九所魔法科高中在今天一齊舉行入學典禮。


    身為學生會幹部要預先準備入學典禮的達也、深雪與水波三人,在典禮兩小時前到校。


    他們進入講堂後台時,幹比古、泉美、香澄以及三矢詩奈已經在等了。


    「各位早安。」


    此時不是由達也,而是由學生會長深雪代表三人,向先來的成員打招呼。


    「深雪學姊早安!啊,今天學姊也更加……」


    「好了好了,暫停暫停。司波會長、司波學長、櫻井同學,早安。」


    泉美今天早上也差點亢奮到失控,但香澄從旁介入阻止於未然。


    深雪露出絲毫沒透露傻眼心境的微笑,分別問候香澄與泉美,然後向詩奈說話。


    「三矢學妹,讓你久等了嗎?」


    「不,請別這麽說。隻是我太早來了……」


    詩奈輕輕搖頭表達否定之意。這個動作有著寵物的俏皮感,讓人內心暖烘烘的。


    她的身高有點矮,卻比香澄和泉美高。雖然個頭明顯比前任學生會長梓來得大,但相似的不是體型,而是洋溢的氣息。


    隻是她看起來文靜,卻不像是懦弱的個性。至少在達也眼中是如此。


    輕盈像是棉花的頭發隨著搖頭的動作彈跳,露出底下的耳掛式耳罩。顏色也和頭發一樣是橄欖棕。她正如之前開會時自己說的,確實選了不起眼的款式。或許是理所當然,但是從這一麵來看也很守規矩。


    感覺是注入滿滿愛情養育的良家子女。達也心想。


    「在開最後一次會之前,三矢學妹,方便問個問題嗎?」


    「啊,好的。司波學長,請問要問什麽問題?」


    詩奈藏不住緊張的表情,但還是好好看著達也的雙眼回話。


    達也暗自在心中調高他對詩奈的評價。


    「站在講堂外麵,長發綁在脖子後麵的男生,是你的朋友嗎?」


    水波聽到達也詢問詩奈的問題內容,露出「咦?」的表情。她身為深雪的護衛,自認隨時注意周遭狀況。在這個時代,留長頭發的男生不多見。如果有這種少年,水波認為自己明明也肯定會察覺。


    「長發……啊,是說侍郎同學嗎?」


    不過,詩奈心裏似乎有底。


    「他叫侍郎?隱身技術挺高明的。」


    「我想那個男生肯定是我認識的矢車侍郎同學。弓矢的矢,車輪的車,侍從的侍,一郎二郎的郎,『矢車侍郎』。侍郎真是的……原來他躲在外麵?」


    詩奈害羞蹙眉,不過從她的語氣感受得到「受不了,真拿他沒辦法」的音調。


    「聽你的口吻感覺你們很熟,應該不是單純認識吧?」


    「我們是青梅竹馬。」


    詩奈微微臉紅,視線從達也身上移開。其他人看到她低頭的表情,肯定會想入非非認為兩人是情侶關係,但達也從詩奈的反應推測,矢車侍郎這名少年大概是三矢家派給詩奈的護衛。


    達也當然不會說出這種像是刺探其他十師族內情的推論,不過多虧如此,所以達也免於被別人得知他的推理能力不足。


    「今天咖啡廳跟餐廳都沒開,講堂一個多小時之後才開,新生要在入學典禮結束之後才能進入校舍。所以讓他在這裏等也沒關係。」


    達也實際說出口的這番話,出自於自己兩年前經驗的善意(或者說同情)。他也沒看漏那名少年的胸口沒校徽。


    「沒關係的。侍郎他意外地厚臉皮……不對,是可靠。所以謝謝學長的關心。」


    「這樣啊。」


    在達也如此回答的同時,穗香一邊慌張喊著:「對不起,我遲到了!」同時跑過來。


    深雪告知穗香沒超過集合時間,達也對所有人說「開始做最後確認吧」。


    ◇◇◇


    入學典禮在莊嚴的氣氛中順利結束。浮躁的氣氛比以往克製,肯定是因為新生、家長與來賓都很在意舞台下方的學生會成員。


    尤其是學生會長深雪。


    既然是即將就讀的學校,新生與家長們除非生性非常悠哉,否則肯定會調查第一高中的事。


    所以大部分的學生都知道,第一高中現任學生會長是「那個」四葉家的下任當家。


    在九校戰影片看過深雪長相的人也占了半數以上。不過重新抱持「她是四葉家直係」的心態目睹深雪天仙般的美貌,還是不得不受到震懾。四葉家的虛像與深雪的美麗相乘產生的壓力,普通新生或家長無從抵抗。


    至於「不普通」的家長,則是因為深雪所暗藏深不見底的魔法力,以及她身旁達也絲毫看不出隱藏何等實力的詭異存在感,導致無法放鬆緊張的心情。


    唯一緩和氣氛的是詩奈致詞的時間。說客套話也稱不上「落落大方」或「口條流利」,好幾次差點卡住但還是撐過來,讀稿完畢瞬間全身洋溢成就感的模樣,非常適合以「拚命」形容。


    隻不過,詩奈就像是新生的典型,給人未經世故,換言之就是不可靠的感覺,即使比常人厚臉皮的「來賓」們也不忍心包圍攔下她。比起兩年前的深雪,詩奈早早就獲得自由(此外,新生代表如果是男生,狀況似乎不太一樣,去年就沒看到這種光景)。


    此外,正如昨晚達也的猜想,深雪並未因為接待來賓占用太多時間。去年一直拖住深雪的上野議員,今年也從一開始就抽身。


    多虧如此,應該可以比預料的更早和詩奈討論那件事。


    「詩奈學妹。」


    「泉美學姊?」


    泉美看準包圍詩奈的人牆變得鬆散時叫她。來賓們自然從詩奈周圍離開。


    泉美是七草家的麽女,這件事在魔法界廣為人知。眾人也知道泉美是最受父親弘一疼愛的女兒。


    關於七草弘一在師族會議被拿出來批判的背信行為,已經下了嚴格的封口令。對於二十八家以外的魔法界相關人士來說,七草家至今依然和四葉家並列為日本魔法界雙璧。受邀參加第一高中入學典禮的人,沒人膽敢惹七草家不愉快。


    「剛才的致詞很棒喔。」


    「謝謝……所以,請問有什麽事嗎?」


    詩奈對泉美的稱讚感到不好意思,但依然好好詢問泉美搭話的原因。


    泉美知道詩奈一反輕飄飄的氣息,實際上處事圓滑周到,所以沒被這種程度的敏銳嚇到。


    「我想正式找你商量那件事,接下來方便給一點時間嗎?」


    「好的,沒問題。跟著您走就好嗎?」


    「嗯,麻煩了。不用知會侍郎學弟一聲嗎?」


    「侍郎同學肯定也知道,學生會的幹部會在入學典禮之後找我談事情。」


    即使突然提到青梅竹馬的名字,詩奈也絲毫不顯慌張。


    泉美帶詩奈前往學生會室。深雪與水波在裏麵等。


    「三矢學妹,歡迎你來。」


    深雪從會長席起身,移動到會議桌旁。泉美配合引導詩奈來到深雪正前方。


    「先請坐吧。」


    深雪麵帶微笑,自己先坐下示意。


    詩奈先看向泉美,然後戰戰兢兢坐下。接著水波與泉美坐在深雪兩側。


    一杯茶放在詩奈麵前。詩奈想道謝的時候,發現對方是3h──人型家事輔助機械,驚訝睜大雙眼。


    「嚇到你了嗎?這具3h『琵庫希』是我未婚夫的私人物品,我們請她幫忙處理學生會的雜務。」


    深雪朝詩奈投以甜美的笑容,放鬆她內心的緊張。


    詩奈看這張笑容看到入迷的時間比瞬間長一點。她驟然回神之後露出尷尬的親切笑容,表情裏的緊張神色逐


    漸消散。


    「關於本校學生會的慣例,我想七草副會長已經說明過了。」


    「是的,我知道。」


    深雪先出言確認,詩奈做出肯定的回應。老實說,深雪要講的這件事,已經在詩奈與泉美之間協調完畢。詩奈被找來這裏隻有形式上的意義。


    「這樣啊。那我據此提出請求。三矢詩奈學妹,你願意成為學生會幹部嗎?」


    「這是我的榮幸。我會欣然接受這份職責。」


    深雪表情微微放鬆。泉美預先轉達詩奈的意願,所以不用像去年那樣擔心被拒絕。不過實際確定之前還是靜不下心。自己那時也發生過一些風波,應該說深雪自覺風波是自己造成的,所以包含這一點在內也放下心中的大石頭。


    「那麽,請三矢學妹從明天起以學生會書記的身分活躍。工作內容請詢問這位櫻井學妹。」


    「我是書記櫻井水波。三矢學妹,請多指教。」


    深雪說完,水波一邊鞠躬一邊接話這麽說。


    「我才要請您多多指教!」


    大概是被學姊搶先所以慌了,詩奈有點慌張地鞠躬回禮。


    「那個,會長、櫻井學姊,叫我詩奈就可以了,方便今後請兩位這樣叫我嗎?」


    然後她有些客氣地提出這個要求。


    「知道了。詩奈學妹。這樣可以嗎?」


    「是的,請這樣叫我。」


    深雪的回應帶著親切之情,使得詩奈露出安心的表情放鬆肩膀。


    ◇◇◇


    id卡發放完畢後,入學典禮相關的流程告一段落。今天是周日,但校舍為了新生而開放。


    許多學生前去確認自己的教室,在教室和即將同窗一年的同學培養感情,除此之外的學生則是和家人聚餐紀念。幾乎所有新生都屬於這兩者之一。


    不過俗話說得好,凡事必有例外。今年也有新生不符合這兩種情況。


    達也完成入學典禮的善後工作,將後續的打掃與上鎖交接給職員,然後離開講堂。幹比古、穗香與雫也和他在一起。幹比古以風紀委員長的身分聽取各委員的最終報告,穗香以學生會幹部的身分檢查備品,不過雫說穿了隻是留下來陪穗香。


    講堂出入口離校舍門口很近。走這一小段路的途中,幹比古露出疑惑表情停下腳步。


    「幹比古,怎麽了?」


    「……有人使用法術?」


    聽到幹比古如此回答達也,同行的穗香與雫轉頭相視。


    「古式法術嗎?」


    「是……吧。大概是『順風耳』。這個魔法是用來接收遠方特定地點的聲音。」


    「偷聽的法術?」


    「不,哎,是沒錯啦……」


    雫這句話無法判別是吐槽還是搞笑,使得幹比古散發脫力感。


    但他很快重整態勢。


    「應該累積過不少修行吧,技術水準挺高的。不過術式強度偏低。不知道是故意保留實力,還是天生素質不適合這個法術……」


    「熟練度高,素質卻不適合嗎……」


    「達也,你心裏有底?」


    達也的口吻令人覺得他或許察覺術士身分,但他沒回答幹比古的問題。


    「知道地點嗎?」


    達也問完,幹比古閉上雙眼,就這麽環視四周般緩緩轉頭。


    「第一小體育館周邊……吧。」


    幹比古整個身體轉三分之一圈的時候張開眼睛,以沒什麽自信的語氣回答達也。


    「達也同學……今天小體育館沒開放吧?」


    達也點頭回應穗香的詢問。


    「沒錯。社團也全部休息。總之去現場看看吧。」


    百聞不如一見。沒人反對達也的意見。


    ◇◇◇


    在這個時候,學生會室處於茶室狀態。詩奈已經可以回去了,但她想重新向不在這裏的達也與穗香打招呼,以這個理由留下來。


    「話說回來,詩奈學妹。」


    泉美與詩奈正熱烈聊著國中時代的往事。麵帶笑容聆聽的深雪,在兩人話題告一段落的時候放下咖啡杯,對詩奈說話。


    「是,會長。」


    詩奈掛著放鬆得多的表情,重新麵向深雪。這個時候的她完全大意。


    「從剛才就使用知覺係魔法努力想要入侵這個房間的孩子,是和詩奈學妹從小一起長大的男生對吧?記得名字叫作矢車侍郎……」


    深雪依然笑咪咪的,但是雙眼隱含強烈的光芒。


    「咦……?」


    被深雪目光射穿是原因之一,但是深雪親口告知的事實,令詩奈受到更大的打擊。


    詩奈一瞬間失去自我,接著匆忙取下耳罩。


    「詩奈,沒問題嗎?」


    見狀慌張起來的是泉美。深雪則是理解詩奈這麽做的原因,冷靜注視著她。


    水波想對詩奈說話,深雪以豎起手指放在嘴唇的手勢製止她。


    詩奈的聽覺與魔法知覺沒有直接的關連性。這方麵和戴眼鏡隔絕靈光就會連魔法知覺能力都被阻絕的美月不同。


    不過以詩奈實際的感覺,取下耳塞(附帶音量調整功能的耳罩),對於「外部」魔法波動的知覺會比較靈敏。


    如果沒有耳罩降低物理音量,詩奈連日常生活都無法好好過。


    若是自主使用魔法調節聽覺,對於己身魔法的知覺就會打折扣,變得無法好好使用魔法。


    戴耳罩雖然不會妨礙到己身魔法的使用,對於外部的魔法幹涉卻會變得遲鈍。如同現在沒察覺學生會室正受到知覺係魔法的入侵。


    詩奈麵臨的兩難(在這個場合應該說三難),唯一的解決之道是身邊的人貼心別發出聲音。


    詩奈雙眼半閉,露出豎耳聆聽細微聲音般的表情集中注意力,沒多久就睜大雙眼。


    「侍郎,你居然做這種事……!」


    她語氣裏的憤怒多於驚訝。而且是源自羞恥心的憤怒。


    「詩奈學妹,我認為你最好先戴上耳罩。」


    深雪這句話,使得詩奈臉上的可愛怒火熄滅。


    相對的,她臉頰愈來愈紅。


    掛在脖子上的耳罩,詩奈以偷偷摸摸的動作重新戴好,就這麽臉紅低頭。


    「那個,不好意思……我朋友做出這種失禮的行徑……」


    連聲音也像是隨時會消失。


    「不用在意這種事喔。因為以學生會室為首的重要設施,加裝了特別嚴密的防護措施。」


    詩奈瞬間露出疑惑表情,看來沒能立刻理解深雪這番話。


    「……您說的防護措施,是類似結界的東西嗎?」


    「以原理來說相同。本校兩年前發生小小的風波,後來就和專業廠商簽約強化保全係統。」


    詩奈停頓數秒,想起那段「小小的風波」,含糊說聲「這樣啊……」附和。詩奈聽姊姊說過第一高中兩年前發生的事件。武裝恐怖分子的入侵,深雪輕描淡寫形容為「小小的」,這種感性令詩奈有種強烈的突兀感。


    「矢車學弟是詩奈的護衛嗎?」


    不過,深雪接下來的問題,使得詩奈為瑣事納悶的餘力飛到九霄雲外。


    「是的,不,嚴格來說不是……」


    大概是狼狽吧,詩奈的回答不得要領,這次輪到深雪歪頭納悶。


    此時,同情看著詩奈的泉美幫她解釋。


    「深雪學姊,矢車家整個家係都從事三矢家的幫傭兼護衛。侍郎學弟和詩奈同年,本來會成為專屬護衛,這個預定卻在升上高中之前取消。詩奈,我說的沒錯吧?」


    「啊,嗯,那個……」


    詩奈之所以支


    支吾吾,是因為不想被追問原因。即使在當事人聽不到的地方(學生會長保證竊聽會失效),詩奈也不敢說是因為魔法天分不足才失去護衛職責。她察覺這個宣告重創侍郎。


    「這樣啊……換句話說,你沒立場管理矢車學弟的行動吧?」


    「啊,是的。」


    不過,深雪問的問題出乎詩奈意料。


    麵對不知所措的詩奈,深雪單手按著臉頰,一副「傷腦筋……」的模樣。


    「這麽一來,擅用魔法的這個行為變成矢車學弟的獨斷獨行……沒有酌情考量的餘地了。」


    深雪這番話相當直接了當。


    正因如此,所以詩奈啞口無言。


    「魔法就這麽未遂失敗收場,即使用這個名義減刑……剛入學就禁足很可憐吧。泉美學妹,你認為呢?」


    深雪詢問泉美,詩奈隻能呆呆注視,甚至沒能開口製止。


    「我也不是完全不認識他,老實說希望會長從寬處置……不過正因如此,我認為反而不能網開一麵。因為要是讓人認為十師族的人違反校規也逃得過懲罰,會對其他學生造成不良影響。」


    「請等一下,拜托!」


    詩奈發出聲音起身。因為慌張,所以聽不清楚她請求眾人改變主意的話語,卻成功吸引深雪與泉美的注意。


    「侍郎他沒接受!所以才會做出這種傻事!」


    詩奈朝著看向她的深雪,以激動語氣大聲說。


    「你說的『沒接受』,是指他沒接受自己失去保護你的職責?」


    「……是的。」


    深雪冷靜詢問,詩奈一臉難為情地點頭。內心稍微平複,激動的心情退潮之後,同等的羞恥浪潮卷向她。


    「換句話說,矢車學弟刺探學生會室的動靜,是為了確保你的安全?」


    深雪這番話不是在欺負詩奈。


    「是的。到頭來,原因在於三矢家沒能讓侍郎接受這個處置。我們有義務好好說服他。而且既然當事人是為了我而行動,我就有責任阻止他。這次是我監督不周。我會好好罵他一頓,要他再也別做這種事。」


    深雪那麽問,是為了讓詩奈說出她有所顧慮說不出口的話語。


    「所以這次就好,請會長寬恕侍郎這次做的傻事!」


    「詩奈學妹,你剛才承認自己有責任監督矢車學弟,你知道其中的意義吧?」


    深雪的聲音、態度與眼神都很溫柔。


    不過,為了回答這個問題,詩奈非得擠出全身的氣力。


    「──我明白。」


    「泉美學妹,你認為呢?我認為可以交給詩奈學妹處理。」


    「我也認為這次這樣就好。」


    泉美笑著回應深雪。這張笑容與其說像是姊姊真由美,更像是父親弘一。


    「謝謝!」


    詩奈深深鞠躬。她確實理解到泉美所說「這次」兩個字的意思。


    ◇◇◇


    達也等四人在第一小體育館前麵暫時停下腳步。


    「術式的氣息呢?」


    「還在持續。應該在這裏後麵的牆邊。」


    幹比古規矩地回答達也這個問題。


    「……慢著,用不著問我,你自己應該也偵測得到吧?」


    接著他終於察覺這一點。


    「我不想多花力氣。」


    不過,達也聽起來像是任性的這句話,沒有引來幹比古的抗議。因為幹比古具備的知識,足以知道達也不是偷懶才這麽說。


    看人者,人恒看之。不需要引用知名哲學家的這句話,這也是真理。至少魔法師被投以知覺係魔法的視線時,會感應到視線隱含的魔法力。


    如果實力相差懸殊,就可以在對方沒察覺的狀況下監視,但使用任何魔法都不是零風險。即使是達也的精靈之眼,隻要對方擁有相同技術,就可以察覺觀測者的存在。


    既然幹比古已經認知到對方,達也就沒必要刻意背負風險。


    「達也同學,所以要怎麽辦?」


    「直接逮捕?」


    穗香與雫不像幹比古理解得這麽清楚,不過她們似乎認為既然兩個當事人接受了,就無須把這種事當成問題。兩人詢問達也如何處置違反校規的人。在這個場合,她們原本應該問風紀委員長幹比古才對,大概也沒清楚意識到這一點吧。


    達也瞥向幹比古,幹比古本人似乎也不在意。所以他同樣沒多說什麽,簡單向三人指示接下來要進行的程序。


    ◇◇◇


    ──有人正在接近。


    今天剛就讀第一高中的一年級新生矢車侍郎,將自己投向學生會室的注意力拉回自己現在所在的地方,也就是第一小體育館後麵。


    (這股氣息……兩人,不,三人嗎?)


    知覺係魔法隻要不是強化己身五感的類型,就不會覆寫情報體,也難以被他人察覺,但也並非完全不留痕跡。侍郎曾經被耳提麵命許多次。


    光是對學生會室使用「順風耳」,就是冒著擅自使用魔法遭到處分的危險。他不想背負更多風險。


    侍郎沒使用魔法,直接讀取傳過來的氣息,推測有三名魔法師正在接近。兩名是女性。應該不是教職員,是女學生。這兩人完全沒隱藏氣息。不過另一人巧妙控製自己的氣息。感覺不像是隱藏氣息悄悄接近。給人的印象是無須特別注意就能自然控製自己的氣息。實力相當深厚。或許是教職員。


    侍郎使用的魔法是他人難以察覺的感知係魔法,又是不易被感應器捕捉的古式魔法,但他認為第一高中的教職員或許可以察覺。正在接近的三人,他從一開始就排除隻是在巡邏的可能性。


    說來遺憾,「監視可能威脅到詩奈的風險」這個目的沒完成。他的「順風耳」終究無法突破學生會室周圍布設的結界。


    認為魔法科高中隻會使用現代魔法術式,看來隻是自己一廂情願。侍郎不情不願承認這一點。不過再怎麽豎「耳」聆聽,也聽不到別人對詩奈說些什麽。侍郎還保有見好就收的冷靜判斷力。


    ──自以為還保有。


    侍郎無聲無息離開藏身處。當然和接近的三人走反方向。他沿著小體育館外牆移動,若無其事要走到林蔭步道。


    但他才開始移動,就不得不停下腳步。


    (什麽?)


    他好不容易將驚愕的聲音咽回去。但是毫無意義。


    「你是新生吧?我偵測到這附近有人不當使用魔法。我想聽你怎麽說,麻煩和我一起走。」


    直到像這樣撞見,都沒察覺到這名學長的氣息。侍郎看過這張臉。即使是他以外的新生,肯定也大多知道這名學長的長相與姓名。


    學生會幹部。九校戰的超級工程師。恒星爐實驗的核心成員。同時也是四葉家下任當家的未婚夫。


    (司波達也!)


    侍郎最警戒的人物。


    他連忙解開頭發,以長發遮住臉。


    然後發動高速移動的古式魔法「韋駄天」,想從達也麵前逃離。


    「慢著!」


    達也叫住侍郎的聲音不是很大,至少沒有魄力能讓企圖逃走的人卻步。


    侍郎踉蹌的原因,在於隨著這個聲音射出的想子炮彈。


    對抗魔法──「術式解體」。


    這真的是想子的大炮。暴露在吞噬全身的想子流,不隻是正要發動的魔法失效,連身體都麻痹無法控製。


    腳踩不穩,四肢也無法保持平衡。


    身體下墜的途中,侍郎好不容易取回些許自由做好防護措施,多虧這樣而免於受傷,卻還是淒慘摔倒。


    (可惡,動啊!)


    侍郎在內心鞭


    策自己的身體,想取回主動控製權。他具備的知識足夠理解到自己的手腳不知為何不聽使喚,所以不會因為突然麻痹而恐懼,卻因為知道原因而更為焦急。


    肌肉依照神經傳達的電流訊號收縮。隻要是人類都具備這個機製,魔法師也不例外。不過侍郎他們這樣的人不完全是這樣。


    肌肉會實行大腦的命令。神經傳達命令時會產生極短暫的延遲。完全不會妨礙日常生活的零點幾秒誤差。一般來說甚至不會認知到這一瞬間。


    不過,對於將內心琢磨到足以感應這一瞬間的人來說,下令到實行的時差,是令他們感到極度心急又不自由的剎那。在極度專注而拉長的時間中,可能會嚐受到「明知敵人的攻擊接近,卻因為意念還沒傳達到四肢而無法閃躲或防守」的不甘心。不,若能品嚐這份悔恨還算好,這一瞬間也可能帶來「終結」。


    能夠實際感受到意念與行動誤差的人,發明克服這個障礙,讓自己更自由行動的各種技術。不以神經訊號傳達命令給肌肉,而是以想子直接將意念傳達給身體的技術就是其中之一。


    這個技術是一種無係統魔法,不過學得會的人不隻是魔法師。任何技術在某方麵來說都會看天分,這種操作身體的技術也無法斷言所有人都學得會。但隻要按照適當程序累積修行,即使沒有魔法天分也學得會。也有不少人不知道這是無係統魔法,而是當成武術技巧熟練使用。


    侍郎缺乏魔法天分,相對的,他熱心鑽研武術。多虧這份努力,這項技術他也學習得爐火純青。如今他不必使用魔法,身手也能敏捷到不輸給使用自我加速魔法的魔法師。


    然而這次造成反效果。侍郎總是以想子控製身體,所以中了達也的術式解體之後,不隻是高速移動的魔法被強製解除,還失去控製身體的能力。


    (會被抓?休想得逞!)


    自己倒在地上,對方接近到再踏一步就碰得到的距離。侍郎也知道現狀一般來說逃不掉。


    即使如此,他還是沒放棄。


    他以終於回複控製能力的雙手撐起身體,抬頭環視尋找大小適中的石頭。透水型彈性水泥路麵以及草皮平整的空地,沒有侍郎想要的小石頭。但他發現路樹根部掉落一根較粗的樹枝。大概是受到外力折斷吧。前端有點尖,剛好符合需求。


    (好,就那個了。)


    侍郎注意力集中在那根樹枝。他不打算讓對方受重傷,而是稍微刺一下,趁對方畏縮的時候逃離這裏。


    不過,侍郎的「力」還沒產生作用,他就再度被想子洪流吞沒。


    第二次的術式解體。


    目標不是「力」即將產生作用的樹枝,而是侍郎本身。


    (這是開玩笑吧?一般來說,在那種狀態還會繼續追擊嗎……?)


    終於即將回複的身體控製能力再度麻痹,這股震撼讓侍郎意識朦朧恍惚,緩緩被黑暗吞噬。


    ◇◇◇


    「……達也還是一樣毫不留情。需要讓他挨兩次術式解體嗎?」


    繞過小體育館再度會合的幹比古,低頭看著在達也前方倒地昏迷的侍郎,傻眼笑著詢問。


    「因為他似乎擁有頗為棘手的能力。」


    「能力?」


    達也不是說「魔法」,而是說「能力」,使得幹比古提問。


    不過,達也沒回答這個問題。


    「昏迷在我意料之外……大概是對想子很敏感吧。」


    「達也同學,不用帶他去保健室嗎?」


    穗香的這個問題,使得幹比古關心的對象也換成侍郎的身體狀態。


    「達也,既然他對於想子特別敏感,那就不太妙吧?你那招術式解體的震撼,原本就強烈到像是在耳朵旁邊用力敲鑼了。」


    「講得真難聽。我好歹會調整輸出功率喔。不過……這次確實毫不留情就是了。」


    「達也?」


    達也坦承之後,幹比古焦急大喊。


    相對的,雖然是自己下手太重,達也依然冷靜。


    「與其說是昏迷,我想他現在應該是睡著的狀態,不過帶他去保健室以防萬一吧。」


    達也輕鬆扛起侍郎。


    用看的就能分辨昏迷與睡眠的差異?幹比古、穗香與雫都沒說這句話吐槽。


    ◇◇◇


    侍郎睜開眼睛時首先看見的,是正在觀察他的青梅竹馬臉蛋。


    「侍郎!太好了,你醒了。」


    又哭又笑的表情,隱約透露不安的神色。


    「……詩奈,我沒事。」


    侍郎不清楚狀況,也還沒想起自己睡著的原委,總之先起身表示自己沒事。因為他認為最優先事項是消除詩奈的不安。


    「哪裏會痛嗎?視線會模糊嗎?我的聲音聽得清楚嗎?」


    「全身都不痛,眼睛與耳朵也正常。」


    聽到侍郎的回答,詩奈看起來稍微鬆了口氣。是的,「稍微」。就侍郎看來,她心中還留著沒能拭去的不安,應該說擔憂。


    「太好了。那麽……」


    詩奈看起來在掛念某些事而變得怯懦,卻從她身上感受到一股壓力。這是什麽?侍郎背上冒出不舒服的汗水,聆聽從小一起長大的少女即將說出的話語。


    「侍郎,不可以躲喔。」


    即使如此,侍郎還是以為詩奈這句話是他聽錯了。不隻是無法理解詩奈為何這麽說,也因為這句話的內容不符合詩奈溫和的個性,他的大腦沒能好好接受。


    詩奈接下來的行動,沒有顧及侍郎的困惑。


    她高舉右手,一巴掌打向侍郎臉頰。


    侍郎臉頰發出響亮的聲音。


    侍郎有看見詩奈的動作,技術上也躲得開。形容為「輕而易舉」比較貼切。不過到頭來,「閃躲」這個選項沒浮現在侍郎腦海。


    「為什麽……?」


    詩奈雙眼噙淚。


    侍郎以不知所措的聲音,詢問表情像是隨時會放聲哭泣的詩奈。


    「為什麽做出竊聽這種傻事?」


    詩奈沒回答,而是以詢問代替。


    比問題內容還要顫抖的這個聲音,使得侍郎語塞。


    「我看起來……這麽不可靠嗎……?」


    「詩奈……」


    侍郎沒能回答「是」或「否」。無論可不可靠,他都想排除詩奈身邊的危險。但他如果說出真心話,詩奈應該會解釋成肯定的回應吧。就算這麽說,如果以否定回應詩奈,侍郎就會失去留在詩奈身邊的理由。


    詩奈淚眼汪汪,瞪著叫她名字之後就沉默不語的青梅竹馬。


    「侍郎……」


    聽起來有點落寞的責備聲。由於毫不做作,年輕男生肯定會被激發罪惡感。侍郎內心當然也大為慌張,但他依然保持沉默。不是因為在賭氣,而是因為他更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雙眼狠瞪的詩奈,移開目光的侍郎。


    先讓步的──或者說先失去耐心的──是詩奈。


    「……我答應過會長。你的事情由我負責。」


    這句話效果顯著。


    「什麽?」


    侍郎一臉驚慌失措,和詩奈視線相對。


    「為什麽變成你的責任?」


    「我才要問,你為什麽這麽慌張?」


    侍郎再度語塞,但這次沒移開目光。


    「我負起責任會發生什麽問題嗎?」


    「這……」


    「應該是因為你自覺做了我負不起責任的惡質行徑吧?」


    無法辯解。詩奈的指摘正中紅心。


    「居然擅自使用魔法竊聽學生會室的對話,原本應該接受停學處分耶?我不希望你這樣!」


    「……我知道。對不起。」


    侍郎能做的隻有低頭道歉。


    他知道自己為什麽失去護衛詩奈的職責。即使感性沒接受,理性也理解個中原因。


    他為了確保詩奈安全而采取的行動,終究隻不過是自我滿足。侍郎自覺這一點。因為自己的任性為詩奈添麻煩,隻能說豈有此理。自己居然害到詩奈,本末倒置也要有個限度。


    「我……應該聽伯父的吩咐,和你保持距離比較好嗎?」


    侍郎難受地詢問。如果做得到,他就不會這麽煩惱了。


    但要是詩奈本人拒絕,他就會死心。這時候的侍郎是這麽想的。


    「太遲了。」


    不過,詩奈的回答完全超乎侍郎預料。


    「太遲了……什麽意思?」


    「我剛才也說過吧?我答應過司波會長。你的事情由我負責。」


    侍郎也知道這次的事件完全是自己的錯。但他對此不能回答「好的,這樣啊」認同。


    「我沒拜托你這種事!」


    「我才沒有被拜托呢!」


    侍郎反射性地大喊,卻因為詩奈喊得更凶,所以氣勢被蓋過。


    「但也沒辦法吧!」


    反觀詩奈愈來愈激動。


    「要是我沒這麽說,你入學第一天就必須在家裏禁足反省啊!」


    詩奈歇斯底裏說出的這番話,令侍郎無從反駁。


    「我現在必須監督你!要是你闖了什麽禍,我就非得負責!所以不準再做今天這種傻事!知道了嗎?」


    「啊,是。」


    侍郎不禁更改語氣,表達恭順之意。


    「……嗯。那麽,回家吧?」


    至於詩奈大概是想說的發泄完畢而舒坦吧。她像是擺脫心魔,朝侍郎露出一如往常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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