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中言歎道:“他是我的兄弟,叫……杜陵,我們與幾位不同的,隻怕也就是我們都是京師中人。隻是天下人分三六九等,京師魚龍混雜,有貴人,自然也有我們這樣的布衣。幾位好歹在外鄉,又到京師,路途遙遠,好歹也行過萬裏路,但我們兩個,卻自記事起,便隻記得京師繁華景象,隻怕,還不如幾位呢。”


    陸近等人聽他這樣說,趕緊謙遜幾句,“謬讚,謬讚。”


    越中言回過頭,看到還在埋頭苦吃的杜陵,不禁道:“你且慢點,不用著急,總還有下一頓的,雖然你窮,但我不窮,幾頓飯錢,我還是付得起的,就算你窮,有什麽需要,對兄弟說一聲就行。”


    他左一句窮,右一句窮,說著說著,杜陵就感到自己仿佛真的窮了似的,忍不住道:“這些都是銀子,你是個當少爺的,你不懂。”說著,他估摸是吃得急了,差點岔了氣,猛地劇烈咳嗽起來,越中言趕緊拍他後背,安撫道:“瞧瞧你,就算節省,也別把自己身體搞壞了。”說著,還慢慢悠悠地順著他的背脊往下撫。


    杜陵手一顫,筷子差點拿不住。


    一旁陸近見了,忍不住感歎:“你們感情真好。”


    此言一出,兩人反應各異。


    越中言聞言,不由挑了挑眉。


    杜陵則是接著慢條斯理地將桌上的佳肴逐漸咽下肚,直到每個盤子都吃了個精光,然後慢慢把筷子放下來,掏出懷裏的絹帕,抿了抿嘴,然後把絹帕隨意丟在桌上,“我吃完了。”說著,他站起身,對著越中言麵無表情道:“中言,該走了,既然上京趕考,回去多讀書罷,別貪玩,對學業不好。”


    幾個讀書人一見,方才杜陵隻是低著頭用膳,倒還不覺什麽。此時他起身,長身玉立,麵目白皙俊秀,透著斯文氣質。眾人心下驚異:“這杜陵倒是生得一副好相貌啊。”便忍不住多瞅了兩眼。


    此際他如此一說,越中言頓時一滯,“朕……我與他們相談正歡,正是結交之時,這麽早回去……這……”


    杜陵冷冷道:“越中言,你可知你的名字,越父越母可為何意?”


    越中言茫然道:“……什麽何意?”名字本就是他信口胡謅,“越”音同“月”,日月為“明”,“中”音同重,“言”取“謀”字一邊,越中言,即為明重謀,卻哪裏有什麽“越父越母”,名字竟還有解了?


    明重謀實在茫然不解。


    而那杜陵,自然也就是謝臨了。


    隻聽謝臨冷冷道:“‘中言’可謂忠言,忠言逆耳,杜某既然姓“杜”,自然要忠言逆耳,杜絕越兄一切惡行。敢問越兄吃好了沒有?喝好了沒有?還需不需要再吃?需不需要再喝?”


    “越中言”和“杜陵”,卻是明重謀隨口杜撰,沒想到還會被謝臨給噎了一下,於是隻得訥訥地道:“不吃了也不喝了,走罷。”這才也要跟著站起身。


    眾人所見,不由大是驚疑,這杜陵年紀看起來也就弱冠而已,卻莫名有一股令人沉靜下來的氣質。他說話,越中言應聲,兩人倒不像是同窗兄弟,反倒像是師徒。


    陸近見他們要走,連忙阻礙道:“越兄不是要問那科舉公平一事?看杜兄氣度,以後定然決非常人,若是因那奸相所為,而致使以後仕途阻斷,未免有些可惜,不如我們商議商議,看看有何辦法?”


    明重謀一聽,斜睨了一眼一旁的謝臨,有些興味,又坐了下來,“什麽辦法?”


    謝臨見皇帝陛下坐了下來,便也跟著坐了。卻隻是隨意坐著,也不與這幾個讀書人坐在一起。


    明重謀也不再理會她,隻是興味地看著陸近等人,時不時囑咐他們放低聲音,好在這兩桌都在角落裏,外麵的人皆光聽著說書,也沒人注意到裏麵。


    陸近沉吟道:“這奸相手握重權,隻怕僅憑我等之力,恐怕很難搬倒他,然而科舉之嚴謹公平,實在不容懈怠,這委實並不好辦。”他方才隻是為了留住明重謀二人,隨意提了個理由,但是並未真的有什麽辦法,此時提出來,也不免有些絞盡腦汁。


    “我這倒有個辦法,”這時,隻聽那叫沈和英的說道:“三年一度的科考,考生不知凡幾,全天下的讀書人,均想著有朝一日,能憑讀書一途,進入京師官場,為我朝效力。沈某想,隻怕全天下真有真才實學的舉子,恐怕都不想被這些有權有財的人埋沒,而是想憑真本事,一點一點走入朝堂。沈某覺得,隻怕丞相成為主考,全天下人皆有不服。因此沈某覺得,不如召集全天下讀書人,聯名上書,反對丞相主考。到時,就算沒有成功,隻怕丞相也不敢再隨意收受賄賂,起碼保證了科舉一定程度上的公正嚴明。”


    沈和英此話一出,眾人頓時覺得有理,於是紛紛應和,共同出謀劃策,商討怎麽聯係天下讀書人有之,商討上書寫法有之,商討這一場聯名上書其意義何在有之……


    四個讀書人確實有真才實學,這幾番討論之下,草案方案如何實行皆已有,連一旁著微服實乃是當今的聖上,也不得不說連自己也很難找出錯處來。


    陸近商討得高興了,也不禁和眾人大展宏圖,想著以後能否封侯拜相,除奸佞,清君側,驅謝黨。說得高興了,幾個人頻頻敬酒,惹得旁人注目,但因離得遠,這幾個有嘀嘀咕咕說話聲音極小,自也聽不太清楚。


    沈和英則是一臉笑意,低頭喝酒,歎道:“以後事,以後再說罷,科舉考中了才有前途。”眾人聽了,立刻應和,“正是正是。”


    這四人中,陸近衝動,卻隱隱為四人中的領導者,沈和英穩重,深謀遠慮,出謀劃策,可謂軍師,應宗和馬誌華,才華也不俗。


    這幾個人能搞出一個什麽風浪呢?


    明重謀睨了一眼一旁沉默著的謝臨。


    封侯拜相?除奸佞?清君側?驅謝黨?


    朕倒是頗為拭目以待。


    聊得久了,天色已有些晚,明重謀便與謝臨起身告辭。


    幾人便要起身出送,被明重謀拒絕了,幾人正拱手寒暄,沈和英卻隱約瞟見那個據稱叫杜陵的,甩了幾個銀錢給掌櫃的,掌櫃的數了數,卻見那杜陵擺了擺手,當先走下樓去。


    這時候明重謀才察覺謝臨已經走下去了,便又說聲“告辭”,便也跟了上去。


    幾人回身坐下。


    這時候一邊小二要來收拾方才明重謀和謝臨桌上的碗筷,沈和英眼尖,先把謝臨隨意扔在桌上的錦帕拿了過來。陸近奇怪道:“你拿人家用過的錦帕幹什麽?”


    沈和英看了看那錦帕,皺了皺眉,道:“你看,這錦帕繡的……”


    陸近接過來,低頭一看,見一絹綢緞上,繡著兩個鴛鴦,正在戲水,清秀可愛的模樣,栩栩如生。陸近不由驚疑:“這麽好的刺繡,可不是隨手可見的,這人……”他忍不住往樓下瞧下去,“這人就這麽隨手丟掉了?”


    這般想著,陸近不由覺得十分不可置信。


    四人傳看了,皆不由有些驚疑。


    沈和英這才沉重點頭,“方才,我見那杜陵,隨手付了掌櫃銀錢,竟不要找錢的,隻怕這杜陵並不像是那個越中言說的那麽窮困。你看他們風姿氣度,也不像個普通人家,我隻怕……”


    其他三人不禁麵麵相覷,陸近忍不住吞了吞口水,驚異道:“那我們方才還在背後議論當今丞相,還說要聯名上書,虧得我們還這麽小心地輕聲說,難道都被這兩個人聽了去?”


    沈和英一臉沉重,“這正是我所擔心的事。”


    這兩個人,究竟是什麽人?!


    xxx


    路上,明重謀想起幾人談話,便笑道:“這幾個,倒是有點墨水,以後科舉上見了,說不定能有幾個出彩,一舉奪魁的。謝臨,你覺得怎樣?”


    謝臨緩緩道:“有朝氣,有衝勁,有才華,但還不夠。”他微微搖頭,歎了口氣,“太年輕了,要吃點虧,才能明白道理。”


    這話,她家鄉的老人們常說。但是話卻又不同。


    老人們常對她說:“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樣兒,你呀,不似你兄長,卻又太像你兄長。有想法是好的,想得太多,卻不好。你呀,就是想太多,憂慮得太多,缺少朝氣和衝勁,瞻前顧後的,這性子,要吃虧的。”


    不過現在,她已有了目標,也不再瞻前顧後,但是年紀卻一年一年,越來越大了,以前就被人稱為小大人,現在……


    看著周邊的同僚,一個一個成了親,有了妻子,她已然覺得,瞻前顧後,果然是不好的,尤其是處在自己這樣的位置上。


    想著想著,謝臨不由微微出神。


    明重謀聽了她這話,又見她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樣子,不知為什麽隱隱有氣,“謝臨,你不要以為,這些人對你沒有威脅力。你剛才也聽了,他們也有誌向,將來要封侯拜相的,他們要除奸佞,清君側!就算他們沒有中進士,但是總會有人中的。就算這一屆的考生沒有人反對你,但三年一屆,總有一天,會有厭惡你的人,進入朝堂,也總有一天,他們真的封侯拜相,到時候——”明重謀一字一字道,“到時候,謝臨,你還能算什麽?”


    丞相謝臨,城府深,身負才華,權勢滔天,連皇帝都奈何不了她。


    即便皇帝能奈何得了她,也不願意動她。因為她有想法,有能力,會牽製,牽製朝野中各方的力量,是皇帝最需要的權臣,能臣,最重要的棋子。


    恐怕連謝臨自己,都深深明白。


    皇權和相權,自古以來,就是相互利用的勢力。


    皇帝即便有念頭,也不敢動她,也不會動她。


    可是謝臨不會一直保有和皇權博弈的能力。皇帝可以變,但是隻要在大楚朝,隻會姓明。


    但謝臨隻有一個。


    她會老,會有腦筋遲鈍的那一天。世間也許也會有比她更適合做丞相的人。


    隻要她一刻有了破綻,皇帝就可以趁虛而入,讓丞相的位置,換一個人來坐。


    不過謝臨,是一個那麽容易服輸的人嗎?


    謝臨聽了明重謀的話,不由露出深沉的笑容。


    想搬倒我?


    “那也得有這樣的人進入朝堂才是。”可惜目前,我還沒有看到。


    謝臨唇角的笑容,意味深長。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有點事,不更啦,後天接著更!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奸佞!給朕跪下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皇兮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皇兮並收藏奸佞!給朕跪下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