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酒樓上,有女子於酒樓上跳舞,明重謀欲上前觀賞,謝臨雖毫無興趣,但皇帝陛下深覺稀罕,已然走了上來,謝臨作為臣子,自然也隻得舍命陪陛下了。


    要了幾盤菜,明重謀拉著謝臨興衝衝坐下來吃了,剛夾了一口,又放下了,明重謀皺眉,“還京師第一酒樓呢,這菜做得,還不如路邊小販隨隨便便做的一碗混沌。”


    謝臨嚐了一口。


    其實味道並沒有明重謀說得那麽難聽,京師第一酒樓,也有其特色。隻是這精雕細致的味道,與宮裏的,十分相近。陛下吃慣了大魚大肉,想換點青綠小菜,自然就覺得路邊小販做出來的味道十分美味好吃,反倒對這樣大酒樓做出來的飯菜食之無味。


    正悶聲不吭地吃著,酒樓裏那跳舞的女子最後轉了幾圈,衣袂翻飛之後,盡落塵埃,明重謀看得興味,正待鼓掌,那幾個跳舞的女子,便微微一福,一轉身,依次排著隊,走了。


    明重謀一怔,他和謝臨本就衝著這美麗的舞而來,如今舞撤了,這飯菜還是這麽個味道,吃久了,更似食之無味。


    這念頭剛冒出來,便見一個顫顫巍巍的老頭,一點一點從台階上走上來,弄了個椅子,坐下了,然後捏了個像兩塊竹皮一樣的東西,眉毛一皺,一段滔滔不絕的話就從這顫顫巍巍的老頭嘴裏蹦了出來,“話說上一回,大楚朝江浙洪災一片,一道又一道奏折,直飛京師,地方官們紛紛請求開糧倉濟民……”


    明重謀一呆,這走了幾個跳舞的,竟又是來了個說書的。


    既來之,則安之。他看到酒樓上,眾人都一個激靈,本來昏昏欲睡似的臉,登時如夢初醒似的,豎著耳朵興致勃勃地聽著這老頭說書。


    以前明重謀還隻是個當郡王的時候,他便知道京師中,有幾個酒樓定時請一些人來說書,一個一個講得十分生動,許多人常常來這些酒樓,要點飯菜,其實卻是來聽書的。這也算是招攬生意的手段。


    從這些聽書人的臉上,明重謀看出來這老頭在酒樓說書,已經並非第一次了,許多人,隻怕都是在等著他來。卻與明重謀正好相反。


    明重謀隻得苦笑,正打算默默隨便扒了幾口飯,就招呼謝臨走,忽聽那說書人接著道:“開糧倉濟民,本是救命之事,然而奏折到了京師,竟如石沉大海,三天三夜,也不見回音。地方官這才明白,是上麵有人,把這奏折給扣下了,上達不了天聽,再能救民,也是枉然。”


    “這扣下之人是誰?”小老頭神神秘秘地說,“你們猜,是誰?”


    酒樓之中,忽而靜了下來。酒客們麵麵相覷,人皆腦中浮現了一個名字,卻都不言語,門頭喝酒,於是酒樓中不時有招呼酒保接著倒酒之聲。


    卻聽角落裏一人哼了一聲,將酒杯就著唇邊,仰頭一倒,進入腹中。他把酒杯往桌上一放,恨恨道:“這還用猜,除了當今那所謂的丞相大人,還能有誰?”


    他聲音說得頗大,幾個與他同桌的,臉色直接一變,“陸兄,你醉了,說什麽胡話?”


    “誰說胡話了?”那姓陸的說著,這一杯酒下肚,他臉頰緋紅,“謝臨欺民專斷,玩弄權術,咱大楚朝早有人對他不滿了,連說一句,都不能說了?”


    “陸兄,你顯然是醉了,丞相大人如此做,顯然正有他的道理,你我背後言說,一來不敬,二來道聽途說,也不厚道。”


    那姓陸的一聽,哼了一聲,轉頭仔仔細細地盯著跟他說話的人,冷笑道:“敬什麽?你敬他,你就能高中了?”他忽地恍然大悟似的,“喔對,是該尊敬,丞相大人是主考官呢,惹了他,我們豈不是就肯定名落孫山了?”他指著對方,大大的點頭,“你說的對,你真聰明,丞相那麽會玩人心的人,不跟他處好了,打點一下關係,他哪能讓你高中,對,你說得真對。”說著,還大力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對方隻得苦笑,連一點話都不敢接,唯恐他又說什麽驚天動地的話來。


    隻怕說書的老頭,也沒想到臨時會有這樣的變故,隻得尷尬地圓回來,“正是當今丞相,謝臨將這些奏折扣下,不想過了三日後,聖榜發放,開糧倉濟民,疏導溝渠,疏通河道,種田植樹,一係列措施下去,水患竟如過眼雲煙,轉瞬即逝,災民也日漸減少……”


    說書人上麵說著,明重謀低頭,胳膊肘碰了碰正埋頭苦吃的謝臨,低聲道:“喂,這是在說你呢。”


    “陛下真是好興致,”謝臨麵無表情,也低聲說,“臣記得,我大楚朝律法中言道,妄言朝政,杖五十,你我既然在這裏,你說,是不是該罰一下?否則都這麽亂說話,朝野敗壞,誰來治國?”她轉過頭,瞧了一眼不遠處的那個老頭,稍微打量了一下,“不過這個老頭年紀這麽大了,這五十下,恐怕挨不住。”她又瞧了瞧另一桌,姓陸的那人,還在喝酒,那一桌的,皆一襲儒袍,長得斯文清秀的,皆不算大,弱冠年紀,聽方才言語,似乎都是這一次科舉的考生,“這幾個,細皮嫩肉的,估計也是沒怎麽吃過苦的,最是文弱是書生。五十廷杖下去,估計也得一命嗚呼了。”


    謝臨總結完了,接著埋頭吃飯,“陛下決定罷,臣以陛下為馬首是瞻。”


    明重謀被她氣笑了,往日裏,怎麽不見她以自己為馬首是瞻的?這傷人的活苦哈哈的,倒讓自己打頭陣。


    忽聽那陸姓讀書人那一桌上,那姓陸的又恍惚歎了口氣。他們本來隻是輕聲說話,但是明重謀練武之人,耳朵本就較旁人更加敏銳。這時隻聽得那姓陸的道:“陸某自覺,自己家境雖非富裕,但好歹家境殷實,這區區讀書費用,家中也擔得起,奈何十年寒窗苦讀,抵不住現實,你們不知道,上京之後,我聽到丞相為主考,心都涼了。這會都已經想打打包袱,直接回家去了。”


    他桌上另一人忙道:“這又何必?丞相大人好歹是我朝肱骨之臣,雖愛弄權術,但也有許多照拂百姓之策,如今我大楚尚且國泰民安,夷人莫犯,百姓皆有口飯吃,想來也並非如傳言所說,隻重權,不重人,不重民。在座的都有真才實學,騙不了人,在哪裏都是金子,何苦如此憂傷頹然?”


    “沈兄,這你就有所不知了,”陸姓青年歎了口氣,“我前日聽聞,京師幾個大官大戶,聽說丞相大人當主考之後,都眉開眼笑,爭著搶著給丞相送禮,隻要丞相收下禮來,丞相便答應,他家的考生必有官做。我本還不信,那一日,到丞相府邊,我見一行人走進去,我看得分明,那當先的人,正是京縣的師爺,本來還一臉擔憂地進去,出來的時候,便眉開眼笑的,好像辦成了一件事。隔日,我便聽說京縣的那個師爺逢人就吹噓,自己為京縣老爺辦成了一件大事,老爺的公子這一屆科舉,肯定高中。我這才死了心,琢磨著這一屆,我考成什麽樣,就是什麽樣了。”


    “這……這……”饒是這桌上的幾個斯文人見多識廣,也不由駭得呆了,他們幾人能在一起,除了同鄉出來,彼此距離更近外,也是因為家境相仿,學識相當,不易相忌,處得久了,這才成為了朋友,此時聽了他這話,也不禁心涼了大半。


    正說著,卻聽一人在旁低聲道:“幾位所言,是說丞相大人作為主考,竟收受賄賂,無視科舉紀律嚴明,公然擾亂科舉公正麽?”


    眾人一驚,見不知何時,一人立在眾人身旁,麵帶笑容,容貌俊朗,眼神晶亮,一身貴氣逼人,令人好感頓生。


    那陸姓青年見了,忙拉他坐在一旁,唉聲歎氣,“正是如此,我等好生哀愁,不知如何是好。”他給那人倒了杯酒,又道,“若是才學不濟,我等認輸,自然心服口服,但如此公然行賄主考官,主考竟也坦然收下,我們實在是難以接受。若真如此,我等也隻得收拾細軟回鄉,再等三年了。聖人都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那我們也就當這一次來京師,是來長見識,多讀書,多行萬裏路吧。”說著,苦笑一聲,低著頭,一飲而盡。


    那人一拱手,道:“在下,明……越中言,敢問各位兄台高姓大名?剛在你們鄰桌,聽到你們在討論這次科舉的事,我也是這次上京來趕考的,這科舉公平一事,在下也十分關心,若當真有這樣的事,那我也隻好多謀劃出路了。”


    “鄙人姓陸,單名一個近字,”他指了指身旁的幾個,都介紹了,“這是沈和英,這是應宗,這是馬誌華,我們幾個,皆是同鄉,這次一同上京趕考,彼此也做了個伴,”他苦笑一下,“不過這一次,估計就要直接打道回府了。”他看著越中言,忍不住道:“不過……恕我直言,你倒不像是那種會為此事愁的人……”


    越中言看了一下自己的衣著,苦笑道:“似乎是如此,不過我家世代經商,與官宦打交道的不多,我爹也不太會處理這樣的事,如果不能高中,便要回去繼承家業了。”


    幾人這才了然點頭,疑惑盡去。


    “其實,我倒是不太擔心我自己,畢竟有家業繼承,不高中,也有出路,不過,我是為我這個兄弟著想的,”越中言回過頭,指了指鄰桌還在埋頭苦吃的謝臨,“他家境不好,又隻重視讀書,若是不高中,恐怕真沒什麽出路了,作為兄弟朋友,我總還是要關心關心。”


    眾人見謝臨一襲衣衫,布料看著倒是還好,隻是洗得有些發白了,雖然在這樣的酒樓吃飯,但估計次數極少,狼吞虎咽的,隻怕也是那越中言請客,因此想吃個夠,於是皆忍不住露出同情的眼神來。


    看來這家夥才是真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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