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兆五年末,丞相府換了匾額,上麵書“謝府”。


    時年又是一場瑞雪,紛飛的雪花將京城鋪得銀裝素裹。


    一輛馬車緩緩行來,馬車在其後留下兩道深深的車印。馬車樸實無華,前麵坐著的車夫卻氣定神閑。


    馬車行至謝府,悠悠然地停下,車夫將馬車停穩之後,便回身對車內道:“爺,謝府到了。”


    車內傳來一名男子淡淡地“嗯”了一聲,那車夫立刻機靈地走到車門處,將那人扶了下來。


    來人束發長袖衣冠,麵目頗為英俊,兩眉入鬢,一雙眼睛炯炯有神,氣度與那樸實無華的馬車頗為不符。


    他抽回手,不讓車夫攙扶,“你去叫門,然後就回去。”


    車夫應聲,卻又忍不住道:“爺,卓爺吩咐小的跟著您,您一人去見她,卓爺若是知道了,恐怕小的要麻煩,您還是……”


    那人輕輕“哼”了一聲,打斷了他的話,“卓青那邊你不必理會,去叫門吧。”


    車夫聽他這麽說,如蒙大赦,立刻便去謝府大門前叫起門來。


    卻未看到,他身後那位爺,望著新換上的“謝府”匾額,眸中露出複雜的感情。


    不多時,謝府大門幽幽地打開,車夫將拜帖遞給開門人,開門人一看帖上人的名姓,不由麵露吃驚之色,往外看了看,便見到馬車旁的那人,氣度不凡,正向他微微點頭。


    開門人忙慌慌張張道:“您且稍等,我與爺通報一聲。”說完,便轉身離去。


    車夫回頭看了看他家爺,便見他依然氣定神閑,好似渾不在意,不禁暗忖:世間能令自家爺在外麵等候的,除了當今聖上,也就隻有謝府裏的那位了。


    不過,此次並沒讓他們等多久,門便又開了,開門人恭恭敬敬地說:“尉遲大人,爺請您進去。”


    馬車旁那人將衣袖上的雪花拂去,然後微微一笑,向旁邊的車夫示意讓他回去,以及大約何時來接他,然後便隨開門人走了進去。


    不錯,此人正是兵部尚書尉遲正。


    萬兆五年似乎並不久,又似乎已很久,尉遲正由當年一介武夫,變得處事圓通,又頗有上位者風範,氣度令人心折。


    他隨那開門小廝走進謝府,沒有多遠,隻是直至一處樹蔭之下,見一人披發長袖站立於此處,銀雪映得她微微泛紅的臉色,如臨寒冬初春時的梅花一般。


    她似乎沒有變,又似乎變了許多。


    小廝離去,尉遲正在遠處看了她頗有一會,倒讓她不禁笑了笑,“尉遲大人何時如此沉著冷靜,倒與往昔頗有不同。”


    尉遲正眼睛動了動,好似如夢初醒一般,慢慢走上前去,在她身前不遠處站定,距離她一臂遠,尉遲正也想走得更近一些,可是他發覺自己的腿就像綁著什麽重物一樣,再往前一步,也不能夠。


    良久,尉遲正才緩緩開口,“我以為你不當丞相了之後,府裏也不會再叫你‘爺’這個稱呼了,沒想到除了匾額沒有變之外,一切從舊。”


    謝臨挑眉笑了笑,透過他望向遠方,“哪有什麽沒有變呢,都變了很多。”她笑道,“之所以沒讓他們改稱呼,也是因為他們叫習慣了,我也聽習慣了,做了‘謝臨’那麽久,性情習慣,便是想要去更改,也不能夠,不如就如此這般吧。”


    尉遲正沉默。


    往昔他確實萬般誤解了她,以為她是奸佞之臣,恨不得除之而後快。大概他從來不會想到,會有一個人,會將那麽重的責任背在肩上,還藏了那麽多年。


    他也更想不到,他會在如此怨恨痛恨一個人的時候,不知不覺地總是關注著她,以至於滿眼都是她。


    以至於連自己真正想要的東西是什麽,都模糊不清了。


    “我沒想到你會來看我。”謝臨說。


    尉遲正按捺住心中觸動,低聲說道:“我確實自那以後,就沒有再來找你了,今日忽有觸動,就想……來看看你。”


    謝臨抬眼看了看他,尉遲正恍然才覺到,她雖然高挑,卻也不及自己,雖然氣勢淩人,卻也身板單薄,幾年前,為什麽沒有發現,她卻是一個女人?


    “你來了,我倒要與你道謝,”謝臨說,“萬兆年盛世初顯,我常聽陛下說,尉遲大人是我朝中流砥柱,一股清流,是陛下的左膀右臂,大楚能有如此局麵,大人辛勞,功不可沒。”


    “而且,”她歎息著說,“大人曾向陛下諫言,將奸黨數人殺雞儆猴,將其震懾,方防其日後報複,才有我之安全,謝臨此番,倒要多謝尉遲大人了。”


    萬兆三年,尉遲正諫言,奸佞一黨若知曉遭謝臨利用,恐有反複,萬兆皇帝明重謀這才下令,推出奸臣首領一二人午門斬首,震懾朝野,這才使大楚奸佞清流二股勢力互相牽製長久,亦又保住謝臨安危無礙。


    謝臨此番謝,已遲了二年,卻也並不甚遲。


    早先便化幹戈為玉帛,如今隻是明說罷了。


    可是尉遲正卻覺得,早已遲了。


    遲在他將侯鐵錚的女兒納為妾的時候,遲在他以為她是十惡不赦之徒的時候,或者,在他第一眼見她的當初,就已經遲了。


    他忍不住對那聲謝嗤之以鼻,卻又沒有看她的臉,似乎隻要看一眼,便覺寒冬下的春仍遠而不至。


    “你不必謝我,我為陛下做事,你既也心為我朝,更是陛下心中……”他喉嚨一動,將“至愛”二字吞了回去,接著又道,“我又怎會如往昔一般,一定要置你於死地?”


    有些事,他自知便好,有些話,尉遲正知道,他永遠不會說出口,那些將成為他心中永遠的秘密。


    謝臨眼睛一彎,笑道:“陛下眼光果然不錯,我便知你心中剛正不阿,事有對錯是非,尉遲大人心中從來都有一杆尺子,從無偏差。”她歎息道,“不止是我,新任丞相沈和英在這點上,也遠也不如你。謝臨隻怕還要欠大人人情,希望大人能夠不計前嫌,從旁協助沈和英,我朝開創盛世之景,隻怕就要著落在你二人肩上了。”


    “隻有我二人?”尉遲正心中一動,轉頭去看她,“那你呢?”他忍了半晌,又道:“他對你可好?”


    尉遲正想到,謝臨雖為陛下生育二位皇子,卻沒有任何名分。


    陛下若不愛她,又怎會寧願暴露自己的真實容顏,也要保住她?


    但若愛她,為何如今遲遲不立她為後?遲遲不將後宮遣散?


    謝臨聞言,微微一笑,隻回答了四個字,直至尉遲正離開回府的時候,也沒有忘記她說這四個字的表情。


    仿佛寒冬的冷已遠去,仿佛春花綻放盛開。


    仿佛一切苦痛如雲煙一般消散,仿佛一切希望已在她麵前,令本來沉默而習慣隱藏心事的謝臨,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無有不好。”


    後來尉遲正在看某個奏折,想起陛下提到這個奏折的意見,是謝臨提出來的。


    陛下那時低頭沉思,卻又忍不住彎起唇角,與那天瑞雪樹蔭下謝臨的表情,又有何不同?


    作者有話要說:番外開始更起,更新速度很可能是周更。


    章數大約可能在十章以內吧,故事會自萬兆五年之後開啟,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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