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深知何處,江山吾愛孰輕重


    時局漸定下來,自黎遠山死後,年世勳一舉收回南昌的占地,於是整個江西大都被年世勳掌控在了手中。ai愨鵡琻


    林瀟身上的傷早已好轉,較之從前卻更加無所事事起來。亦爾不願他冒險參戰,便借著年世勳的名義下了軍令將林瀟由支隊隊長調作了自己的近衛,平日裏除了跟隨保護她便無旁事。


    因著近來安穩,諸葛忻掛念仍留在北平的楚玥,便向上級遞了申請,得了幾日假期準他回北平接楚玥至江西。林瀟得知,索性也直向年世勳告了假,欲與諸葛忻一道回北平。


    亦爾當晚方知了消息,不顧夜重便去敲林瀟的房門。彼時林瀟已搬出了亦爾的房間,卻仍是拗不過她,便隻在院裏找了間清淨些的房間安定下來。


    亦爾推了房門進去的時候,林瀟正坐在床上收拾東西,燈光很暗,他可見的半張側臉都籠著淺淡的陰影。


    聽到推門的聲音,林瀟轉過頭。亦爾在他房裏置了個座鍾,林瀟瞥了一眼,已近十一點,他便看她,很是疑惑:“這麽晚怎麽來了?”


    “你要走?”亦爾歪著頭問他,精致的小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林瀟打了個小小的包袱,正往包袱裏放折好的衣服,說話的聲音很淡:“隻是回去一趟,還會回來的。”


    “去接你的心上人麽?”她又問。


    林瀟自顧著打包衣服,沒有答她。


    亦爾走去,將他折疊好的衣服一件件抖開扔在床上,任性道:“不準去!”


    林瀟抬頭,亦爾穿了一件絲質的睡衣,領口大開,露出形狀姣好的鎖骨,陰影下的皮膚牛奶一樣柔和光潔。她緊緊盯著他,抿了唇,唇角卻依舊可以看出些許上揚的弧度。她的五官都很小,臉也極小,透著幾分稚氣,林瀟隻覺得跟孩子似的,半點也沒法與她生氣,便隻好歎了氣,默不作聲地將弄亂的衣服重新一件件疊好。


    他的忽視讓亦爾十分不滿,等他將衣服疊好,她便再次一一抖開打亂,微提了聲音道:“我說不準去,你聽到沒有!”嬌憨清亮的嗓音裏混了一絲慌亂。


    林瀟仍是不說話,默默地重複著把衣服疊好。


    他這樣便讓亦爾覺得自己好似是在無理取鬧一般,頓時委屈了,幹脆抱起衣服往地上扔,扔的滿地都是。她的聲音帶著些許哭腔,顯得有些尖銳:“林瀟,我不許你去找那個女人!”


    “亦爾,”他開口,聲音很低很沉,一字一句刻進她心上,“我愛那個女人,就算你把我困在身邊一輩子,我還是隻愛那個女人。”


    他不再看她,俯下身子去撿地上的衣服。


    亦爾站了許久,木然地蹲下,把落了灰的衣服撿起來,拍幹淨了遞給他。他伸手來接,帶著薄繭的修長指尖不經意劃過她的掌心。


    她複起身,一句話也不再多說,徑往外走,瘦弱的脊梁卻挺得筆直。


    這是屬於她年亦爾獨一無二的驕傲,即使再愛,也絕不卑微。


    林瀟隻是望著她走出去,門沒有關,他一直看著她拐進院廊才不見了身影。他垂眸,胸口的位置有著細密的疼痛,小到足以被漠視。


    第二天亦爾經日未出房門,是以林瀟不曾再見她。他與諸葛忻定的是下午五點多的火車票,司令部離火車站著實有些距離,三點多他們便要出發。


    諸葛忻來尋林瀟時,他正背了包袱出房門。亦爾的房間與他隻隔了幾道牆,他走去,在她門前站定,抬手敲門。


    房內寂靜無聲。


    “亦爾,我走了。”他隔著門說話。


    沒有人應他,他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諸葛忻過來拍他的肩,輕聲提醒他:“該走了。”


    林瀟輕應了聲,同他轉身走了。腳步聲很清晰,一步一步踏出院外。


    房門被打開,她仍是一身睡衣,赤著足站在門口。


    良久。


    火車足足走了二十多個小時才到北平。北平變化極大,二人都是多年未歸,一時竟有些無所適從起來。


    北平的火車站建在正陽門外,離二人要去的地方倒都相隔不遠,諸葛忻便與林瀟商量,各自去接人,下午四點再於正陽門碰麵。為了以防萬一,二人還各自留了地址,便於相尋。


    二人就此分開,諸葛忻往城中去,林瀟則往郊外村路走。從正陽門回秀水村著實有些路程,卻有山路可直通十裏亭,路程少上許多,不過十裏。林瀟心中焦急,便沿山路而行,雖是難走了些,好在林瀟有武功底子,倒也不影響腳程,是以不過半個小時便到了十裏亭。


    回到故鄉,他心中念及屈綾,愈發急迫起來,隻欲快些回到家中,便連半刻也顧不上休息。然而越往村中走,林瀟便越覺不對。一路走去實在安靜地很,人在山中雖看不見村中景象,卻聞得大火後餘下的煙味,濃烈地散不開。


    林瀟不免擔憂起來,不安感愈見深厚,他幾乎是沿著山路跑向村中。出了山林,終可見村中之景,卻教他不敢置信。這整個村莊,竟已成一片焦土,再看不得半點人煙。


    怎會、怎會這樣?


    林瀟向著村中疾跑,腳步淩亂地險些跌倒。


    山下便是河流,那河水原該是清澈的,此刻卻髒汙不堪,甚至時不時泛起一絲猩紅。村中煙味更甚,其中還夾雜著些許血腥味與腐肉燒焦的味道。


    這秀水村竟是發生了哪般事情?


    林瀟不敢再想,大步衝向他與屈綾的那一方小屋。隻是去了才知,那座小小的茅屋,也早已隨著這一場火燒作了灰燼。


    林瀟腳步癱軟下來,再站不住跪在了地上。


    這是為何?


    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林瀟回過頭,身後站的是個老叟,滿目帶著悲愴。


    “小夥子,”老叟同他說話,“你是來尋人的嗎?”


    林瀟並未見過這個老叟,知他不是這秀水村人,卻仍是點了頭,問道:“老伯可知這村中發生了何事?”


    “發生了何事?”老叟似是反問,又似是歎息,“造孽嗬!半月之前這裏慘遭屠村,全村人無一幸免。”他長歎口氣,道,“老叟路過此地,見村中屍橫遍野,已成人間地獄,這才一把火將一切燒了個幹淨。”


    林瀟已聽不進老叟說了什麽,那一句屠村占據了他所有的思維。他的麵色變得青灰,蒼白的唇顫抖著,許久才問:“全都……死了嗎?”


    “全都死了。”老叟搖頭,留下這一句便又走開了,隻是走出很遠仍可聽見他的歎息,於著濃煙中久久不散。


    那麽她呢?她也死了嗎?似這般連屍身也不曾留下半點?


    林瀟雙手掩麵,隻依稀可見水珠順著指縫溢出。


    不過是半月之前嗬!綾兒,若是我能早些回來,你又怎至於如此。是我,是我害了你嗬!


    日垂西山,這一夜天邊不見明月。


    諸葛忻尋來的時候,已經極暗,晚間呼嘯的風帶著令人刻骨的恐懼。他懷裏抱著楚玥,四下尋了許久方見了跪在那一片焦土上單薄的人影。


    “林兄?”諸葛忻走去,輕拍他的肩膀喚他。他回過頭,於是諸葛忻便見了,那素來流血不流淚的男兒,落了滿臉清淚。


    “這村中怎的半個人影也見不得?”女人的聲音極為溫和,語氣帶著不解與疑惑。


    林瀟看過去,那個當年名動江蘇、與諸葛忻愛得轟轟烈烈的楚三小姐便站在麵前,穿著一身極樸的衣裙,美貌難掩。


    隻是他的目光不曾多停留,他隻是淡瞥了一眼,便又恢複了空洞麻木的神情。


    諸葛忻便又文:“林兄,發生了何事?嫂子人呢?”


    “沒了……她沒了……”他的聲音極輕,若不是這夜實在太過寂靜,隻怕是半點也聽不見的。


    “沒了是什麽意思?”諸葛忻蹙眉,心知這定不會是什麽好事,隻是不願細想。


    他竟笑了,滿臉還帶著淚,唇角卻是輕輕勾起,目光茫然。


    “沒了。沒了就是死了。”他言,“不止她,這裏的所有人,都死了。”


    楚玥究竟是女兒家,一時便嚇得靠進諸葛忻懷裏, 什麽也不敢再問。諸葛忻也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再說什麽,一時便隻有沉默。風透過山間的林木,發出類似於野獸哀嚎般的聲音,一聲一聲,其音駭人。


    “我隻要早回來半個月,她就不會死了。”他低低地開口。


    很奇怪,若是以前,他定會為這秀水村幾百口人的枉死而憤慨,可是如今,他在乎的,隻有那一個女人,他愛的女人。他能想到的,隻有救她,天下人那麽多,他顧不了。


    “這不是你的錯……”諸葛忻歎了聲,道,“誰也不知會發生這樣的事。”


    “怎會不是我的錯呢?”林瀟又笑,“或許當初我就不該離開她,天下蒼生、建功立業,與她相比,孰輕孰重?”


    諸葛忻便無話可說。隻怕天下蒼生再重,重不過佳人在側;建功立業再好,好不過她如花笑靨。


    於他,於他,皆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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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又快結束了~~~繼續求收藏、求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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