蜻蜓一醒來,首先見到的是伸出手來想跟他握手的骷髏。是故,蜻蜓以為自己來到了死後世界。但仔細一看,才發現在自己麵前的不過是一具骨骼標本。或許是有人為了惡作劇而放在這裏的吧。


    他撐起身體,起身後確認自己的傷口是否全部回複了。蜻蜓自幼就擁有若是小傷會立刻愈合的奇特體質。雖然他自小個性就很溫吞,也還是理解了這種體質很不可思議,努力想隱瞞這點。然而,紙終究包不住火,一番迂回曲折之後,結果就這樣成了殺手。


    隨著起身,鐵管床的關節也跟著嘰嘎響。蜻蜓所在處光線昏暗,室溫也偏低。整座房間被淺綠色牆壁所包圍,事務用桌上散亂著許多資料與莫名其妙的機器,微微搖曳的百葉窗中透出些許光芒。


    覺得光線紮人,蜻蜓眯細雙眼並低頭,眼睛卻又瞬間睜大到極限。因為睡在他隔壁的人,也是名殺手。


    撕裂了蜻蜓喉嚨的殺手——蛞蝓就躺在那兒。她全身受了傷,捆著繃帶。不僅如此,還被大量帶子束縛著。無法翻身的她表情痛苦,憔悴的眼角和嘴唇整個皺了起來。


    更難以理解的是,仿佛要壓抑住蛞蝓的身體——尤其是明明不存在「右手」——似地,整個被人牢牢綁著。且綁住空無一物處的帶子有時還會上下晃動。


    看著這樣的蛞蝓,蜻蜓想起了工作的事。蜻蜓本次接到的工作是殺害蛞蝓。雖然他記得自己因失手而反被殺害,但就結果而言蜻蜓還活著,不知道工作是否還有效。蜻蜓抬起焦點茫然的雙眼凝視蛞蝓。現在的話應該能輕易殺死她吧,用不著凶器。就在他朝向蛞蝓伸出右手的同時,有訪客來到了。


    「小淺香——眼睛還我——」


    聲音活潑的少女衝進房間。是個身穿國中製服的女孩子。少女高舉雙手,一舉一動稚氣未脫地踏進房間裏。但在瞥見躺在床上的蛞蝓的瞬間,少女的臉僵住,手維持舉起的動作。「哎呀呀,哇啊。」一連退了好幾步。


    少女就這樣退出外頭,似乎也不打算進房間了。是怎麽回事啊?蜻蜓一頭霧水。剛才她好像提到眼睛。但骨骼標本的眼,不消說,是兩窩黑壓壓的窟窿。


    過了不久,門又打開了。這次進來的是個身穿白袍的金發女性。手與額頭上貼了一大堆0k繃。蜻蜓見到她,單純地想著:啊,是外國人。那名女性——辰野淺香見到蜻蜓醒來,「哦?」揚起嘴角。


    「哦——終於醒了嗎?你整整睡了一個星期喔……隻不過才一個星期就完全痊愈了,根本是怪物嘛。」


    辰野淺香邊搔著頭,拉出椅子坐下。坐在椅背嘰嘎怪叫的椅子上,辰野淺香搖來晃去。前後晃了一陣後,她眼望著蜻蜓,說:


    「我是辰野淺香。可以算是你的救命大恩人吧。」


    「啊,謝…謝謝……」


    蜻蜓害羞地低頭。看著他,辰野淺香自言自語:「原來是這種性格啊。」


    「你似乎是殺手嘛。現在的雇主是誰?」


    「是的,呃,是……先生。」


    「聽不見。」


    辰野淺香一句話就打斷他的發言,蜻蜓退縮地低下頭。長發垂到眼前,原本就性別不詳的那張臉,現在變得更難判別,恐怖感亦隨之增加。


    「你的手機可以借我打嗎?你應該有登錄雇主的電話吧?我想跟他談點事。」


    蜻蜓輕輕點頭。雖然還搞不懂情況,他決定聽從救命恩人的指示。辰野淺香隨著椅子一起轉,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機。啊,蜻蜓這才發現那隻手機原來是自己的。


    「手機裏登錄的聯絡人隻有一個,真好猜——」


    辰野淺香麵無表情地扭動身體,開始撥打電話。她維持腳也一並靠上椅子的蹲坐姿勢,連同椅子一起團團轉個不停,和接聽者講了起來。


    「hi~i am fine~嗯,對對。我是拯救了蜻蜓小弟?小妹?的人。嗯,說我是辰野淺香你應該有聽過吧?就是蚯蚓的……對。其實是……對對。嗯,咦?是這樣嗎?啊——那麽,要多少?還是說你缺人手?跟你介紹就好?0~k~」


    蜻蜓大致聽得出辰野淺香正在跟雇主談起自己的事,但其他部分仿佛就一概不懂似地眼神渙散。伸出的右手仍朝向蛞蝓,但覺得若現在殺死她會引起問題,隻好就這樣等下去。


    「嗯嗯——頭好暈。」


    講完電話的辰野淺香,揉按著眼角,一時動彈不得。接著,等撐過頭暈的高峰期後,她抬起臉來。


    維持著一臉無趣的表情,伸出v字手勢。


    「所以說,我就是剛剛成為你的新雇主的辰野淺香,多多指教——」


    「呃,多…多指教……」


    突然的宣言令蜻蜓目瞪口呆。但總之先向她打招呼再說。


    「他要求我補償他戰力,所以實質上算是交易吧。總之我買下你了。」


    將手機拋回給蜻蜓。蜻蜓抓住後,緩緩點頭。


    似乎在整理思緒。


    首先腦中浮現了前雇主的臉孔。今後跟這個人已經沒有瓜葛了。


    再來是眼前的女性,她自稱是新雇主。原來如此,是這麽回事啊。蜻蜓一步一步地理解。對這當中並無特別疑問。


    「你好像跟你身旁的女生交手過嘛?那項工作現在已經結束了,所以別殺了她喔。等她的治療結束,變得『安定』以後,有人等著購買呢。」


    辰野淺香警告蜻蜓別對蛞蝓出手。


    不能殺嗎?既然工作結束了,的確沒有殺害的必要。蜻蜓瞪得兩眼出神,將蛞蝓的毛毯拉到肩膀附近蓋好。若非必須幹掉的對象,自然就會對之親切。看著他的行為,辰野淺香低聲念了句「怪胎」,又修正說:「算了,殺人者多半都有點怪怪的。」接著朝蜻蜓說道:


    「身體能活動自如嗎?」


    「是的。啊,謝謝。」


    像是不習慣跟人說話的孩子,事後才想到要道謝一樣。辰野淺香默默地看著他的頭。


    光從對話給人的感覺,蜻蜓似乎是個很好控製的人物。他的體能也受到同行的蚯蚓大大讚賞。而且還具備了未知的自我治愈能力,大有可能是名「超能力者」。就算尚未能掌握此一異能,僅由身體能力看來也是名出色的殺手。正常而書,這種貨色不可能有人想放手,應該是非常優秀的一張王牌才對。


    但與辰野淺香交涉的那名男子卻輕易接受了交換條件,歡欣鼓舞地釋出了蜻蜓。


    他多半有什麽難以駕馭的部分吧,但辰野淺香目前還看不出來。她歎了口氣。


    確認過這件事後,她又陷入沉默之中。


    蜻蜓煩惱著該說什麽才好,但找不到話題。除了剛才製服少女造訪,躺在隔壁的蛞蝓的「右手」產生過度反應時看了一眼外,這種不愉快的沉默一直支配著這個空間。


    辰野淺香正在替桌子上的機器上緊螺絲。那台白色機器的造形細長而樸素,尚未加上裝飾,像是用來保護脊椎或背骨的器具,也像是人體模型的素體。中央有著類似電視選台器的方形零件。


    感到蜻蜓的視線,辰野淺香抬頭。將機械舉至視線高度。


    「嗯?你在看這個嗎?這是別人委托我製作的,算是種玩具吧。」


    蜻蜓並沒有發問,辰野淺香卻自顧自地說明起來。看來是個大嘴巴。


    「這是種簡易測謊器。真是的,我的專長又不是這個,卻老是塞這種工作給我。」


    鎖完螺絲,辰野淺香上上下下檢查機器。


    「好,來測試吧。我現在開始問問題,你說謊試試。」


    辰野淺香將連接在機器的方盒部分中心的耳機戴上。


    「問題一,你超過二十歲了。」


    「對……啊,不


    …不對。」


    蜻蜓一開始想老實點頭,連忙搖頭。「呣。」辰野淺香悶哼一聲。


    「雖然回答有點遲疑,應該算謊言吧。好,問題二,你最愛咖哩。」


    「如果是不加肉的咖哩……呃……唔……算討厭……吧?啊,可是肉……呃呃。」


    蜻蜓想要說謊,愈急腦子就愈打結,視線飄忽不定,想以不擅長的說明來解釋,卻愈說愈混亂。「看來不該問這種。」辰野淺香搔搔頭。


    「剛剛的問題就算了,忘掉吧。進入下一題。」


    「嗯嗯,呃……」


    此時,辰野淺香開始理解如何使喚蜻蜓了。要讓他乖乖聽命行事需要一點訣竅。


    「那麽,最後的問題。你曾經殺過人。」


    辰野淺香麵無表情地問。蜻蜓深吸一口氣,開口:


    「……沒有。」


    「……很好。」


    辰野淺香摸摸耳機,滿臉浮現燦爛笑容。


    她將耳機取下,把機械放回桌上。


    「馬上就接到工作了,就麻煩你啦。一開始應該隻是去保護要求免費試用期的混蛋小氣鬼而已,我想。」


    滿腹牢騷的辰野淺香後半都在抱怨。蜻蜓一聽到保護,覺得很困惑。


    自己是殺手,原本是殺人的那方。


    蜻蜓從未負責過護衛工作。


    「好了,差不多該替那家夥喂食了。」


    說完,辰野淺香屁股從椅子上碰地一下彈跳起身。被推飛的椅背撞上桌子。兩者都很老舊了,讓人擔心會不會因此七零八落地搖個不停。


    聽到喂食,蜻蜓產生反應。他首先聯想到的是貓狗。


    但蜻蜓並不喜歡用「喂食」這種字眼。


    「你……養了……什以嗎?」


    「嗯?是啊。」


    辰野淺香故作神秘地揚起嘴角。從白袍口袋裏掏出口香糖拋給蜻蜓。她的眼神閃亮,表情像是在炫耀自己收藏品的小孩子一般。仿佛被丟入石子的水麵,她染上純粹欲望的眼珠子裏泛出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邪惡科學家沒擁有一點秘密怎麽行呢。沒錯,就是誕生於禁忌研究中的秘密武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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