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41


    赤兜的表情平穩依舊。


    然而,他正發散的是某種殺氣。銳利的視線正灌注在誓護的左手——魔書aegis上。


    “真是不可思議。”


    明明自己才像是不可思議的化身,可他沒有關注這一點。


    “這荊棘是人類所催生的。和教誨師的魔性血很像,真是詭異的能力。現在,你也有著這種詭異的能力。這是偶然嗎?”


    確實,這是很詭異的事情。禦子神的力量與教誨師的異能近似。這不是普通人類該有的力量。既然如此——那是誰賜予的嗎?


    “如果這不是魔性血的話,考慮成星帝藏書比較妥當吧。”


    “要我直接幫你問嗎?你的‘荊棘’是從誰那兒得來的。”


    赤兜的眼睛眯了起來。


    “……你不會是被星帝藏書的看守們利用了吧?”


    誓護也曾考慮過這一點。


    如果禦子神的力量與誓護的是同一種類,那麽這會不會也是從古書店得到的呢?


    星為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失,才支使誓護——


    然而。


    “被利用也沒關係。”


    誓護毫不猶豫地斷言。


    “我感謝他們。感謝這些借給我力量的人。多虧他們,才能夠去保護艾可妮特。從你這類‘敵人’的手上。”


    “是的……我正是教誨師。帶著靈廟的特殊命令。”


    赤兜漆黑的雙瞳,似乎聚集了街上的燈光,一閃一閃。


    “將銀蓮花家的公主拘捕——無法實現時,將其處刑。”


    發出一陣金屬的呲嚓聲後,赤兜的頭發解開了。


    它就像真刀真槍的白刃一般,綻放著冷淡的光彩。凶相讓人不寒而栗。簡直是漆黑的刀刃。橫吹的冷風也越發凍人,誓護的背部都好像要凍結了。


    下一個瞬間,赤兜的頭發就延伸開了。


    伸長了,隻看到這一點。頭發瞬時延長了,刺進柏油路麵。僅僅是一個呼吸的間隙後,就從誓護的腳底飛刺出來。


    銳利、迅捷,而且堅硬。


    在這音速的攻擊下,誓護真是憑本能察覺到了。他已經朝側麵一躍而起。然而,頭發本不是一根。下一波攻擊早已瞄準了誓護的落地點。


    誓護的左手上,魔書自己打開了。誓護在空中把手伸向那一頁,想要呼喚出造就盾的力量——


    然而,比誓護的能力發動更早,有什麽東西成為了誓護的盾。


    在眼前現身的“那個”,將迫近的鋼針橫掃一空。


    過於快速的行動,在誓護的視網膜上連殘像都沒留下。


    注意到時,被切斷的無數鋼針飛舞在空中,刀身則反射著耀眼的光芒,在黑夜中映照出他銀中帶綠的頭發。


    “軋軋!”


    下意識地喊出了這名字。名字的主人並沒有朝向這邊,而是依舊瞪著赤兜,歎了口氣低聲說道:


    “我也差不多受夠了。”


    這聲音,就像從心底感到厭煩。


    “看樣子是想早點死啊,你。”


    “……開玩笑。我還打算一直活下去呢。”


    “不動動腦筋就過來了——看來不可能是這樣吧。”


    “桃原誓護是現實主義者啊。不會參與沒有勝算的賭局的。”


    “哼……一點都沒變。跟海蜇一樣的混蛋啊。”


    瘦小的肩膀微微搖動了下。看樣子,軋軋是笑了下。


    他把手臂向橫方伸直,似乎是要保護誓護。


    “走吧,混蛋海蜇。雖然挺麻煩的——”


    他揮舞起刀刃,擺好架勢。軋軋稍微側了下頭,用半個臉對著誓護。


    “這裏就交給我吧。”


    他的笑容裏帶著自嘲。臉頰上,已經有一條汗珠滑落。


    “可是,軋軋……”


    “叫你先走了吧。我會追上來的。”


    誓護猶豫了一瞬。


    赤兜已經表明自己是刺客。是從冥府而來,要取艾可妮特性命的追兵。


    也就是說,就算退除了荊棘的威脅,不設法除掉赤兜的話,也無法保證艾可妮特的安全。


    應該和軋軋齊心協力,先打倒赤兜比較好嗎?


    還是說,應該盡早地,趕到艾可妮特身邊呢?


    煩惱過後,誓護得出的結論是——


    “謝謝!會記住你的恩情的,軋軋!”


    誓護警惕著赤兜的攻擊,隨後跑了出去。


    看著飛跑著要穿越荊棘的誓護,


    “哼……別叫的那麽親密砍死你啊。”


    軋軋越過肩膀,用微笑目送他離去了。


    episode 42


    麵對跑遠的誓護,赤兜隻是用目光跟著,並沒有攻擊。


    說不定是覺得攻擊了也沒有效果,也說不定是在警惕著軋軋的行動。他表麵上作出一副對誓護失去興趣的模樣,把目光轉向軋軋。


    “會追上……呢。”


    他的目光似乎覺得很好笑。


    “還能追嗎?”


    “能啊。一定得救出我們任性的公主不可。”


    “既然這樣,要快點才行了。慢吞吞的話,他就要被‘荊棘’吞噬了哦。”


    他遠看著誓護跑遠的方向。視線的盡頭,是那個音樂廳——現在已經化為荊棘城堡的古老建築。


    “你一直在這裏兜圈子,是沒法靠近那裏吧?”


    “這麽說來,你沒進去給公主最後一擊,也是同樣的理由吧?”


    軋軋挑釁似地笑了起來。赤兜聳了聳肩,沒理會軋軋的挑釁。


    “真的,很麻煩啊。越是靠近就越是凶暴,何況,再生能力也太高了。用我的‘鋼’剛切碎他們,就又湧出了新的‘荊棘’。讓人沒法認真把它當成對手啊。”


    隨後,這次是反過來,赤兜露出了帶有挑釁的微笑。


    “你也看到了吧?銀蓮花的公主殿下現在在‘荊棘’的監獄中……不對,該說是繭嗎。她被關在‘荊棘’裏,正拚命地抵抗著‘荊棘’之毒。可是,如今她已經叛離,和冥府間的聯係切斷了,魔力也變的有限。就這樣放著,馬上就是‘荊棘’之毒的勝利了——要是如此,我不用動手便能達成目的。”


    “會怎樣呢。那公主,比你想象的要頑固許多啊。何況——剛才那人類像海蜇一樣無從下手呢。區區荊棘,早晚會突破的。”


    他低下腰,側過半身,擺出隨時可以砍殺的姿勢。


    “而且我也是。別以為可以輕易通過啊……”


    軋軋全身冒出黑色的妖氣。妖氣連帶著四周的寒風,緩緩地開始形成一個漩渦。要是懦弱的人,早就被這殺氣給鎮住了。軋軋如臨大敵,緊繃神經,小心翼翼地和敵人對峙著。


    赤兜凝視了軋軋一會兒。


    意想不到的是,他很快解除了緊張的氣氛。


    蔓延著的黑發自然收束起來,恢複了三股辮的樣子。


    他解除了臨戰姿態。看到這漫不經心的變化,軋軋眉間的皺紋又加深許多。


    “……想幹什麽。”


    “你跟上去好了。隻是要走的話,隨你去哪。”


    赤兜草草地回答。他就像驅趕小孩子一樣揮著手。


    “我也算是慈悲心腸,討厭欺淩弱小啊。我明白你的實力。隻是個連武器都沒法放手的下級官吏,除了被碾壓也沒有其他結果。”


    他轉身就要走。軋軋踏了下地麵,一瞬間就繞到了赤兜麵前。


    “就算你沒這興致,也不妨來陪陪我啊?”


    “我可說過放你一馬了哦?”


    “我的報


    複心可是很強的啊。被人擺了一道又怎麽可能忍過去!”


    “要挑戰我嗎?要挑戰身為麗王六花、羅比尼亞家的血族的本人?”


    妖氣從赤兜的腳底轟地一聲噴湧而出。


    帶著青藍的銀白——鐵色的妖氣。四周的荊棘被切的七零八落,柏油路麵也如蛛網般龜裂。軋軋的臉頰和手臂也頓時多了不少刮痕。


    “……我確實是個下級官吏,沒什麽了不起的魔力。可是啊。”


    軋軋臉上垂下冷汗,無所畏懼地笑著。


    “我可是麗王六花筆頭、作為煉獄之花傳誦千古的——王者銀蓮花家的衛士啊!”


    他再次架起長刀。從軋軋全身發散出來的,是與他發色相同,銀中帶著翠綠的妖氣。接著,又和艾可妮特相同,放射出烏黑的妖氣。兩股妖氣交混在一起,越來越強。


    軋軋與赤兜,兩人的妖氣膨脹著,中央迸散出火花。


    赤兜的氣勢更為強烈。軋軋的妖氣漸漸被壓製、侵蝕了。


    在呼嘯的狂風之中,軋軋苦笑著,自言自語道:


    “實在是有緣啊,我和這下下簽。”


    軋軋深吸一口氣。之後,就伴隨著一聲大吼,揮刀向赤兜斬去。


    episode 43


    (我……是在睡覺嗎……)


    艾可妮特在黑暗中低語。


    也不盡然。到底是不是在說話,連自己都不明白。簡直就像身處深海,隻感到寂靜與寒冷。有種漂浮感。夢與現實的界限變得曖昧不明,對時間的感覺也不再確切。


    實際上,她被荊棘捕獲,處於一動都動不了的狀態。從外麵看來,可能就像是被荊棘之繭給包起來了吧。


    從無數的針刺中,注入著呼喚睡眠的毒液。


    現在,艾可妮特體內儲藏著的魔力,還在與荊棘之毒對抗著。然而,好想睡。連扭動下身子都做不到。


    這是等同於牢獄的束縛。感覺自己正漸漸地朝著更深處墮落。艾可妮特一邊因心中的不安而顫抖,一邊又勸慰著自己,獨自忍受著孤獨。


    我的生命,還能,承受多久呢?


    窮途末路的不安感。可是,作為王族,至少在生命的最後瞬間得保持高雅吧。必須得這樣才行。就算是衰落了,也是名門中的名門,威震冥府的麗王六花筆頭,古老眷屬銀蓮花家的公主——這才是艾可妮特才對。


    感到了魔力的欠缺。毒液的循環更快了,對比之下,心跳則更慢了。


    很快,過不了多久,就會迎來極限。


    父王過世,兄長出奔,已經過了幾年呢?


    銀蓮花王家,離沒落也隻有一步之遙。這次的叛亂事件,大概,也是打算擊潰銀蓮花家的勢力所幹的好事吧。想從這危機中拯救一族,想奪回王室的榮光,就算再虛張聲勢、垂死掙紮,看來這裏也是終點了。


    (這也不壞吧……?)


    心中自嘲道。出師未捷身先死,做個悲劇的女主角也未嚐不可。


    然而——


    不可思議的是,心中尚有不舍。


    有什麽東西,揪住了自己的心。有什麽東西,無法咽進肚子裏。是什麽呢。是什麽……


    第一個浮現在腦海中的,便是誓護。


    在人界,唯一的合作者。


    在此世惟一一個,掌握艾可妮特弱點的人類。


    艾可妮特也同樣,掌握著他的絕對死穴。


    兩人是共犯——‘曾是’共犯。


    消除誓護記憶的,就是艾可妮特自己。他的那份微笑,和滿溢著甜點香味的溫暖日常,都被艾可妮特消除了。成了“未發生的事”。


    那一刻,就舍棄了。為了守護這對兄妹。為了不牽連到他們。


    盡管如此。


    一想到兩人不會再見,就覺得自己像是被拋棄在深淵的底部,再也無人問津。


    為什麽呢。明明沒有被荊棘之毒傷到的感覺,胸口卻不斷傳來陣痛。好苦悶。就像從裏麵被掏空一般,就像在心頭開了個大洞一般,這份痛楚。


    這就是悲傷?還是說,我寂寞了?


    不明白。唯一明白的是,名為桃原誓護的人類,比艾可妮特一直認為的,要有著更重的份量。


    (這算、什麽啊……不可原諒啊……這種想法)


    艾可妮特惱羞成怒。


    這是罪孽哦,誓護。這是罪孽啊,是大罪。罪孽深重啊。區區人類,竟敢在我艾可妮特的內心……留下這麽深的痕跡。


    啊啊,可是。


    雖然覺得自己幼稚,又覺得不像話,可還是停止不住這份思念。


    至少再給我一次機會,就算是一眼也好。能讓我看一眼誓護的笑容的話。


    給我甜點時,向我投來的那溫柔的眼神。


    誓護,好想見你。誓護……


    心髒像被揪住般,劇烈跳動。心口也堵得難受。鼻子的深處一下子就麻麻的,怎麽回事,感到了不甘心。不想在這裏就結束了。


    誓護。誓護。我,還沒有跟你說再見——


    這一瞬間,艾可妮特的視野突然開闊了起來。


    魔力超過了毒量,之前支配全身的倦怠感,就如退潮一般降下了。


    飛入迷迷糊糊的眼睛的風景。昏暗。是微暗的黑夜。是一閃一閃亮晶晶的星星。從半毀的屋頂裏,可以看到在這城鎮很少見到的,滿天繁星。


    然後,就在眼前。


    “您醒了嗎,公主。”


    青年的臉龐微笑著,如此說道。


    溫柔到讓人覺得不可靠,然而有時又不可掉以輕心的,紅茶色的雙瞳。柔軟輕盈的栗色頭發。鼻梁高直,臉頰纖細。這容貌作為人類可謂標致。他就是——


    誓護。是桃原誓護。


    艾可妮特微微張開雙唇,但什麽也沒能說。


    是說不出話來。我是在做夢嗎?


    艾可妮特拚命挪動沉重的雙唇,盡可能地說道:


    “為什麽……?”她低聲說。


    “這是什麽話。不是理所當然的嘛。我是來幫你的啊。”


    被這麽一說,艾可妮特的意識蘇醒了。


    “我……我不認識你這種人!沒有被你救的道理!”


    “別說這種令人感傷的話了。我們是朋友。對吧?”


    “————!”


    她啞口無言。也就是說……


    誓護就像是在肯定艾可妮特的疑惑,微笑一下。


    “嗯,我全部,都想起來了哦。”


    他的笑容一點都不緊張。這讓見者為之安心的,柔和沉穩的笑容,卻讓艾可妮特瞬間超過了沸點。


    “——笨蛋!”


    注意到時,自己已經吼了出來。


    “我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才把你記憶消除的,你不知道嗎!把我的努力,把我的決心,全部都糟蹋了!”


    勃然大怒。怒不可遏。難以容忍。不可原諒。可是——


    可是,臉頰卻傳來了淚花的觸感。


    怎麽辦,好高興。


    好高興。真的好高興。


    艾可妮特兩手遮住了臉,撲簌簌的淚珠停也停不了。


    “什麽啊,笨蛋。事到如今,你還能做到什麽……”


    “能做到啊,艾可妮特。”


    誓護溫柔地說。艾可妮特感到奇怪,抬起了頭。是啊。如他所言,誓護已經把艾可妮特從荊棘的監牢中救出來了。


    不知何時起,周圍異常安靜。


    就像是對獵物感到饑渴的捕蟲植物般,壓向艾可妮特的荊棘之群,無一例外都老實了下來,停止了活動。數量也減少了許多。現在隻是覆蓋住大廳牆壁的程度,


    地板上幾乎已經沒有露出的了。


    艾可妮特愣住了,低聲說道:


    “……這算什麽。雖然你有時候,也會聰明得讓人嚇一跳……可這不是人類的智慧啊。”


    “是用了這本書啊。”


    他打開紅銅色的書本,啪啪敲了兩下書頁。


    撲通,艾可妮特的心髒劇烈跳了一下。這種厭惡的預感,讓人感到險惡。


    “這個……難道是……”


    “話說回來——”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什麽,誓護突然忍不住笑了出來。


    “在時鍾塔你對我講的話!不管哪句話,都是以前講過一次的不是嗎!你,其實是很想讓我取回記憶的吧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你再說下去的話,就把你變成焦炭哦……?”


    “你不是已經在做了吧!現在進行時啊!”


    剛被淚水打濕的臉龐又紅通通的。艾可妮特讓誓護沐浴在電擊中。因為荊棘之毒的影響輸出很不穩定,意外地生成了強力的電流,可誓護卻不可思議地沒有受到一絲燒傷,當然也變不成焦炭。


    即便如此,誓護還是抵擋不住,摔倒在地上,用手在地上向後退去。


    電擊的嗶哩嗶哩的餘音讓空氣震顫。誓護一邊安慰著艾可妮特,一邊單手拿書站了起來。


    “等等吧,雖然還有好多話想講,可現在似乎不是時候。”


    “————?”


    “打算偷聽到什麽時候?”


    他向大廳的牆壁處呼喊。


    艾可妮特吃驚地回過頭去。大廳深處,茂盛的荊棘之壁左右分開了,一個身影出現在那兒。


    那身影從黑暗之中,慢吞吞地爬了出來。


    “……真是個肥皂劇啊,桃原君。”


    那是禦子神。


    她比之前冷靜了些。然而,似乎還未徹底冷靜下來。她按著額頭,充滿痛苦的表情依舊扭曲。她頭發散亂著,衣服破爛不堪,氣勢瘮人。


    “回到這裏的勇氣……值得讚賞。這麽……大的破壞、的正中心……居然還特地、連命都不要了……回來呢……”


    “我什麽都不打算丟掉啊。命也好。朋友也好。”


    “朋友、嗎……”


    “嗬嗬”,禦子神侮謾地笑著。她來回看了看誓護與艾可妮特。


    “你們果然……是一起行動的……教誨師和人類……到底怎麽認識的呢……?”


    “也讓我問你同樣的問題吧。你在哪裏認識教誨師的?還是說,並不是教誨師?給你這種力量的究竟是誰?”


    “……沒意義啊,這種問題。”


    禦子神向前,邁出一步。她四周的荊棘嘈雜著,尖刺互相摩擦,發出哢嚓哢嚓毛骨悚然的聲音。簡直就像猛獸在磨牙一般,艾可妮特想道。


    “剛才的……繼續吧。這次……讓你進入真正的‘百年長眠’。”


    荊棘之蛇在地上翻騰。艾可妮特下意識地低下身子,而誓護則像要保護她一般,張開雙臂,站在了艾可妮特身前。


    “已經夠了吧。”


    冷靜的聲音。不可思議,誓護的言語中並沒有膽怯。


    “不管怎麽看,你狀態都不怎麽好了。一定,連心裏也是。把荊棘收起來,我們談談吧。邊吃點什麽邊談也行啊。首先,你得告訴我你這力量是從哪裏來的。然後,想想接下來出路。一起想想吧,去找正確的道路。”


    他的言語宛如傾訴。然而,禦子神卻搖了搖頭。


    “……不可能了啊,桃原君。”


    她充滿自嘲地笑起來,看著自己的手心。


    “我已經,殺了好幾個人了。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了……”


    眼球痙攣起來,視線也遊移不定。


    “而且……我還,搞錯了……一件事。”


    “搞錯?”


    “我……一直以為自己不恨你的。可是,我搞錯了……忘了美砂的事情……現在,居然和這樣的女孩在一起……我無法原諒……”


    周圍的荊棘一同蠢動著。新生的荊棘,宛如寄生植物一般,又從禦子神的身體裏長了出來。身為教誨師的艾可妮特憑肌膚就感覺到,漏出的正是與教誨師的異能相同的魔力、妖氣。理應是人類的禦子神,擁有與魔性血相同的力量,並能操持它。而且,也太過於龐大了!


    “艾可妮特,閃電,還能發射嗎?”


    突然,身前的誓護問道。這句話,讓艾可妮特從恐懼的束縛中解脫出來。


    “……很可惜,正好還夠一發。軟綿綿,沒什麽力氣就是了。”


    “足夠了。”


    明明到了這種關頭,誓護依舊笑著。艾可妮特已經到了一放鬆幾乎就要顫抖的地步,誓護則像是給她鼓勁。


    “不要從我身邊離開。沒關係,我會、保護你的。”


    他的背影十分可靠。區區人類而已——艾可妮特很是不快。明明感到不快,可卻不可思議地,露出了笑容。


    沒事的。和誓護一起的話,總有辦法。


    “大家——全都給我去死!”


    禦子神叫喊道,命令荊棘的毒蛇攻擊。


    episode 44


    切裂夜晚的黑暗的,是響徹雲霄的劍戟之聲。


    離音樂廳約有數百米遠的路上。茂盛的荊棘森林正中,可以看到艾可妮特的衛士——軋軋的身姿。


    他巧妙地操持長刀,將反複射出的鋼針切斷、招架、格擋,正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候。


    鋼與鋼互相撞擊著,劍刃刮破寒風、鋼針撕裂大地的聲音不斷回響。


    戰鬥雙方的呼吸,一人激烈,一人平穩。兩人的呼吸演奏著相反的旋律,然而卻宛如舞曲一般,和兩人的動作配合得天衣無縫。


    鋼針自西麵八方瞄準了軋軋。軋軋擊落了左右的兩根後,翻了個跟頭躲了過去。他在空中收刀入鞘,同時解放魔力。


    “叮”地一聲清澈的護手撞擊聲。魔力伴隨著聲音擴散。如波紋般擴散的魔力,一下子支配了空間。


    赤兜的頭發失去了控製,向著與軋軋相反的方向飛走了。突然赤兜的行動也變得沉重,就像重力被控製了一般。


    這是軋軋的異能“咒縛”魔力。與艾可妮特的“雷霆”一樣,軋軋也有這種人外之力。軋軋的異能是,把敲擊護手的聲音變換為不可視的枷鎖,通過刺激對方的聽覺,剝奪聽到此聲的人的自由。


    然而——


    “真脆弱。”


    赤兜就像切斷鎖鏈一般揮舞手臂。單憑這一個動作,“咒縛”就輕而易舉地被手切開,當場失去了效果。


    攻防再度交換。赤兜的“鋼鐵”襲向軋軋。


    軋軋機敏地反應。躲開逼近眉間的針,橫掃瞄準心髒的針——然而,瞄準了腳部的針躲不了了!


    一根針刺透了軋軋的大腿。軋軋的行動遲緩下來。就像早就瞄準了這一時刻似的,數十根針接連不斷地湧上去。肌肉被攪得七零八落,骨頭也翻露出來,很快大量的血液噴湧而出,把整個腳都染成了血紅。軋軋實在忍不住,口中吐出呻吟聲。


    他單膝跪地。就像是要網住變弱的獵物,荊棘接二連三地爬過來。軋軋一邊用刀橫掃,一邊毫不氣餒,等待著赤兜的下次攻擊。


    “你做了最差的選擇啊。”


    赤兜並沒有擺出最後一擊的架勢,而是悠然地俯視著軋軋。


    “和他——桃原誓護聯手的話,應該還能延續一會兒性命。和他分路行進真是失策啊。他那邊,也差不多該被‘荊棘’的主人幹掉了吧?”


    環視四周。視野所能及,依舊是樓宇與荊棘的密林。


    “這‘荊棘’對麗王六


    花血族而言,也是十足的威脅。明確點說,可與麗王比肩。真令人驚訝啊,高貴的麗王居然與低賤的人類會是同等程度。麵對此等力量,即便手持星帝藏書,區區人類也是毫無辦法。”


    軋軋充滿諷刺地咧了下嘴唇。


    “……可別這麽想啊,你這教誨師。”


    赤兜滿臉奇怪地緊蹙眉頭,不理解軋軋的笑容是什麽意義。


    “確實麗王很強。然而,並不是絕對無敵。不管看上去多麽具有壓倒性力量,也一定在某處有漏洞。誓護是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漏洞的。出其不意,絞盡腦汁,耍點小聰明,也要按自己的想法蠻幹到底。”


    軋軋的眼睛中,突然包含著力量。


    “不要太小看人類了啊。”


    軋軋迅速回轉刀柄,將刀刃插入地麵,在全身集中魔力。駭人的壓力。氣壓差造成了狂風,翻弄著一群群的荊棘。


    帶著無法理解的表情,赤兜呆然地望著軋軋。


    “……煉成魔力……你事到如今還打算幹什麽?無論如何精煉也沒有意義啊。你的魔性血隻能對身份低下的人起作用。不用說,是無法攻擊到我的。”


    軋軋把這話當成耳旁風,蹬了腳地麵開始突進。


    “拚了命了?真愚蠢啊。”


    赤兜立刻就用鋼針回擊。軋軋依舊儲藏著魔力,靠敏銳的動作躲過鋼針。這舉動一看就是強忍住了傷痛。他變換軌道,開始以赤兜為中心圓環運動。依舊沒有拔刀,盡可能地隻保持擦傷躲過鋼針。


    隨後,某一瞬間,突然繞到了赤兜背後。


    把刀鞘收到眼前,一腳跳躍就拉近了距離。


    必殺的距離。赤兜的眼睛因為驚愕而睜圓——又突然、輕鬆了。


    無數飛出的鋼針破開了柏油路麵,把軋軋串刺在空中。


    “有機可乘,是這麽覺得嗎?”


    是陷阱。輕而易舉地就上鉤了。


    軋軋被釘死在空中,腦袋無力地垂了下來,可憐地停止了行動。


    “永別了。悲劇公主的,忠誠衛士啊。”


    赤兜浮現出從容的微笑,瞄準軋軋的額頭。


    這一刹那。


    軋軋抬起頭,微微抽出了刀。


    “————!?”


    這次不再是演技,赤兜的雙眼瞪圓了。


    大量的鋼針,每一根都沒有命中要害。不對,是必然不能命中嗎。軋軋利用了集中到極點的注意力讀取了攻擊軸,通過一點點運動避開了致命傷!


    他輕輕地,把刀收入刀鞘。


    微弱的聲音似有似無,但在這一瞬,軋軋注入了渾身的魔力。


    注入了所有魔力的“咒縛”異能,在說成是零距離也不為過的地方,震撼著赤兜的鼓膜。


    “啊……”


    赤兜的身體緩緩傾斜。


    雖然和之前一樣,試圖去切斷魔力枷鎖,可卻力不從心。連抵抗都無法抵抗,赤兜突然無力地跪倒,倒地不起。


    赤兜的頭發失去魔力,縮回原來的長度。


    “有機可乘……你這麽覺得麽?”


    鮮血從軋軋的身體中噗噗地湧出。軋軋一邊擦拭著嘴角的血液,一邊強有力地回應道。


    “怎麽可能……我居然……”


    赤兜想用四肢爬動,卻沒能支撐住體重,又臉朝下倒了下去。這次赤兜的表情,已不是先前那般從容的笑臉,而是真心的苦悶。


    軋軋把長刀當成杖子撐著自己的身體,肩膀上下聳動,大口喘著氣,低聲說道:


    “就像你這混蛋毫不懷疑自己的強大,我也早就習慣自己的弱小了啊……在被誓護那家夥耍的團團轉之前,我也很看不起智慧。在魔性血上動腦筋什麽,做夢都想不到啊。”


    “動腦筋、嗎……?這樣啊……疏與密的、法……”


    疏與密的法則,這是行使魔力時的基本概念。比如說,力量的總數是一百,原本攻擊一百人的話,每人就是一的力量;但集中起來擊打在一人身上,力量就成百倍了——非常簡單的原理。


    當然,做起來可沒這麽簡單。像軋軋的“咒縛”這樣,原本就特別強化了範圍攻擊的異能,為了能集中在一個人身上攻擊,需要有多麽強大的集中力,和何等細致的操作呢?


    居然做成功了。憑借著修煉與大腦。


    赤兜悔恨地咬緊牙齒。


    “……恥辱啊。本人居然會被區區叛離者拿下首級。”


    軋軋似乎很無趣地聳了聳肩。


    “抱歉讓你失望了,可我也不是這種蠢貨。”


    “…………?”


    “一興奮拿下你首級試試看?羅比尼亞的大軍會趕來殺了我啊。”


    赤兜表情扭曲著。嘲笑……還是嗟怨。赤兜投來懷有殺意的視線,發泄一般說道:


    “放過這個機會的話,反正我都會來殺你的。作為羅比尼亞家的王弟卡斯克魯傑、親自來。”


    他的笑容,就像一道裂縫。


    “等待你的,隻有切切實實的死亡。”


    “正合我意。那麽,我就期待那時候吧。”


    軋軋沒有理會他,挖苦般地說。他把刀收入鞘中。


    赤兜因屈辱而泛紅的臉頰,半透明化了。不僅僅是臉頰,全身都漸漸透明,可以看到身體對麵。周圍的荊棘就像是剛清醒一樣襲擊過來,可都沒能碰到赤兜,而從他身體裏穿了過去。——赤兜已經沒有實體了。


    終於,赤兜的身姿完全消失不見。


    目送了赤兜消失,軋軋終於解除了緊張感。


    “呼”地一聲,大大地歎了口氣。一如既往、滿身瘡痍。平日立刻會開始回複的肉體,也因為魔力耗盡,恢複得很慢。真想就在這裏倒下,稍微休息一會兒。可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軋軋的眼睛,已經注視著前方。


    他注視著荊棘森林的中央,宛如爬滿青苔的古堡般的,那個音樂廳。


    軋軋保持站立的姿勢調整了下呼吸,把刀扛在肩上,步履蹣跚地走了出去。


    episode 45


    “啊哈哈哈。”


    不知是不是想到什麽有趣的事,禦子神發出詭異的笑聲。


    明顯精神不正常。是已經沉醉於自己的力量了嗎。還是說,已經自暴自棄了呢。說不定,連精神都已經被侵蝕了。


    突然,多達數百根的荊棘觸手,從禦子神的身體裏長出來。


    像是刺蝟——不對,更像是某種妖魔。如怪物一般,令人震顫的外觀。連為此驚詫的時間都沒有,荊棘之群就化為長槍瞄準誓護。


    這威勢仿佛機槍掃射般。突突突突,一根根荊棘對準誓護胡亂攻擊,在地板上鑿出一個個洞穴。被直接命中的話,人類的身體當場就變成馬蜂窩了。


    誓護冷靜地看清了這攻擊——什麽都沒有做。


    荊棘子彈在刺穿誓護之前,一根根都燃燒起了白色的火焰。


    連一根都沒能碰到誓護,就像是被看不見的牆壁阻擋一般,在空中燃燒殆盡。


    “——————”


    禦子神的笑聲停止了。她投來冷峻的目光。


    “嗬……這樣如何?”


    她抬起手臂。從那兒長出的十來條荊棘扭動著,絞成一束,變成一根巨大的長槍,粗到成年人都無法合抱。


    誓護已經反應過來。他用手依次觸碰了自行打開的書頁和地板,等待禦子神的攻擊。


    禦子神一揮舞手臂,圓木一般的荊棘就以誓護為目標飛過來。


    荊棘一靠近誓護,表麵就噴出一股火焰……然而,可能是過於粗壯了,一下子根本燒不光。這樣下去,誓護就要被壓碎了——就在這之


    前,誓護四周光之牆壁突如其來地產生了,阻止了荊棘的攻擊。


    荊棘撞在光之壁上,燃氣火焰,四散粉碎。光芒也四散開來。誓護混在這光芒的碎片中,拉起艾可妮特的手,向著禦子神猛跑過去。


    “別過來!”


    禦子神帶著苦悶的表情大喊。她立刻生成了新的荊棘,絞成一股,襲向誓護。千鈞一發之際,誓護再次召喚出光之壁,防住了這一擊。


    ——沒法靠近。


    看到停止行動的誓護,禦子神露出笑容。


    “哼哼,這樣啊,我明白了……你的力量,隻能在‘碰到’的地方發動啊……”


    被看透了。用了這麽多次,也難怪被露餡。


    “從手碰到的地方,垂直方向……恐怕是對應地平麵的垂直……產生力量。有效範圍直徑一米……高度差不多超過你身高……是吧?”


    誓護苦笑著。居然被她一下就說中了。先前已經覺得她精神失常,可這裏也冷靜過了頭了吧。


    確實,誓護隻得到了保護自身的能力。


    麵對廣域擴散能力——比如在四周產生荊棘的‘弱力’的話,靠魔書自帶的防禦效果就可以擊退。單瞄準誓護釋放的‘強力’,靠‘抄寫’魔書的內容也足以防禦。那道光之壁會強製解除對方的異能。與敵方力量強弱無關,隻要是異能就能消除,是絕對的防禦、最強之盾。這與其說是盾,不如說是某種切斷異能的魔術利劍——隻要不被突然襲擊,誓護已經不會被教誨師傷及分毫了。


    可說到底,實戰狀況下,‘攻其不備’就是家常便飯。不可能總那麽合乎情理。


    “何況,還有一點……”


    禦子神就像確定了自己的勝利般,微笑著說道。


    “你,沒有遠距離攻擊我的手段。”


    禦子神朝著牆角跑去。


    這是遠距離攻防的態勢。誓護急忙想趕上去,可等待他的卻是迎擊的荊棘。誓護召喚出光之壁的時候,禦子神的下一根長槍就已經編織好了。


    原本,支配著這空間的就是禦子神。禦子神一根接一根地生成荊棘,巧妙地誘導著誓護,把他趕往大廳中央的位置。


    誓護也拉著艾可妮特,盡可能地追趕著禦子神,可禦子神總是趁機挪開位置,釋放荊棘之槍。誓護止步不前,無法拉近距離。


    隨後,禦子神終於在大廳出入口處站穩腳跟,封住了誓護逃跑的道路。


    禦子神向天咆哮。周圍的荊棘似與這咆哮相呼應,嘈雜一片,然後攢成一團,變身為一個巨大的鐵塊。


    這威姿仿佛巨人之拳。這可謂是巨大刺錘的東西,向著誓護與艾可妮特揮舞了下去!


    決一勝負的時候到了——就在等著這一瞬間。


    “艾可妮特!”


    誓護喊道。艾可妮特立刻理解了他的意圖,釋放閃電


    被釋放的閃電很是銳利。可與平日她的比起來,的確弱小,軌道也很不穩定。然而,包含的力量卻足以把人類的身體燒盡。這閃電刺向禦子神。


    “嘭”地一聲,響起爆炸的聲音。一陣陣的黑煙冒了起來。


    可是——


    黑煙散盡之時,那裏還留有著荊棘鐵塊。


    形狀不同了。不再是大錘,而是像個筒一樣的形狀。就像要包住禦子神一樣,荊棘畫出了好幾層螺旋,守護著主人。


    “很可惜啊……”


    蠶蛹般的荊棘鎧甲對麵,傳來禦子神的聲音。


    “我的‘荊棘’,一旦命令攻擊,就會疏於防禦……你果然,是個不可掉以輕心的……男人。你早就看透了這一點吧……?”


    她臉上還帶著苦悶,卻“嗬嗬”地,流露出無法抑製的笑聲。


    “確實,這已經是……最後一發了吧?”


    艾可妮特的膝蓋失去力道,搖搖晃晃地失去平衡。


    誓護抱住了她。用右手懷抱,撐住她的身體。


    “沒事吧?”


    “比起我……快把那家夥……”


    “不,已經夠了。”


    “欸——”


    “已經,分出勝負了。”


    誓護向禦子神回過頭去。


    從荊棘的殼中,也傳來了禦子神的困惑。禦子神沒有解除荊棘裝甲,當然也不會轉向攻擊,更看不到她到底在幹什麽。


    不對,是已經什麽都幹不了了。


    “荊棘,不聽你使喚了嗎?”


    荊棘的結合稍微鬆懈了些,從扭曲的荊棘縫隙中,可以看到禦子神的眼睛。


    “為什麽……”


    “你觀察力非常強啊。我的力量幾乎都被你識破了……但也正因如此嗎?你太自以為是,漏掉了一個可能性。”


    啪嗒一聲,誓護合上了書本。他解除了渾身的緊張感。


    “你當然會考慮到這一點吧。我的力量,是不是任何時候——在任何時機都能夠啟動呢。”


    禦子神看著腳下。


    冒著朦朧光芒的地板。那裏,便是蘊含著誓護魔力的地板。因為觸碰到了那裏,禦子神才失去了對荊棘的控製……?


    “——就算這樣,你根本沒用手碰到這裏啊!”


    戰鬥之前,誓護發動魔刃之書,應該就隻有把艾可妮特從荊棘牢籠中救出的那一次。何況,還是和荊棘牢籠直接接觸的。從來沒對地板使用過魔力。正因如此,禦子神才在‘有利’的位置站穩腳跟的。


    ——不對,等等。


    禦子神視線遊移著。


    還有一次,誓護的手觸碰了書本和地麵,不是嗎?


    “那時候……!”


    和艾可妮特演“肥皂劇”的那時候!


    誓護確實,碰了碰書頁,又碰了下地板!


    “因為你在看著我們倆鬧來鬧去嘛。總得放個陷阱啥的吧。”


    明知禦子神在一旁窺視,還悄悄地埋下這一戲法嗎!


    難道這接下來的一切,都早在計算之中嗎。包括禦子神看透誓護的能力,包括拉開距離的戰術。然後,他便讓禦子神站在那個位置……把對方逼近死胡同的,不是禦子神,而是誓護嗎——!?


    艾可妮特身子瑟縮著,就好像看著什麽可怕的東西一般看著誓護。誓護依舊扶著艾可妮特,向禦子神說道。


    “喂,禦子神同學。你總不能一輩子都住在那裏吧?”


    “……所以說?”


    “能不能把城市恢複原樣呢?”


    是勸降通告。投降認輸吧,誓護就是這意思。


    現在被關在自己的荊棘中,失去了控製力量的能力,已經沒有別的路可走了。


    然而,禦子神輕輕地,左右搖了搖頭。


    “……這,不可能的。”


    “為什麽?”


    “我的荊棘,早就……脫離了我的控製……已經,失控了。荊棘的詛咒、百年的長眠……人們,將會睡上百年。”


    “……既然如此,那就我來……”


    然而,比誓護想說什麽更早,禦子神就行動了。


    她像是在跳躍。之後,就聽到沙沙的被刺紮到的聲音。


    這一瞬間,禦子神似乎跳出了魔書的效果範圍。荊棘殼瞬時鬆開了,露出渾身是血的禦子神。


    當然不可能平安無事。禦子神自己也像是被睡眠之毒侵蝕了。已經連站都站不起來,就這樣躺在地上,又一次煉成了荊棘之槍。


    然後把這長槍——


    “禦子神,不要!”


    刺進了自己的腹中。


    肌肉輕而易舉的被穿透,荊棘之槍刺在了地板上。


    誓護放下艾可妮特,趕往禦子神身邊。


    禦子神已經氣若遊絲


    。理所當然的。她是被成人手臂般粗的荊棘刺中了腹部。誓護想要去除這根荊棘,而打開了魔書……然而,中途就停止了。除掉這根荊棘的話,就會造成大出血。結果,更會縮短性命吧。


    腹部被貫穿,因此講話也異常的吃力。然而,禦子神在彌留之際,拚命地挪動嘴唇,想要說什麽。


    “這下子……城市就……恢複原樣……”


    “……我想會的。”


    “美……砂……的”


    聲音嘶啞。已經無法傳遞到空氣中了。誓護把耳朵貼近她的嘴唇。


    “去不了……美砂的……地方……了吧……?”


    “這……”


    “是啊。這是不可能的。”


    代替欲言又止的誓護,艾可妮特冷淡地宣告。


    “你以為你殺了多少人?你會脫離輪回的圓環,前往地獄,在那裏承受永遠的責罰啊。”


    在滿是痛苦的禦子神臉上,她的嘴角,僅僅一瞬,似乎露出了笑容。


    她已經失去焦點的眼神映照著誓護。


    “桃、原君……”


    “……我在這裏。”


    “我是……被黑色……的……守、墓、人……”


    是毒素讓死亡更快了嗎。禦子神瞳孔放大,一下子就斷了氣。


    “……嗬。”


    誓護的肩膀戰栗著。他就像終於無法忍受一般,重重地拍打了地板。


    “開什麽玩笑啊,畜生!”


    他竭盡渾身力氣叫喊道。


    “隻能……隻能有這種結束的辦法嗎!”


    艾可妮特也無能為力,隻能在一旁無言地注視著誓護。


    “畜生……禦子神同學……”


    誓護為自己的無力咬牙切齒,握緊了拳頭。


    眼前,是悲哀的少女,淒慘的死骸。


    被奪走了最愛的至親,因這絕望而選錯道路,甚至訴諸人外異能,試圖達成複仇的少女。走錯一步的話,這或許就是誓護自己。誓護也曾同樣,為美砂之死而憤慨,同樣仇恨著某些人。如果四年前,被誰賦予了像禦子神的“荊棘”一般的異能的話……


    “誓護,看!”


    突然,艾可妮特抬高聲音叫道。


    episode 46


    這異常變化,所有的荊棘都同時產生。


    荊棘的外型崩塌了,化為光的粒子擴散開來。粒子一閃一閃散發光芒,一邊閃爍著,一邊升向上空。宛如逆勢而升的雪花一般。這是如死者魂歸天國般,美麗而又充滿幻想的光景——


    這光景,城中的人們都目擊到了。


    “所以說,你給看駕照啊。我說了不是中學生了——”


    被拉下來盤查,正對著警察怒吼的姬沙也看到了。


    “海蜇……得手了嗎?”


    一邊按著疼痛不已的傷口,一邊趕往公主處的軋軋也看到了。


    擔心著失蹤的朋友們的安危,一臉不安地望向天空的風杜也看到了。


    “唉呀。來看啊,好漂亮的哦,小祈。”


    希望哥哥平安,正全心全意祈禱的祈祝也看到了。


    在她一旁,讀著書的星也是。


    “……謝謝你,桃原君。你又一次,救了我妹妹。”


    一直俯瞰著荊棘森林,帶著黑色罩帽的青年——“伊吹伶人”也是。


    麵對著這如同生命燈火般的光點,無論是誰,都懷抱著虔誠的敬意而仰視著。


    episode 47


    禦子神的身體也同樣,從表麵開始漸漸化為光粒。飛散的光粒,終於像溶解一般消失不見。


    禦子神連遺體都沒有留下,就從這世界消失了。


    說不定,這便是在此世行使本不應存的力量的代價。


    “誓護……”


    艾可妮特戰戰兢兢地低聲說道。然而,誓護隻是坐在地上一動不動。隻是一個勁地,俯視著禦子神曾在的地方。


    什麽都說不出口。艾可妮特低著頭,緘口不語。麵對著明顯極度消沉的誓護,該說什麽才好,自己也不明白。


    “誓護……”她再次說了一聲,“那個……打起精神來。”


    話音未落,誓護的肩膀就微微顫抖。


    嗬嗬嗬,能聽到他在竊笑。


    終於回過頭來的誓護,臉上掛著微微的笑容。


    “你也會說這種話啊,艾可妮特。”


    “什、什麽啊!我明明擔心你打不起精神才說的啊!”


    “我說過吧。桃原誓護是個冷血動物。身上哪會有這種溫柔呢。”


    這謊言,誰都能一下子明白。


    “異能的罪人犯下罪行,隨後自己製裁了自己啊。就是這樣罷了。”


    誓護丟下這句貌似很冷淡的話,便站了起來,嘴角還有著笑容,可總讓人覺得哪裏有種寂寞感。他低頭緊緊看著左手的書本。


    “你手上的這本、果然是……星帝藏書?”


    “……你知道?”


    “生為麗王六花血族的人,誰都聽說過啊。連麗王都無法匹敵、絕對之力的傳說……誓護,這東西從哪裏來的?”


    “發生了很多事啊。”


    含糊其辭的說法。不過,他並不是打算糊弄過去。誓護帶著認真的表情說道:


    “可是,隻有這一點你要相信。我是想要成為你的助力,才去拿這本魔書的。”


    艾可妮特倒吸一口氣,瞪圓了眼睛。隨後,噗地臉紅起來。


    “——笨蛋!”


    她狠狠地罵道。明明之前打算安慰誓護的。


    “笨蛋!笨蛋!笨蛋笨蛋!”


    不斷罵著的時候,憤怒漸漸變成了其他的感情。


    “你這糊塗蛋!蠢貨!為了我嗎?居然為了這種事情,就成了閾界(ende)的同胞嗎!”


    她眼角,滲出某種溫潤的液體。


    “居然連星帝藏書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如果被人知道了是力量的持有者,知道會發生什麽事情嗎!人類也好、教誨師也好、‘兩者皆非’的人也好,都會以你為目標的你知道嗎——”


    “這種事情,沒什麽大不了的啦。”


    誓護帶著真的是“沒什麽大不了”的笑容,說道。


    明明應該被禦子神的死打擊到,很難再站起來才對。


    “為什麽……對我,要這麽溫柔啊。”


    無法忍住了。這胸口的熱度。到了苦痛的程度。


    還有,難以割舍。與悔恨相似的,這種感覺。


    “我已經……不是教誨師了。也沒有了相應的能力。對你的‘罪孽’,已經是沒有任何辦法了啊。共犯關係已經結束了。我和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隻是個又笨,又糊塗,像條喪家犬一樣的女人罷了啊!”


    “你錯了啊,艾可妮特。”


    誓護輕輕地搖了搖頭。


    “我們現在還是同犯關係。你不是還有閃電,還有魔法力量嘛。所以,你可以威脅我,然後這麽說。‘不想被送進地獄的話,就最大程度地,給我艾可妮特大人提供方便吧’。”


    “……什麽啊。我怎麽會這麽不講道理。”


    “剛見麵不久,就讓我‘還想保一條小命的話就自白’的是誰呢?”


    充滿溫柔的微笑。艾可妮特,有種就像被溫柔的毛毯包裹的感覺。


    誓護像是諄諄教導般,緩緩說道。


    “桃原誓護啊,是不會因為朋友失去了能力啊、落魄街頭啊這種理由,就不和對方做朋友的。隻是——朋友如果任性到不可救藥,又是壞心眼,又是性格惡劣,老是讓我難辦的話,我會重新考慮一下也說不定呢。”


    “不可以這樣!”


    艾可妮特當真起來,臉頰染上緋紅。她嘟起嘴唇。


    “我可沒有那麽任性哦。”


    然後,略低著頭,悄悄抬起眼睛看著誓護。


    “你明白嗎,誓護。我已經被人給盯上了。和我扯上關係的話,你也……”


    “當然,作好覺悟了。”


    “……祈祝,也會被暴露在危險中哦?”


    “不會讓祈祝受到任何人的傷害的。因為,我不是一個人。”


    “————”


    “你也會在一起,幫我保護祈祝的吧?”


    因為是夥伴。


    因為是朋友。


    “我……已經被盯上了啊。”


    “已經聽你說過了。”


    “罪人得到了這種來路不明的能力……我也被當成了叛亂者……在冥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也不清楚哦。”


    “什麽冥府的事情,我從一開始就不清楚啊。”


    誓護笑著。溫柔到讓人忌妒。明明應該被禦子神的死打擊到的。明明一定會抱有著不安的,對這即將到訪的未來。


    真的,很溫柔。


    麵對著這樣的他,艾可妮特覺得不可原諒。


    罪孽。這是罪孽啊。居然讓我艾可妮特——懷有這種心情。


    “……你真是個笨蛋。”


    “早知道了。”


    “又笨又不受歡迎又妹控的惡心男。”


    “這、這也說得太過了吧!”


    “你已經,說什麽都沒用了。”


    “也是啊。”


    “所以說……雖然我很氣憤……真的,很難容忍你……可是,”


    聲音在顫抖。艾可妮特鼓足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就讓你,來保護我吧。”


    神之盾,恰如其名。


    她怯生生地伸出手去。


    誓護眯起眼睛,然後說:


    “聽從吩咐,公主。”


    他輕輕地,握住了艾可妮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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