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pisode 06


    當時,在magister·克裏姆的舊書店中——


    誓護從奧德拉手中重獲自由,步履蹣跚地離開了,艾可妮特隻得望著他的背影遠去。


    叫住他又該說什麽才好呢,她也不清楚。


    在誓護心中,妹妹重於一切。即便是艾可妮特本人,也遠遠不如……


    從初次邂逅誓護的那個夜晚起,她就對此心知肚明。為了祈祝,誓護甚至可以豁出性命,不會猶豫分毫。不,豈止是舍棄生命,哪怕要為此承受永恒的折磨,他也甘之如飴。這個男人就是這樣。


    也正因為如此,在妹妹被人綁走的當下,要他保持理智是難上加難。


    艾可妮特非常理解他,理解他的驚惶不安,也理解他所承受的巨大痛苦。


    「這算什麽啊,那副德性。」


    奧德拉用力咂舌,惡狠狠地吐出這麽一句話。


    「一個妹妹就讓他精神錯亂?一個能將老子我說得心服口服的人類,居然那麽容易就讓豬油蒙了心,變得如此不像話。」


    正因為理解誓護的心情,她才對奧德拉的言論大為光火。


    艾可妮特散發著烏黑的妖氣,向奧德拉怒目而視。


    「請不要侮辱誓護,再說下去我可饒不了你。」


    「嗬——?」


    奧德拉露出饒有興味的眼神,有意挑釁道。


    「你不饒我,那又會怎——麽樣呢?」


    砰地一聲,奧德拉的妖氣直衝天際,這是一道黃金色的衝擊波。艾可妮特為該氣勢所攝,一下子失去平衡,頓生遲疑。她為自己的不堪感到羞愧,再次將全身纏繞在暗黑色的妖氣中。


    一觸即發。緊張感呈幾何級速度上升。勁風盤旋,書頁歡快地打起了卷兒。


    莉可莉絲嚇得兩腿直哆嗦,但她還是勇敢地挺身而出。


    「請、請您停手,奧德拉大人!」


    「公主你也冷靜一下!現在不是搞內鬥的時候吧!」


    在軋軋的責備下,艾可妮特不情不願地收起了妖氣。奧德拉似乎也被莉可莉絲的眼淚攻勢弄得沒了興致,將妖氣散得無影無蹤。


    「說的也是呢。最起碼你們換個地方呀,那我就謝天謝地了。」


    星手捧茶杯,滿麵笑容地冷冷道。艾可妮特心頭火起。說起來,這女的還是沒能保護好祈祝的罪魁禍首呢。


    艾可妮特正要出言咒罵她,星搶先一步道。


    「你們可別誤會了。我們隻是magister·克裏姆舊書店的店員——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僅此而已。我們可沒有站在公主你們這一邊哦。」


    聽她說得如此斬釘截鐵,艾可妮特絲毫沒有還口之力。


    「哼……你們利用誓護,到底有何企圖?」


    她惱羞成怒,抬起杠來。然而星卻不以為意。


    「誰知道呢?不過你可沒有權力責備我,艾可妮特妹妹。」


    「……此話怎講?」


    「你啊,不是也在利用他嗎。」


    這正是作繭自縛,讓人家給戳到了痛處。


    她垂下頭來,咬緊嘴唇。屈辱過甚,幾近悲傷。


    艾可妮特徹底舉起了白旗。一旁的奧德拉見狀,愉快地笑道。


    「閾界住民也沒有想象中那麽死腦筋嘛。看來是有些幽默素養,還懂得以諷刺回敬諷刺。就讓你們為老子的傳奇添磚加瓦吧。」


    然而他卻話鋒一轉,用金色的瞳孔死死盯著星。


    「且不說公主和她的跟班們,就連老子這種背景來曆不明的人都能獲招來到你這裏,也就是說哪怕是老子這種級別也隻是區區螻蟻嘍?在你和你的同事還有星帝藏書(grimoire)這玩意兒麵前。」


    「嗯,說的沒錯。」


    「為何你們擁有這等力量,卻沒能保護好誓護的那個什麽妹妹?要不是這樣,那廝肯定也不會變成現在這個德性吧?」


    星默不作答。奧德拉嗤聲一笑,麵露嘲弄之色。


    「我看你們多半是有所圖謀吧?」


    「……不是這樣的。我們是真的無能為力啊。」


    在難以察覺的一瞬間裏,一直以強硬態度示人的星從眼眸中流露出苦惱與搖擺之色。


    「幹涉人界事務,是我們的禁區……我們可以守衛藏書,但是不能去保護一個人類小姑娘。」


    「嗬——算啦,誰知道你這話是真是假,先不管啦。」


    奧德拉聳聳肩膀,環視店中。


    「你和你的同事無能為力,可那廝又如何?」


    「那廝?你說的是誰?」


    「還跟我裝傻。自打進到這家店來,老子的五感就滴滴滴地捕捉到了,連結界都無法徹底將其掩蓋,猶如可怕的劇毒一般……」


    艾可妮特嚇了一跳。


    她本人什麽都沒有感覺到。不過就在先前戰鬥處於白熱化時,的確有某種真身不明的力量幫助了誓護。


    看上去,像是一道黑色的……閃電。


    而剛才奧德拉又說那是『可怕的劇毒』。足以令奧德拉這般強大的戰士評價為『可怕』,擁有此等力量的人物,又操縱著黑色的閃電,那不就是——


    (——不對!這不可能的!)


    右臂開始顫抖,她用同樣在顫抖的左臂將其按住。挺住,艾可妮特。你是麗王六花銀蓮花家的公主,千萬不能在人前張皇失措。


    她暗地裏反複深呼吸著,平抑自己的心緒。


    星的餘光掃向艾可妮特,臉上帶著笑,微微歪頭道。


    「那是什麽啊,我怎麽不知道呢。」


    「……算了不說了。老子倒是不討厭有秘密的女人哦?」


    「哎呀。你的意思是,想和姐姐我纏綿一番嘍?」


    「不好意思打擾你們纏綿了,奧德拉大人。」


    軋軋小心翼翼地插嘴道。


    「不過接下來該怎麽辦呢?在這裏等著誓護就行了嗎?」


    「要怎麽辦,就是公主一句話的事兒。」


    奧德拉轉過頭來俯視著艾可妮特,仿佛要考驗她的覺悟。


    「怎麽辦,花烏頭之君?如果你說你相信誓護,要等著他,老子也不會有什麽異議。」


    艾可妮特為了掩飾心中的搖擺不定,盡力用高聲說道。


    「我乃麗王六花之首、榮耀的銀蓮花之公主。」


    她大膽無畏、而又鏗鏘有力地斷言道。


    「兵貴神速,對吧。」


    episode 33


    (沒錯……是這樣來著。)


    仍舊被吊在魔術絲線上的艾可妮特苦笑道。


    自己決定返回冥府時話說得那麽漂亮,姿態擺得那麽高調,可是才剛踏入冥府就掉進了人家的陷阱,落得如此下場。


    aspergillus的卷線車,這是一種將魔術絲線結成蜘蛛網狀來限製獵物行動、並奪走其魔力的強力儀式定理。編織絲線需要花費時間,並且難度頗高,必須依靠多名能工巧匠才能完成。然而絲線一旦結成就堅固無比,魔術穩定性也很好,輕易無法破壞;並且操作簡便,將獵物捕獲後還能將其轉移到其它場所。


    就這樣,在列柱回廊(terminal)處失去自由的艾可妮特被轉移到了自己出生長大的王宮中,無所事事地虛度著光陰。


    ——不,並非虛度。


    至少她下定了決心、做好了精神準備。她覺得,這既是她的一小步,也是一大步。


    她抬起頭來,透過天窗仰望碧空。蒼穹澄澈透明,纖雲不染。這片美麗的天空下,幾萬人民安居在這棵星樹(portal)之上,艾可妮特有義務保護他


    們。


    仿佛得知了她的決心一般,有人恰巧這時進入大廳當中。


    是阿紮莉亞。紫金二色斑駁相間的秀發優雅地飄動著,麗王六花杜鵑花家的當主邁著泰然自若的腳步出現在她麵前。


    「您已經下定決心了?」


    「……嗯。」


    艾可妮特的回答十分勉強,猶如強行擠出口一般。她語氣黯然而又斬釘截鐵地承諾道。


    「我成為你的眷族……銀蓮花家交出領地,加入杜鵑花家旗下。」


    阿紮莉亞容光煥發起來,本已閃耀無比的美貌愈發炫目奪人。她眯起眼睛望著艾可妮特。


    「您的決斷棒極了。做得漂亮,艾可妮特。」


    她臉上堆滿笑容,猶如鮮花怒放。不知是否出於敗者的怨念,艾可妮特在阿紮莉亞的笑容中嗅到了勝利者的昂然自得。艾可妮特咬緊嘴唇,忍辱負重。


    阿紮莉亞將手掌伸向艾可妮特,集中起意念。隨後束縛漸漸鬆開,艾可妮特身體順利降下,雙腳落到地上。


    看來術式的支配權掌握在阿紮莉亞手中。阿紮莉亞繼續注入魔力,絲線紛紛交纏聚合,織出布料,繼而形成了一件絲質的純白衣服。


    不知是出於阿紮莉亞的偏好,還是為了迎合艾可妮特的口味,這是一件褶邊綴滿蕾絲的可愛禮服。


    隻是衣服很緊,穿上去感覺像是被捆住一般。布料上不時劃過紅色光芒,由此證明這件衣服如今仍在吸收艾可妮特的魔力。


    艾可妮特尚未完全獲得自由。


    「您可否體諒一下?現在略微有點忙,誓約儀式就改天舉行吧。」


    正式契約理論上應在冥府最高機關<園丁會議>的監督下舉行。在那種場合立下誓約後,艾可妮特就會徹底成為阿紮莉亞的眷族。


    ——不過。


    反過來說,在正式契約尚未舉行時,方才的約定也隻是嘴上說說而已。


    「王宮外麵的混亂還未平息。」


    阿紮莉亞露出女神般悲天憫人的微笑,說道。


    「不過城裏是安全的。這裏原本就是您的府邸,請您自便。隻是唯獨不要進入藏書閣,您能發誓嗎?」


    「藏書閣……?那裏有什麽東西?」


    「請容我保密。您還是不要知道為好……」


    不知道為好?這是什麽意思?


    她想到了星樹(portal)上的異變,仿佛所有生物都死絕了一般。


    「請你告訴我,星樹上(城市中)到底發生了什麽?杜鵑花家不是已經把這座星樹(城市)攻占了嗎?」


    「從人界跑來一隻臭老鼠,正在四處亂竄。」


    「是誓護?誓護來了嗎?」


    她掩飾不住聲音中的興奮。


    胸口湧出一股熱流。艾可妮特抬頭仰望天花板上的浮雕。


    啊,誓護……你,果然找我來了……!


    見艾可妮特麵露喜色,阿紮莉亞明顯滿臉不悅。


    艾可妮特情不自禁想要聯絡誓護,甚至忘了阿紮莉亞還在自己身前。不過她卻無能為力。


    左右手無名指上的“普爾弗裏希的鍾擺”不見了蹤影。


    因為早就被拿走了,八成是在衣服被人剝下的時候。


    艾可妮特垂頭喪氣。就在一旁的阿紮莉亞低聲呢喃道。


    「請您千萬不要擔心,沒關係的。髒兮兮的區區臭人類,不消片刻就把他給您收拾掉。」


    收拾掉。艾可妮特不寒而栗。冥府中地盤最大的名門中的名門杜鵑花家,說要把誓護收拾掉。就算誓護身為aegis的持有者也是寡不敵眾,結果顯而易見。根本不可能取勝!


    「求你了!不要殺誓護!」


    艾可妮特下意識懇求道。這番懇求才剛進入阿紮莉亞的耳朵,就在她瞳孔中燃起了熊熊的怒火。


    啪地一聲脆響,艾可妮特倒在了地上。


    她捂著挨打的臉頰,伏身仰頭一看,隻見阿紮莉亞低頭望著自己,眼神猶如數九寒天的冷月般冰涼。


    「您是我的朋友,艾可妮特。」


    艾可妮特有種錯覺,仿佛心髒被人緊緊攥在了手心裏。阿紮莉亞全身散發著不詳的妖氣,可偏偏聲音是那麽溫柔。她諄諄勸慰道。


    「您居然對我置之不理,關心起別人——那個髒兮兮的臭人類來,真是不可原諒啊。」


    髒兮兮,這種說法艾可妮特自己也常常掛在嘴邊。然而不知何故,艾可妮特如今對這種表達方式絲毫不能容忍。


    可是——她忍了。


    她緊咬雙唇,顫動著肩膀垂下頭來。


    「……對不起。」


    「您能明白就好。」


    阿紮莉亞再次露出優美的笑容,屈膝將艾可妮特扶起。


    「哎呀,真可憐。紅得這麽厲害……疼吧?請您原諒我一時糊塗,好嗎?」


    「嗯……」


    「那我走了,指揮缺了我可不行。千萬不要忘記我們的約定啊?」


    「知道了。」


    艾可妮特毫不猶豫地點頭道。原本她就討厭藏書閣那個地方,即使求她她也不願進去。……如果是平時的話。


    「我很期待和您再次會麵。」


    阿紮莉亞留下女神般的笑容,幹脆利落地離開了大廳。


    腳步聲遠去,氣息漸漸消失。


    片刻後,坐在原地的艾可妮特撫摸起挨打的臉頰。


    阿紮莉亞似乎已經離開了王宮。那股散發著獨特光芒、宛如內含糖飴的劇毒一般的妖氣,已經從這座建築物中消失了。


    嗡地一聲襲來一股寂靜,刺得耳朵生疼。


    艾可妮特確認附近已經沒有任何人的氣息後,急忙開始了行動。


    episode 16


    視野一瞬間開闊起來,誓護雙腳落在地麵上。


    夜晚的黑暗包圍了誓護。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四周非常明亮。多虧了門(terminal)的光芒與天空中的奪目閃光,他的眼睛立刻適應了環境,周圍的景象漸漸清晰起來。


    誓護肩上的伊諾塞茜婭發出小聲驚叫。


    不出所料,兩人被教誨師們包圍了。


    敵人有十……不,二十名。不知是不是異世界的標準配備,所有人都身著一色漆黑甲胄,手持西洋斧槍。


    其中隻有一人裝束與眾不同。


    這是一位容貌用可愛一詞也不足以描述的美少女。她僅著片縷,堪堪遮住胸部和腰部,令人不由臉紅心跳;衣服外麵另佩有護胸、護手和護腿。


    她所散發的氣勢與周圍的士兵截然不同。


    等級差距顯而易見。真刀真槍的煞氣如針般紮在肌膚上。籠罩在她周身的妖氣和壓迫感,皆與周圍的教誨師有著天壤之別。


    少女在誓護跟前橫槍而立。她睡眼惺忪,乍一看無精打采;然而身上卻有殺氣流瀉而出,證明她是全力以赴的。


    (是長槍嗎……麻煩了啊。)


    他本打算在陷入絕境時躲入aegis的結界中負隅頑抗。可既然對方手持兵器,這番設想便落空了。aegis可沒有物理防禦能力。


    這下該怎麽辦呢?


    嗓子急得冒煙了。老實說,敵人數量如此眾多,他沒有信心隻憑aegis便與對方周旋。


    自己能否通過故弄玄虛——也就是依靠話語來操控敵人的行動呢?


    「人類……?」


    先開口的是那位少女。


    句尾發音上揚。她隻說了這一個詞,好歹算是句提問吧。


    「沒錯。我是桃原誓護,持有星帝藏書(grimoire)的人類。」


    得到回答的一瞬間,少女


    眼中放出了紅色的光芒。aegis作出反應,自行打開。誓護反射性地觸碰書頁,將其映射至腳下加以啟動。


    少女的異能是什麽呢?雖然沒能摸清她的真實能力,不過aegis總算是把她的魔力無效化了。少女麵露訝色,緊盯誓護。


    這時自己應當展現出強勢的一麵。誓護故作從容道。


    「徒勞啊。我的aegis能夠擊退一切魔術,你的力量對我沒用。」


    「好像、是這樣……」


    對方哪怕是稍微有一點緊張感也好啊,可是少女表情無精打采,誓護無法順利從中捕捉到任何情感。


    誓護向小腹運氣,打起精神。


    軟弱必須拋到腦後。倘若情況有變,還可以逃進門(terminal)裏麵去。


    來吧,桃原誓護,絞盡腦汁開動智慧吧!


    「我沒有敵意,能給我讓開道路嗎?」


    他慢條斯理道。誓護還沒對他們造成傷害,他事先便打算盡量不靠武力解決問題。因此這番話倒確實是真心實意。


    「你的目的是?」


    雖然少女一如既往地朦朧著雙眼,不過她的性格似乎沒有外表那般成熟。她手執槍身保持臨戰態勢,斬釘截鐵道。


    「你是來搶回、花烏頭之君的、對吧?」


    她逼問著。此刻若是回答「嗯」,或是保持沉默,就等於向對方表明敵對之意。


    誓護幾乎沒有片刻猶豫——果斷裝傻道。


    「搶回?艾可妮特被抓了嗎?」


    「你裝傻、也沒用。」


    「我正在尋找艾可妮特是沒錯。可是——」


    「你若是、打算、搶回公主——」


    少女提起槍身,鋒利的槍尖指向誓護。


    「那你就是、我們的、敵人。」


    「……你們要與我為敵嗎?」


    誓護笑了。目中無人地笑了。中氣十足地笑了。猶如超然強者睥睨眾生那般地笑了。這是一場生死攸關的大戲。你不可能再次有幸目睹如此這般的從容不迫!


    「我應該說過吧,我的aegis能夠擊退一切魔術,這種力量可以奪走你們的魔力。既然你們也是教誨師,想必是不願失去魔力吧?」


    這是虛張聲勢。將魔力剝奪得一幹二淨——誓護沒有這個能力。現在還沒有。


    然而這番虛張聲勢卻是別具一番魔力。


    事情與誓護料想得分毫不差,周圍眾位軍士頓生遲疑。


    他們的魔力源自血統,決定著他們身份、待遇和生存意義。魔力被人剝奪,他們不可能不對此心懷畏懼。


    大概是為了防止軍心繼續動搖,少女沒有給出回應,而是「呀!」地一聲嬌呼,不由分說便挺槍而刺。


    好快!看步法就是高手。


    然而誓護卻看穿了她邁步的瞬間。千鈞一發之際,誓護擰身一轉、重心側移,槍尖擦身而過。險些從誓護肩頭摔下來的伊諾塞茜婭發出一聲慘叫。誓護沒有理會她,急忙退離原地。


    為了阻止他逃跑,少女再次跨出一步——進入了aegis的範圍內。


    aegis不久前才被映射到地麵上,其刻印仍未消失。在第二次的召喚下,乳白色的光芒化作結界,捉住了空中的少女。


    咯噔一下,少女體重驟增,動作明顯遲緩下來。槍身一歪,槍尖觸到了地麵。看來離開魔力的協助,如此沉重的一杆槍她是無法單憑腕力揮動的。


    誓護伸腿一絆,她就毫無懸念地跌倒了。伴隨著一聲可愛的慘叫,少女一屁股摔在地上。


    這下可轟動了眾位士兵。聽這些士兵吵嚷得有多厲害,就知道少女實力該有多強。也就是說在正常情況下,這位少女不是那種會當眾丟醜的愚蠢對手。


    誓護伸手奪槍——不過最終沒能成功。少女翻身滾離aegis的結界,毫不費力地單手揮槍。哧地一聲尖嘯,槍尖破空掠過,眼看誓護的手掌就要被齊腕斷下。


    誓護速速退身,躲過一劫。少女也站起身來,再度架起長槍。


    兩人拉開距離,誰也不敢輕舉妄動,場麵陷入僵持。


    周圍眾軍士隻是遠遠地圍觀著,他們還沒能擺脫最初的遲疑。此外,看到『區區』人類和比他們還要厲害的教誨師戰了個不相上下,他們也猶豫,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傻乎乎地進去摻一腳。


    趁著這個空當,誓護大腦開始高速運轉,分析形勢並尋找打破局麵的對策。


    結果我還是以最壞的形式開啟了戰端。


    事已至此,要想衝破這個難關,就必須在這名少女身上想點法子。


    即使打退了少女,後麵還有至少二百名敵兵嚴陣以待。


    倘若我將少女擊敗,這些士兵會望風而逃嗎?


    ——不會,他們多半會拚了老命向我攻來。


    那要是我將少女製伏在地,擒為人質,他們會老老實實地放我離開嗎?


    這個也不好說。我一直聽聞說,教誨師是規則的奴隸。他們怎麽會關心少女的安危呢,倒不如說他們見死不救並攻擊我的可能性還比較大。


    話說回來,我能不能打敗這名少女還說不準呢。


    既然如此——


    (果然是別無選擇了嗎……唉。)


    誓護得出了結論。幾乎與此同時,少女再度展開攻勢。


    誓護展現出連自己都要嚇一跳的驚人膽色,抽身避過襲來的長槍,雙掌迅速覆地,乘勢壓住aegis。他接二連三地發動aegis,給少女製造破綻,繼而一次又一次地將她引入陷阱。


    他在爭取時間。


    他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拖延戰鬥時間。幾分鍾過去了,誓護成功爭取到了時間。隻要掌握好有利走位,高手的槍術也沒那麽可怕。


    多半是對這種戰鬥方式感到束手無策,少女眼中浮現出輕蔑之色——緊接著,她的雙眸赤芒大作,少女的異能生效了。


    沒錯,這回異能的確發揮出了效果,一看便知。


    之前一直束手束腳的少女動作驟然犀利起來。這並不是說她的身體機能得到了強化,而是指她的動作中再也看不到猶豫和遲疑了。


    少女縱身一躍,劃著閃電般的軌跡直衝而來。誓護幾乎是完全靠著運氣才躲過這淩厲的一槍。他一直在尋找時機,可少女卻沒有給他任何機會。她左閃右跳,將誓護黏得死死的。


    令人驚訝的是,少女移動如此頻繁,卻一次都沒有中過誓護的陷阱。


    她一直在躲避著aegis的結界。每次都差點碰到,每次都貼著有效範圍的邊緣擦身而過,甚至有時誓護還尚未發動結界。簡直就像從頭到尾都看穿了結界一般。


    (她能看見……!?)


    少女的眼睛,識破了aegis布下的陷阱!


    勝利的天平一下子就倒向了少女那邊。沒有了aegis,誓護不過是一介普通人類。真刀真槍地打起來,對方取他首級如同探囊取物。即便他躲進aegis的結界中,槍的長度也足夠在結界外把他穿成肉串。


    眾位軍士好像也察覺到了誓護的慌亂,如夢初醒般拿好武器,紛紛行動起來,一點一點縮小著包圍圈。他們漸漸也看出了門道,誓護身上並沒有攻擊手段。


    誓護顫栗了。麻煩了,要是他們也加入到戰鬥中,我就無路可逃了!


    剛一失神,少女便舉槍來挑。他險險避過……然而這一上挑不過是個幌子。槍身掄出一道優美的弧線,槍柄又向他襲來。


    他沒能徹底避開。槍鐏打中了誓護的側腹,強烈的衝擊令他腳下一軟。(譯注:“槍鐏”原文為「石突き」,指的是槍矛類長柄武器柄端包裹的金屬裹套。由於“鐏”


    字過於生僻,故沒有簡化字。)


    猛烈的一擊。他屏住了呼吸。


    「誓護先生!」


    伊諾塞茜婭的慘呼聲感覺好遙遠。這可不行。意識漸漸遠去……


    就在這時,在誓護已經朦朧的視野一角,出現了一個如鳥般的身影襲向敵人身後。


    對這道身影的到來有所反應的並非隻有誓護一人。少女頭也不回,槍向頭頂一撩,便擋住了來人的突然襲擊。


    咣當,金鐵交鳴聲響起。襲擊者一個空翻揚起了黑色的鬥篷,隨即落到誓護跟前。


    「白癡!你發什麽呆啊!」


    這個耳熟的聲音不容分說地罵了誓護一通。


    鬥篷隨風飄揚而起,下麵的穿著打扮與在人界時毫無二致。這下,誓護明白了。這人和自己是一夥的,還保護了自己。


    「軋軋……」


    來人正是艾可妮特的衛士,軋軋。他剛才向少女發動突襲,保護了誓護。


    誓護心頭一鬆,驟然脫力。


    「哈哈……你這人,總是在關鍵時刻現身啊。」


    「別廢話啊我剁了你,虧我還專程過來幫你。」


    「謝啦,我一直相信你肯定會來。」


    倘若軋軋平安無事——誓護把賭注押在了這個可能性上——隻要拖延戰鬥時間、引起周圍注目,軋軋肯定會有所察覺。誓護相信,他一定會來幫自己。


    「哼。對方可是阿紮莉亞的衛士,蘇維妮爾。小瞧她要吃大苦頭的。」


    「已經吃過了,肋骨差點就斷了。」


    見這兩人幽默地逗著嘴,少女(好像叫蘇維妮爾)喃喃自語道。


    「花烏頭之君的、衛士……」


    大概是因為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她的聲音中驚詫難掩。


    然而這份驚訝轉而就化作了喜悅。


    「逃亡者、找到、你了!」


    「是啊,多虧了你,省了我好大工夫。」


    隨著這句話,一個人飄動著藍紫色的頭發輕盈地落在地上。


    是個女的。她藍色的鎧甲與蘇維妮爾形成了鮮明對照,美貌亦不輸她。


    誓護看了她一眼,便被她的目光鎮住了。他背後冷汗直冒,仿佛被人用利刃頂住了眉心,這份恐懼讓他的胃抽搐起來。


    肯定沒錯。這個女人也有著與蘇維妮爾同等——不,超越她之上的實力。就連周圍的軍士都對她望而生畏。


    「艾克蕾爾。」(譯注:原文為エクレレール,作者玩文字遊戲加了一個音,應該是エクレール,源自法語éir,意為“閃光”,正好與該人物的名號前綴“閃光の”相印證。)


    「讓你久等了,蘇維妮爾。」


    「太慢、了。」


    蘇維妮爾一臉不滿地抱怨著,可聲音中卻洋溢著無可比擬的信賴。


    「切……那邊也有援兵麽。」


    軋軋臉上露出譏笑,咕噥道。


    「而且偏偏是那個人啊……」


    「你就是那個身懷magister——星帝藏書(grimoire)的人類嗎?」


    藍紫色頭發的女人沒有理會軋軋,向誓護道。


    「我名叫艾克蕾爾,是麗王六花杜鵑花之血族,身兼衛士。」


    她光明正大地自報家門,隨後將手放在腰間的劍上。


    「你與吾主阿紮莉亞大人為敵,我要抓捕你。」


    「你現在是、甕中之鱉。」


    蘇維妮爾緊隨其後扔下一句你死心吧。周圍眾軍士聽後也紛紛架起了手中的家夥,掀起一片稀裏嘩啦聲。


    「我提前先說好了啊。」


    形勢明顯不妙。軋軋用吊兒郎當、漫不經心地口氣說道。


    「那兩位可是在冥府都屈指可數的猛人,在我眼裏就似那天上的星宿一般。」


    「說得太直白了吧。」


    「我就是強撐門麵,也瞞不過你啊。」


    「可你是銀蓮花王家的衛士吧。」


    軋軋仿佛突然想起什麽事情一般。


    「還真是。我現在有這個……」


    他抓住了胸口的某樣東西。那是衣服下麵的項鏈,他身為衛士的明證——衛士環(medalia)。(譯注:medalia一詞存在於諸多斯拉夫語言中,意為“勳章”。)


    軋軋歪起腦袋,隔著自己的肩膀向後方露出笑容。


    「還有,我後麵那個軟蛋是個擁有星帝藏書(grimoire)的人類。」


    「真狡猾,嗬。」


    「哼……我期待著你的表現!」


    戰鬥開始。軋軋意圖先發製人,蹬地而起。


    目標艾克蕾爾,他借勢劈出一招袈裟斬。


    艾克蕾爾的手握住了劍柄。說時遲那時快,猛烈的妖氣噴薄而出。


    這是必殺之勢。軋軋心道一聲不妙,人卻已經落入了劍的攻擊範圍。


    (要中招了!軋軋!)


    下個瞬間,誓護的眼睛沒能看見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是景象沒有映照出來。


    如影般悄然無蹤,如影般敏捷迅速。


    有個人插進了激戰的二人中間。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名男子用刀鞘接下了艾克蕾爾的攻擊,又用抽出少許的刀身擋住了軋軋的攻擊。


    這是一名衣著怪異的男子。


    他戴著一張詭異的麵罩,上麵繪著一隻碩大的眼睛。嫩草色的頭發像尾巴一樣垂下。他身體精瘦,手腳修長,全身輪廓線猶如一道銳角。這名男子本人就如同一把鋒利的刀。


    「柃將軍……!」


    微弱的咕噥聲自軋軋口中飄出,順著風傳到了誓護耳朵裏。


    episode 02


    這副眼神,簡直就像在看一具人偶一樣。


    年幼的艾可妮特,對那雙總是冷冰冰俯視自己的眼睛如此評價道。


    王宮的走廊長得望不見盡頭。籠罩著陳舊紙張與塵埃氣息的藏書閣也兼作王的辦公室,艾可妮特正在門前等待著父王。


    這天,時隔許久才回到王宮的父王徑直來到了這間屋子。


    然後,他靜靜地俯視著艾可妮特。


    可是——父王一言未發,馬上就撇開了目光。他從艾可妮特身側走過,仿佛沒看見她一般。


    艾可妮特被孤零零扔在原地,始終站在走廊裏。就在她油然生出一股淒涼、禁不住泫然欲泣時。


    「艾可妮特,到這邊來。」


    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最合適的時機響起。


    回首望去,她唯一的哥哥正向她展露笑顏。


    僅此這般,艾可妮特便覺得自己得到了拯救。她跑到兄長身邊,牽起他的手。兩人並肩來到中庭,像往常那樣欣賞起植物園中的花草樹木。


    隻是艾可妮特今天情緒比平時要低落不少。


    「父親大人他……」


    在植物園中逛完一圈後,艾可妮特嘟囔道。


    「是不是討厭我呢?」


    她仰頭望著兄長。兄長一如所想般流露著溫和的笑意。


    「為什麽這樣想呢?」


    「因為人家見不到他嘛。他總是不在家……偶爾回到王宮,也一直窩在藏書閣裏不出來……」


    「那是他在忙啊。我們銀蓮花家自古以來就是麗王六花——有義務保護多達五萬六千的眷族,還有他們的家人。而且啊——」


    兄長的手輕輕撫上艾可妮特的小腦袋。


    「這麽可愛的女孩子,誰又能舍得討厭呢?」


    「……聽克裏瑟派勒姆那麽一說,我覺得也是!」


    她故作成熟道。其實這番逞強,並不是她的真心話。


    隻是艾可妮特心中希望兄長所言為真,才竭力用開朗的聲音這般說道。


    episode 17


    這名男子像影子一樣,無聲無息地插進了兩人中間。


    半路殺出的這個程咬金以令人歎為觀止的精確度擋下了兩人的兵刃,其強悍程度令軋軋和與他對峙的艾克蕾爾不由膽寒。


    (新來一個……!?)


    誓護也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麵罩男分毫不差地蹭進了兩人兵刃間形成狹小空隙中。這樣做是為了不傷及任何一方,也是為了護住兩人。單就他的行為來看,這人到底站在哪邊尚不明確。


    是敵,還是友?


    麵罩男推開軋軋後留給誓護他們一個後背,然後麵朝艾克蕾爾。問題的答案揭曉了……不過也許還不能就此定論。


    他將手握在刀柄上,明顯呈對決態勢。


    (是……友?)


    不,無論他是友還是敵,我都必須有效地利用當前這一狀況。


    「軋軋。」


    誓護悄悄叫著軋軋的名字,喚起對方注意。


    隨後他一把將伊諾塞茜婭抓起,塞進了自己懷中。伊諾塞茜婭像小動物一樣「嗚喵」叫了一聲,不過誓護這時沒有閑工夫操心她。誓護瞅了麵罩男一眼,確定他沒有要回頭的跡象以後——


    就這麽撒丫子逃走了。


    軋軋反應很快。他捷足先登跑到誓護前麵,拿劍砍向堵住道路的士兵,打破了包圍圈的一角。由此一來,誓護同軋軋便巧妙地突破了包圍。


    他們向列柱回廊(terminal)的入口階梯狂奔而去。到達之後,萬幸的是道路非常狹窄。誓護趁著向前撲倒之勢,將aegis映射到了地麵上。


    眾位士兵總算是放下猶豫,開始行動起來。然而其行動與誓護所料分毫不差,他們毫無章法地向列柱回廊(terminal)湧來。


    就在此刻,aegis啟動了。光之結界瞬間出現,將眾軍士裹在裏麵。


    他們動作明顯一滯。通過魔力強化肉體的他們在aegis的阻礙作用下,行動受到了幹擾。


    由於道路狹窄,他們接二連三撞作一團。沒費多大工夫,眾位軍士便陷入了巨大的混亂中。


    「軋軋!」


    「我明白!」


    誓護捂住雙耳,將結界解除。與此同時,軋軋把刀從鞘中稍稍抽出些許,然後立即插回。這時,一股龐大的魔力隨著撞擊聲噴湧而出。這是軋軋所擁有的“咒縛”異能。具體內容是將魔力化作無形鎖鏈,對聽者的行動加以束縛。


    眾軍士如遭雷擊,身體僵直,泥胎木偶般突然倒在地上。


    倒下的士兵們就好比那多米諾骨牌,方才迅速脫出亂局的安然無恙者也手腳慌作一團。蘇維妮爾和艾克蕾爾的水平同雜魚不在一個檔次上,因此沒有受到軋軋魔力的影響——可是變故發生太過突然,兩人反應略微慢了一拍。


    趁著這個小小的破綻,誓護和軋軋已經和兩人拉開了距離。


    他們一步兩節地飛速下著樓梯。在軋軋引導下二人進入岔路,在羊腸小道中轉了好幾次彎,不知不覺中已經遠離了喧囂。這時,突如其來的寂靜籠罩了兩人。


    暫時放心了。然而在追兵隨時可能出現的恐懼心理作用下,誓護忍不住開口抱怨道。


    「剛才那算啥啊!你以前不是說過嗎!拿著武器的教誨師都是身份低微的——關鍵是『弱小』的啊!」


    「我那說的是『教誨師』!軍職和衛士可不在此列!」(譯注:這個還是翻譯問題,誓護說的“教誨師”是グリモアリス(grammarlies),指的是冥府人這個種族。而軋軋所說的帶括號的那個則是漢字『教誨師(きょうかいし)』,指的是來到人間行使斷罪職責的那一部分グリモアリス,在邏輯關係上グリモアリス是教誨師(きょうかいし)的子集。本書將グリモアリス譯作了教誨師。)


    軋軋也不掩飾自己的焦躁,一副要吵架的態度回答道。


    「士兵和衛士以戰鬥為天職,手裏拿著家夥不是理所當然的麽!」


    誓護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仿佛可以聽見咣當一聲巨響。他一張嘴張得老大,幾乎可以塞進一個蘋果。


    倘若軋軋所言不假,誓護的計劃就不得不大幅度加以修正。


    腳下仍在繼續奔跑,誓護用自己也為之慚愧的怯弱語調喃喃道。


    「為啥要拿著武器這勞什子啊……魔法什麽的不是挺好麽?閃電之類的。」


    「……哼,原來如此。你是在這個地方存在認識偏差啊。」


    軋軋語帶憐憫地修正了誓護的錯誤認知。


    「公主所屬的銀蓮花家有著『攻擊魔性』——就是擅長遠程手段的血統。然而並非所有血統都在遠距離作戰上表現突出。我的祖先,也就是奧德拉大人所屬的天南星家擁有擅長肉搏戰的『剛體魔性』。呆在都城裏的杜鵑花家則是五感敏銳的『反應魔性』——也屬於擅長近身戰的。」


    「可你的力量不是從遠處也能發揮作用嗎!」


    「我們一族屬於變種。我們在剛體——『肉體強化』上反其道而行,簡而言之就是『肉體操縱』。作為天南星的眷屬而言,算是一種相當普通的變異。」


    「……原來如此,果然——」


    教誨師一族中的戰士手持兵器是理所當然的啊。


    「和弱逼人類打交道的『教誨師』也就罷了,這可是教誨師同族間的戰鬥。隻要不是實力相差懸殊,手裏拿個武器有什麽奇怪的。」


    誓護心裏幾乎要咬牙切齒了。


    這件事如果是真的,那對誓護來說就是個相當嚴峻的威脅。他本以為aegis在教誨師麵前是金鍾罩鐵布衫,然而如今這種想法隨著他的自信心一並化作了碎片。敵人理所當然地全副武裝,自己不要說無敵,恐怕還是個累贅,哪有本錢與對方較量,遑論助艾可妮特登上大位。


    必須得想個辦法和手拿武器的敵人戰鬥……


    「——對了,剛才那個戴麵罩的是?」


    誓護邊跑邊回頭看,發現附近並沒有敵人的氣息。還是看不到敵人的影子啊。是那個麵罩男擋住了追兵的腳步嗎?


    「你應該認識那人吧。柃——確實是叫這個來著。」


    軋軋滿臉喪氣地回答了誓護的問題。


    「柃將軍,是握有這座都城兵力的千夫之長。他與我一樣出身寒門,卻爬到了軍職的頂峰,是人才中的人才。」


    「那他和我們算是一夥的嘍。因為你看,敵人完全沒有追來啊。」


    「……誰知道呢。」


    「什麽意思?」


    「那人是杜鵑花的眷族。而且慧眼識才將他從流浪者提拔為幹部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德拉西娜——」


    「稍等一下,你們兩位。」


    誓護話才說到一半,上方突然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打斷了他。(譯注:作者筆誤,應該是“軋軋話才說到一半”。)


    軋軋條件反射地停住腳步,擺出架勢將誓護護在身後。


    「誰?」


    他敏銳地遊走著視線,探查起附近的氣息。誓護也有樣學樣地將意識發散到四周。然而卻感受不到任何殺氣和妖氣。


    「有人吩咐過我,不許放你們就此通過。」


    這聲音莫名地有些傻裏傻氣。沒過多久,便有個人將上方的茂密枝葉分開,降落下來。


    這人又高又瘦,黑色的長兜帽自腦袋垂下,將他捂得嚴嚴實實。兜帽是軍裝式樣,上麵紋著金絲縫就的複雜圖案,優雅而美觀。


    他站在一艘小船上。令人吃驚的是,小船居然輕飄飄地浮在空


    中,猶如泛波池上。


    這番登場有股死神範兒。軋軋望著他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裝扮,驚訝得屏住了氣息。


    「你是——」


    episode 34


    柱子陰影處,一位美貌少女悄然探出臉龐。


    潔白的緞帶纏在她那銀色和紅色相間的秀發上。小巧可愛的鼻子上方,是一雙令世間所有寶石都黯然失色的緋紅雙眸。


    她便是麗王六花之銀蓮花家的公主,艾可妮特。


    艾可妮特謹慎地觀察著走廊中的情況。她滴溜溜地轉著眼睛左看看、右看看,然後又抽抽小鼻子聞聞空中的氣味,仿佛一隻貓兒。


    王宮那長長的走廊中,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既沒有士兵和沒有隨從。


    居然沒有留下人看守,真是不可思議。阿紮莉亞難道是真心信任著我艾可妮特嗎?還是說誓護在外麵鬧得動靜太大,害得她沒有閑心看管自己?


    她豎起耳朵。周圍安靜得嚇人。由於外麵無風,就連樹木響動聲都聽不到一絲,更別說刀槍劍戟聲了。


    唯一進入耳朵中的,是艾可妮特拖在身後的魔術絲線,也就是那條和禮服尾巴一樣的細線嘩啦嘩啦作響的聲音。


    儀式定理<aspergillus的卷線車>非常堅固,現在的艾可妮特對它束手無策。又不能靠臂力扯斷,使用對抗魔術更是癡心妄想。因此,她隻好就這樣拖著這條詛咒之線四處走動。


    艾可妮特離開了柱旁的陰影,開始沿著走廊行進。


    她膽子一點點大了起來,步伐也越來越快。


    目的地自然是那個阿紮莉亞禁止她進入的藏書閣。


    腳底僵硬,心髒撲咚撲咚跳個不停。艾可妮特一邊暗自責備自己的膽怯,一邊急速前行。


    她必須得去看一下,藏書閣裏到底有什麽東西。


    誓護一定會來這裏。他肯定是為了救我艾可妮特,才來到這裏的。聽傳言說,阿紮莉亞是個相當聰慧的人——她一定是預測到了誓護的行動,提前準備好了不得了的手段來對付aegis。


    聽阿紮莉亞的口氣,再想到她的一貫作風,她極有可能事先布置下了某種儀式定理。如果不趕緊將其破壞掉,誓護就危險了!


    如今艾可妮特被封住了魔力,即便找到儀式定理,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麽。不過既然阿紮莉亞禁止她進入,說明隻要有人進入那間屋子便會引發某種狀況。魔法陣和魔術式之類的東西,是可以通過物理手段進行破壞的。就算無法破壞,等溜出王宮後將陷阱存在一事告知誓護也好。總之,必須做些什麽。反正就是不能原地不動等人來救,身為王族的驕傲不允許她這樣做。


    而且,更深一層來說。


    艾可妮特希望自己能對誓護有所助力。畢竟誓護放棄了尋找妹妹,轉而前來營救她。她不希望他,不希望這位無可取代的異世界朋友陷入險境。


    不久後,一扇沉重的木門呈現在艾可妮特麵前。


    這是一扇由整塊星樹木料所製成的門,也是一扇父王曾經無數次開啟、又無數次在艾可妮特麵前關閉,將父女隔作兩地的門。


    深呼吸一次。僅是這般,艾可妮特便不再躊躇。


    她緩緩推開這道門。


    木門方啟,一股令人眷懷不已的過往氣息便沁滿了肺腑。


    書卷的氣息,塵埃的氣息。


    她憶起了往昔的童真歲月,憶起了父王的冷淡眼神,還憶起了,自己的罪與罰。


    幼年懵懂的那天——艾可妮特在這間屋子裏犯下了『罪行』。


    雖然這番『罪行』沒有受到任何人的責難,可上天卻給她降下了『懲罰』。罪行的果報應驗在艾可妮特身上,深深地傷害了她的心靈。即使回顧走過的所有人生曆程,這傷害也堪稱是第二沉重。


    再一想來,她對殘滓條痕(fragment)的恐懼,便是從那時開始的——


    艾可妮特甩了甩頭,將多餘的思緒趕出腦海。


    (打起精神來,艾可妮特。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


    艾可妮特挪動起猶豫不決的雙腳,踏入藏書閣中。


    天花板高得驚人。書架巍峨聳立,猶如小塔般直指天花板。厚厚的書籍從幾百年前起就置於此處。說不定,還有幾千年前的古物依舊完好如初地保存在這裏也沒準。


    在眾多書架的中央,一處開闊的空間中端放著一張辦公桌。


    突然之間,她仿佛看到父王坐在桌前。艾可妮特慌忙移開目光,使勁擦了擦眼睛,然後將視線移回原處。


    ——放心。誰都不在。不可能在。


    回過神來,身上已經微微冒汗。討厭的汗,仿佛裹住全身一般。艾可妮特忍耐著血氣消退的感覺,向辦公桌走去。


    地毯很軟,腳步無聲。


    此中寂靜,更甚於屋外走廊。


    耳中隱隱作痛。即便如此,她還是豎起耳朵。


    環視四周——過了一分鍾、兩分鍾。


    許久後,艾可妮特仍然一無所獲。


    她感受不到魔力,也沒有找到任何魔法陣和魔術式。沒有任何跡象。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莫非是)


    艾可妮特才剛湧起某個念頭,背後便傳來一道氣息,仿佛要為她的推想作現身說法。


    「真是遺憾,艾可妮特。」


    聲音中摻雜著深深的絕望。


    「你還是背叛了我啊。」


    冰冷的恐怖在後背上遊走——這時已經晚了。


    阿紮莉亞的手指,已經戳進了艾可妮特纖細的脖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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