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跟初相見的人自報名號,還真是有點難為情呀。


    可是不知名號的話,講起話來也不方便,所以在下這廂有禮啦,我乃五位是也。


    你說這名號少見又響亮?哎呀,唐草,我跟你一樣都不是人嘛!用江戶人的講法來說……是,我們正是付喪神,也就是妖怪啦。


    如你所見,我是上頭繪有五位鷺的雅致煙鬥,可是個高級品!是吧,所以收藏家一直都對我備加愛護,等我發覺時,都已經過了百年,正是器物獲得魂魄的年紀了,所以呢,我就成了付喪神。


    付喪神這種存在跟人不太一樣,但在江戶可不算少見唷,像我現在跟你待的這家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雲屋裏,不就有很多同伴嗎?


    小兄弟,你身為付喪神卻被送來了出租店,一開始一定很擔心吧?哎,被借出門還真可怕呢,出租店的生意就是出租商品賺租金,所以嘛,多少有點風險。因為萬一被借到什麽亂七八糟的地方去,弄傷損壞的話可不得了。


    我們待的這家出雲屋就隻有一對年輕姐弟在經營,店舖小得很呢!如果不把我們給借出門,他們每天要吃什麽呢?所以,我們如果不滿而出走,他們也太可憐了。


    這兩人都沒爹沒娘了,也沒其他親人,清次跟阿紅都跟親人沒緣呐。


    出雲屋這家店是阿紅的叔叔創立的,但他沒有子嗣,所以從朋友那兒帶了清次回來。是呀,清次是養子啊。


    因為這緣分,清次變成阿紅親戚家的小孩,偶爾會到他們在日本橋的家裏麵走動,這兩人從小就認識了。


    四年前,阿紅成了孤兒。她父親在火災時走了,母親也老早不在,所以她就來依靠出雲屋。之後,清次就稱阿紅為阿姐,在一起生活。


    還沒看見收養這兩人的出雲屋店主?噯,因為店主之前因病過世啦,所以這兩姐弟也失去了養父。


    兩人當然很傷心啊,但為了要撐起店舖跟謀生可是拚了命地工作,沒時間沉浸在悲傷裏呀。


    有天啊,我們隨興談起這兩姐弟的事,結果……竟被他們給聽見了。


    兩姐弟大吃一驚呢!不過,這也很正常啦。隻是,重要的商品就算有點古怪,他們也沒本事丟掉商品,出雲屋的情況就是糟到這種地步呀。


    所以我們也隻好認命地承認彼此的存在嘍,而我們這些善心的付喪神……也就認命地被借來借去地出門賺錢。


    付喪神跟一般道具的層次不同,我們肯這麽委屈自己,實在是很夠義氣吧?簡直要讓人感動到掉淚啦!付喪神實在是很了不起!


    咦?清次在帳房裏苦笑呢,這家夥一定在偷聽我們講話,怠慢了作帳的工作。不認真做事可不行呐,真是的!年輕人啊,你隻要稍為同情他們一下、幫上一點忙,他們就變這樣。


    唐草,你才剛來,可別學清次那樣喔!首先得先把出雲屋裏其他付喪神的名字給好好記牢,講話的態度也要溫文有禮……咦?你已經記住了大夥的名字?嗯,那倒是件好事。


    啥?接下來還想多聽一點大家口中那「蘇芳」的事?哎呀,你還真是個剛滿百歲,喜歡八卦的小夥子呐,真拿你沒辦法。關於這件事啊,想說的人可多嘍……你看,這會不已經有人開口了嗎?


    一定能聽到很多消息吧!


    二


    「五位,你在跟最近剛來店裏的那個金唐革(注十三)錢包講話嗎?」


    「嗯,它叫唐草啦,之前也被借去鶴屋家了。」


    跟五位搭話的付喪神是月夜見,五位告訴唐草,月夜見是個高級掛軸,接著它又補了句:「同時也是出雲屋裏最自傲的家夥。」月夜見聽了後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坦然而笑。


    「唐草啊,你剛說想多聽點『蘇芳』的事,是嗎?」


    唐草點點頭,於是月夜見便故弄玄虛地緩緩道來:


    「出雲屋的姐姐阿紅一直在找個名為蘇芳的香爐……或者說,她是在找擁有蘇芳這名號的人,但這蘇芳卻一直下落不明。」


    最近,兩姐弟的友人,也就是鶴屋料理店的老板嘴中卻傳出了蘇芳這名字。


    「鶴屋裏來了位名為蘇芳的客人唷!這兩姐弟一聽這消息後啊,馬上因為可能找得著蘇芳而一直心神不寧呢。」


    姐弟好像正在調查去鶴屋的客人是否就是他們要找的蘇芳,月夜見以此作結。但此時有人從旁插話——是阿兔。


    「哎呀,月夜見,你說得是沒錯啦,但就是太無聊了,根本就沒講到最有趣的重點呐!唐草,你聽好了。」


    蘇芳這名字啊,是阿紅認識的一名男子的俳號(注十四)。阿紅一直對這名字念念不忘,結果,連清次也無法將這名字忘懷了。


    「唐草,你聽得懂我話中之意吧!」


    「嗯,這……嗄?」


    唐草摸不著頭緒,於是身為梳子的付喪神就直率地說了:


    「真受不了你耶,就是阿紅心上一直掛念著蘇芳,而清次心上一直掛念著阿紅嘛!所以,蘇芳下落的重點就在這兒呀!」


    此時出現了兩個笑聲,聲音較高的是來自被稱為人形姬的豪華公主人形,另一個則是野鐵,它是個蝙蝠形狀的墜飾。話題持續下去:


    「清次想確認蘇芳終於現身姐弟麵前的事是真是假,倘若是真,他也得做好準備嘛。前些時候,他就故意挑了些付喪神便宜地租給鶴屋了。」


    因為蘇芳或許還會再去鶴屋,而付喪神也許能聽見蘇芳的消息。


    「清次期待我們能聽見點什麽消息,回來出雲屋說,一定是這樣子啦。」


    付喪神似乎一致同意這說法,開始此起彼落地嚷著清次打的算盤一望便知。從付喪神的眼光來看,清次不過是個毛頭小子罷了。


    「噯,我也知道清次很認真呐。」


    五位這麽說。因為它是個精巧的煙管,所以被放在繪有蒔繪的煙灰盆上,拿去裝飾鶴屋的高級客房。也就是說,能第一手聽見客人談話中最有趣部分的正是這位五位。


    「咦?你聽見了什麽趣事了?聽見的話,就趕快說來聽聽呀!」


    「人形姬,我知道的可還真不得了呢,但……真的該說嗎?還是不該說?我也很猶豫呢,因為清次正在一旁聽著呀。」


    五位說,如果這麽幹脆就說出來,不就順了清次的意嗎?這樣一點都不好玩呀!


    此時清次揚揚單邊眉頭又搖搖頭,他那態度……根本就不認為五位可能知道什麽重要的情報。五位大喊:


    「清次不知道我是真的知道很重要的情報呢,所以他才會那種態度!我在鶴屋裏聽見的,可是蘇芳的消息哦!」


    此話一出,眾付喪神立刻騷動了起來。


    「蘇芳?五位你看見了本人嗎?他真的來鶴屋啦?哎呀,是怎樣的男人呀?」


    「一定是個很棒的男子吧!」


    「說了些什麽?」


    長得像哪個戲角兒?說了些什麽話?快說呀!眾口齊聲地這麽要求五位,月夜見、人形姬跟阿兔,全口徑一致地興奮喧鬧著。


    這麽一來,五位馬上說:「既然大家這麽關心這事兒,那自己不說也不成。」唐草揶揄五位,說它嘴角的笑容實在是得意得太明顯了。五位正色回道,自己是個慎小謙卑的付喪神,才不會這樣呢。不過,它講話的態度還是掩不住得意。


    「蘇芳啊……是跟清次年紀差不多的商人唷。」


    長得挺結實的,算是相貌不錯的男子。人形姬聽後,立刻洋溢著開心的笑容,房內笑聲四起,笑它喜歡美男子。


    蘇芳那時帶著重要的生意對象一起過去,對方是名年約五十,名為淺川屋的男人,臉上時常掛著笑容。


    「兩人因為有


    要緊的生意事要談,所以叫店家先把菜全送上來,之後留他們兩人靜靜地談話。鶴屋可能是因為從阿紅那兒聽過蘇芳這名字,所以對這男子有點在意。不過,他畢竟是店主,總不能站在走廊上偷聽吧。」


    所以聽見蘇芳談話的,除了名為淺川屋的深川商人以外,就隻有五位了。


    「然後啊……」


    五位暫停一下,它現在正要把眾人不知情的故事娓娓道出,所以想先停頓一下以提升期待感,然後再煞有其事地說出。此時,大家都把焦點聚在了它身上。


    「蘇芳跟淺川屋在客房裏不知為何竟講起了香爐,這時才發現,『蘇芳』這名字果然是俳號,他的本名是……」


    五位呼了一口氣,再次暫停,接著它以大家都聽得見的聲音說道。


    「蘇芳說他本名叫梅島屋。」


    清次聽到這兒,眼睛已經張得骨碌碌地,都忘了要假裝自己沒在偷聽付喪神說話了。野鐵覺得很好笑,五位也低聲笑了出來,接著又繼續說:


    「關於鶴屋的宴席,我從一開始說明起吧。年輕的梅島屋跟年長的淺川屋一開始愉快地相互敬酒,談著兩人接下來的生意,而淺川屋好像是經營唐物屋(注十五)的商人。」


    就這麽談了一會兒後,生意的話題告了一個段落,淺川屋的目光落在用來裝飾床之間的香爐上。


    鶴屋裏的香爐就是先前幽靈裏葉柳附身的那個青瓷,不知是否因為裏葉柳已經往生了,青瓷轉成帶青的色彩,隻是個平凡的物品而已。但現今仍是一項佳品,因此淺川屋將它拿在手上把玩,臉上露出愉悅的笑容,


    「這香爐似乎挺不錯的呢,不知是不是青瓷?」


    梅島屋點頭讚同。


    「形體圓潤,而且色澤相當漂亮,青色柔婉,有如秘色一般。」


    梅島屋說道,所謂的秘色,指的是獻給大唐天子的青瓷,一般平民不可使用。同時,秘色也指以職人高超技藝所做出的絕美青瓷的色澤,淺綠而青碧。


    「《源氏物語》裏也曾提過這種秘色瓷呢,在『末摘花』的章節裏。」


    「秘色……這種觸碰難及的青瓷色澤,居然曾存在這世界上,真令人神往啊。」


    淺川屋以一種跳脫外表印象的口吻說道,這就好像是被禁止的男女之情一般。


    「色澤愈美,讓人愈想入手啊,結果懷抱思慕而無法死心呐。」


    淺川屋望著香爐,一道濃眉霍然一挑,臉上出現一抹可怖的神色,但他隨即恢複了親切的笑容,問梅島屋說:


    「梅島屋大爺似乎對香爐頗有研究,香爐的色澤除了青瓷外還有許多種類,不知梅島屋大爺的偏好是……」


    「說是喜歡嘛……其實,我的俳號蘇芳也是取自色澤之名呢。從前,有個品號蘇芳的香爐,是以乳白作底,染上了些許絳紫蝦紅的蘇芳色,上頭繪著草花。」


    因為太喜愛這個香爐了,所以梅島屋便以蘇芳來作為自己的俳號。


    「嗯……蘇芳啊,原來如此,居然是個與俳號有因緣的香爐呢。哪天有機會,請務必讓在下拜見一下,不,絕對請您在近期內讓我欣賞把玩呀。」


    淺川屋熱衷地這麽說道,但梅島屋卻有點困惑地將頭一偏。


    「我也很想讓大爺過目瀏覽,但香爐並不在我手上。說來不可思議,但蘇芳這香爐已消失無蹤了。」


    「唉呀!這、這……」


    這事聽來離奇,因此淺川屋倏地將身子往前一探說道,既然如此,請務必將頭尾說給自己聽聽,他態度柔軟地數度要求著梅島屋。


    「這,跟生意沒關係呢……」


    「無妨無妨,請說來聽聽。」


    此時,淺川屋的眼中射出一道利光,五位似乎嚇了一跳,差點就要從煙灰盆上跌到榻榻米去。


    梅島屋神情為難地持續了一陣子,但他似乎不想得罪淺川屋這位生意夥伴,惹他不悅。五位說,在這種時候,人與人之間的權力關係明了可見。人與妖怪不同,是一種受利益驅使的可憐生物。最後,梅島屋吞了口酒,躊躇著說了起來。


    話題當然是圍繞著蘇芳這香爐囉。


    三


    「好幾年前,某戶商家有個繼承家業的兒子。如果直接點出名號來,恐怕會引發種種問題,因此我就以太郎來稱呼他好了。」


    梅島屋在鶴屋的某間房內,這麽跟淺川屋說。


    太郎是個爽快的男子,喜歡陶瓷跟俳句。在陶瓷上,他特別鍾愛收集香爐。他雖然是大商舖的兒子,但因為還沒繼承家業,沒那麽多錢可以投入香爐的收藏上。


    所以他就時常跑去家裏附近的古道具店尋寶。鄰居都說,他搞不好是去見那間店的招牌姑娘呢,因為那小小古道具店的千金長得很漂亮。


    但太郎的父母卻希望要繼承家業的兒子能娶個門當戶對的媳婦進門,也就是說,要能帶著豐厚的嫁妝進來才行。因此,他們跟兒子提議相親。


    對方是位大商舖的千金小姐,她跟雙方的父母都有意結成這門親事。太郎容貌俊俏,女孩子家看了他都要心動。


    可是,卻隻有太郎一人對這門親事無論如何下不了決心,畢竟他身旁有個那麽美麗的女子,所以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於是提親的千金為了吸引太郎的注意力,便送了他一個香爐,說這香爐與太郎也算有緣。


    「那香爐的品名與太郎的俳號一樣,都叫『蘇芳』。」


    「哎呀,梅島屋大爺的俳號也跟太郎一樣呢!」


    梅島屋輕輕點頭,繼續說了下去。


    那香爐是個優美的高價品,木盒上題著瀟灑的題字。太郎雖然看來對蘇芳很中意,但他心中清楚,如果收下這香爐就非得答應親事不可了。


    「因此,他便斬斷了對香爐的喜愛,想送還回去。但對方卻不想要這麽把緣分給切斷,直說不然香爐就先寄放在太郎那兒吧。」


    所以香爐便暫時安放在太郎的房裏,就在這段時間內,附近發生火災,燒毀了好些民房。


    「啊啊,那是……」


    淺川屋驚呼。


    「太郎家的店舖逃過了一劫,但有著美麗女兒的古道具店卻遭火焚毀了。」


    古道具店的店主逃離火災,卻負了傷,因此在避難的寺裏很快地往生了。店主的妻子早已經過世,店內商品又全數焚毀,隻剩孑然一身的美麗女兒,看來是沒辦法再將店舖重新開張了。


    太郎一定很想幫忙,但他自己尚未繼承家業,就算把他整個人倒過來,也掉不出幾個銅板。


    就在此時——


    「放在太郎房裏的香爐居然不見了。」


    「不見了?是太郎拿去變賣了嗎?」


    「不,是突然在某日從房裏消失了。太郎房中隻有柳條編製的箱盒跟書桌,根本就沒有藏匿的場所,但那高三寸、寬三寸、造型渾圓的瓷器,卻憑空不見了。」


    那天,親事對象的女子帶著奶媽來到了太郎家。她似乎是真的很喜歡太郎,已經來過了店裏好幾次。太郎雙親很希望這門婚事能談成,因此太郎還在店頭工作時,便先讓女子到他房裏等候他。


    「太郎沒法子之下,隻好回房間會客,就在他進房時,奶媽也離開去了廚房,大概是在顧慮什麽吧。」


    可是,就算把太郎跟那女子留在房裏,兩人也無話可說,於是太郎隻好提起兩人的共同話題,也就是香爐。那香爐自從被送給了太郎後,一直放在桐箱裏,擺在房裏書桌上。但當太郎伸手拿起箱子時,箱子卻……輕得叫人一驚。


    太郎慌張地解開了繩子,可是桐箱裏啥也沒有!之後一陣人仰馬翻,太郎本人說,他根本就不知道香爐到底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怎麽


    找也找不著,這時,就像淺川屋大爺您剛說的,有人懷疑會不會是太郎為了救古道具店的女兒,而把香爐拿去變賣了。」


    在太郎房間的,隻剩下寄放香爐的那位婚事對象,但她也堅稱不知。


    「據說一看就知道那千金跟奶媽的身上不可能藏著香爐,她們穿著夏日的薄織和服跟腰帶,如果把那麽一個香爐藏進去,一看就知道了。」


    而且,她們那天來時兩人連個布囊都沒帶,不可能把香爐藏在布囊裏帶走。一般人在外麵走動時,很多人都不帶布囊,因為若漫不經心地把放著錢財的布囊提在手上,恐怕會被盜賊連手都給砍下來搶走吧。


    「據侍女所言,她早上打掃時,桐箱仍沉甸甸地,那個蘇芳香爐是真的一瞬間就不見了。」


    太郎的雙親叫來了認識的捕吏,請他私下調查。他們其實並不想要張揚,隻不過身為香爐主人的千金都已經知道香爐不見了,所以不查也沒辦法。


    被捕吏查問得最詳細的人自然是太郎,但即便如此,還是找不著遺失的物品。搞丟了香爐的太郎家人,真是擔憂又煩愁。


    結果,太郎雙親跟對方的父母便緊急見了麵,將太郎撇在一邊,自行談起了婚事的細節。雙方決議將香爐當成是那千金的一部分嫁妝,事情就這麽談定了。


    「也就是說,原本停滯不前的婚事也因此決定了?」


    不願意的,隻有太郎一人。但蘇芳這香爐一直找不著,他根本無從反對。於是,婚事便這樣進行下去。


    結果,過沒多久,某天的清晨又出事了。


    「這回,是太郎從店裏消失了。」


    家人全都慌慌張張地找了起來,但哪兒也不見他蹤影,等想起因火災而避難他處的古道具店的美麗女兒時,她也已不在寄居的寺裏。因此鄉裏傳言,太郎已經跟那美麗的女兒一起私奔了。


    「難道……是拿著能變賣的蘇芳香爐,一起逃往了京都一帶嗎?」


    淺川屋低吟道,而梅島屋也神情沉重。


    「謠言這麽傳說……結果,聽說被太郎拋下的家人相當困擾呢。」


    「太郎家人得付那香爐的錢吧……」


    「不隻如此,婚事對象的千金小姐也自此鬱鬱寡歡,這可不是錢解決得了的事,因此相當惱人呀!」


    這事的影響到現在還沒散去,梅島屋不停地搖頭。婚事雖然已經吹了,但太郎家人聽說至今還在尋找他的下落。


    「那麽,已經找著那繼承家業的長子跟那美麗的女兒了嗎?」


    「不,還沒尋獲,而香爐也依舊杳無蹤影。」


    但聽說過那美麗女兒的消息,據說她人在深川,隻是,這也不過是個不實的傳聞而已。如果那兩人當真偷走了香爐,攜手私奔,怎麽可能會落腳在這麽近的地方呢?


    這麽一來,行蹤馬上會被家人發現的。此時淺川屋似乎窺探著梅島屋的神情,靜靜問道:


    「那繼承家業的兒子,當真帶著蘇芳逃走了嗎?」


    「……聽說太郎否認他偷走了香爐,但可以確定的是,香爐、太郎跟古道具店的美麗女兒都不見了。如果能找著太郎或那女兒,不、就算是隻找到蘇芳那香爐也好,或許,就能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吧。」


    「太郎現今搞不好已經改名換姓,也許有點難找呢。」


    梅島屋點頭同意淺川屋的看法。


    「我因為認識太郎,結果對蘇芳這香爐的事也變得難以忘懷了。」


    因此,自己也試著把蘇芳這名字拿來當成俳號,梅島屋以此終結。


    「所以呀,在鶴屋裏的談話就此結束。咦,阿紅走進了店裏呢,她該不會已經聽見我說的話了吧?」


    清次一聽五位這麽說,轉頭一看,阿紅不知從何時起一直站在那兒。她繃著一張臉,一跟清次雙眼對視便明確地說:


    「我對香爐的事,什麽都不知道。」


    阿紅立刻走出店內,清次的目光直追她的背影……但仍舊坐在帳房內文風不動,無意起身,看來就好像是老僧入定了一般。之後,付喪神又繼續說起八卦了。


    四


    隔天,清次想多采查點以蘇芳為俳號的梅島屋之事,因此去了鶴屋。他想,與其去詢問啥也不說的阿紅,還不如自己調查比較快。


    此外,不待在店裏的話,至少不用聽那些付喪神故作姿態地囉哩巴嗦。


    (呐,梅島屋會不會就是阿紅在找的那『蘇芳』呀?呐,阿兔?)


    (是呀,月夜見,我也覺得很有可能呢,我看,不管是誰都會這麽想吧。清次為何還不快點去確認一下呢?)


    (哎呀,這家夥屁股挺沉的呀。)


    「這種事我當然也知道,那些付喪神也太過分了,不停念念念地,真多嘴。」


    清次有一會兒時間把不悅之情全寫在臉上,所以當鶴屋料理店的店主帶著和善的微笑進房來時,清次有些害臊地瞬時低下頭去。


    清次跟鶴屋因為先前的那件事,兩人開始熟稔了起來。所以雖然今天店內有很多客人,鶴屋還是請清次到店內的裏房去,表示有話想跟他說。可惜,清次並沒聽到自己想知道的事。


    「清次大爺,真不好意思,梅島屋大爺還不是我們店裏的常客,所以我也不知道他的店在哪兒。」


    「這樣啊,那太可惜了。」


    清次不由得歎了口氣。此時鶴屋忽然抬起頭來,望著敞開的格子窗外,視線停在了廊道另一頭的客人身上。


    「運氣太好了,哎呀,對了!今天正好是淺川屋大爺上門的日子,那大爺認識梅島屋大爺呢!」


    那客人,就是先前跟梅島屋一起吃飯的淺川屋。


    (也就是五位看見的那男人。)


    鶴屋過去說明了一會兒後,淺川屋便快快地請清次過去。清次坐在鶴屋旁邊,頭深深地俯低,報上了名號,說自己是深川的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出雲屋清次。房內還有另一名看來三十出頭的男子,清次向兩人打過招呼。那男子是淺川屋的親友,在他親戚家當掌櫃,自稱權平。


    「剛來店裏就來打擾,實在很失禮。」


    「鶴屋大爺您別客氣,那麽,這位出雲屋的清次大爺,您想要談談梅島屋大爺的事嗎?」


    淺川屋看來敦厚和善,臉上不時掛著笑意,他以笑臉對清次問道:


    「那麽,你想知道些什麽呢?」


    「是的,請問大爺您可知道梅島屋大爺的住處?如果知道名字,可否也一並告知在下呢?」


    「知道啊,我跟他有生意往來嘛,不過,你為什麽要問這些?」


    淺川屋想先聽理由。


    「是……我聽人說梅島屋大爺的俳號是蘇芳。」


    清次不能透露這消息是從付喪神的八卦聽來的,所以就隨口敷衍過去。淺川屋深深點頭。


    「你知道得還挺詳細,是啊,梅島屋是這麽說,怎麽了嗎?」


    清次說,若是如此,那梅島屋搞不好是自己的舊識呢,因為舊識的俳號也叫蘇芳。


    「可是舊識的名字並不是梅島屋,所以我想確認一下,梅島屋與舊識之間有沒有什麽關係。」


    淺川屋聽清次這麽說後凝視著他,平靜地問道。


    「你在找的那男子大名是?」


    「飯田屋佐太郎。」


    清次才剛講完,淺川屋便瞠圓了雙眼,他的眼睛深處似乎閃過了一道亮光。他站起身來,走到清次的跟前坐下。


    「咦?淺川屋大爺……」


    清次的眼前,淺川屋仍舊帶著微笑,但全身散發一股氣魄,使得清次不由得往後退了退。淺川屋則像是要窺探清次般地朝他逼近,將臉湊了上來。


    「出雲屋


    大爺,為何您要找這位飯田屋佐太郎呢?」


    對方說話的方式很委婉,但是眼神堅定、直盯著清次,好像要射穿他一般。


    (為、為什麽?)


    清次差點兒把事情全盤托出,但因為這事還牽扯上了阿紅,不能就這樣告訴初見麵的人。


    「因為……因為好久沒見到飯田屋佐太郎了。」


    「哎呀,原來是在找兒時的玩伴啊,原來如此。其實,梅島屋大爺的店就在深川裏,但他的名字……似乎是叫又五郎呢。」


    「又五郎?噯,那不一樣呢。」


    蘇芳既是色澤之名,其他人當然也可能把這拿來當作俳號。清次稍顯失望神色,淺川屋特意親切地補了句:


    「現在似乎是叫這名字。」


    「咦?現在?那是說……」


    「又五郎大爺最近才剛從日本橋入贅到深川來,這種時候,有時會更改名號嘛。」


    「哎呀,原來如此……」


    淺川屋詳細地跟清次說明梅島屋的所在。


    (太好了!這麽一來,就能知道梅島屋是不是蘇芳……是不是佐太郎了。)


    但就在可能見得著蘇芳時,清次卻煩惱起自己是否真的該去對方的店裏,他想得都忘了眼前還有別人在場。


    (去了梅島屋後,如果又五郎真是佐太郎……那我該怎麽辦呢?)


    該告知阿紅嗎?說梅島屋剛入贅來深川?也就是說,他已經娶妻了。這時如果佐太郎跟阿紅重逢,事情將變成如何呢?


    (但阿紅一直惦念著佐太郎啊……)


    如果能再見上一麵,阿紅心裏也會好過些吧……


    (噯,到底該怎麽辦呢?)


    各種念頭在腦中團團轉著,清次凝重地望著榻榻米,此時仍坐在清次身旁的淺川屋,輕輕地朝他肩頭「啪」地拍了一下。


    五


    「喂,聽說了清次的新聞了嗎?」


    「什麽新聞啊,野鐵?」


    古道具店兼出租店的店內,響起了疑問聲。今天,店門才剛關上,付喪神就開始在店裏頭隨意地聊了起來。


    「每天都吵死了!」


    清次在帳房內停住了手中的筆,決定明天就先把付喪神給優先出借,這麽一來,既能落得一陣子清靜,又能賺錢。


    付喪神雖然照舊不回應清次的話,但似乎是聽見了他的抱怨,野鐵有點不悅地把嗓子扯得更開了:


    「清次承蒙淺川屋幫忙,去了蘇芳那家梅島屋,因為可能見著梅島屋本人,所以他就把在下野鐵這墜飾別在身上,好讓自己看起來體麵點。拜此所賜,我也看了樁好戲呢。」


    淺川屋請一起去鶴屋的遠親權平陪清次同去梅島屋,介紹他給店家認識。權平的腦子似乎挺好的,已經事先想好去了梅島屋之後該怎麽做,才能探聽出想知道的事情。


    「若從店頭進去,說是淺川屋大爺介紹我們過來,對方一定會謹慎恭維,根本就聽不見真話。你統統交給我來辦吧!」


    他這麽說,然後帶著清次走進了梅島屋的土砌房(注十六)裏,跟在裏房工作的仆役介紹說清次是他熟識的出租商,清次也因此輕鬆過了這一關。眾付喪神此時意見一致地說道:


    「權平腦筋好。」


    月夜見點頭讚賞,此時野鐵卻歎了一口氣:


    「我在店內還真聽見不少消息呢。」


    問題是,關於贅婿又五郎曾改名的事,卻完全沒人提起。


    「又五郎似乎真的不是飯島屋佐太郎哩,清次很失望呢。」


    話雖如此,野鐵又故意歎口氣說:


    「事情的走向出乎預料之外呢。」


    眾付喪神此時大氣不吭一聲地全將注意力擺在野鐵身上,野鐵高興地繼續說下去:


    「同去梅島屋的權平從往來的叫賣郎口裏聽見了好消息呢,那叫賣郎知道又五郎的老家在哪兒喔。」


    「咦?在哪?」


    店內哄然一片。


    「喂!別故作神秘了,快說啊,野鐵!」


    「該不會不知道吧!」


    野鐵正欣喜地想說時,出現了吭噥一聲悶響,從架上掉下來一個木箱蓋。


    「住手啦,月夜見!我知道了,別生氣嘛!」


    野鐵有點害怕地說:


    「飯田屋呀!梅島屋又五郎的老家就是『蘇芳』佐太郎他家,就是飯田屋呀!」


    「所以,又五郎是佐太郎的家人?」


    「他弟!」


    喔喔,眾聲四起。


    「嗯,這樣好歹跟飯島屋扯上了邊了。」


    「哇,有趣有趣,兄弟同用一個俳號啊?不,弟弟搞不好是故意拿已經失蹤的兄長的俳號來用呢,這麽做的話,別人或許會說:噯,我在哪兒見到有個跟你用同樣俳號的人呢。」


    「是啊是啊,又五郎一定也在找他失蹤的兄長吧。」


    眾付喪神忍不住直呼:哇,這下可有趣了。野鐵因為帶回了這大好消息,正得意洋洋呢。


    「看來,清次不住在日本橋,所以他也不認識佐太郎他弟,更不曉得他入贅去了哪裏。」


    「飯田屋家裏不知擔不擔心失蹤的佐太郎呢?還是很氣兒子帶著香爐跑了呢?」


    付喪神隨便胡亂猜測,而清次在聽到權平這麽說的當下,便已經蹲了下來,在梅島屋的角落蹲了許久。


    (佐太郎不在這兒,沒回來呀,我又見不到他了!)


    僅有的一絲希望又一溜煙地消失,沒有線索可循,而身體似乎也快失去了力氣。此時——


    「出雲屋大爺,您怎麽這麽沮喪呀?」


    權平這時又比清次早一步想出了對策,他要清次接下來跟他一起去日本橋的飯田屋。


    「看來,梅島屋裏沒什麽人清楚佐太郎的事,但這家店的二掌櫃跟又五郎老家那飯田屋的大夥計似乎挺有交情呢。」


    看來因為彼此之間是親戚,所以店員們也互有往來。權平這會兒已經跟二掌櫃說過了話。


    「到了飯田屋後,可以再介紹清次大爺給裏頭的夥計認識,那兒的員工一定知道很多消息。」


    這一次,搞不好可以打聽到佐太郎的消息呢。再怎麽說,佐太郎畢竟是飯田屋的繼承人呀。權平那老實的臉龐蕩漾著笑容,催促清次快點從梅島屋的土砌房裏站起。清次差點想對權平說:好呀、走吧!但……他把話吞了回去。


    因為他突然覺得,事情似乎有點蹊翹……


    (為何權平大爺要如此幫忙呢?不,這應該是他的親戚淺川屋大爺的意思吧。)


    不管是誰的意思,他都不懂這理由何在。


    (昨天在鶴屋相見之前,我對淺川屋或權平而言,不過是個素昧平生的陌生人而已。)


    但一問起梅島屋的事,對方便爽快地答應了,因此清次覺得這兩人很親切。但權平願意陪自己前去又五郎的店,已經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而這會兒,他居然還要陪自己同去飯田屋?說是想幫清次的忙。


    清次愈來愈覺得有點不對勁。


    (為什麽要我去飯田屋呢?)


    清次側著頭,再次打量著權平。


    「權平大爺,我們去了飯田屋也見不到佐太郎,因為他家人也不知道他的下落呀。」


    「嗯,但至少會知道為何兩兄弟都用』蘇芳』來作為俳號吧。」


    (哎呀,他堅持要去呢,看來權平大爺也對飯田屋的事情很感興趣。)


    但是,權平大爺應該不是淺川屋的掌櫃吧,他不過是受親戚所托,就這樣陪著自己東奔西跑的,不會被當家責怪嗎?


    (為何不早點應付了事,早點回店內去呢?)


    清次還在疑惑的當頭,權平已經丟下一句:「總之,先去看看吧。」便起身走了出去,清次慌慌張張地跟上,在走出梅島屋的側門時,他抓住了權平的袖子,在窄巷的邊角上問:


    「為什麽呢?」


    「咦,清次?怎麽啦?」


    「為何權平大爺跟淺川屋大爺那麽想讓我去飯田屋呢?」


    「嗄?可是要找飯田屋佐太郎的不是清次大爺嗎?」


    權平靠在旁邊的板牆上咧嘴一笑,他那一直讓清次覺得親切的年輕臉龐,忽然間顯得難以捉摸。不,如果正視心中不安,再次瞧他一眼的話,就更覺得他正在打什麽鬼主意。


    「我覺得……權平大爺跟淺川屋大爺似乎也對蘇芳,也就是對飯田屋佐太郎有點興趣,敢問這是為何?」


    權平被清次這麽一問,隻是淡淡地笑著直視清次。


    「看來,您似乎不太想去呢。那咱們就別去飯田屋了吧?」


    權平說自己也不想強人所難。他表現出一副已經打算回去的樣子,清次反而更不安了。


    (怎麽有種被他牽著鼻子走的感覺?)


    清次打不定主意,隻是靜靜盯著自己的腳邊。


    (但阿紅一直很在意蘇芳的事,所以……)


    所以,清次也很想走一趟飯田屋,問清楚事情到底變得怎麽樣了。但他畢竟是阿紅的家人,而阿紅又被認為與佐太郎的出走脫不了幹係,因此總不能大大方方地前去飯田屋拜訪。不,若不是像這次有人介紹,讓自己得以借著某出租店主的身分混入對方家,自己恐怕進不了飯田屋,而以後應該也沒有機會了。


    (我到底該怎麽辦呢?權平大爺又想要我做什麽呢?)


    權平也不回家,隻是站在一旁,看來有點不懷好意。自己到底該接受他那令人難以理解又詭譎的態度,把心一橫,跟他去飯田屋嗎?或者該考量情況太過詭異而住手不幹呢?


    清次的眼前出現了兩條路,此時站在一旁的權平,正是他煩惱的源頭,但權平卻若無其事得令人生厭。清次看看他那樣子,更覺得不痛快,一張嘴翹得頂高。


    結果,清次還是去了飯田屋。


    清次暫且將心中疑惑跟迷惘統統都收在心底,他決定要行動,要去找出昔日圍繞在「蘇芳」身上所發生的事情真相,


    飯田屋位於日本橋北邊,是家開在大馬路旁的大型唐物屋,店內販賣各種舶來商品,有精致的椅子、珊瑚、玻璃器皿、呢絨跟昂貴的寬盤等。總之,一般住在長屋裏的普通百姓,是沒機會接觸這種商舖的。


    而經營古道具店的出雲屋雖然也有相當繁雜的貨品,但店舖的格調完全不同。飯田屋的屋頂上有著氣派的卯建(注十七),向世人宣告自家豐裕的財力。


    清次離開了梅島屋後,先回出雲屋去把付喪神包在大布巾裏,再跟權平到日本橋去。權平一到了飯田屋,就機靈地跟對方打著交道,拜他所賜,清次不需自曝出身,很快就被裏頭的員工接納了一


    清次這回也使用向來的招數,他先自我介紹是出租店的店主,初次見麵,想把商品免費出借以作為見麵禮。這麽一說之後,飯田屋的員工果然歡喜雀躍。當夥計的人平常不能隨便外出,因此有人願意拿些便宜的東西出借,這種事不管走到哪兒都很受歡迎。


    這回出借的當然也全是付喪神。不知是否因為心情不好,野鐵發出了細微的聲響,清次立刻「啪」地打了它,同時笑嘻嘻地把東西交到了飯田屋的員工手中。


    六


    「清次這白癡!」


    「做事老是不想清楚,糊塗蟲!」


    「沒辦法啦,胡子沒長長啦!」


    「一直讓我們付喪神工作的話,我們就拒絕出門啦!」


    隔天的傍晚酉時,才剛結束了一天的營業,關上店門之後,出雲屋店內立刻響遍了不滿的聲浪。清次在帳房內邊做事邊安靜地聽著。


    說話的當然是野鐵、月夜見、阿兔及五位等付喪神,清次剛剛才把它們從出借的飯田屋裏收回,而它們一回到了店內架上,便立刻不停抱怨,說清次一點也不尊重它們。


    「說來,佐太郎雖然是飯田屋的繼承人,但他也已經失蹤一陣子了,夥計們怎麽可能會到現在還每天在店裏說起他的事呢?」


    「對、對、沒錯!」


    「清次以為能聽到什麽消息,還把我們送去飯田屋,真的是大白癡!」


    (今天居然比平常還吵啊……)


    雖然講得清次都快惱羞成怒了,但它們說的也沒錯,所以清次也隻好壓抑住想砸它們盒子的怒氣,繼續做帳。


    今天阿紅也來店麵擦拭著古道具,可是付喪神才不管,依舊暢所欲言地大罵清次。


    「跟這種做事不牢的清次相比,一起去飯田屋的權平有才能多了。」


    「對啊、對啊,他真的很牢靠呐。」


    「他不但巧妙地打進了裏頭夥計的圈子裏,還套出了從前的事呢。」


    「對呀,跟清次完全不同啦!把話題從出借的古道具巧妙地牽引到香爐身上的人也是權平呢!所以,話題才會扯到蘇芳身上呀。」


    幸好提起了蘇芳這名字。飯田屋的廚房裏有個打雜的男傭想起了一些佐太郎的事,當然,那時還在工作,他不能在那兒聊太久。


    可是等清次一回去,店內也打烊之後,夥計們便在飯田屋裏談起佐太郎的事來,還聊了很久。付喪神們當然也豎起耳朵,一一地聽進去了。


    「據店裏的夥計說,蘇芳這件事最不可思議的,是香爐居然從佐太郎房裏憑空消失不見了。」


    野鐵的聲音在店頭響起,據它的說法,飯田屋的員工至今仍覺得這件事情實在太奇怪了。蘇芳這香爐是佐太郎的婚約對象加乃送他的名貴禮物,一直都放在箱子裏,好好收藏在佐太郎房中。


    「但香爐不見那天,女傭在加乃來訪前不久才剛打掃過房間。她說,那時木箱還沉沉地,不是空的。」


    不過一會兒工夫,居然就變成了空箱,野鐵如此說道。


    「員工們雖然覺得,佐太郎偷走香爐跟女人一同跑掉並非不可能發生的事,但也有人認為,如果真要這麽做,等逃跑時再帶走香爐不就好了嗎?」


    對佐太郎而言,香爐隨時都能拿走。更何況,他也清楚女傭天天都會進房打掃的事,而加乃那時也不時來找佐太郎,如果木箱一空,香爐不見的事很快就會被察覺了。


    「但佐太郎卻把香爐偷偷藏在哪兒,然後再若無其事地到店頭露臉,這實在有點蹊蹺哦。」


    阿兔狐疑地說:


    「盜走了香爐的人真是佐太郎嗎?」


    「佐太郎為了跟阿紅一起私奔,需要用錢,所以他才想賣了蘇芳,因此盜走香爐啊。」


    「……野鐵,這不是很奇怪嘛?阿紅現在就在這間出雲屋裏,而店裏頭卻沒有佐太郎這號人物呐。」


    更何況,佐太郎可是唐物屋的繼承人,如果他真的需要私奔的費用,大可以偷偷侵占店中款項,或變賣店裏的舶來品,方法多得是呢!五位這麽說。


    「更何況把他雙親錢財拿走的話,之後也比較好處理啊。如果把加乃卷了進來,才會引起騷動。」


    五位這麽說完後,店內陷入了沉靜。野鐵不太高興地說:


    「都是阿紅不好啦!都是阿紅把事情變得複雜!」


    此時唐草從旁插話,它還是個新人,所以還沒什麽說話的機會,這會兒正閑得慌呢。這下子總算找到了插嘴的機會,它開心地把自己的推測傾囊相告:


    「那麽,會不會是店裏的夥計把它偷去賣了呢?而不是佐太郎幹的?搞不好是有人為錢所困,因此偷了店內的東西去賣,這種


    事不是常有?」


    結果罪名卻落到了討厭婚事而離家出走的佐太郎身上,不過,這說法並沒有被野鐵接受。


    「如果香爐是店內員工偷走,那蘇芳這香爐到底是被賣到了哪裏?因為飯田屋要考慮親事對象加乃的感受,聽說把家裏都翻了一遍不是嗎?」


    可是香爐並未藏在家中,不隻如此,深川一帶的道具店裏也都沒買進名為蘇芳的香爐。不隻周邊的道具店,飯田屋已經把所有想得到的地方都調查過了,但就是找不著香爐。


    此時,野鐵突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我想到了!我想到了一個可能的原因!」


    店內靜寂無聲,都等著聽它說是什麽原因。


    「我知道了,可能是這樣哦,一定因為那是個很老的香爐了,所以已經幻化成付喪神,也就是說,它一定是自己從佐太郎的房裏跑了!」


    「嗯,嗯,有可能哦!」


    付喪神全鬧哄哄地,野鐵聽大家這麽附和,講起話來更有自信了。


    「就像我們先前碰到的利休鼠一樣嘛,如果是付喪神,就能自己跑走啦。哎呀,哎呀,果然是我才能想出的好理由啊。」


    野鐵開始自賣自誇起來。


    但此時,一直靜靜在旁聽著的清次,突然把臉轉向阿紅問道:


    「阿姐,你還記得蘇芳那香爐是何時的作品嗎?」


    阿紅點頭,清次跟阿紅曾親眼看見剛完成不久的蘇芳被人買走那一幕。清次繼續說道:


    「據我從飯田屋聽來的消息,製作香爐的名家今年似乎才五十多歲呢。」


    對方仍存活在這世上,也就是說,他燒出香爐的時間就在這幾十年中。


    「因此蘇芳還沒變成付喪神哦,它的年歲還不到呢。」


    清次這話雖然是對著阿紅說的,但其實是說給付喪神聽。而櫥櫃裏的付喪神一聽他這麽說,似乎不太能接受自己的想法居然會被人類給否決,全都默不吭聲地散發出陰險的氣息來。


    但沉默不了一會兒,付喪神就又陸續地聊起天來了。故事正朝有趣的方向發展呢,怎麽忍得住不說呢。


    「聽見了嗎?清次居然反駁我們耶,聽見了嗎?」


    「喔喔,我聽到了、我聽到了。那個毛沒長齊的小夥子居然敢擺架子教訓我們付喪神?香爐……年歲還沒到?」


    「……是嗎,野鐵?」


    「我不知道啦!」


    「哎呀、哎呀、噯、噯!」


    「清次這白癡!說什麽廢話啊!」


    正聽野鐵這麽一說,忽然間從店裏棚架上飛出了一把生意用的圓扇,雖然清次並不站在一旁,但圓扇還是滑順地飛過了店內,巧妙地擊中了清次的額頭。


    「……哎呀!」


    清次臉色鐵青地從帳房內站起,他大步走向放置生意用品的棚架旁,緩緩地拿起了木箱,然後……「唰」地用力上下搖晃。


    「哇哇哇……」


    正聽見箱內傳來了驚恐的呼喊聲,卻又馬上停住。清次從鼻頭哼了口氣。


    「怎樣啊?沒大腦的應該是你吧!」


    話還沒說完呢,棚架內就四處飛出了物品,直朝清次襲來,木箱蓋、繩帶、書……連硯台都有!清次慌慌忙忙地伸手去接以免硯台破碎,但結果連石墨跟抹茶的茶碗都飛了出來!店內掉滿了商品,清次怒吼了:


    「王八蛋!你再不規矩一點,我就把你丟到地上!如果受傷或碎了,你搞不好就當不成付喪神了!」


    此時,金唐革的皮夾正朝他破口大罵的嘴巴襲來,接著又掉到了木板上,同時,清次的茶碗也破了。


    「哇!你幹嘛呀!這會兒非補碗不成了。」


    清次火冒三丈地拿起了皮夾想砸回去,但後腦勺卻突然被人用掃把打中。


    「痛……」


    「你要鬧到幾時呀!快給我住手!」


    阿紅打了清次。阿紅那張臉在紙燈的光線下,仿佛閻王爺一樣可怕,她手持掃把,直挺挺地站在清次跟付喪神麵前。今天,她反常地對付喪神擺出了嚴厲的神色,惡狠狠地拿起掃把,往地上的野鐵又拍又壓。


    「清次!你是這家店的店主,你打算孩子氣到什麽時候?」


    聲色俱厲呀。


    「別再這樣搞得亂哄哄了!事情……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麽久,我還在意著蘇芳,是我不好。」


    野鐵在掃把下轉呀扭呀地想逃出去,但阿紅的心情似乎比她外表跟談話的姿態更不愉快,阿紅使著掃把,將逃出去的野鐵重新按住說:


    「別再跟蘇芳有牽扯了,我也會死心的。」


    付喪神一聽全都停止了動作,大概是因為好不容易才發展到這麽有趣的階段,卻竟然要罷手了,它們一定覺得很無趣吧。


    而清次隻是緊咬嘴唇,站著不動。蘇芳已經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現在連香爐在哪兒也不曉得,這些他都清楚,他也覺得就此罷手比較好,但……


    (阿姐……真的忘得了嗎?)


    清次看來似乎一直瞪著自己的腳邊一樣,阿紅將掃把往他一塞。


    「你好好將店裏回複成先前的模樣。」


    這麽一說,她完全不打算幫忙,正要往店後頭揚長而去。


    此時。


    「請問……似乎正在忙啊?」


    (咦?剛剛說的話都被聽見了嗎?)


    阿紅停住了腳步,而清次也顏麵抽搐,但他們很快改變想法,認為對方應該沒看見付喪神的動作,頂多隻聽到聲音而已,因此立刻接待來客。


    站在那兒的,竟然是清次熟悉的身影。


    「權平大爺?」


    (昨天不是才剛見過麵?怎麽會跑來出雲屋呢?)


    權平這家夥果然難懂,有鬼。清次的眉頭皺成了一團,阿紅趕緊若無其事地在店門口附近坐下來掩護清次。


    權平滿臉陪笑地說:


    「哎呀,昨天出雲屋大爺不是把東西借給了飯田屋嗎?我想,今天您去取東西時,搞不好能從飯田屋那兒聽到點什麽消息呢。」


    所以權平就趁著出來辦事時,順道來出雲屋探探。


    「權平大爺,您還真清楚我們店的位置啊。」


    「噯,這個……昨天您跟飯田屋的夥計說明時,我正好聽見了。」


    權平昨天似乎留神著清次的談話。此時阿紅走近,一副對權平很不好意思的樣子說:


    「清次蒙您照顧了,我們……我們店裏亂七八糟的,您別介意,請坐下吧。」


    權平看著東倒西歪的店內,苦笑著說:


    「看來,正在重新布置啊?」


    不介意的話,自己就邊幫忙整理大家邊聊天吧,權平如此建議。


    「不然明天可能來不及開店呢,老板娘?」


    「哎呀,清次是我的弟弟,我是他姐阿紅。」


    阿紅沒多想的報上名號,此時看到店內一片狼借仍若無其事的權平,卻忽然像被雷擊中般地全身僵直。


    「阿紅?在深川開古道具店的阿紅姑娘?」


    似乎看見了什麽難以置信的人一樣,死盯著阿紅瞧,清次立刻又皺起了眉頭。


    七


    權平圓睜著雙眼久久不動,清次抓住他的手,把他給拖到店頭前去坐下。


    然後認真地問:


    「我姐怎麽了嗎?」


    權平這會兒依舊一直盯著阿紅,但很快便問起了一大堆問題。


    「請問是在哪兒出生的?」


    「請問阿紅姑娘從幾時起,來到這出雲屋的?」


    「沒人跟您同住嗎?」


    阿紅一一回答初見麵的權平所提的疑問。


    「我原本住在日本橋,因為火災逃了出來。家父那時往生了,所以之後我便搬到了深川。」


    清次的養父正是阿紅的叔叔,因此孤身一人的阿紅,便來依靠出雲屋。


    「原來如此啊。」


    權平邊說邊要落淚,沒一會兒,他就大大地歎了口氣。


    清次正色對著權平問道:


    「權平大爺,難道您也在找飯田屋佐太郎嗎?」


    清次剛開始隻覺得權平一直幫他找人,是個很親切的人,但難道,權平實際上隻不過是利用清次,來找自己要找之人?


    權平對清次這番談話充耳不聞,隻是對著阿紅又問:


    「那蘇芳……也就是佐太郎的出走,跟阿紅姑娘沒有關係囉?佐太郎大爺人不在這兒嗎?您不知道他的下落嗎?」


    阿紅搖頭。


    「所以,清次大爺是為了阿紅姑娘而去尋找佐太郎囉。」


    「因為火災後不久就聽說佐太郎不見了,所以阿姐心頭一直掛念著這事。」


    權平大大吐了口氣,清次麵對權平。


    「反正我們這間店也不大,您大可隨便搜,走過之處也順便收拾一下吧,這樣我們可感激不盡囉。」


    也可以問問左鄰右舍,反正,佐太郎從沒來過出雲屋。


    「哎,真是的……」


    權平昨天才得知清次在深川的店舖所在,因為謠傳阿紅人就在深川,所以權平心想—令天來碰碰運氣吧,看能不能找著應該是跟佐太郎私奔了的阿紅住在哪兒?所以才過來這兒。


    「線索又斷了……」


    「請問,權平大爺為何要找佐太郎呢?」


    阿紅如此間,權平卻眼瞪著天花板,沉默不語……但因為阿紅一直看著他,權平也隻好開口:


    「我家小姐……還沒從那件事情解脫出來呢。」


    權平說,他正是佐太郎的婚約對象加乃父親所開的住吉屋掌櫃。


    「是加乃小姐店裏的人?」


    就是贈送香爐蘇芳的那位千金,也就是佐太郎原本的未婚妻。阿紅的驚訝之情溢於言表。


    「我家小姐因為婚事就此喊停了,到現在還沒出嫁呢。」


    家長雖然也談起了別的親事,但她就是毫無興致,而且愈來愈少說話,連習藝之事也荒廢了。最近,淺川屋……也就是加乃父親的堂弟,對她那樣子很心疼。


    「原來淺川屋大爺是加乃的親戚呀。」


    人與人間的緣分,在清次腦海中兜成了一塊兒。當正在搜尋蘇芳下落的清次出現在鶴屋時,淺川屋產生了興趣,認為清次或許能找到佐太郎,而對他產生期待。因此,他才會那麽親切地幫清次。


    「因為清次大爺您連佐太郎的俳號是蘇芳的事都知道,所以他認為,您肯定是個有緣人吧。」


    誰會料到清次居然是阿紅的親戚,權平如此說。看來,鶴屋對出雲屋姐弟的事,完全沒泄露半點風聲。


    此時,權平有氣無力地笑了。


    「我原本以為隻要找到阿紅小姐,就算你們兩人沒在一塊兒,你應該也知道他的下落。」


    但結果,阿紅居然也很辛苦地在找尋佐太郎,真令人吃驚。權平完全沒料到事情竟會如此。


    「加乃小姐覺得是自己把香爐送給了佐太郎,所以才害他離家出走,因此一直悶悶不樂。我以為找到了當事人後,請他好好跟小姐說一說,可以讓小姐寬心。」


    權平如此泄露心聲,而清次則從旁偷瞄著他。


    (權平大爺說他是淺川屋的親戚,照他這擔心的模樣看來,該不會……)


    該不會是婚事成空的加乃與這位有親戚關係的男子之間,也正在談親事吧?看來,權平的心思已經放在了加乃身上,所以才會這麽努力尋找佐太郎。


    可是加乃小姐現在對成親之事毫無興趣。


    (權平大爺也是想把從前的事做個了結的人呐。)


    幾個人的姻緣線就這樣糾成了一團,解也解不開。


    (雖然不知道誰跟誰的綁成了一塊,但隻要找著佐太郎,至少這些緣分都會定下來吧。)


    所以,現在大家才會找著佐太郎,清次歎氣。


    「哎,真是煩死了。我偶爾啊,會想要揍佐太郎那麽幾下呢。」


    權平因為不小心說出了心底話而苦笑起來,阿紅神色怪異地看著清次。


    「那麽,大家都互相了解對方的情況了,事情也算有個底……權平大爺,出雲屋對佐太郎的事是真的什麽都不知道。」


    清次搖頭把掉在地上的東西,從付喪神開始撿起。不管如何,明天如果想開店,就得先把這些東西給整理幹淨才行。


    權平聽清次這麽說後卻不打算回去,反而幫忙整理。結果阿紅臉色通紅地說:


    「都是清次不好啦,明明就應該讓他自己收拾才對。」


    阿紅邊說邊伸出手,開始不停將東西放回櫃子上去。結果,從木箱蓋下出現了清次的茶碗,破碎得還挺嚴重的。


    「哎呀,真是的,不叫補碗的來幫忙補一下不行了。」


    清次的臉皺成了一團,手拿著碎片這麽抱怨。接著,他稍微側頭再次凝視著茶碗碎片。


    「說來,不管是什麽名品,陶瓷就是陶瓷,隻要掉在地上就非碎不可。」


    即便是蘇芳也一樣。


    「什麽意思?你是說,有人把蘇芳給打破了?」


    但是收藏蘇芳的木盒裏卻連個碎片也沒有啊,權平搖頭。何況,如果真不小心打破了蘇芳,隻要清楚明說,事情也比較好解決呀。


    但清次似乎並沒留神權平的話,他隻是一直凝神盯著破碎的茶碗猛瞧。


    接著,他忽然看向權平,問他明早要不要一起出門。


    「哎呀,找到了!」


    光線微弱的倉庫二樓傳來了說話聲。


    隔天,清次跟權平去的地方正是加乃父親的住吉屋。清次如果獨自前往,當然進不了對方的倉庫,所以他才會邀權平同往。


    住吉屋一聽說可能找得著蘇芳,驚訝之情毫無掩藏。他又是另一個想做點什麽事來幫加乃解開心結的人,隻要任何有可能的辦法,他都想姑且一試,所以清次也就順利地進了住吉屋的倉庫。


    「我現在拿下去了。」


    清次手持絹布包起的物品,快快步下了階梯,回到一樓。權平跟住吉屋正在眾多的庫存商品中等著,連淺川屋也來了。


    清次將青碧色的絹布放在了大木箱上,在三人麵前解開結,從滑溜溜展開來的絹布上,出現了草花圖案的蘇芳色香爐。權平驚呼:


    「是蘇芳!沒壞啊!」


    「也沒被賣掉啊!」


    住吉屋也掩不住驚訝,原來蘇芳這香爐早已經回到了住吉屋裏。


    「出雲屋大爺,怎麽會這樣呢?能不能跟我們解釋一下?」


    清次被淺川屋這麽一問,回說若是靈光乍現的想法,自己倒有。


    「不過我沒什麽證據就是了。如果各位願意將我現在在這間倉庫裏所講的話收在心底,那我願傾囊相告。」


    眾人一致點頭,清次便在昏暗的庫房中,將他對事情的來龍去脈所做的推測一一說出:


    「事情也許是發生在加乃小姐開始談婚事時,或者,是在她把香爐送給了佐太郎之後發生的。」


    蘇芳這香爐是個卓越之作,而且還跟佐太郎的俳號同名,因此加乃也許覺得冥冥之中兩人有緣,所以將香爐送給了意中人。


    但佐太郎並沒有加乃想像中那麽喜愛香爐,也就是說,光靠香爐並無法讓親事順利進行。


    「加乃小姐發現佐太郎不管是對香爐或對自己,都沒有想像中地傾


    心,所以她便趁著去飯田屋找佐太郎時,趁在房中獨處之際拿出了香爐,把它帶回這倉庫裏。」


    那時,她可能是帶著布包之類的東西,將香爐放在裏頭帶回。因為她在蘇芳的木箱裏放進了替代品,所以才沒人察覺。


    「應該是放了一些小物品進去。」


    如果佐太郎很快就發現香爐被掉包而引起了騷動,不知加乃是否已經想好該如何對應,這部分旁人無從得知。也許,加乃是希望佐太郎能來問她為什麽要這麽做?心中在想什麽?可是佐太郎卻不曾再打開蘇芳那木箱。


    「加乃小姐大概也有些意氣用事了,她心裏大概也不喜歡自己被漠視吧,所以便故意常跑佐太郎家,乘機下手。」


    為了要引起騷動,必須找個機會把替代品給砸了。隻要把陶器砸成碎片,就能藏在腰帶裏,如此一來就算不拿袋子過去,也能全部帶走。夏天的薄織和服裏,也塞得進去。


    「一定是進了佐太郎房裏後,快手快腳地把這些小物件給弄碎,然後再讓奶媽帶出房間。一般人並不會留意奶媽的行動,所以不管是丟到外麵的垃圾堆裏,或是丟進河裏,都很好解決。」


    佐太郎不一會兒便發現香爐不見了,結果全家慌成一團。後來,沒想到兩家協議將香爐當成是嫁妝的一部分。


    「加乃小姐應該以為這下子,意中人的親事應該是底定了,誰料到……」


    之後便如大家所知,佐太郎從親事與父母麵前徹徹底底消失了。


    當然,他也從阿紅的麵前消失了。


    這便是清次所推論出來的,發生在香爐身上的故事。權平眉心糾結。


    「是因為心裏遺懸著那件事,所以小姐才至今掛念著佐太郎大爺嗎?」


    「加乃小姐心中……恐怕是覺得對佐太郎過意不去吧。」


    「過意不去?」


    住吉屋與淺川屋互看了一眼。


    「佐太郎原本是唐物屋的繼承人,卻因為自己的所作所為而使他離家出走,離開了安逸的生活,遠走他方。」


    如果心裏這麽憂愁著,那事到如今更不敢跟雙親說出香爐的實情了,隻因為自己意氣用事,而害人……害人一生呐。


    「加乃小姐如果剛好是個體貼的人,那她心裏一定更難受了。」


    清次如此作結。


    誰也沒否定他的話。清次又瞄了一眼優美的香爐,平靜地說:


    「之後,她也許時常會想起,事情原本不應該演變成這種情況的。」


    清次說,若她再這麽一個人煩惱下去:心情一定煩愁至極。現在既然已經知道了來龍去脈,還是好好跟飯田屋說明一下香爐的事,如此一來,加乃小姐心頭的負擔也會輕鬆點。


    「再來,就請權平大爺多聽聽她說話吧。」


    這麽一說完後權平的表情豁然開朗,陽光也從外頭斜灑進了倉房。


    (嗯,這邊應該不會有問題了……)


    清次多少安心了些,但……他也想讓阿紅早日重展歡靨。他的視線輕輕掃過了優美的香爐,心頭上浮現出一個人的臉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付喪神出租中!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畠中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畠中惠並收藏付喪神出租中!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