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陛下放回客舍安頓好,嚴江沒有繼續湊郡守家的熱鬧,而是去看了那土高爐。


    經過幾日趕工,高爐已經修好,它分為兩層,上下各一個風口送風,嚴江將風箱加了木齒輪連接踏錐,做了個腳動送風裝置,告訴來往的村人隻要踩錐,也可將食物放在旁邊的熱爐裏烘烤,不收費用。


    這種結構非常粗糙,沒有處理過的齒輪連咬齒都不均勻,一踩起來人費勁裝置磨損也厲害,但嚴江本就隻是弄個短期活,應付十天半月就差不多了。


    很多舍不得柴禾的村人很是願意,他們沒有麵粉,但把麥子放進去烤成爆花也是一道好食,或者將陶罐放入其中煮飯也是很好,而且可以很多罐子一起烤煮,踩踏卻隻需要那麽一兩個人,遠比在家開火劃算,於是很多人便在這裏蹭火,省些柴火。


    在用碳火開爐,加入鐵礦粉末之後,需要的就是等待了,而且一但開火,爐火便不能停歇,否則爐裏的融鐵便會冷卻硬化,再融時便容易毀爐了。


    嚴江從清晨看到下午,好不容易才讓這些人熟悉了送風速度和維持溫度,本想繼續看著,卻有士卒來報,說李信公子有急事要見他。


    想到早上那十棍的嚴實,這位怕是躺在床上下不來,他仔細吩咐了其中最機靈的一名士卒,告知看好爐子有重賞後,便去見了李信。


    ……


    “江兄你來了,江兄快坐下,天啊,我居然也被納入禁衛了,江兄,你捏我一下!”躺在榻上的李信興奮地想要爬起來,但牽動傷口,又呲牙咧嘴躺回去,眼裏的星星都要掉出來了,“同是將門之後,那蒙恬蒙毅那兩兄弟不過長我幾歲,如今一個已是將軍,另外一個都是郎中令了。可就算他二人,也是自請入朝,但如今陛下竟然親自召我入殿,這是何等另眼相看!我將來定然能為國之大將!”


    進了李家宅院,這位一點都沒有躺屍該有的樣子,倒是白讓他擔心一場。


    於是嚴江隻能點頭應付,心說這倒沒錯,隻是你猜到開頭沒猜到結局。


    “隻是,那個、那個江兄弟,我家裏的地吧……”李信突然有點吞吞吐吐,甚是不好意思,“怕是不能給你種什麽了。”


    “發生何事?”這怎麽行,嚴江心說我已經開始給苜蓿種子催芽了,你來這麽一手不是整我麽。


    “我也是剛剛聽爺爺說的,”李信低聲道,“屯留城的叛民要被押到狄道開荒,以後至少一兩年,狄道的糧食恐怕都會緊張,可能沒有空地給你種那些古怪之物——咳,當然,我是很喜歡你那些東西的,如果你願意的話,不如和我去鹹陽,那裏有得是地予你種。”


    “屯留叛民?有很多嗎?”嚴江皺眉,至於去鹹陽就算了,秦王不個好惹的。


    “聽說有一萬戶,”李信左右看了看,才談起國家大事:“先前陛下的弟弟——也就是長安君成a與將軍壁在屯留城起兵叛亂,才幾個月就被大王平定了,將軍壁和數萬將士都被斬首,按秦法,數萬將士們的家人都會被貶為隸臣妾,屯留的城民沒有出來反對叛軍,都被連座,與叛軍同罪,他們的財物被收入國庫,活著的人都要被流放到我們隴西開荒。”


    他想了想,又把爺爺的話重複了一遍:“屯留在大秦最東,隴西在最西之處,相隔千裏,而今就快入冬了,一路上體弱的都要死在路上,就算如此,最後過來也有三四萬人,開荒費時費力,別看隻是六十頃地,也能活上數百人呢。”


    這也太可怕了!


    嚴江算了一下,如今秦國東部在山西,西部在甘肅,中間隔著陝西省,哪怕直線也隔了至少五六百公裏,更不用說黃土高原現在還是山青水秀,哪可能有直線給人走啊。


    “他們走過來,怕是要半年吧。”嚴江不確定地道。


    “最多三個月,”李信搖頭,他見多了流放過來的刑徒,知道其中的關係,“他們已經是罪民,再失期便要罪加一等,一旦淪為隸臣妾,那真是子孫都不得翻身了。”


    這就很暴/政了。


    嚴江心想著這些平民分明就是天降橫禍,長安君是什麽人,是秦始皇的親弟弟,屯留是他的封地,他想在哪裏起兵叛亂,豈是這些平民說了能算的?如今他們田產、房屋都無,還要拖家帶口被流放邊境,無屋無米,這要怎麽過的下去?


    “那這麽多人,你們應付得過來麽?”嚴江有些擔心地問,種不種這不是問題,大不了換個地方,但眼看快入冬了,那多人一下湧入隴西要怎麽辦?


    “怎麽應付不過來,流放已經不是第一次了,狄道關能變成隴西郡,人不都是那麽來得麽,”李信不以為然,他在這長大,見得多了,“他們過來後,會先把家裏最不需要的人賣作隸臣妾,然後很多人一起搭個窩棚躲過冬天,凍死些人後就自己開荒,按秦律,開出的土地會有一兩片分給他們,就算是在這裏安家了。”


    嚴江微微點頭,心裏有些計較。


    “說真的,你和我去鹹陽吧,那裏好玩好吃的多了去了,要什麽都有,”李信還是不放棄,扯著他的袖子用心勸慰道,“你騎射那麽厲害,跟著我,要不了幾年就能出人投地,不說得個萬戶侯,做個將軍也是夠的!”


    嚴江一邊說著不敢當一邊告辭了,李信還不鬆手地想拖著人,被他一捏手腕就喊著痛放開了。


    回到房間裏,正好主子醒了,想到昨天晚上主子都沒吃什麽東西,嚴江更是親手碾細牛肉幹,熬了一碗香噴噴的牛肉羹給它補補。


    主子心情不錯,大翅膀背在身後,一邊吃一邊靜靜地聽他說話,仿佛在等待讚揚。


    “……屯留城的平民就這樣被流放到邊境,也是慘極了,”嚴江說起在李信那聽到消息,歎息道,“我以前聽說大秦殘暴時感受還不深,但今日一見,卻真的是一點餘地不留,人明明是最寶貴的資源,怎麽能如此浪費呢?”


    主子吃肉羹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大大的眼睛裏溢出危險的氣息,這可是謀反!


    嚴江卻當是燙了,還給它吹了吹,同時歎息道:“這一下就把我的計劃打亂了,不過我想幹的事情正缺人,如果能想想辦法,也許是個機會……”


    他思考同時,喂食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我可以多修一點高爐,把這裏做一個煉鐵的地方,正好這裏與渭水相連,鐵器可以直入鹹陽,有了錢,多買麥麵便能多活些人,支持他們開荒,一直到開出的荒地可以養活他們,同時也可以讓他們種我給的良種,別的不說,苜蓿和棉花都是非常適合在這裏種植的。”


    他問過這裏的老農,知道這裏日照充足,氣候溫和,是典型的溫帶大陸氣候,趁現在趕緊種苜蓿還趕得及收一茬,這東西不但畜生能吃,人餓時用來充饑也是很好的。


    想到這,他緩緩道:“等明年開春,開荒的新地可以先種苜蓿,這種有根瘤的植物不需要氮肥,什麽地都能長,土地上可以放牧,用牛羊的糞便肥地,再種小麥,必然要增產些,同時牛羊也可以換取大量小麥,至於牛犢羊羔,可以去找祁連山那邊的月氏部族買,你說是不是,陛下?”


    甘肅河西走廊那塊如今並不是以後的半幹旱區,而是水草豐美之地,陛下對那邊的山羊肉特別滿意。


    陛下一臉冷漠地看著他,沒有回答。


    “啊,先前路過月氏那裏我們好像為了小黃做了個仙人跳,月氏王怕是對我有點意見,這事最好是郡守出麵去談。”但郡守怕是不會聽他意見,嚴江突然間有些苦惱,早知道逃跑時那一箭就不去射月氏王的豹皮帽了,可是他的馬那麽乖巧可愛,怎麽能因為人的爭端去射無辜的它呢?


    “對了,李信還鬧著要我給他當門客,說我能當個將軍呢,當時就尋思著……”嚴江把這事當笑談給陛下說起,全然沒發現十分不悅的陛下突然間挺胸而立,隻是輕笑道,“我想當將軍在哪裏當不能當?關鍵是他家秦王是出了名的小心眼啊,入他家再想去別家浪就難了,肯定被他指使到死——哎痛,你快鬆爪,有話好說。”


    陛下充耳不聞,立在仆人大腿上的雙爪越加收緊,怒氣膨發。你還想去別家?別家是哪家,我現在就去滅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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