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江來的時候, 以為荊軻的消息會很難找,畢竟刺秦一事,肯定超級機密,他還想著要不要借秦國上卿的身份去燕宮試探一番呢。


    但沒想到的是,這荊軻的消息,傳得到處都是,小街小巷人來人往, 都在說他的事情。


    不用問別人,就已經被被動科普了。


    太子丹歸國後, 效燕昭王之事, 廣邀天下豪傑入燕。


    但可惜的是, 無人理會,甚至去找隱士的途中消息不密, 被隱士知道了,大多早就跑掉,見一麵的機會都不願意給。


    嚴江一直很好奇一件事,就是戰國能人異士輩出,為何秦滅六國時不見聰明人出來合縱連橫?


    但現在看他, 他似乎找到理由了——無論你有蘇秦張儀之才,還是廉頗李牧之能, 凡去求見主君, 必得給出解決問題的計策,商鞅見秦孝公給了變法之策;蘇秦見燕昭王給了合縱之策;張儀能連橫;範雎遠交近攻……


    可如今秦國一家獨大,見主君, 那就得給出抗秦之策,可是,誰給得出來啊!


    嚴江把自己代入想了想,他要是穿成哪國君王弄出□□□□再變法圖強拚死搏也許還能苟一苟,如果是謀士,那絕對是來一個涼一個,來兩個涼一雙。


    由目前看來,這些聰明人太聰明了,那些縱橫兵家們未必看不出六國衰落,強秦獨大的局麵,所以麽都入秦國效力,被秦王將光芒掩去,要麽就自己找地方喵起來,觀望時機,免得被扯進六國泥潭之中。


    而燕太子丹這一年來,招攬的多是遊俠豪傑,他找來一位隱士田光,而田光推薦了荊軻。


    這一年裏,荊軻被封為燕國上卿,太子丹半月就修了一座大宅相送,然後又把自己後宮裏沒寵幸過的美女送給荊軻,隨後更是成天宛如夫人般對他關懷的無微不至,讓燕國上下瞠目結舌。


    其行為之荒唐,幾乎大街小巷都在議論,這些古代的群眾更是把荊軻的來曆往事從頭到尾給扒了出來。


    這荊軻是衛國人,喜歡讀書、舞劍,少年時想在衛國當差,可當時已經弱得隻剩都城了,衛元君就對他的劍術與才華沒有興趣,後來衛都被秦國所得,他既亡國,便到處遊曆想得重用,他去榆次見過蓋聶,想討論劍術,頭鐵地不認可蓋聶的理念,被蓋聶瞪一眼就嚇走了,後來他在邯鄲和劍士魯句踐玩六博,結果又吵起來,被魯句踐發怒嗬斥,他以逃走了。


    後來他遊蕩到燕都,成天和一個屠狗者混一起,聽說是有親戚關係,後來高漸離助太子回國後,和荊軻結交了,三個人成天混一塊擊築舞劍唱歌喝酒,上頭了就抱在一起大哭……


    有這樣的操作,說他劍術厲害,抱歉,他們燕都上下都是不相信的!


    這種故事嚴江聽得津津有味,每天不落地在酒肆裏聽著,今天好像又月什麽大新聞,旁邊三座說的都是這事,說到興起處,還聚攏到一塊,八卦得唾沫飛揚。


    “知道嗎,前些日子,太子得了一匹千裏馬!就邀請荊軻出門遊獵,結果荊軻隨口說想吃馬肝,喝!太子立刻就把自己的千裏馬宰殺了,送了份炒馬肝給荊軻!”


    “這算什麽,好幾個月前的事情了!新出的那事才叫厲害呢?”


    “哦,快說快說!”


    “就昨天,太子請荊軻在宮中喝酒,讓他的侍妾在宴上服侍,結果給荊軻斟酒的侍女長得美,荊軻就說了句‘美手如玉’……”


    “那太子肯定要把這女子送給他了吧?”有人半羨慕半嫉妒地道。


    “不,那荊軻說‘不必,吾隻愛手而已’。”那八卦者說到這,停了下來,掉起大家胃口,紛紛催他快說。


    頓了一下,那人才繼續道:“結果立刻,太子就將那女子手砍了下來,送予荊軻!”


    這操作太風騷了,別說周圍的人們紛紛爆粗,連一邊偷聽的嚴江都噴出酒水來。


    “這、這,王上都不管的麽?”


    “自太子歸國,王上便讓太子攝政,再不問政事。唉,王上到底上了年紀,以後,這燕國都是太子說了算了。”


    嚴江聽到這,終於把事情撏清楚了。


    這是趕鴨子上架啊!


    一時間,他都有些同情荊軻了。


    這人的專業居然是懷才不遇的文武雙全的人設啊,可惜不是主角,看起來兩邊都會,但兩邊都不精啊,想想看,這就相當於,想當於——將來劉邦追回韓信後,韓信洋洋灑灑一番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然後敗項羽取天下的漢中之策,卻沒有得來劉邦的讚賞目光,而是被對方一把抓住,塞一把寶劍,說你的意見雖然好,但是太慢了,聽說你劍術不錯,不如拿我的斬蛇劍去麵見項羽,趁其不備取他狗頭,到時楚軍必敗,你我便可東出了!


    真是太可怕了。


    太子丹如此禮遇荊軻,相當於把他架在火上烤。


    若是荊軻不願意甚至將事情透露出去,那他就是無信無義之人,必被天下人唾棄之。


    反而不如拚死一搏,得個名揚天下。


    “這戰國啊,真是太殘酷了。”他忍不住歎息。


    正在這時,有人在櫃台上沽酒,居然是前些日子見到的慶離,對方見到他後,打了個招呼。


    嚴江正巧無事,便請他一起喝酒。


    “慶兄不是住在鄚城嗎,怎會來薊城沽酒?”嚴江好奇地為他斟了杯酒,問。


    “我本居於薊城,隻是我有一遠親族弟這些日子被貴人賞識,總在遊說我相助,我才回鄚城處理此私事,處理完了,這才過來。”慶離慢慢品嚐著美酒,“嚴卿這些日子過得可好?”


    “甚好,”嚴江微笑道,“這燕國,真是讓我開了眼界。”


    慶離苦笑一聲:“你也聽聞那荊軻之事了?”


    嚴江放下酒杯,安慰道:“這世事煩雜,我見太子丹非尋常人,如此禮遇,必有所求。”


    慶離有苦難言,隻能歎息道:“這禮遇,豈是一般人當的起的。”


    嚴江不好說太多,隻是與他碰杯:“船到橋頭自然直,來,喝酒、喝酒。”


    “船到橋頭自然直,不愧是上卿,說得就是有理,來,喝!”慶離與他舉杯。


    兩人默契地喝了一會,都聊起了自己遊曆天下的事情,嚴江從西而歸,有的是風土人情,故事傳奇,慶離年輕時也走過大江南北,一時間,竟大有知己之感,相見恨晚。


    慶離說他是來自齊國,是慶氏的後裔,祖上追述到齊桓公旁枝,後來田氏竊國,慶氏的一支就遷居衛國,衛國當年也是大國,隻是不變法不圖強,盡早有滅國之日,呂不韋是衛國人,拿了衛地後,反而放了衛元君一條生路,隻是雖如此,還是有很多衛人覺得秦國於他們有滅國之恨。


    嚴江和他說了一會天下大勢,又說了西方之地繁華文明不輸中原,卻毀於戰火,說秦王有其天命,對天下有大任,必然經曆血火考驗。


    慶離聽得點頭,然後看天色漸暗,便告辭了。


    嚴江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支起頭,有些困惑的皺眉。


    有這樣的好手不用,荊軻曆史上,怎麽卻是帶著秦舞陽那豬隊友呢?


    難道是感情不夠深,不願意一起赴死?


    另外,荊軻刺秦之事,要不要阻止呢?


    雖然肯定是有驚無險,但到底……一場,萬一成功了呢?


    到時還是提醒一下他吧。


    嚴江如是想著,起身回了客店。


    陛下最近總是醒得很準時,最近愛用冷的理由鑽他的衣服。


    嚴江總是很難拒絕這麽可愛美麗的動物,隻能隨它去了。


    陛下在他手上爬著字母表,辛苦地告訴他最近不要向楚魏那邊過去,那邊可能會有兵災,就秦國探子收到的消息,楚王悍在得知趙國被滅後,就頻繁聯係韓地的舊貴族,並且征兵調糧,想是秦國連滅韓趙,嚇到他們了,所以楚國準備再合縱攻秦。


    “所以,你準備和燕國交好?”嚴江聽懂他的意思,“你想穩住齊燕,趙國如今剛剛占領,你分不出手來?”


    陛下滿意地點頭,他就知道阿江最懂他的意思,燕國本就不是他的下一個目標。


    魏國大梁離韓地不過百裏,與秦地邊境接壤,拿下那裏,比拿下的燕國更重要,不但可以避免合縱再起,還能騰出手來,把最不安定的楚國收拾了。


    “最不安定的,不一定是楚國啊,”嚴江把手放在鳥翅膀下取暖,悠悠道,“太子丹對你甚是不滿,欲行要離專諸之事,你可得小心些。”


    陛下萌萌地挑了眉,表示那阿江會回來保護我嗎?


    嚴江輕哼一聲:“那可說不準。”


    陛下瞬間心中有數,美美地蹭了阿江的脖子,表示不必擔心,我定會加強戒備,且有你相陪,這天下寡人大可去得。


    嚴江被捧了一下,輕笑一聲:“知道就好,以防萬一,你別親自接見燕國使臣便可。”


    陛下眼眸微動。


    那,他若親自見燕國使臣,阿江,定是會歸秦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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