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興盛。


    在第一日遊覽時, 嚴江便感覺到了此地之不同。


    這裏幾乎所有士卒的兵器都是鐵器,要知道秦國武器如今還大部分是青銅呢。


    城中糧價平穩,饑民不多,熱鬧又繁華,就是街道髒了一點,沿途的牲口庶民隨地大小便是古代城市無法解決的問題——秦國要好一點,畢竟棄灰於道也是要挨罰的。


    在休息了一日後, 嚴江本想拜見魏王增,可是魏王以身份不適為由拒絕了。


    貓頭嬴陛下在一邊嘎然一笑, 它已經悄悄聽過了, 有人已經將燕國祭天時的天罰與嚴子在代城引來的天雷結合到一起, 魏王為了以防萬一,對左右曰:半點都不想見到嚴子。


    於是嚴江退而求其次, 想去信陵君墓前祭拜一番。


    公子假自然同意,兩人還一起聊起了戰國四君子的風姿。


    “信陵君乃是四君子之首,江欽佩以久,可惜路途遙遠,至中原之日, 世上已無信陵君。”嚴江喝著酒遺憾地說。


    “大爭之世,方有大戰, 如今有強秦治世, 又哪是四君子能回天?”公子假一杯飲盡,歎息道。


    “不試試,如何得知, 倒是如今大梁,並不如何見君子養士呢?”嚴江好奇地問。


    養門客是戰國時代這些公子、丞相、將軍的最大喜好,但是他來大梁轉了幾天,都沒怎麽見到有幾個門客,比邯鄲還不如,郭開就不說了,公子嘉沒失勢時,也養了幾十個呢。


    而當年信陵君魏無忌更是養了數千門客,甚至於魏王不願救趙時,他幹脆帶著幾千門客準備去給邯鄲解圍。


    公子假聞言有些無奈,組織了一下語言,才淡淡道:“魏失東郡、河西、衍地之後,土地甚是不足,公士疲弊,自然難以再養百千士。”


    所以,這是沒有土地,就養不起那麽多閑人了?


    嚴江忍不住看了一眼陛下,陛下泰然自若地看回去——寡人就是搶了魏國大半土地又如何,有本事自己搶回來啊。


    於是嚴江遺憾道:“竟是如此,但我一路觀魏國私學成風,應是有良才無數才是。”


    公子假微笑越發勉強:“秦有求賢之令,魏國有才之士皆喜入秦,願留魏者少矣。”


    嚴江又看了陛下一眼,看看你幹的好事,我這天都要聊不下去了。


    陛下愉悅地嗑了一塊肉,還去喝了一口阿江杯裏的酒,就很美滋滋。


    嚴江無奈,繼續和公子假搭話道:“公子不必遺憾,隻要商貿繁華,國庫充盈,必能再開求賢,得興田之名士。”


    公子假凝視著嚴江,這位年輕人眉宇間帶著幾分審視,才謹慎道:“秦國先下韓地,又滅趙國,如今陳兵三十萬於燕地,如今天下驚恐,來往大梁商隊,比之去年,已少了大半。”


    嚴江更是尷尬,幾乎就要接不去,隻是轉移話題道:“公子何必煩擾,今日我一見城牆衛士,皆是難得精銳,便是秦軍,也大大不及。”


    陛下在一邊歪了歪頭,沒吱聲,那些士兵是挺不錯的,隻不過嘛……


    “此乃魏武卒,為昔日吳起所訓之兵,能入嚴子之眼,也是他等榮幸。”公子假臉上的微笑終於真實了些,不無炫耀地道,“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屬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負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帶劍,贏三日之糧,日中而趨百裏。中試則複其戶。”


    嚴江點頭讚歎,這是世界上最早的特種兵啊,身穿三層重甲,拿十二石重的弩,每人身上背五十隻箭,還要帶著戈和三天的糧,一天走一百裏路,這樣的士兵才能被錄取成魏武卒,錄取了就由國家給最好待遇,難怪看起來比秦軍還厲害。


    “昔日吳起領魏武卒五萬,橫掃天下,大小六十四戰,百戰百勝!”公子假傲然道,“陰晉之戰,更是以五萬破秦五十萬眾,名留史冊,無人能比之。”


    嚴江繼續讚歎:“恨不能親見吳起,後來呢——”


    他猛然打住,他想起來了,後來吳起被趕走了,領魏武卒的人,如果沒記錯,是龐涓,沒錯,就是那位陷害孫臏、挖了師弟膝蓋骨的師兄,然後孫臏逃去齊國,在馬陵靠著能上語文課本的減軍灶計策,把二十萬魏武卒和師兄龐涓一起送上青天。


    魏國當時可是大出血了,好在魏王能屈能伸,立刻向齊王稱臣,這才蒙混過滅國這關。


    想到此處,公子假的微笑瞬間就變得公式化起來,他平靜地把話題引開:“後來吳起事楚,楚國因此而強,曾聽聞嚴子喜遊諸國,不知可有去楚國一遊?”


    嚴江略略思考,道:“尚未。”


    “那嚴子可是錯過了大好山河,”於是公子假綻放微笑,開始向嚴江安利起楚國的好來,“楚地山川廣闊,名勝無數,更有巫醫巫法,奇妙神異,必能讓你眼界大開。”


    如果不是陛下昨天打聽出消息,嚴江肯定會被吸引,但今天這麽一聽,就得公子假的行為甚是刻意,嚴江忍不住道:“我曾聽聞,楚魏甚是不合?”


    相比秦國這個老虎,楚魏之間的接壤最大,兩國從建立起就為宋、魯這兩份國土爭議不斷,尤其是宋地故土,宋魯兩國皆被滅,但宋是當年天下最繁華的商貿之國,魯是出過魯班這種點科研樹的先進國度,要是這兩國當年願意變法,可能也不會那麽容易被滅。


    公子假沒遇到過這麽不配合的客人,臉上的微笑幾乎就要掛不住,若嚴子隻是普通士子,他早就下令把他轟出國境——不、冷靜、冷靜,且不說他是秦王親下召令要六國善待之人,便是他本身的天罰之能,就不能輕易觸碰。


    於是公子假深吸了一口氣,勉強道:“嚴子有所不知,六國雖紛亂,但也是一時之氣,略有紛爭,也是小事,事去便無痕,再者,因私怨若謗他國,非君子所為。”


    嚴江於是順驢下坡,誇獎了公子假的心胸廣闊。


    公子假這才道:“再者,楚國如今春申君尚在,嚴子若想見四君子,且要快些,春申君年事以高,再晚,怕是見不著了。”


    其實春申君前兩年已經不在了,但沒關係,這亂世有個消息不準,也是常事,楚國甚大,夠他遊上兩年了。


    嚴江聞子神情頗為心動,謝過公子假,說是拜祭了信陵君墓後便去楚國一見。


    公子假大喜:“既如此,明日吾便帶你前去。”


    嚴江送了公子假出門,看他出門後長鬆一口氣,回來時,神情便有些不好。


    “不想我竟亦有被嫌棄的一天,”向來被諸國王公挽留嚴江略不悅,揉著陛下的頭,就很氣,“還是陛下你有眼光,知我才華。”


    陛下滿意地咕了一聲,那還用說。


    倒是旁邊的優旃苦笑了一聲,給嚴江將酒斟滿,輕輕道:“十年將過,不想魏國王公依然懼士如虎。”


    “這是為何?”嚴江奇怪了,名士是治理國家的優秀人才啊,王公怎麽會懼怕呢?


    優旃見多識廣,便歎息道:“信陵君才高德重,又有諸國皆言當為魏王,先王自然懼之,後來信陵君竊符救趙後,懼先王責罰,便居於趙國數年,這期間,為防再出一位信陵君,先王便嚴令朝中諸臣不得養士。”


    嚴江明白了,前任魏王在信陵君的陰影下生活了一輩子,心裏陰影麵積幾乎於無窮大,再加上魏無忌竊符的操作太騷了——幫他竊兵符的人是誰?是自己的心愛的小老婆!


    幫他開門是誰?是大梁的守軍!他奪得兵符後殺的將領是誰?是自己的心腹愛將!


    可以想像,這事過後,魏王會有多毛骨悚然。


    自己的後宮寵妃他都可以命令的動,這還隻是偷符,要是他讓她下個毒或者割了自己的腦袋呢?


    更不用說後來調動大軍,這其中隻要魏無忌有一點點想奪王位的心思,他就已經是冤魂一縷了!搞不好還給自己帶過綠帽子,代入一下,嚴江覺得自己要是魏王,也肯定容忍不了他。


    諸種操作想加,魏王肯定不會信任魏無忌了。


    優旃繼續道:“信陵君歸國後,為求自保,日日飲酒作樂,三年後便去世,自此之後,國內相位空懸,已有數年。魏國又多是宗室封君薦才,至此,朝上便少有名士。”


    “難怪。”嚴江幽幽歎息,“難怪自信陵君後,魏國便少有名臣。”


    信陵君名聲大,聲望好,名士們自然都去投他門下,但他推薦的人,魏王敢用嗎?


    必然就隻能做一個信陵君門下的謀士,而當信陵君一over,魏王更不允許再出一個信陵君,便禁了宗室養士。


    這便成了一個惡性循環,名士想要入朝為官,那是需要聲望和推薦的,甚至後者更重要,你都見不到魏王,怎麽展示自己的ppt?怎麽開口舌雄辯?


    都不可能,所以了,嚴江覺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魏國獻地喂秦以求平安的原因。


    “優旃,你可是想學淳於髡?”嚴江看著他正在一邊用水在桌上小心地臨摹自己給他的字帖,好奇地問。


    淳於髡是齊國名臣,也是出生卑微的侏儒。


    “不敢,隻是人貴自知,旃隻願此身有用,不枉來世間。”優旃小聲道。


    嚴江微微一笑:“如此,回頭你可去秦國一試。”


    優旃靦腆地道:“那謝過嚴子了。”


    嚴江點頭,繼續給陛下順毛。


    ……


    次日,公子假派著豪車駿馬,武卒美婢,送嚴江自東門而出,浩蕩前往信陵君墓地。


    墓地離大梁不過三五十裏,風水尚佳,有十戶人為其守墓,而且,這裏居然還很擠,很多馬車排隊前來拜祭,嚴江的車架來得晚來,跟本擠不過去。


    “對了,這幾日,正是信陵君的忌日。”優旃猛然想道。


    “那真是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嚴江微笑道,“既如此,便下車而行吧,花花在車上別亂動,我待會就回來。”


    他拍了拍大老虎,花花聽話地躺在車上,閉眼睛睡了。


    嚴江滿意地起身,卻聽到車個哎呀一聲驚呼。


    “優旃,你怎了?”嚴江掀開車簾,伸頭看去。


    “無事,隻是不小心跌了,全靠這位壯士相幫,沒有摔到。”優旃身形矮小,這幾日又有驟雨,雨天路滑,還好有人扶了他一把。


    嚴江看著那名敢扶老幼的年輕人,道了謝。


    那年輕人麵色憊懶,帶著讓人一見便能心生好感的笑意,說了聲小事,便悠然坐到旁邊車架上,叼著根小草,笑道:“先生一看便是士人,我一小民,當不得先生道謝。”


    這士人也是良善了,居然帶著這種身高不足三尺的小人,真不是來添亂的麽?


    嚴江帶著優旃,順著車隊向前走去,便聽到身後那年輕人對著車裏人道:“主公,這車架一時難入,天色將晚,我們明日還要趕回外黃,可要下車祭拜?”


    “有理,便如此罷。”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道,“劉季,你背著祭品。”


    那年輕人熱情地應了一聲。


    作者有話要說:  劉季大家都認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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