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雨急驟, 卻不能阻止來祭拜信陵君的門客故舊們。


    封土的巨大,墓碑的豪華,都不能改變信陵君的死時的絕望,那是一種眼見大廈傾頹而無力回天的痛苦悲憤與無力,所以前來的故舊們,除了獻上祭品,便是在墓前嚎啕大哭, 那聲音真情實感,不摻一絲虛假。


    在這種情況下, 嚴江不哭不鬧, 就顯得很與眾不同了。


    嚴江的祭品簡單無比, 隻是一副用青綠藍綠描繪出來,形神兼備的大梁城圖畫, 在引得眾人側目圍觀後,淡然地在信陵君墓上焚去,做為獻祭。


    沒錯,會畫畫,就是這麽任性。


    這時沒有點香, 墓前有烈火柴架,做為對主君的懷念, 這不是正式的祭祀, 正式的祭祀應該是在大梁城中的魏國宗祠,隻是這些門客們並沒有資格進去參加而已。


    鞠躬拜會之後,嚴江靜立了一會, 看著人群遙想了一下信陵君的風彩,準備轉身離開。


    這時,那位扶過優旃的輕俠和他的主公了祭祀完畢,兩拔人同行離開。


    那位劉季的主公生三十許人,生得俊美威武,一身殺伐之氣,看著就很非凡,隻是現在虎目含淚,渾身都是低氣壓,一臉我不好惹的模樣。


    兩拔人一前一後,皆沉默無語,隻是旁邊的馬車擋住了大部分道路,而優旃身材矮小,在泥濘路上走得十分不便,速度甚慢,正好遇到一個水窪,他立住身形,準備跳過去,便略擋了去路。


    那位主公正好被擋了一下,本能一腳想要將這礙事的侏儒踢開。


    嚴江微微皺眉,眼急手快地將優旃拉開,順便看他一眼。


    他是屍山血海裏過來的人,隻是一眼,便本能讓這壯漢心中一驚,幾乎反射性就按住了腰間長劍。


    但嚴江並會理會他,而是拉著優旃跨過水窪,繼續前行。


    那主公這才反應過來,卻為自己的行為感動惱怒,他本就心情鬱結,勃然大怒道:“此為信陵君之墓,你帶著優倡侏儒為戲而前,豈非輕蔑公子?”


    他聲音大如洪鍾,將周圍的諸人眼光吸引過來,一時間,他們看嚴江的眼神都帶著一點厭煩。


    嚴江這才回過頭來,淡淡道:“淳於髡說齊王之時,魏國可有嫌棄侏儒為戲?”


    淳於髡是侏儒,而且還曾經收了魏王賄賂,巧用狗追兔子兩個累死,讓農夫撿了便宜的故事,說服齊王不打魏國。


    “那你是說,這侏儒,能與淳於髡相提並論?”那主公冷笑道。


    “為何不可,豈不知孫叔敖舉於海,百裏奚舉於市,焉知優旃之軀,非天降大任而來?”嚴江輕蔑一笑,“信陵君能親侍侯贏,禮賢下士,方才得的天下敬重,你既是公子門生故舊,連這最根本的心胸寬廣,都未學會麽?”


    侯贏是一位七十多歲的大梁看門城管,幾次征召都不理信陵君,後者卻以公子之尊禮之,終於把他感動,這才於邯鄲之圍時,給信陵君出了竊符救趙之計。


    大家都是故舊,一想起此事,看那主公的神色都不同了。


    嚴江輕笑一聲,轉身離開,嘴炮這種事,這種一看就文化不高的將士形人才,怎麽可能說得過他這個在未來世界中身經百戰的鍵盤俠?


    這話太過一針見血、淩厲刻薄,一時間,將那人頂得麵色通紅,幾乎就要拔劍而出,但他終是忍住了,按劍大聲道:“謝過先生指點,在下外黃張耳,不知閣下名諱?”


    “天地寬闊,何必相識。”嚴江才不想和他廢話,這一會的功夫,他已經走到馬車前,上車而行。


    隻是到這裏,他才發現這馬車後邊也堵上了,一時間就像堵車一樣,被困在其中動彈不得。


    嚴江便坐在車上擼花花,順便讓隨行的衛士去打探這車要耽擱多久。


    又過了一會,優旃掀開草席,說那劉季送來十金,言是主公張耳的歉意。


    這本是小事,嚴江收下了,那劉季還在車外與優旃攀談,說最近是信陵君忌日,主公急著回外黃縣,這才急躁了些,希望他們不要介意。


    優旃說自己並不放在心上,這事平常極了,並且謝謝先前他的相助。


    兩人都是發於貧賤,又都遊走多地,很談得來,優旃還好奇道:“聽你口音楚音甚重,應不是魏人罷?”


    “不錯,我家楚地沛縣。”那劉季笑道。


    沛縣?


    嚴江擼老虎的手微微一頓。


    “那可真是遠了,你怎來了魏國?”優旃隨口問。


    “但我從小便聽過信陵君之事,仰慕他之品德,所以勤學苦練,想要追他門下,”劉季說到這裏,歎息又懊惱地道,“可等我尋至魏國大梁,才知信陵君早已去世。”


    優旃表示理解道:“所以你便投了信陵君的門客張耳門下?”


    “不錯,”劉季道,“張公雖然略有急躁,但為人好客好義,又是外黃縣令,他廣招門客,很多信陵君的故舊都投奔於他,吾跟隨他身邊兩年,所得甚多。”


    有共同話題就很能說,兩人又一起討論了張耳的風流韻事,優旃問張耳殺人被通緝,然後被外黃縣的富家看中,把女兒嫁給他,這才有錢招攬門客,成為外黃縣令,這事是不是真的啊?


    劉季說是真的,並且言語間透露出一點點的羨慕,說張公風流人物,自然會得別人賞識,並且表示自己肯定有出人投地的一天。


    優旃表示相信。


    嚴江聽著兩人相互吹捧,覺得這劉季也是個人物,和誰都打得到一起,這麽一會的功夫,不但結交了優旃,還給了嚴江麵子——苦主都不介意了,你當主子的也沒必要出頭了不是?


    他擼著老虎,很快,便聽公子假派來的侍衛回報,說路已讓開,車駕可以走了。


    於是車馬前行,但很快,又出事了,張耳車駕的馬不知吃了什麽,又拉又吐,雖然能走,但卻沒辦法拉車,諸事不順之下,張耳怒而鞭馬,馬兒委屈嘶鳴,聽得嚴江甚是不忍,於是讓優旃將他們車駕上的馬解一匹給劉季,說是對張耳的回禮。


    本來此事就此結束,但中途又出了麻煩,天色已晚,路途又泥濘,道路被夏季驟雨泡軟,一時過不得,於是很多人隻能生起火堆,在野外暫歇一晚。


    而就是這點時間,張耳自侍衛口中得知,車駕之人,是秦國嚴子。


    這一點,卻是真真觸及了張耳逆鱗,一想到他今日被暴秦之人打著信陵君的名義羞辱,而且可能會很快通傳天下,成為嚴子舌戰的戰績,他整個人都狂暴了。


    他不僅立刻將馬還給了嚴江,並且發表了一番暴秦無道,嚴江幫助暴秦的事情的必然得不到好下場的演說,還說嚴江不佩提起信陵君——要不是暴秦攻魏,信陵君又怎會回魏,若不回魏,又如何會被魏王猜忌而死,今日他便要嚴江去給信陵君磕頭道歉,為暴秦無道而懺悔,否則必讓他品嚐什麽是匹夫之怒,血濺五步。


    嚴江在車上看了貓頭贏一眼,這鍋背得也太莫名奇妙了一點。


    貓頭贏則伸頭看了那傻子一眼,踢了一腳花花,示意阿江放老虎吃了他。


    嚴江輕笑搖頭,拿老鼠肉幹堵了鳥的嘴。


    張耳一番表態,意在挽回他先前被秦國嚴子教訓將會損失的聲望,自己沒必要與他一般見識。


    而張耳見嚴江避而不見,以為是嚴子懼死,輕蔑嘲諷了他貪生怕死後,終於消停了。


    嚴子有這般示弱,傳到諸國的,隻會是他不懼強權,怒斥暴秦,必能讓聲望再進一步,成為信陵君第二,也不是不可能。


    若事情至此為止,便還好。


    可惜張耳挽回一局後,似乎心情舒暢,囂言道:“父母不教,方有這等貪生怕死之人。”


    嚴江擼貓的手微微一頓,貓頭嬴默了一下,撲棱著翅膀讓開了道路。


    “優旃,告訴他,我是魏國貴客,讓他慎言。”嚴江淡淡道。


    優旃如是說了。


    便聽那張耳道:“以魏民之身而事秦人,不義也!那嚴江有秦王撐腰,但你這不義侏儒汙了信陵君之墓,吾今日便拿你這侏儒之血做祭!”


    下一秒,嚴江掀開草席,落在泥濘草地上,與張耳四目相對。


    張耳輕哼道:“終於敢出來了?”


    話是如此,他按劍的手卻本能地警戒起來。


    嚴江並未理會他,隻是淡然向前走去。


    雙方距離一點點拉近,張耳神情越發戒備,終於,在嚴江與他的距離拉近一丈之時,悍然出劍。


    他持著最好的白鐵劍,那是他找楚國名將鑄造,隨他在信陵君合縱之時,擊敗過蒙驁帶領的秦軍,他有無數次戰場上的生死經驗,還有成為魏國名士後與諸多俠客的切磋。


    而嚴子,不過是一介秦國文人罷了!


    雖然如此,但他從不輕敵,在一劍斬出時,出盡全力,劍聲呼嘯,直斬而去。


    嚴江清澈明淨的眼眸裏映著劍光,他的刀出得要比前者慢一分。


    由下至上,仿佛是在抵擋著前者的猛攻。


    張耳眼中甚至露出了誌在必得的笑意。


    錚!


    一聲厲響,金鐵交擊的尖銳嘶鳴幾乎刺破鼓膜。


    鐵劍在彎刀之前,仿佛脆弱的薄紙,被輕易撕開,自柄端斷成兩截,而那鋒銳無比的彎刀去勢不減,如同天邊一彎明月,無情地映照在大地之上。


    將張耳的身體也如刀劍一般,從脖頸撕開。


    下一秒,嚴江甩掉刀上血跡,收刀歸鞘,平靜轉身,他的姿態淡雅優美,仿佛剛剛做的事情,隻是彈去了指尖的一點煙花。


    經過劉季時,他轉頭看了一眼,溫和地問道:“你可要為主報仇?”


    劉季按劍的手,控製不住地抖了抖,那神情弱小憤怒,甚至還有幾分無助。


    “不報的話,跟我走吧,我正好有事,要去沛縣。”嚴江說著,淡然地從他身邊經過,平靜地坐上車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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