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版 轉自 輕之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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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錄入:雪風·帕尼托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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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校對:雪風·帕尼托捏


    於十多年前解散,數年前重新集結,到了今年又再度解散的獨立樂團,他們的曲子所改編的電子音樂旋律回響在早晨的空氣中。


    ——慶祝入學。


    看著行人穿越道另一頭裝飾著花環的立牌,一邊用視線在陸續湧入校門的新生當中尋找中學時代的同學,一邊走過馬路的同時。


    從口袋拿出慶祝入學的禮物——最新款智慧型手機,輕觸液晶熒幕讓通知收到訊息的鈐聲停止。


    發訊人是贈送這支行動電話的人,也就是父親。


    『我不去真的沒關係嗎? 義崇』


    義崇是父親的名字,他似乎覺得身為監護人的自己沒有一起參加入學典禮有些不妥。從時間來推斷,訊息是在通勤電車發出的。


    「就說不用了,又不是小學生,沒必要家長陪伴……」


    自從考上市內排名第三的學校,隨著入學典禮的日子接近,父親不知道問過多少遍,而每次自己的回答都一樣,也就是現在苦笑說出口的話。


    雖然可以體會父親想看見孩子風光模樣的心情,但是自己已經十五歲了,在非不得已的情況下讓監護人陪同實在是件很難為情的事。還是等到回家之後再讓父親看看自己的入學證書,過過幹癮就好。如果可以順便叫個外送壽司回來慶祝的話就更好了。


    心想就這樣回信吧,把姆指放上手機熒幕。


    就在下個瞬間。


    電器行與五金行之間的巷子突然衝出某種物體——那股氣勢就像襲擊獵物的熊。那個東西朝這裏直衝而來,自己隨即被猛烈的勁道狠狠撞飛。


    之所以下意識把那個東西當成熊而不是車子,是因為那個東西沒有汽車那樣的質量,也沒有金屬那樣的堅硬感。當然按照常理判斷,不會有人把一隻熊放養在城市裏,尤其是這麽一隻身體柔軟又散發香氣,擁有纖細四肢,身高不到160公分的熊。


    要不是視線放在行動電話上,雖說對方是從旁邊突然衝出來,自己應該也能輕易躲開。不,就算被撞個正著,對方隻是個女高中生,自己怎麽會被撞飛出去呢?


    不管怎麽說。


    就像許多遭遇交通事故的人所描述的經驗,眼前的景物失去色彩,單調的天空以慢動作靠近,接著又逐漸遠去。自己仿佛成了旁觀者,能夠清楚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空中畫出一道弧線,從人行道往車道掉落。


    要是就這樣沿著拋物線飛行又會如何?


    自己將會摔落在通勤時間的車道正中央,之後的結果當然不言而喻。恰巧現在正好有一輛卡車從十字路口轉彎,時機簡直配合得分毫不差。


    然而命運似乎不打算讓這個擁有無限未來的年輕人,在入學第一天就於眾人的注視之下悲慘死去。


    「啊嗚呀!」


    伴隨一聲像是咬住蒟蒻的吆喝,身體在空中停止動作。


    「——嗚嘿。」


    被強製扭曲的慣性法則將不滿發泄在人體,化成呻吟聲從喉嚨流瀉而出。


    尚未來得及意識到脖子連同製服領口被緊緊勒住的痛苦,眼前的景象再次急遠旋轉,身體朝著反方向,也就是從車道往人行道的方向移動。


    要是用這個力道直接撞上人行道,結果將和遭到一邊猛按喇叭一邊疾駛而過的卡車碾壓一樣的悲劇,所幸最後的結果並非如此。


    「呼……」


    轉轉轉,身體像是田徑比賽裏的鉛球一樣轉了好幾圈,不過是朝著抵銷力道的方向。最後她把右手抓著的東西,也就是身高比平均略高的高中一年級男生的身體平穩放在地麵。


    即使不似母親幫嬰兒站起來那般小心翼翼,至少也有抓住貓咪的脖子從圍牆上抓下來的輕柔程度。


    值得慶幸的是自己雖然難過地跪在地上激烈咳嗽,不過全身從頭到雙手雙腳姑且算是完整無缺。周圍等待紅綠燈的學生們全都目瞪口呆站在原地,可以想像剛才那次戲劇性的援救行動是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


    「那個……你沒事吧?」


    「啊,嗯……沒、沒事……咳咳。」


    對方問候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含糊不清,她的雙腳穿著黑色褲襪,隔絕還很寒冷的春天空氣。透過纖細雙腿之間的空隙,可以看見另一邊的車道。


    更正確的說法,是車道上被壓扁的最新型行動電話。


    「什……麽……」


    與肉體痛楚毫無相關的眼淚,模糊眼前的景象。


    「那個……有哪裏會痛嗎?」


    模糊不清的聲音加入更多關懷之意,與此同時,穿著褲襪的雙腿彎下,一瞬間露出裙子底下的景象。


    隨著她蹲下,滿是擔心的臉龐出現在眼前,同時也讓人看見聲音模糊不清的原因。


    她的嘴裏咬著麵包——塗滿橘子果醬的土司。


    想不到世界上真的有咬著麵包跑步上學的女高中生,簡直令人無法置信,尤其是她還像汽車把人撞飛,再把人有如抓隻小貓一般輕鬆救回來。


    隻不過在看到長相的瞬間,這些事都變得無關緊要,就連還殘留在喉嚨的不適還有壞掉的行動電話也是。


    「喂嗚倚咕嚕……對不起,我還不太習慣吃東西。」


    把塞進嘴裏的麵包硬是吞下去,她的臉上露出難為情的笑容。她的冬季水手服上圍著紅色圍巾,手上提著看似從中學時代使用至今的舊書包。


    及肩長發呈現黑曜石的色澤,肌膚就像蠟燭一樣潔白。長相以高中生來說顯得有些稚氣,這或許是如同雕刻的端正五官與又大又圓的雙眼營造出來的感覺。


    不,問題不是她的長相。


    重點在於自己不是第一次見到這張臉。


    全身的肌肉立刻緊繃,接著開始痙攣,吸進喉嚨的空氣化成恐懼的悲鳴。這是麵臨生命危險時,人體的自然反應。


    「你、你你你……是——真子?」


    「咦……?」


    她的表情變得凝重,不是因為伸出的手被粗魯甩開,而是因為聽見這個名字。


    被橘子果醬染上透明橘色的嘴唇慌張地咀嚼空氣,帶有奇妙紅色光澤的眼睛急忙東張西望,這個反應有如正在逃亡的通緝犯過上警察臨檢。


    「啊……呃……呃,那個,你應不會是……認錯人了吧?」


    「那是你的名字吧!小鳥遊!真子!」


    先是在人行道上連滾帶爬拉開距離,接著舉起顫抖的手指指向水手服的胸口,那裏用別針別著名牌,上麵寫著「小鳥遊真子」五個字。


    她立刻用手遮住名牌。


    「世上總是會有同名同姓的人!」


    「少裝蒜了!你以為我忘得了你的臉嗎?」


    在對方的怒吼還有充滿敵意的視線逼視下,小鳥遊真子臉頰發紅,用手遮住嘴巴露出驚訝的表情:


    「那個,你、你該不會……該不會是對我……?」


    「為什麽會是這種結論……難道你不記得了?」


    「呃,與其說不記得……」


    有如年幼草食性動物在和爸媽走散之後,又被天敵逼到絕境的表情持續了好幾秒。


    從她不斷在空中逡巡的視線看來,她的內心似乎經過一番激烈的掙紮,最後她拍了一下手開口:


    「呃,那個,我想起來了!一清二楚!突然之間!」


    雙眼透出下定決心的神色,用力點了好幾次頭。當她的視線捕捉到製服胸口上的「指宿」兩個字,一股困惑之意浮現在她的臉上。


    「yubi……y


    ubiyado?同學?」


    「是ibusuki。」


    指宿孝晴。


    這是他的名字。


    至於小鳥遊真子,則是他最討厭的名字。


    距今十六年前,指宿家誕生一個男孩。


    兩年後,小鳥遊家族在鄰近的空地蓋起房子。


    當時的小鳥遊家有個兩歲的女孩子。


    兩個孩子一起上附近的幼稚園,進入同一所小學。因為是鄰居的關係,兩人私底下的時間也經常一起度過。


    男孩沒有什麽特殊的才能,唯一能夠自豪的地方就是身體健康。女孩則是天生擁有驚人的美貌,但是比起這點,她的個性更加受到大人的矚目。


    不,比起大人,周遭的孩子更清楚她的真麵目。


    舉個例子,在幼稚園的點心時間。


    當大班的男生搶走真子的橘子果凍,她的報複行動是在隔天拿著美工刀威脅那個男孩,把男孩的餅幹搶走。


    從她沒有把餅幹吃掉,而是在男孩麵前把餅幹踩碎再逼男孩吃下去這點來說,熟悉真子的人都很清楚這正是她的作風。


    小學二年級的時候。


    有一次真子的體育服不見了。


    老師在導師時間的說教沒有任何效果,這起事件頓時陷入膠著,但是真子憑藉她的觀察力與推理能力,以及超乎常人的執著找出犯案的女孩。按照常理來說,此時她應該要求對方歸還自己的東西——然而她沒有這麽做。


    她隻是在遊泳課時用打火機點燃那個女孩的泳裝,逼得那個女孩赤身裸體待在消毒槽裏差點溺死。


    然後是小學五年級暑假剛結束的時候。


    在自由研究的發表會上,真子展示的內容是解剖活貓。


    為了拯救不幸的貓咪,全體動員的老師們想盡辦法,最後用青蛙換回貓咪的生命。而在之後的實際解剖過程,包括孝晴在內的所有同學遭受的精神折磨,自然是不言而喻。


    自然而然地,偷按小鳥遊家的門鈐然後逃跑,也成了男孩之間最大的勇氣象征。


    那是人稱「逃離真子」的死亡遊戲。


    身為真子的童年玩伴,孝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可怕。有一次,做為在午休玩躲避球輸了的懲罰,他被迫挑戰這個遊戲。


    他當然加以拒絕,當時如果隻是被稱為膽小鬼之類的也就算了。


    「孝晴,你喜歡真子對吧?」


    有人說出這種話。


    雖然是毫無根據的發言,但是如果這種流言傳開來就完了,接下來至少在半個月內會被當成捉弄自己的話柄。不敢直接對真子出手的男孩,還有對冷淡的真子抱持反感的女孩,也就是說全班同學都會把原本應該針對真子的惡意轉移到自己身上。當然真子肯定不會袒護自己,反而有可能把傳播流言的責任歸咎於孝晴頭上。


    被朋友硬推到門口的孝晴,用滴下汗水的指尖戰戰兢兢按下門鈐按鈕。


    門鈐響起的同時,他喊出被要求說出的話。


    「真子是醜八怪!男人婆!殺死青蛙的大變態!」


    然後他馬上轉身。在現場停留兩秒以上是很危險的。


    聽說上回挑戰「逃離真子」的隔壁班男生,因為沒躲開從二樓丟過來的保齡球,頭上縫了兩針。


    然而轉身的孝晴馬上發現他大大失算了。


    「排泄物一樣醜陋的變性人,解剖兩棲類的性別錯亂者?」


    背著血紅色書包的真子冷冷地站在那裏。


    她似乎剛好回家。


    「呃,那個……我、我有說那種話嗎?」


    膝蓋在顫抖,腦袋分不清這裏是地麵還是雲端。


    同學們早就一溜煙地逃跑,背影迅速遠離這個住宅區。


    「如果是有創意的壞話,我還可以看在藝術性的份上不跟你計較。」


    真子的雙眸微微眯起,右手把玩最愛的美工刀,不停伸縮刀刃,發出喀啦喀啦的聲響。


    「今天要玩什麽呢?」


    那天他們玩的遊戲比平常還要激烈許多。


    隔天,同學發現孝晴的臉變得和教室裏的垃圾桶有點像。那是個經常被當成足球踢,因此變形的垃圾桶。他的頭發像是被故障的除草機爬過,成了嶄新的發型。


    孝晴一整天都默不作聲,朋友們也什麽都不敢問。


    上述的事件隻是一個例子。


    那樣的日常生活一直持續到小學畢業,正當孝晴孩子氣地想著自己應該學習空手道之類的技能對抗真子時,真子卻在孝晴升上國中的同時,因為家庭因素搬家。


    隻要能讓真子遠離自己,就算隻是一厘米的距離也是件很令人高興的事。在那之後,孝晴在這個沒有真子的小城市度過平靜的三年,卻在今天與進入同一所高中的真子遭遇不幸的重逢。


    與真子見麵的日子再次來臨,這件事本身就是個惡夢,事實上他已經是受害者。剛才他差點被撞飛到車道上慘死,還弄壞新買的行動電話。


    然而孝晴除了氣憤,還有更在意的事,因為她——很奇怪。


    「喂!走路時離我遠一點。」


    「嘿?那個,我有哪裏不對嗎?難道說,我、我身上有臭味……?」


    走在一旁的真子突然顯得有些慌亂,開始用鼻子在水手服的各處聞了起來。


    「不是這樣。隻是……」


    隻要待在這個女人附近,自己的身體就會產生發冷、心悸、盜汗,偶爾還加上全身顫抖之類的異狀。


    簡單來說,自己害怕這個女人。


    事情過了好幾年,孝晴的大腦已經把那些事情當成不必要(而且有害)的記憶加以處理,但是他的肉體並非如此。真子擅長種種在小孩子打架時被當成禁忌的招式,例如戳眼睛和下體攻擊帶來的痛楚,日光燈在美工刀上反射的光芒,還有踩在自己頭上的鞋子氣味,這些全都在他的身上留下深刻的烙印。


    然而對方卻是完全不在乎,那種態度好像在說就算地球反方向自轉讓時間回到從前,那樣的過去也從來不曾存在。


    「你、你真的忘了以前的事嗎……?」


    「不不不,請不用擔心!我完全想起來了!」


    麵對孝晴懷疑的語氣,真子仿佛極力想讓他釋懷,不停揮舞雙手。


    她說自己想起來了,也就是說她真的忘記之前的事。


    再怎麽說,兩人也算是青梅竹馬的關係,過去的事真的這麽容易就能忘記嗎?孝晴把書包掛在右手,用空著的左手摸了一下下巴。就算長大,也不至於在短短的三年之間就變成另外一個人吧……


    兩人並肩走過行人穿越道,孝晴偷偷看了一下身旁少女的模樣。


    她稍微長高一點,但是外貌和以前相比沒有多大改變,以高中生來說看起來有些年幼,真要說起來更像中學生。


    「……?」


    注意到他的視線,真子露出微微不解的神情。


    一根發絲垂落在雪白的臉頰,碰到淡粉紅色的櫻唇,微微張開的嘴唇中間可以看見珍珠一般的潔白牙齒。


    「呃——你是什麽時候搬過來的?」


    孝晴感到有些狼狽,一邊把頭轉開一邊發問。


    太奇妙了。


    小鳥遊真子是會在別人麵前展露無防備表情的少女嗎?


    「最近才搬來的。因為那個,在之前的中學因為一些事情待不太下去……而且又剛好畢業了,所以艾瑪說可以去念遠一點的高中。」


    「艾瑪?」


    紅綠燈開始閃爍。


    孝晴稍微加快前進的速度,真子也配合加快腳步踩過黑白相間的條紋。


    「啊,她是我家的侍女,應該說


    是個幫助我許多事的幫手。」


    「女傭之類的人啊。這麽說來,你以前是和哥哥兩個人住在一起吧。修一郎還好嗎?」


    修一郎是真子的哥哥,年紀比她大上許多,還記得他好像在大學裏教西洋文化史。當真子在學校或是附近惹出什麽問題時,負責低頭道歉的人,一直都是那個看起來有些柔弱的纖瘦青年。


    真子之所以無法在先前的中學待下去,肯定也是因為做出什麽得讓修一郎冒著冷汗向同學的父母和老師鞠躬道歉的事吧。


    然而真子的反應可以說是完全忽視哥哥的辛勞。


    「修一郎……」


    她皺起眉頭,用詢問的表情望著孝晴。


    「喂喂……你該不會連自己哥哥的名字都不記得吧?」


    「啊啊!」


    大約在走過行人穿越道,兩人的雙腳踏上對麵人行道時,真子突然叫了一聲。


    一起橫越車道的幾名新生嚇了一跳轉過頭來,真子羞紅臉頰,稍微壓低聲音開口:


    「修一郎,是哥哥。我、我當然沒忘記。」


    這個口氣簡直就像在談論別人的哥哥。


    「你果然……很奇怪。」


    該不會剛才在兩人相撞時,真子也撞到頭吧?


    「奇怪」這個說法引來真子的激烈反應。


    「我想應該沒有這回事喔!」


    「不,就是這樣!」


    真子用不自然的開朗語氣否定,但是孝晴以更加強烈的語氣再次否定。他抓住真子的肩膀,讓她停下腳步。


    「話說回來,為什麽你的措辭這麽客氣?雖說我們已經很久沒見麵,可是你……應該更瞧不起自己以外的所有人……你是那種不把人當人看的家夥才對吧?」


    孝晴忍不住激動起來。


    「是……那樣嗎?」


    「就是那樣!也許你不記得了,可是小時候你經常叫我當馬、當狗、舔你的鞋子、去死之類的不是嗎?每次我說不要,你都會拿出那個東西……這麽說來,你今天沒帶嗎?」


    「咦?」


    「美工刀。」


    「啊?不不不,我沒帶!為什麽要帶那種東西!」


    「那是我要說的話吧,你總是用那東西讓違抗你的家夥閉嘴啊。」


    「呃,可是,我……呃……做過……那麽危險的事嗎?」


    把拳頭放在嘴邊,用複雜的表情自問自答,真子有點沒自信地發問。


    柔弱無比的眼神。


    孝晴的害怕程度比對方用冰冷的美工刀拍打自己臉頰時還要劇烈,忍不住後退半步。他從來沒有被真子用這種眼神望過。


    事實上他也沒有這麽用力抓住真子肩膀的經驗。這麽做隻會讓刀刃在毫無警告的情況下飛過來。


    隔著水手服的觸感讓孝晴大吃一驚。


    真子的身體竟然如此纖細。


    「好了好了,那邊的兩人動作快一點。典禮要開始了。」


    應該是老師吧。一名身穿套裝的年輕女性在大門旁向他們招手,他們這才發現周圍已經沒有其他學生的身影。


    「要快點才行!呃……孝晴?」


    真子抓住孝晴的手,眼睛偷瞄一下胸口的名牌。看來她還是說不出「指宿」的發音,隻好直接叫他的名字蒙混過去。


    「喔、喔——」


    聲音當中帶著愕然。


    除了驚訝於真子拉住自己的手意外有力,真正讓孝晴感到動搖的是真子抓住自己的手這個單純的事實,還有她說的話。


    孝晴?


    這多半是真子第一次直呼孝晴的名字吧。


    「——好了,請關門吧。」


    就在真子通過正門的瞬間,女老師發出指示。


    「唔喔?」


    「呀……!」


    明明不是自動門,鐵欄杆構成的大門猛然滑過來,用力撞上另一側的門柱。


    孝晴連忙後退,真子則是往前跳躍,好不容易躲過被大門直接撞上的命運。


    「喂,搞什麽啊!太危險了吧!」


    孝晴沒有閑工夫去注意對長輩或是老師該有的禮貌,如果剛才他再往前一步,後果可能非常嚴重。


    幸好真子不是走在孝晴前麵一步,而是距離一步半,大門剛好穿過兩人之間。


    「對不起囉。」


    女老師不知是在對誰道歉。


    「呼,嚇了我一大跳……哎呀?」


    真子想用手整理亂掉的頭發,卻發現怎麽動都隻能摸到空氣,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你的……手……」


    仿佛雨滴的聲音和體溫降低,讓孝晴意識到自己瞬間變得麵無血色。


    因為剛好在一步半的半步的位置,真子的右手手肘以下不見了。


    半隻手被夾在大門與門柱之間,像條黑色的魚從破裂的水手服袖子中垂下。


    「喂……喂!」


    孝晴抓住鐵欄杆大叫:


    「你、你還好吧?不對,快叫救護車……可惡!」


    隻是不管他在製服和書包怎麽找,都隻能找到壞掉的行動電話殘骸。


    「老師!快打電話!」


    「好好好,不用擔心。你從後門進來吧?」


    「別管我,有人受傷了,是她!」


    「好好好,冷靜一點。這隻是一般措施。」


    二十來歲的女老師近看似乎是個外國人,說話的語調既緩慢又柔和,側臉看起來甚至沒有冒汗。


    「……你是小鳥遊真子吧。好,與檢舉的內容相符,具有智能,也有生前的記憶……雖然有點可疑,不過算了,就當成是特別優待吧。傳染的可能性之後再檢查,外表看起來沒有凶暴性,是個好孩子呢。」


    女老師打開檔案夾確認文件,同時用原子筆加注一些內容。


    「一般……你在說什麽!哪裏一般了……」


    孝晴指著應該正因為劇痛而呻吟的真子提出抗議,卻發現真子早已不在那裏。他頓時說不出話來。那裏隻剩下少許的血跡。


    移動視線,孝晴在門柱附近找到她的身影。


    「嗯……不行,拔不出來。」


    「你、你在幹什麽?」


    不知為何,真子竟然試圖把自己被夾在大門與門柱之間的手臂拔出來。


    「怎麽辦……沒有右手很不方便的。」


    「現在先不要管那個!不,我知道那是很重要的東西!總之那種事交給醫生處理,你先冷靜下來!」


    「哎呀,我告訴你,那個孩子啊。」


    女老師第一次把臉轉向孝晴。


    她抬起右手,原子筆的筆頭輕觸光滑的臉頰。她手上的裝飾品似乎是由綠鬆石之類的礦石還有動物骨頭加工而成。


    「原來如此,看起來的確挺新鮮的。不過沒事,她不會痛的。」


    「咦……」


    「她啊,已經死了。」


    孝晴的困惑因為女老師的一句話,化為無可收拾的混亂。


    「死了……你在說什麽?這家夥明明……」


    孝晴正想對她嗤之以鼻,腦中某處卻自動浮現某個答案。不隻是孝晴,每個生長在日繼市這個地方的人都會聯想到那個吧。那個從幼稚園書架上的繪本、民眾活動中心,以及鄉土資料館的展示品,一直到小學社會課本上必定會出現的專有名詞。


    「……」


    關於那個的特征,首先是肉體強韌力大無窮(能夠將比自己高大的高中一年汲生撞飛到車道,再單手拉回來的程度)。


    接著是智能低落,或是欠缺生前的記憶(例如才經過三年,就完全忘記童年玩伴的長相和名字)。


    再來是痛覺等感覺的鈍化(遲鈍到連手臂斷掉的痛楚都感覺不到)


    而且雖然大部分的目擊者都指出那個有腐爛的現象,但是有時也可能擁有與活人毫無二致的外貌。


    「難道……」


    「——沒錯,真子是個僵屍。」


    孝晴沒有留意女老師的肯定回應,隻是隔著校門望向真子。


    她把好不容易拔出來的右手夾在左邊腋下,臉上掛著無辜的微笑,顯得十分尷尬。


    「呃,那個……」


    「你……真的是?」


    僵屍?


    真子如今看來幾乎毫無血色的雙唇動了——多半是為了說出肯定的答案——在此同時,汽車的排氣聲跟輪胎摩擦柏油路的聲音,將孝晴的視線引導至後方。


    轉頭看去,孝晴眼前出現兩輛緊急煞車的廂型車。


    在一眼望去很容易被當成靈車的車體上,孝晴看見用醒目白字寫著的「日繼市公所衛生管理科」幾個字。幾乎在同一時間,車子的後門打開,走出大量的黑影。


    頭戴鋼盔和附有護目鏡的防毒麵具,手上拿著突擊步槍等嚇人武器的人群。如果不是防彈背心上印著市徽,這些人看起來就像警察的特殊部隊。


    「怎、怎、怎麽了……?」


    「沒事的,他們是衛生管理科的保護回收小組,也就是市公所的員工。他們是為了回收再活性者而來的。」


    如同女老師的保證,這群黑衣武裝集團似乎不打算把無辜的高中生射成蜂窩。無數槍口指著的對象明顯不是四肢僵硬靠著門的孝晴,而是他背後的東西。


    「哎呀……讓人想起以前的事呢~~……」


    真子露出若有似無的微笑。可能是為了表示自己沒有反抗之意,她把雙手——也就是抓著自己右手的左手舉起,一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部隊的部分成員似乎早已在校門的另一邊待命,十名左右的隊員慎重保持距離,槍托靠在肩上,以不會波及自己人的扇形隊形包圍真子。


    「那麽真子,你會和我們一起來吧?」


    「那個,我有件事想要確認,如果我拒絕的話……啊,沒有,隻是假設!隻是假設而已。」


    在女老師的指示下,向上移開的眾多槍口再次將準星移向頭部,真子連忙揮手辯解。


    一邊用手指撥弄柔軟的奶茶色頭發,女老師一邊遺憾地歎氣:


    「……這個嘛,如果真是那樣,要去的地方會不太一樣。不過就結果而言,你還是得跟我們一起走就是了——能幫我預約火葬場嗎?」


    「收到。」


    得到指令的衛生管理科隊員拿起胸前的無線電。


    「啊——等一下!請等一下!我去!我非常想去!當然完全是我自己的意思,真的!」


    「謝謝。你肯合作真是太好了。」


    「哈哈……因、因為我是個無害的僵屍。」


    用僵硬笑容回答的真子,在背後的槍口威脅之下往教職員停車場走去。那裏停放著一輛通體全黑的戒護車,就在她進入戒護車的後門之前,孝晴終於回過神來。


    「……喂,真子!」


    一隻腳踏進車門的真子稍微回頭,露出一抹微笑。


    靦腆的表情雖然帶著不安,看來似乎沒有感受到太大的危機。她有如放學後與朋友道別一樣,輕輕揮動抓著斷掉右手的左手。


    隨著車門關上,她的身影消失在孝晴的眼前。


    正門喀啦喀啦打開,可以說是裝甲車的戒護車駛過孝晴眼前,有著鐵欄杆與鐵絲網雙重阻隔的車窗裏,看不見真子的身影。


    不理會發呆站在汽車廢氣中的孝晴,保護回收小組的隊員保持軍蟻一般的規律,再次陸續回到兩輛廂型車裏。


    「來,這是你的書包吧?」


    「……是啊。」


    女老師遞來拍掉灰塵的書包,孝晴心不在焉地接過。他的腦袋還沒有把剛才發生的那些事情整理完畢。


    「真子之後會到哪裏……?世界上真的有僵屍這種東西……」


    「哎呀,你感到在意嗎?如果想更了解僵屍,將來想從事與僵屍有關的工作的話……來,這個給你!」


    孝晴的眼前突然被一片雪白給占據了。


    隨著雙眼重新聚焦,孝晴才知道那是什麽。原來是女老師從旁邊遞來的一張文件。


    ——私立椛禰學園特別練士高等學校轉入申請書。


    高級的紙上寫著這幾個字。


    「真子也會轉學到那裏。雖然有點奇特,不過是個好學校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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