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朋友第一號
茉建寺埃莉諾的非主流科學研究室 作者：榊一郎 投票推薦 加入書簽 留言反饋
那是一具雪白亮眼得炫目的裸體。
正如字麵意思，液體中懸浮著一絲不掛的少女肢體。
胸部大小腰肢粗細與同年齡段的少女們相比著實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很平均，反過來也可以說是維持在平均範圍。不會過胖也不會過瘦。身高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所以那完美無瑕的身姿沒有絲毫偏差，是一種純粹的美。
透明圓筒中的液體仿佛在流動——明亮的發絲彷如隨水流擺動的水草一般輕柔的搖晃著。
“……”
驅流愣愣地注視著。
少女不知是生是死，至少液體已經浸沒她的全身，也沒發現任何用來呼吸的軟管。即使是溺死也不足為奇。
“……埃莉諾！？”
驅流掙脫維持了數秒的混亂狀態和驚愕，驚詫地呼喊研究室的主人。
即，圓筒另一側一如既往在立體影像的包圍中起舞的天才少女。
“這是什麽啊！？”
“嗯？早上好，驅流君。”
埃莉諾停下動作看向驅流的方向。
“早上好……你個頭啦！”
驅流指著圓筒嚷道:
“這是啥啊！？”
“唔？你怎麽了，雖說是正值青春期太過興奮可是會對心髒造成負擔的。”
“還問我怎麽了……這個！怎麽回事。”
驅流再次指向圓筒中的少女——她的臉部。
“為什麽廣田同學突然變得像標本一樣泡在福爾馬林裏啊！”
沒錯。那位少女正是廣田圓香。
驅流當時突然看到一具裸體因而內心感到震驚，再加上少女閉著眼睛像屍體一樣處於脫力狀態，與平時的她相去甚遠。因此驅流注意到這點花了十幾秒。驅流不可能認不出她。
“該、該不會，你殺——”
“驅流君，你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
埃莉諾豎起兩根手指說到。
“錯誤？兩個？”
“其一。這液體不是福爾馬林，而是碳氟化合物。”
“那種事隨便怎樣都好啦！”
“其二。這不是廣田圓香。”
“那個也隨便——額？”
驅流眨眨眼。
下意識移開目光——不管怎麽說，少女確實是從頭頂到腳趾全部都浸在液體中，胸部、屁股乃至全身都一覽無餘——驅流將視線固定在臉上。
那五官不管怎麽看都是圓香。
“成為廣田圓香確實是最終目標，不過要和真正的廣田圓香一模一樣是不可能的。因為——”
“我不是很懂，那這個人是誰？”
“她還沒有名字，暫且就稱呼她人造朋友第一號吧。”
“啊啊，原來如此，人造朋友……人造！？”
驅流重新審視浸入液體的圓香。
圓筒玻璃上映照出驅流的臉。
不管怎麽看都是驅流本人，但是這張臉是製造出來的。
埃莉諾可以做出連本人都無法辨別真假的身姿和容貌。
所以——這是…
“研究資料已經收集完畢，所以我就試著做了。”
埃莉諾一臉的天經地義，口吻仿佛是做了一道小菜那樣輕鬆，所以驅流花了好幾秒才理解個中意思。
“你說要交朋友是這個意思？”（注:「友達を作る」中「作る」放在這裏有交朋友的意思，也可以解釋為製造。）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意思？”
“……”
埃莉諾確實說過，“用科學的力量交（製造）朋友”。
“那個，不太對吧？”
“是嗎？”
埃莉諾歪著腦袋:
“錯在哪裏呢。我自負設計上是沒有失誤的。”
“所以說，朋友不可以製造！”
驅流無奈地喊道。
●
「人造朋友第一號」這個稱呼實在令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於是沒有經過仔細思考也毫無新意，為了方便起見，人造人被稱為「圓香2」。
「圓香2」這個稱呼雖然很簡易，不過大概在「圓香2」本人（？）看來也是足以讓旁人說出“你說到底也不過是假的”這樣的話來。可至少比「人造朋友第一號」要好得多。
“——好，啟動。”
埃莉諾依舊揮揮右手。
漂浮在空中的文字和符號仿佛珊瑚礁叢中的熱帶魚一般遊動著閃爍著。
接著圓筒中圓香2的身子突然一震。
“碳氟化合物排水。”
與埃莉諾一聲令下同時，不知是水泵還是什麽的裝置開始運作，迅速抽出圓筒中的液體。不久後圓筒沉入地板下，而圓香2依舊渾身濕漉漉地坐在原地。
“……”
雙眼眨了兩三次。
接著仿佛從長眠中蘇醒，圓香2笨拙地伸展四肢站起來。
“額……能聽懂我在說什麽嗎？”
驅流將視線投向別處，一邊靠近圓香2，將事先從埃莉諾那借來的白大褂披在她身上。她這樣赤身裸體讓驅流不知該把眼睛放哪裏。
順帶一提，由於身高胸圍和腰圍都差得太遠，所以穿不了埃莉諾的內衣。因此成了這副不是裸體襯衫而是裸體白衣，依照看法不同遠比裸體更色情的打扮。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且這個圓香2……雖說是人造人但並非圓香的克隆。
為了讓驅流的肉體再生，生物組織培養要花一個多月。從點就可以看出，縮短時間是有限度的。就算隻是依靠克隆技術製造出圓香的肉體，大腦發育程度也不過就是嬰兒的水準，重新施行教育把她培養得跟圓香一模一樣就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埃莉諾也沒有那麽多的耐心。
結果這一次據說是試作品，採用了能夠盡快完成的素材和設計。
也就是說——大量使用有機部件及基於微型機械的仿真細胞。圓香2要說的話是比較接近擬人機械。腦部由於高性能電腦可以模仿人類的思考。
所以即使剛出生也能進行交流。
“……我…”
將手臂穿過驅流遞過來的白大褂的袖管，圓香2呆呆地輕聲說。
一副還未從夢中清醒過來的神色。
“這樣沒問題嗎，這麽簡單就做出來。”
驅流低聲嘀咕。
埃莉諾聽後不解:
“嗯？並沒有很簡單啊。你不是也為了收集研究資料費了很多心思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驅流絞盡腦汁尋找合適的詞語:
“該怎麽說呢……會不會、侵犯了神的領域之類的……會不會很對不住弗蘭肯斯坦博士、天馬博士他們…類似這種感覺？”（注:弗蘭肯斯坦出自瑪麗雪萊的科學幻想小說《科學怪人》。天馬博士出自《鐵臂阿童木》，製造了阿童木的天才科學家。）
驅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你在說什麽呢驅流君。”
埃莉諾抱起雙臂說:
“經過詳細調查、分析、構建然後再現。這就是科學的，理所當然的，勝利。”
“……算了，就算是這樣吧！”
又不是因為做得到所以做了就行。
不過這個道理對身為fringe的埃莉諾大概不通用吧。
圓香2一直看著驅流和埃莉諾對話——
“我是——我是——”
圓香2仿佛試圖在自己的內心尋找答案似的喃喃自語。
埃莉諾說過，在圓香2腦內已經輸入了必要的情報。
但知識這種東西隻
是裝進腦子裏是沒有意義的。將其聯係起來使其互相影響知識才能活起來。現在的圓香2隻是在將腦中的情報對照現狀而已。
對那樣的她——
“你是廣田圓香2。”
埃莉諾如此說。
“……廣田圓香2……”
“早安，廣田圓香2。我的朋友。”
“……朋友？”
“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是我分析廣田圓香後所製造出的一模一樣的存在！來吧，我的朋友，廣田圓香2啊，盡情地當我的朋友吧！”
“……”
總覺得有什麽地方錯得離譜，但驅流姑且閉上嘴乖乖聽著。
然後——
“……廣田圓香的……複製……”
原本恍惚的神情一點點緊繃起來。
仿佛四散的拚圖碎片一個接一個咬合在一起。恐怕是因為給予了她存在理由——自己的立場，使她將其作為自己的「芯」把腦內的情報進行重新配置。如此一來圓香2終於可以開始進行思考。
“沒錯，嗯，我是廣田圓香。是廣田圓香哦。”
圓香2忽然抬起頭露出微笑。
那笑容正是驅流見過無數次的圓香的笑容，在驅流看來沒有任何怪異的地方。
“沒錯吧？驅流君。”
圓香2想著問驅流。
“那個……額……那個…”
隻要回答“是的”就好嗎。
這是什麽感覺。總覺得很不妙。具體是什麽驅流無法用語言表達，但那是一種——有什麽東西無法挽回的感覺。
驅流懷抱一種模糊不清的危機感，遲遲不知該如何回答——
“嗯，你在各方麵都已經具備了履行廣田圓香義務的機能。”
抱著手臂的埃莉諾代替驅流回答道:
“不，應該說跟廣田圓香本人比起來，有部分機能要更為優秀。即廣田圓香的上位互換！”
埃莉諾自信滿滿。
然後圓香2用力點點頭——
“那麽——本人就不需要了吧。”
“……”
“……”
驅流和埃莉諾麵麵相覷。
然後——
“不不不你等等！”
驅流一邊邁出一步一邊不禁開口道:
“你、你在說什麽啊？”
“因為我是廣田圓香的上位互換機對吧？”
“所以就說，互換機不互換機什麽的……又不是機器——”
“那麽，與本人替換後就能發揮全部機能吧？”
圓香2愉快地說到。
“我說啊……”
正當驅流不知該如何解釋時，身旁的埃莉諾一手握拳擊掌說:
“原來如此。這正是弗蘭肯斯坦情結！”
“現在是佩服的時候嗎！”
驅流嚷道。
順帶一提，弗蘭肯斯坦情結就是指，人類想要成為「神」——即人類對於創造超高精度的人造人和擬人機械的行為懷有的憧憬，和對終有一天將被創造物反抗甚至有可能導致人類毀滅的恐懼。這原本是由瑪麗雪萊所著的小說《科學怪人》中衍伸出來的定義。
“我說圓香2……小姐？那個…你是在……開玩笑吧？”
驅流一臉抽搐的笑容問道。
但——
“玩笑？”
圓香2歪著腦袋說:
“驅流君，人是寫作「人之間」對吧？”（注:日語中「人間」指人，「人の間」即人與人之間。）
“咦？啊，嗯，是沒錯——”
“就是說呢，人說到底，都是空虛的生物。”
“………哈？”
驅流不由得發出難以理解的聲音，但沒過多久他便悟出了圓香2所指。
人，寫作人之間。
所謂人，並不是獨立存在於世上，隻有靠著與他人之間的聯係才能定義個人的存在。不是「我思故我在」而是「認同故我在」。至少如果是像圓香那樣「空」的存在與這個定義並不矛盾。
如果是配合他人來定義自我的她。
“所以呢，即使是把我和原型替換，對於周圍人來說，如果我能執行和原型一樣的機能，那麽同樣會被認同為人類吧？”
“怎、怎麽可能……”
“人是由其關聯性、容身之處來定義的，所以如果由我來代替原型的位置那麽我就是廣田圓香，對吧？人說到底都是空虛的，隻能靠著和周圍人的關聯來定義個體——”
圓香2的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就該是這樣吧？”
啊啊。跟圓香的說話方式真是一模一樣——但是。
“怎麽可能是這樣！”
驅流挺身說到。
糟了。這樣下去圓香2可能會殺了圓香本人。
“請，不要妨礙我哦？”
但——圓香2逃似的向後退。
“當然要妨礙！”
“那麽——”
身披白大褂的圓香2雙肩突然迅速隆起。
“——！？”
驅流能夠作出反應幾乎可以說是奇跡。
他立刻掩護著身旁的埃莉諾跳向一旁，接著就有什麽穿透原本兩人所處的位置刺進牆壁。
——爆炸了。
“——嗚哇啊！”
驅流在地上滾動中不時發出慘叫。
研究室裏頓時彌漫著黑煙，牆壁和天花板由於衝擊被破壞，碎片瓦礫紛紛掉落。到底是發射了炸彈還是發射了子彈或是光線導致研究材料被破壞，這些細節還不是很清楚，但——
“……圓香2？”
第二波攻擊——沒來。沒有。
取而代之，不知是空調設備的排煙裝置還是什麽的裝置開始啟動，隨著輕輕的發動機的聲音黑煙逐漸散去。到處都散落著已經龜裂的六角形嵌板，牆壁和地板裏內嵌的裝置一類的東西也都暴露出來。還有一些已經扭曲到看不出原型的，碎成碎片的和已經燒焦的。
“……”
而且——圓香2已經不見蹤影。
看來是逃走了。
但目前總算是安全了。驅流爬起來放開埃莉諾。
埃莉諾環視研究室一周——
“威力不錯。”
不知為何得意洋洋地點點頭。
“威力……那到底是什麽玩意啊！？”
“超小型導彈發射裝置。”
埃莉諾答道。
即使她如往常一樣揮揮手，不過裝置都壞掉了，立體影像無法顯示。她從口袋中取出智能手機代替，做了幾項操作——屏幕上顯示出什麽。
大概是圓香2的設計圖。看圖後可以明白在肩膀部分——乳房偏上方處，內置了蜂巢狀的構造。
“埃莉諾，”
驅流斜眼盯著埃莉諾說:
“圓香2與其說是忠實於廣田同學這個原型的仿製品，不如說是複製對吧？”
“嗯。具備廣田圓香所有的機能，完美的互換性——”
“那為什麽會安裝什麽導彈發射裝置啊！？”
“因為是上位互換。”
“那既不是上位也不是互換——”
“為了護身就事先裝備上了，聽說最近這一帶有跟蹤狂出沒。”
“你以為是拜誰所賜啊！？”
驅流悲慘地嚷道。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圓香2想把真正的圓香除掉然後取代她的位置。
來自複製品的對原型的抹殺。
這是十分常見的構圖，但現實中
以此為目的行動的人造人卻是相當棘手。而且圓香本人並不知情，談不上掉以輕心，終歸就是被殺的結局。
“總之我現在去追她！”
驅流說到。
●
手機似乎有來電。
圓香剛洗完澡，裹上浴巾，走到洗臉池前拿起一邊正在播放流行歌曲一邊震動著的手機。
“……？”
液晶顯示屏上沒有號碼。
未知來電。或者是公共電話。
“喂？”
圓香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舉到耳旁。
“喂。——我”
“……？”
那是似曾相識的嗓音。
在哪聽過呢？記憶中聽到過很多次。但想不起來是誰的聲音。
“你好，我。我是你哦。”
“……？”
圓香一時皺眉。
然後——她察覺了。
我是你哦。
那聲音——這樣告知自己的聲音，正是以前錄音時聽過的，自己的聲音。
人一般需要通過人體內外兩個途徑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個是，自己發出的聲音通過四周空氣的震動傳達給鼓膜。一個是，自身內部產生的震動經由血肉骨頭傳達給自己。
如果隻有單方麵就會產生混亂，聽不出自己的聲音。
“你是，我，嗎？”
圓香不知為何完全不感到震驚。
仿佛內心早知這一天遲早會來臨。
“是的。”
電話另一側的對方好像早已看透圓香的內心，如此肯定道。
“就好像照鏡子一樣，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
電話那頭是誰，腦子有病嗎——如果是一般人大概會這麽想，或者認為是性質惡劣的惡作劇。無論如何都不會認真和對方交談。不可能。
可是——
“我們見一麵吧，我現在就在你家門口。你總是在十點前就洗完澡吧？”
“……”
即使問圓香原因她也解釋不清。
“嗯。我知道了。”
但是——圓香答應了。
（來自自稱是自己的人的電話。要求見麵。）
好像電視劇裏的場景，命中注定的一幕。
所以圓香是這麽認為。
應該見麵。
這一定是因為——就該這樣。
●
驅流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
當然——目的地是圓香的家。
這個時間圓香一定在家。這件事圓香2肯定也知道，因為她是圓香精密（包含所有知識和行動模式）的複製品。
“一定要阻止……！”
驅流喃喃自語。
接著，他注意到手機鈴聲響起。
“——！？”
在這萬分緊迫的情況下到底是誰？
埃莉諾不用說，當然是會直接與驅流的義體進行通信，所以不會是她。難道是被圓香2襲擊的圓香打來的求救電話——驅流思考著，從口袋掏出手機。
是不認識的號碼。驅流掀起翻蓋邊跑邊把手機靠近耳旁。
“——太宰。”
是美晴的聲音。
“是我。牧田美晴。”
從語調來看這是「裏」。
“我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美晴突然進入正題。
“我姑且也算是監視員。雖然無法深入茉建寺埃莉諾的研究室內部，不過在周圍裝幾個監視器也是應當的。”
“……原來如此。”
“我看到裸體披著白大褂的廣田圓香走出來……那應該不是本人吧？”
“嗯。那是埃莉諾製造的人造人。”
“那個人造人到底在幹什麽？一直在用超快速度跑個不停。那樣下去搞不好會成為奔跑的癡女之類的都市傳說咯。”
“如果隻是這樣還算好的了。”
驅流小聲念叨著。
“她好像，是想要殺了廣田同學然後取而代之。”
“……啊啊，原來如此，是這個規則。”
“不要這樣就接受了啊！”
“被創造物背叛的弗蘭肯斯坦情結也不稀奇。話說回來，你是要去阻止那個廣田圓香的複製品？”
“是的。”
說著，驅流突然想到美晴所持有的那些武器。如果能借來那些，說不定能派上點用場鎮壓圓香2。
但……
“你就好好努力吧。”
“——誒？”
驅流不禁吃了一驚。
“那個……老師？你不幫忙？”
“我為什麽要幫忙？”
美晴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
“要說為什麽……”
“你聽好，我是監視員，非常時刻的死刑執行人。教師不過是偽裝罷了。”
美晴坦然說:
“我的工作是監視並判斷茉建寺埃莉諾是否為危險的fringe，在特殊場合下可是會殺了她，我也說過吧？如果我插手了本該以第三者立場看待的事情，就不能確保判斷的公平性了。”
“……！”
“當然，如果那個廣田圓香的複製人造人真的殺了本人，那麽茉建寺埃莉諾的創造物就會被判定為具有危險性。那樣我就不得不殺了茉建寺埃莉諾，無關我的個人感情。無論是大尊寺學園還是那群因為茉建寺埃莉諾的發明而得利的人都包庇不了她。”
美晴是國家這個巨大組織的末端……其行動準則不以本人意誌為轉移。如果她殺了埃莉諾，那並不是因為殺意，而是出自單純地機械性必然。也就是說，圓香2雖是間接原因，但依然會導致造物主埃莉諾的死亡。
“你聽好，我並不是因為「殺人之罪」殺茉建寺埃莉諾。關鍵是當我判斷她因為無法承擔自己造成的後果所以很危險的時候，由於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在事態嚴重之前就要處理掉她。反過來說，太宰，當你行動的時候，也就代表埃莉諾想要自己清算賬目，所以我沒有動手。”
“……”
“做出自己無法掌控的東西，茉建寺埃莉諾會被判定為危險。反過來說，她，或者說遵從她意誌的部下如果在事態無可挽回之前做出對策，那麽茉建寺埃莉諾就不會被殺。”
“手下……”
即是助手、屬下、戰鬥人員。
“我能說的也就這樣，拜拜。”
說完就果斷掛了電話。
驅流知道美晴想表達什麽。她是在說“如果不想埃莉諾被殺，那麽就想辦法阻止圓香2”。
“………可惡。”
驅流低聲喊到:
“怎麽能讓你被殺……！”
無論是圓香還是埃莉諾。
雖然不知道她們的想法，但驅流覺得自己是她們的朋友。
不，即使現在還不是朋友也想要成為朋友。就算那是驅流一廂情願，他也不願意朋友死去。
（已經不想再體會索爾維那時的心情……！）
驅流按著胸前的懷表暗自決定。
如果能為保護朋友做點什麽那就要全力以赴。
對驅流來說，那是毫無疑問理所當然的事。
驅流在奔跑。宛如他的名字——不停地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奔跑。
義體忠實地回應了他的焦躁感，不知疲倦地快速奔跑。以短跑的速度進行長跑的距離。這時的驅流甚至想要感謝給了他這具義體的埃莉諾。
然後——
“——！”
找到她們幾乎算是
奇跡。
本來就算錯過也不奇怪。
“廣田同學——圓香！”
離廣田家稍微有一段距離的公園。
在向著圓香家前進的途中穿過那裏真的隻是偶然。
然後正好在那裏看到了走進公園的圓香和圓香2。
“——！？”
驚訝地回頭的圓香和圓香2。
不知為何，圓香麵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圓香2並不抗拒也沒有覺得異樣，隻是唯唯諾諾地跟著她。這樣下去毫無疑問圓香會被殺掉。
驅流一邊朝著她們跑去一邊喊到:
“給我離廣田同學遠點，圓香2！廣田同學，快逃，她——”
“——驅流君。”
圓香2舉起一隻手製住受驚的圓香，然後滿臉疑惑的歪著腦袋問:
“為什麽要妨礙我？”
“為什麽……這不是當然的嗎！”
“我會和這個人交換，我要交換。因為——”
圓香2微笑著說:
“就是該這樣對吧？”
弗蘭肯斯坦情結。
接受了這個定義就要將其再現的廣田圓香的仿造品。
正因為這樣，圓香2正忠實地臨摹「複製品」應該采取的行動。
企圖取代真實的虛假——這是固定橋段。
“我啊，是廣田圓香的複製品。”
圓香2詠唱一般的說到:
“是以成為比她更像她為目的製造出來的，她的仿造品。為了成為她，我必須取代她的位置。
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吧？無法單獨存在。即使存在也無法被定義。在與人群的關聯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處，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所在。”
圓香2看向圓香繼續:
“如果是我，我會把她比她——廣田圓香演繹得更加完美。維持一般人的形象，像一般人那樣行動，這就是廣田圓香的存在理由吧？那麽，讓能夠更加完美地像一般人那樣行動的我來取代她也是可以的，對吧？”
●
圓香想。
啊啊——這個。眼前的這個。
（是父母所期望的廣田圓香……？）
沒有渴望，隻有在對狀態進行條件反射時才表露出喜怒哀樂，和殘次品不同，那是原本應該被期望著、被追求著、被愛著的真正的存在。
那麽自己這種廢物理應把自己的——廣田圓香的座位讓出來吧。
沒有渴望，沒有追求。像這樣天生就無欲無求的人偶般的自己。
相比起來，眼前的這個「圓香」竟然擁有明確的欲望。
若有人期望則應當退讓。
“……可以哦。”
承諾的話語極其輕易地被說出。
“廣田圓香就，拜托你了。”
●
“——不行！”
驅流喊道。
絕對不行。這不僅是死亡，而是連自己這一存在都被他人奪走。迄今為止和自己有所關聯的一切，羈絆和全部都被奪走。旁人連廣田圓香本人已死的事實都無法認知。
隻是消失。之後一切都不留痕跡。所有的一切。
是虛無。甚至連死都不算。是完全的消亡。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
“因為，”
圓香露出略帶苦澀的笑容:
“就應該是這樣吧？”
“……你…”
“我從沒有過渴望。這孩子說會比我更完美地扮演我，或許這樣就足夠了。”
【基於關聯的自我定義。】
驅流的視野一角，埃莉諾的三頭身圖標突然浮現出來。
看來這一連串的事情她都聽到了。
【備用品。替代品。唔——有點道理。】
“怎麽可能！！”
說著，驅流飛奔出去。
“任何人都不會是別人的備用品！”
“驅流——君？”
“圓香你才不是空的！在關聯上構建的空虛才是人的本質？——錯了，怎麽會有這種人！！”
驅流對著因訝異而出聲的圓香吼道。
然後——
（索爾維……！）
他在腦內描繪著舊友的模樣，握緊懷表。
●
“抱歉了，驅流。我要勉強你做一件事。”
躺在床上的索爾維臨終之前說到:
“我害怕死亡。不，不對。我怕的是失去意義。”
“失去意義……？”
“我誕生於世的意義。我畏懼著在我確保意義之前就降臨的死亡。”
“……索爾維。”
“所以我要把這個任務托付給你，我的朋友，驅流。”
說著，索爾維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
“和我關聯最深的人是你。如果說我的存在對誰產生影響，那麽你一定是受影響最大的人。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所以我現在最恐懼的是被你忘記。”
“我不會忘記，怎麽可能會——”
“即便如此你也總有一天會死。”
索爾維靜靜打斷驅流的話:
“人終有一死。任何人都逃不過死亡。但人生是沒有意義的嗎？不，不是的。我希望不是。
人在與人的關聯中塑造自我。人並不是僅有一具肉體，包含與他人關係在內的一切才是人。那麽，我這一個體死後，驅流，名為我這一存在的碎片、我存在的事實將會影響著你並在你心中留存。”
索爾維顫抖地伸出手撫上驅流的臉頰:
“驅流，你要活下去。活著和盡可能多的人成為朋友。”
“……誒？”
“你給予朋友的影響中，即使隻有一點點，我給予你的影響也會混雜其中。你之中有我——有我的斷片。那麽即使會變得很微弱，我依然會在你的朋友中繼續存在下去。那就是，如果我不曾誕生在這個世界就不曾存在過的意義。”
年幼的驅流幾乎聽不懂索爾維的話。
但他拚命地想要全部記住，要烙印在心中永遠都不要忘記。
“驅流，去和很多人成為朋友。”
索爾維重複著:
“那就是——將我從失去存在意義的深淵中拯救出來的唯一方法。”
留下這句話，索爾維離開人世。
現在已經不在了的驅流的朋友。
純白少女——索爾維。
送別了她，得到了作為遺物的懷表，然後從那天起「交很多朋友」成了驅流的人生目標。對於性格內向，自從母親去世就幾乎總是把自己關在家裏的驅流來說，那恐怕是個難題。但即便如此，他仍想實現自己唯一的朋友索爾維的願望。
所以驅流畏懼隔絕。
所以驅流畏懼孤立。
因為那些，才真正抹殺了人類生於這個世界的意義。
●
在被毀掉近半的研究室裏持續作業——埃莉諾不解。
她麵前是一直都隨身攜帶的自製智能手機，上麵顯示了從驅流的義體羅伯特傳來的各種情報。
看來驅流為了保護圓香，打算和圓香2戰鬥——
“驅流君，你戰勝圓香2的可能性非常低。”
埃莉諾說:
“我之前也說過，羅伯特型是以偽裝為重點進行設計的試作義體。戰鬥力很低。”
【說到偽裝……圓香2不也是偽裝性能高到幾乎跟本人無法區分麽。】
“她就義體機能方麵並不算是試作品，不如說是以羅伯特型的活動資料為基礎改良的完成品。內部機構更加迷你和高效率
。所以才能搭載超小型導彈發射器。”
【……！】
話已至此，驅流也明白了埃莉諾的意思。
實際上以義體的標準來看，羅伯特型和圓香2在幾乎所有性能方麵都是後者要更為優秀。即使不論武裝，驅流戰勝的可能性也很低。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放著不管吧！】
智能手機的畫麵裏顯示的是，大喊著衝進圓香和圓香2之間的驅流的視角。
●
羅伯特型義體和安納德型義體不同沒有裝備武器。
基礎腕力和腳力也和一般人差不多。所以雖然能和一般人一樣拳打腳踢，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隻是——
【認知加速開始】
驅流腦中響起係統音。
與此同時，周遭開始變得有些昏暗，視野變得狹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漸漸減速行動如慢速播放一樣變得遲緩。
羅伯特型義體提升了自己的動作頻率。
也就意味著驅流的意識也同時加速了，而且這一舉動還與解除安全裝置強製發揮極限性能的機能相關。
沒錯。羅伯特型確實和一般人無異。
但反過來說，它能將一般人能發揮出的極限性能——也就是常說的「狗急跳牆」，以自己的意誌驅動且持續發揮。
隻不過——
【認知加速中】
驅流腦中響起係統音。
【驅——流——君——】
一個被拖長的低沉的聲音響起。
應該是埃莉諾。聲音像是慢速播放一樣。埃莉諾的圖標扭扭自己的手腳，將速度進行適當調整。
【……根據通信滯後時間和……大腦的負荷計算……加速倍率是……五倍……原本就是人工智能用……義體…所以……長時間的使用會……促進腦內物質……分泌過剩……破壞平衡……對你的大腦有害……】
語句和語句之間夾雜的沉默是由於時間滯後嗎。
據埃莉諾所說，現在驅流的大腦正在大量分泌去甲腎上腺素。
這種荷爾蒙激素會對交感節後神經元產生影響，增加心跳頻率，從脂肪中釋放能量，提升肌肉的力量。也就是說具有通過將肉體反應提升至危險邊緣，引發極限體能的效果……當然，過量的去甲腎上腺素會損傷神經細胞甚至大腦。
正可謂是——物極必反。
簡單來說驅流的腦現在就和使用了渦輪增壓器和硝基後急速旋轉的引擎一樣。雖然得到了爆發性力量，但是超過極限就會開始迅速崩壞。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停下來！）
驅流強行擠進圓香和圓香2之間。
驅流抱住驚訝的圓香在地上滾一圈從圓香2身邊離開。
圓香2——沒有攻擊。
（——為什麽？）
埃莉諾解答了驅流的疑問。
【極近距離的……導彈攻擊會……波及到自己……】
“——！”
驅流掩護著圓香回頭看著圓香2。
兩人已經拉開和圓香2的距離——
“……”
圓香2微微一笑。
接下來，一個要說是爆炸聲還略有些不夠確切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兩發超小型導彈射出，筆直朝驅流飛來。別看它隻有小拇指尖大小，但若是擊中是完全擁有把一個人炸得粉碎的破壞力。這點驅流已經體驗過了。
“——！”
並不是隻要避開就好。驅流身後是圓香。驅流如果避開了圓香毫無疑問會中彈。
【……受到撞擊……的一瞬間……就會爆炸……】
也就是說給予一定程度的衝擊就會爆炸，自不用說即使隻是尖端的「導火線」命中對象物也會爆炸。雖然驅流的義體比起一般人的肉體要結實但……遭到這種直接命中肯定會被破壞無疑。
“圓香，冒犯了！”
驅流一邊道歉一邊橫抱起圓香跳起來。
兩發導彈緊緊貼著二人擦過——
“——！”
抱著圓香躲過導彈的驅流在視野的一角看到導彈畫出一道弧線又飛了回來。
“追蹤式！？”
明明隻是個超小型到底有多高性能啊。
驅流不寒而栗，抱著圓香繼續跳躍。
“……呀啊啊……啊啊……！”
一口氣跳到五米之高，圓香也不禁驚叫。她的驚呼聽在驅流耳裏也是時斷時續，這也是因為經由時間滯後送入驅流腦內吧。
“——！”
驅流在空中抬起右手用力投出手機。
幾乎是靠著感覺的行動。但手機卻像回旋鏢一樣劃出橢圓軌跡擊中從旁逼近的導彈中的一發，在空中爆炸了。
“——！”
驅流背對爆炸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圓香。
同時另一發導彈朝著驅流飛來。已經沒有第二台手機。
驅流在公園的地麵上抄起幾顆小石子連帶著塵土一起扔過去。
但——導彈巧妙地在石子與石子之間的縫隙穿梭著躲避。
看來不僅是單純地追擊目標，甚至具備了回避前進道路上障礙物的機能。之前的手機也是因為是從旁邊飛過來所以沒能回避成功吧。
導彈調整了一下前進路線繼續朝著驅流逼近。
“——！”
此時——驅流抖開連撕帶扯脫下來的上衣。
逼近眼前的導彈無法避開這突然展開在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物，好像鬥牛一樣一頭紮進驅流扔出來的上衣裏——爆炸了。
“呼……！”
驅流抱著圓香著地。
對此——
“驅……驅流……君？……咦？那個……？”
幾乎在一瞬間完成的攻防戰，圓香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抱歉，詳情之後再告訴你！”
說著，驅流放圓香落地然後擺起架勢。
總算是擊落兩發導彈。驅流記得之前在研究室裏圓香2發射的也是兩發。
圓香2搭載的導彈一共是——八發。
還剩下四發。但驅流已經想不到一邊保護圓香一邊擊落導彈的辦法。
“那就先發製人！”
驅流大喊著朝圓香2飛奔過去。
如果是極近距離的格鬥戰，那麽圓香2就無法發射導彈。
“驅流君別礙事。”
圓香2用尖銳得出奇的聲音快速說到。
應該是在讓驅流不要妨礙她。
“那可不行！”
圓香2靈活地左右躲閃著驅流想要製住她的手。
驅流甚至都無法碰到她的指尖——
【驅流君……格鬥戰也……並非勢均力敵……】
埃莉諾說:
【固體回路……圓香2的電腦……比你的人腦要更……擅長加速……自然就……更能忍耐……高速運轉……】
驅流那柔軟脆弱的人腦和圓香2的電腦在高速戰鬥方麵的忍耐度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圓香2那尖銳的聲音在驅流看來正是她高速化的證明。
糟糕。驅流明明連埃莉諾的勸阻都不顧飛奔出來，但這樣下去根本毫無勝算。
“圓香，拜托你自己逃走吧！”
驅流有意識地控製讓聲音變得緩慢低沉，朝著身後的圓香喊道。
“咦……可是。”
事到如今還猶豫不決的圓香。
對於那樣的她——
“我說想跟你成為朋友是認真的。那個，不是複製品，是你。這樣還不行嗎？”
“……咦？”
“你是無可取代的
，失而不複得的存在。我不敢想象如果你不在會怎樣。如果你消失，那麽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們一起去的水族館，不就全都沒有意義了嗎。我害怕這些。所以——”
下一個瞬間——
“唔！？”
隻發出了短暫的呻吟，驅流被掀飛了。
圓香2應對驅流轉為攻勢使出踢擊。
原本相對速度就不同，而且驅流的全副注意都在圓香本人身上，所以沒能來得及回避導致正中了這一擊。
“唔——”
驅流被甩到堅硬的地麵上彈了幾下滾動著然後撞到一棵樹上停了下來。如果是一般人自然這個時候可能就骨折了，但驅流的義體總算是撐住了。
可是——
“——！”
驅流立刻看向圓香2，她正敞開白大褂站在那裏。
肩部的皮膚隨著滴的一聲裂開，然後——
“再見了驅流君，拜拜。”
與圓香2的道別同時，兩發小型導彈發射了。
“——！！”
驅流無法躲避。
幾乎是在本能的驅使下，他抱住頭部蜷縮身體——
“唔……！”
下一瞬，兩發導彈強烈的爆炸衝擊朝著驅流席卷而來。
●
爆炸完全覆蓋住驅流不知還能不能說是身體的身體。
導彈飛過來的時候，圓香覺得自己和驅流對視了一眼。
當然接下來就瞬間被爆炸引發的煙塵和火焰阻隔了，然後——
“……！？”
有什麽東西發出聲音紮進圓香腳下的土地裏。
幾乎是下意識地圓香看向腳邊——然後倒吸一口氣。
那是驅流的右腕。
隻有——右腕。
手肘部分已經被切斷被炸得粉碎，手指也都朝著詭異的方向扭曲著，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人體而隻是單純的物體躺在圓香腳邊。剛才還作為驅流的一部分活動的手臂，抱著圓香保護她為了和圓香複製體戰鬥而激烈運動的手臂，已經變成了物體。
“……驅流，君……？”
雖然不知為何，但圓香發覺到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
包圍著驅流的煙塵漸漸散去。
顯現出來的是，枝幹已支離破碎傾倒到一旁的樹和——
“………！”
滾到樹根處的，驅流的頭部。
被從身體上切離，在地上滾動的頭部。
那無論如何已經不算是活著的人類了。那隻是物體。
“……”
圓香啞口無言。
死亡。消失。不存在。
被迫麵對的——失去的事實。
至今鮮活的存在變成物體。
不存在。那麽——自己也是一樣？
即使填滿空虛也依舊空虛。不畏懼空虛，不渴望空虛，不為空虛欣喜。空虛隻是空虛罷了，有無並無大礙。
那麽——為這份失去而驚愕的自己，到底是為何？
“啊……啊……”
“……”
被驅流稱為圓香2的圓香的複製體也一臉訝異地盯著驅流的「屍骸」。仿佛如圓香一樣，為第一次親眼目睹的「死」而震撼。
然後——
“……不要。”
圓香輕聲說。
不要消失——
圓香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肯定。
“……”
圓香2像是要甩開自己內心的動搖似的搖頭。
複製的臉龐朝著圓香——浮現出超出喜怒哀樂之外的表情。
“……我是廣田圓香的……”
白大褂已經被爆炸掀起的強風撕裂，從她的身體上滑落。全裸的複製少女慢慢朝著圓香走去。
她毫不在意地抬起右手。
指尖朝著圓香——那是，那動作是，仿佛要勒住圓香的脖子並折斷它。
會被殺。自己會消失。像驅流那樣。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天和驅流一起去水族館的場景。
對以往的「廣田圓香」而言，那不過是每日重複著的規範行動之一罷了。可是在知道驅流死亡的那一瞬間，她卻覺得那真是十分寶貴的經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圓香沒有意識到自己絕望的呐喊。
●
迸發了氣勢十足的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正相反的頭部那裏。
太宰驅流猛地撞向圓香2。
“——！？”
驅流看到回過頭來愕然瞪大雙眼的圓香2，不過現在的他當然沒有笑嘻嘻地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餘力。本來這個「提案」並不是驅流想出來的，而是埃莉諾的想法。
【必殺，】
通信回路另一邊的埃莉諾說:
【驅流君導彈！】
“這是哪門子的必殺——呀啊啊啊啊！？”
驅流——應該說是安納德型義體，從埃莉諾研究室那裏用多用途電磁加速炮發射過來，像高速自轉的子彈一樣旋轉著劃出一道拋物線朝圓香2撞了過來。
咚！
在圓香2和驅流的強烈撞擊後，兩人糾纏到一起摔倒在地，一直滾到剛才羅伯特型遭到破壞的那顆大樹的樹根處才停下來。
埃莉諾留守研究室就是為了這個。
在被圓香2最初的導彈攻擊轟個半毀的研究室裏挖出安納德型義體，然後她做了一件事——切換和驅流的通信回路。
當然，就隻有軀體而已。驅流的腦還在那顆大樹下的頭部裏。
從第一次見到埃莉諾時變成的人頭狀態就能明白，驅流隻需要義體的頭部就能維持大腦機能運轉。頭部以下的部位隻不過是為了進行物理行動的追加物品罷了。
“唔——”
當然，驅流/安納德型恢複得比較快。
迅速離開圓香2，並站起來，雙手交差置於麵前。
隨著“啪咻”一聲，手腕處由空氣壓縮射出兩把高頻振動刀。驅流握住它們。
下一刻，圓香2仿佛彈跳般從地上躍起。
她以單腿為軸借著回轉的力量用右裏拳向驅流襲來。
但驅流右手的高頻振動刀卻輕易斬斷她的小臂。右腕如同棒子一樣一圈一圈旋轉著飛到空中，然後竟意外地掉落在驅流的右腕旁滾動。
“——！”
圓香2的架勢已經全部崩潰。
因右腕被切掉而使得重量平衡發生變化。為此需要穩定身體，哪怕隻是數秒，卻沒能做到。
她步履蹣跚著後退幾步拉開距離，用左手撐住另一顆樹的樹幹防止跌倒。
驅流想要乘勝追擊——但是。
“……！”
圓香2雪白的雙肩沿著鎖骨裂開。
露出的是內藏的發射裝置。
超小型導彈還剩兩發。
其中一發瞄準驅流筆直衝過來。恐怕是已經做好在極近距離下自己也會被波及的心理準備，圓香2朝驅流射出了自己所持有的最後也是最強力的攻擊。
“——唔！”
驅流朝斜前方踏出一步。
與導彈的射擊路線稍微偏離的位置。
驅流是朝著前方躲避，所以導彈自己無法追蹤。
在加速感中瞄準了正筆直穿過自己側方的導彈，驅流揮下高頻振動刀。
彈頭部分和推進部分被幹淨利落地分離，彈頭部分滾落在地上，而重量分配混亂的推進部分也描
繪著亂七八雜的軌道，最後用盡力量紮進地麵。
但驅流並沒有掉以輕心。
他前進著——
“——！”
圓香2已經將驅流置於一旁。
剩下的一發超小型導彈。對準的是——
“圓香，快逃……”
瞄準——發射。
導彈筆直朝著圓香飛去。圓香目前的姿勢無法進行閃避也沒有能力進行閃避。導彈毫無疑問會命中她——
“——誒？”
原本應該是這樣。
直到導彈突然消失在半空中。
“……！？”
圓香2似乎對此也十分震驚。
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傳來爆炸聲。
“什、什麽？”
【看上去導彈似乎進行了空間移動。嗯？可是並沒有那樣的機能……】
埃莉諾很驚訝，但驅流卻明白這個現象產生的原因。
對特定物品實行的空間移動。
那是——
（非常感謝，老師！）
美晴大概是在近處觀戰然後將導彈進行了空間移動。驅流謝過她後又再度朝還未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的圓香2衝過去。
“不許動！”
驅流拿高頻振動刀抵著圓香2的脖子大聲說。
“………我，我…”
瞪大雙眼愣在原地的圓香2。
那張臉——和圓香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上，明顯浮現出恐懼的表情。
明明是複製品。明明是假的。
但其構造之精密設計之精巧卻足以取代真正的圓香。
（如果我在這裏揮下這把刀斬斷圓香2的脖子，那麽……）
這到底是破壞？還是殺害？
驅流心知肚明。圓香2不是人類，並且還想殺了圓香本人。
但——
“……”
驅流的手顫抖著透露出他的猶豫不決。
“你在幹嘛？快點毀掉！”
話音剛落，站立在驅流身旁的是——
“老——”
身穿戰鬥服的美晴立起食指抵住頭盔下半部分。
意思大概是“不要叫我老師”。
“那是危險的機械，企圖殺害人類。所以要毀掉她。徹底的。”
說著，美晴從腰後抽出高頻振動劍。
“快點動手。畢竟你都那麽華麗地大幹了一場，我可拖不了警察太久。”
看來美晴——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牽製住了警方。托她的福驅流才能行動自如。如果不小心讓不明真相的警察介入其中，說不定不止圓香，連警方都會出現傷亡。
美晴雖然嘴上說著放任不管其實還是幫了埃莉諾。
但——
“不行，住手，不能殺。”
說這話的不是圓香2而是圓香。
“……圓香？”
驅流解開了意識加速不禁回頭看向她。
圓香一邊緊緊抱著驅流的頭部，一邊懇求地望著安納德型義體。由於驅流將意識連接在安納德上，所以沒發覺自己的頭部被撿了起來。
“求你，救救她。”
圓香明確地說到。
“這太奇怪了，你可是差點被殺啊？可為什麽現在？”
驅流如此問到。圓香突然抱緊驅流的頭部說:
“驅流君——這個人說過，任何人都不會是別人的備用品，無論誰都是無可取代的唯一的存在。”
圓香不知道安納德型就是驅流，或者說不定以為驅流已經死了。不知她到底有沒有注意到驅流的頭部是義體的一部分——
“——我，一直覺得死並不可怕。”
圓香小聲念道。
連自己的死亡都不畏懼——本能性情感缺失。
天生的無感症。
“但是驅流被殺了。驅流君不在了，所以我也不在了。這麽一想我就覺得好害怕，好害怕。就連覺得可怕的自己也不在了。那是——非常恐怖的事。”
圓香訥訥地說著。那不是作為「應該這樣」而準備好的台詞，而是圓香內心真實的感受。
“所以，這孩子肯定跟我一樣，在害怕著。更加不想消失，不想離開，不想變得沒有存在意義。所以，不要殺她。那是不對的哦。”
“你是這麽想的啊。”
“嗯。並不是「應該這樣」。也許包庇要殺自己的人會很奇怪，但我想這麽做。”
“……嗯。”
驅流頷首，放下高頻振動刀。
“喂——”
美晴舉起高頻振動劍提醒驅流，但驅流卻搖搖頭。
“圓香2沒有殺任何人，那就是殺人未遂。希望能給她一個悔過的機會。”
“狡辯。機器哪有什麽悔過心。”
美晴不快地說到。
“不是機器。雖然是人造人但還是人。她一定能成為朋友，因為她就是為此被製造出來的。”
“我說你啊……”
美晴不知該說什麽好:
“啊啊算了，隨你便。我可什麽都不知道。”
說完美晴就立即離開隻留下微弱的足音。
是跳躍還是加速移動？應該不會是空間移動吧——
【辛苦你了驅流君。】
抱著雙臂的三頭身埃莉諾圖標在驅流腦內說。
【可是驅流君，你的行動真是讓人很感興趣。】
埃莉諾評價道。
“——誒？”
【你為什麽做到這個地步？】
“為什麽……”
這個天才少女到底在問些什麽理所當然的事啊。
驅流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
【在廣田圓香這件事上你又沒什麽好處可拿吧？再說，就算圓香被圓香2替代，於你於我都沒有任何不便。】
埃莉諾所說的是與圓香2的所作所為完全無關的另一個話題。
為什麽驅流要這樣竭力保護圓香。以及為什麽明明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保住圓香，卻又因為她的一句話而原諒了圓香2。那是因為——
“我說過，因為是朋友啊。與得失無關。”
【……朋友。】
埃莉諾不解地念叨著。
仿佛是在說第一次聽到的外語。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隻有這一個理由。”
驅流瞥了一眼圓香2說到:
“雖然也有被圓香拜托了這個原因。不過說不定圓香2也能成為朋友。這麽一想我就沒殺她了。”
“……驅流，君。”
圓香2一臉吃驚地輕聲說。
【“因為是朋友”啊。有趣。因為沒有邏輯性所以理解起來有點困難。】
“就是因為那樣埃莉諾才沒有朋友的。”
【……無法否認。】
埃莉諾說:
【雖然沒有邏輯性卻可以得出結論。有趣。好像……魔法。】
聽了埃莉諾的話，驅流頓時哭笑不得。
“是啊，是魔法哦。所謂的朋友。”
聽著由遠及近的警車鳴笛聲，驅流說到。
讓一個了無生趣的少年重新振作。
為此名為太宰驅流的少年拚上性命。
那真是不可思議。
●
即便引發了事關生死的騷動，但這終究不過是一部分人的私事。
更何況是和埃莉諾有關的一場鬧劇，若是不瞞過世人耳目恐怕事態會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世界絲毫沒有察覺這場騷動，第二天地球還是照常
運轉。驅流為了不讓父親擔心也必須像往常一樣去上學。
所以——
“……那倒是沒關係。”
驅流一邊走在上學路上一邊說:
“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你還問……不是驅流君做的嗎？”
圓香問到。
圓香如平時一樣身穿校服站在那裏。這點倒是沒有問題。畢竟驅流家和圓香家原本就在一個方向。可是——
“不。我什麽也沒做。”
“……那就是茉建寺同學？”
“多半是……”
驅流滿臉疲憊地說到。
圓香身旁是——一臉理所當然的圓香2。和圓香穿著同樣的校服，和圓香背著同樣的包，和圓香一樣側著腦袋看著驅流。
最終……昨晚事情解決後，驅流為了安撫圓香給她說明了事情來龍去脈然後送她回家。之後同圓香2一起回收了被破壞的羅伯特型義體回到埃莉諾的研究室。
之後驅流拜托了埃莉諾讓她快點修好羅伯特型，然後交由她料理後事自己則回到家裏。從那之後隻不過才幾個小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話說你父母沒說什麽嗎？”
女兒突然倍增應該很困擾吧。
“好像是說家裏的房貸都清空了什麽的很開心，還有什麽收入突然增加一倍。”
“……”
那也就是說，“我們負責幫忙轉移房貸，而你們則要收圓香2作為養女”的交涉昨晚已經完成了嗎。
這說不定是美晴或者學園高層暗中操作。
隻要把圓香2事件瞞下來，他們依然可以把埃莉諾作為一顆搖錢樹獲取源源不斷的利益。這點程度的斡旋可以說相當劃得來。
實在荒唐。
不過這個世上隻要有大疊鈔票荒唐事總能行得通。
“我無所謂，家裏人也都說可以。我覺得沒什麽問題。”
“不對這不太妙吧，突然之間多了個自己啊？”
對學校裏同學們要怎麽交代？話說學籍要怎麽安排？
“一口咬定是失散多年的妹妹呀？”
圓香愣愣地說到。
驅流一問得知，似乎是雙親終於在昨天找到了海外旅行時失蹤的雙胞胎之一並接回日本這樣的設定。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很多令人起疑的地方，不過這些都可以靠錢的力量強行掩蓋吧。
“你真的隻要這樣就可以了嗎？”
“可以啊。”
“因為就該這樣？”
“……”
圓香想了想，然後說:
“不是。是因為我想這樣。”
說著，圓香笑了。
“姐妹什麽的感覺蠻不錯呢。”
“這樣啊。”
隻要圓香能接受那就沒問題。
驅流隨即轉而麵向圓香2。
“圓香2也接受這樣了？”
“——是光香。”
“咦……？”
“光香，圓香給我起的名字。”
“啊——啊啊。是這樣。”
既然是雙胞胎的設定那麽再繼續稱呼「圓香2」就不太合適了吧。
“我也沒有異議。現在的我是光香，不是圓香的複製。”
“……是嗎。”
也許驅流他們給她取名為「圓香2」是她暴走想要取代本尊的原因之一也說不定。
你就是你。隻要這樣認可她，光香就不是作為圓香，而是作為光香自己存在。隻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
“也好，總之事情算是順利解決了。”
驅流雖然表示理解——
（不過到頭來埃莉諾製造光香的目的沒能達到啊。）
驅流無奈地笑著想到。
用科學的力量交（製造）朋友——不僅沒朝目標前進反而可以說是後退了。
圓香，還有光香，不知對這次事件的起因埃莉諾是怎麽想的。雖然是沒感覺到她們對埃莉諾有憤怒憎惡之類的感情——
“走吧，驅流君。”
圓香握住驅流的右手。
“要遲到嘍。”
光香握住驅流的左手。
“啊，等等——”
兩位少女陪侍左右，而且手牽手一起上學——這絕對會引來流言蜚語。圓香不是討厭這樣嗎。
不，那也隻不過是出於「應該這樣」的理由而裝作討厭的樣子而已。
接著——
“真想一起上學呢。”
“我也是——”
圓香和光香一起拉著驅流。
看樣子兩人都沒有打算放手。
也許是對一直以來都「完美配合任何人的好孩子」的否定。
稍帶惡作劇性質，臉上滿滿的隨心所欲，圓香——以及光香笑了。
●
進入七月暑假就已在「射程範圍內」了。
所以學生們也都自然而然開始在休息時間裏互相告知對方自己的預定行程。要去哪裏玩，或者視情況而定一起出去旅遊之類的。當然，海水浴和夏日祭典之類的活動也都將接踵而至。這些事在女生當中討論得尤其熱烈。
於是——
“——啊，對了。”
女生圈子的中心——圓香回頭看向驅流這邊。
“鳩村同學。我還想邀請一個人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怎麽？想約太宰同學？”
鳩村法子推推眼鏡戲謔道。
驅流和圓香、光香手牽手一起上學的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無論是圓香還是光香都對女生們八卦的質問表現出曖昧不清的態度，所以驅流和圓香姐妹的關係才會這麽惹人注目，就連認真嚴肅的法子都來了興致。
“不過那樣的話，和太宰同學兩人獨處不是更好嗎？”
“不是啦，不是驅流君。”
圓香說。
“聽到沒？是‘驅流君’呢。”
“你們什麽時候……？”
周圍的女生們突然沸騰起來七嘴八舌說開了。
但圓香全然不在乎——
“茉建寺同學。”
不是驅流，而是喊了埃莉諾的名字。
是的。埃莉諾很少見的乖乖坐在驅流隔壁。
這有可能是為了觀察光香，或者也有可能隻是因為研究室被毀了近半還沒整修完畢。
“……？”
埃莉諾從手頭的智能手機抬起頭來看著圓香。
愣愣地看著。應該是不清楚為什麽自己會被叫到。
“我們在商量著暑假大家一起出去旅遊。”
圓香微笑著:
“茉建寺同學也一起吧？”
“誒？喂……圓香？”
好幾個女生均表現得有些吃驚。
確實關於埃莉諾，大家都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所以從不和他人爭論總是扮演著無可挑剔的角色的圓香突然提議要一起旅遊，周圍的朋友肯定是會吃驚的吧。
但……
“找到失蹤的光香的人，是茉建寺同學哦。”
圓香說。
不管怎麽想這都是信口雌黃，不過擅於演戲的行家圓香的口吻正大光明，沒有任何不自然之處。
“誒？是這樣嗎？”
女生們紛紛訝異地看了看圓香旁邊的光香。不知是事先就統一了口徑還是臨時配合，光香回以一個微笑點頭肯定。
“我能再見到圓香都是多虧了茉建寺同學。”
不過關於這點確實沒錯。
“是……這樣啊。”
女生們又紛紛感歎著。不管
是多離奇的事，隻要埃莉諾出手一切皆有可能。這點認知她們還是有的。
另一方麵——
“……我？”
最困惑的反而是埃莉諾本人。
“為什麽？”
埃莉諾不解地問道。
“我說了嘛，多虧茉建寺同學我才能見到光香。”
“可是我認為，這跟這次邀請我旅行並沒有必然的因果聯係。”
埃莉諾似乎有些嫌麻煩地說到。
明明隻要坦率地接受邀請就好，可卻還對這種細節錙銖必較。這說不定就是這個少女被稱為天才、被稱為fringe的原因。這已經不能算是不會察言觀色，完全就是我行我素。
“不能成為理由嗎？”
“……我是這麽認為。”
“唔……”
圓香歪著腦袋思考片刻:
“嗯。因為，是朋友。”
“……”
埃莉諾眨了眨眼說不出話。
應該是不知該說什麽了吧。
驅流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
“嗯。沒錯，因為是朋友嘛。”
光香表示讚同:
“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茉建寺同學的朋友了呢。”
“光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圓香與光香一唱一和，笑著說到。
她們已經明白了自己都不是對方的代用品也不是複製品。就算忽視這一點，她們就好像真正的雙胞胎一樣心有靈犀。也算是理所當然吧。
“從出生起？那是什麽啊？”
周圍的女生們插進話題，而光香隻是微笑著什麽都沒說。
然後——
“……我不明白，這不合邏輯。”
埃莉諾仿佛被逼得走投無路似的說著。
“是啊。因為是魔法的語言嘛。”
光香說到。
“……”
埃莉諾又沉默下去。
看著那樣的她——
“不是挺好嗎。”
驅流輕輕說:
“最初的目的可以算是已經達到了吧？”
“最初的目的？”
埃莉諾果然一臉呆愣的表情。
驅流湊近她耳邊小聲說:
“不是說要製造朋友嗎。雖然可能不是用科學的力量。”
“……啊。”
埃莉諾恍然大悟:
“是啊，是呢。”
她的臉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微笑頻頻點頭道。
●
茉建寺埃莉諾是朋友。
仿佛要證明這句話沒有半點虛假。從那以後不知為何，圓香和光香——原圓香2就常常出現在埃莉諾的研究室裏。不過她們還有和其他朋友的交際，所以也不是每天都來。
可能還兼有光香的維修保養和行為觀察的意思。不管怎麽說，光香也還是個精密機器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然後——又過了數日。
“……”
驅流深呼吸。
他感覺自己的緊張感正漸漸溶解。
將手掌放在左胸上，可以感受到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啊啊……”
驅流放心地輕舒一口氣。
沒錯。這不是義體。驅流原本——這麽說可能有點微妙——的肉體，也就是活人的身體。組織培養和器官生長誘導結束，最終驅流取回了自己原本的肉體。
“嗯，完美。”
埃莉諾抱著手臂得意地說。
在她身旁的圓香和光香異口同聲衝他說了句“恭喜”。
驅流有些難為情的撓撓臉頰。仔細想想隻是恢複原樣而已，並不是什麽值得道賀的事。
“謝謝。”
“這樣就是原有的肉體啊。”
埃莉諾說:
“跟義體在感覺上似乎沒什麽差別。”
“是心情的問題。”
驅流說。
“原來如此。如果不是這具身體就不能進行性行為了。”
埃莉諾恍然大悟。
旁邊的圓香和光香對視一眼相繼紅了臉。驅流看著大聲吼道:
“女孩子不要一本正經地說這個！”
“嗯。你還真講究啊，驅流君。”
她當真是一臉正色，不過也許是因為沒有羞恥心，或者也可能隻理解性行為這個詞在生物學上的意思。
不管怎麽說——
“不過呢，那副義體也挺方便的。弄得我反而依依不舍了。”
驅流自嘲地笑說。
羅伯特型也好安納德型也好，如果沒有它們驅流救不了圓香，就結果而言也無法跟光香成為朋友。因此，雖說不至於看得比原生肉體還重要，不過對驅流來說，義體已經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身體的一部分」。
“啊啊，這個不用擔心。”
埃莉諾平靜地說。
接著她突然摸出一把鏡子對著驅流。
鏡子裏是——
“——誒？”
脖子上——驅流的脖子四周似乎纏繞著細線。
好像自縊的痕跡、斬首的痕跡，但定睛一看——
“這是啥啊！？”
那是輕薄的銀色物體。
就好像在驅流脖子與身體的結合處埋入了金屬板之類的東西——
“連接器。”
埃莉諾說。
“誒……？”
“如有必要，你的頭部可以從這個位置和身體分離。”
“……喂…！？”
“連接器是規格化的。通過更換身體，實際上可以跟以前一樣使用羅伯特型、安納德型等義體！”
“什、什、什——”
埃莉諾幹了些多餘的事。
“對了，連接器裏內藏通信機能。如有必要也可以進行義體的遠程操作。或者使用擴張回路從影碟機到巨大機器人的操作均可——”
“不需要！”
驅流悲慘地喊到:
“才不要那種機能！給我撤了！！”
“唔？”
埃莉諾歪著腦袋似乎無法理解的樣子。
“很方便呢？”
“方便……”
“既然是我的助手當然是方便第一。”
“……”
驅流發覺了埃莉諾真正的意圖。不，是想起了。
如果回到原生肉體，驅流就沒有必要繼續給埃莉諾打下手或是保護她了。
“但，如果你強烈要求，拆除連接器也是可能的。”
“……”
驅流稍稍想了想:
“埃莉諾，我不想再繼續擔任你的助手了。”
“……”
埃莉諾眨巴著雙眼，似乎在體會這句話的意思。
“是嗎。”
點點頭。
那確實是平時的埃莉諾。表情也沒有奇怪的地方。
可是——不知是不是驅流的錯覺，她看上去有些寂寞。
或者說，是想被埃莉諾需要的，他自身的願望。
茉建寺埃莉諾。
超級天才，非主流科學的秘密權威。
同時她也隻是個有些笨拙的女孩。
圓香並不是沒有「欲求」和「感情」，而隻是因為一些原因壓抑了自己的內心不讓它們外露。與之相同，埃莉諾也並不是出於本願要與他人隔絕。
至少驅流是這麽想的。
所以——
“我不是埃莉諾的助手，是朋友。”
“……朋友？”
“嗯。如果是作為朋友
正如字麵意思，液體中懸浮著一絲不掛的少女肢體。
胸部大小腰肢粗細與同年齡段的少女們相比著實沒有任何突出的地方——很平均，反過來也可以說是維持在平均範圍。不會過胖也不會過瘦。身高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所以那完美無瑕的身姿沒有絲毫偏差，是一種純粹的美。
透明圓筒中的液體仿佛在流動——明亮的發絲彷如隨水流擺動的水草一般輕柔的搖晃著。
“……”
驅流愣愣地注視著。
少女不知是生是死，至少液體已經浸沒她的全身，也沒發現任何用來呼吸的軟管。即使是溺死也不足為奇。
“……埃莉諾！？”
驅流掙脫維持了數秒的混亂狀態和驚愕，驚詫地呼喊研究室的主人。
即，圓筒另一側一如既往在立體影像的包圍中起舞的天才少女。
“這是什麽啊！？”
“嗯？早上好，驅流君。”
埃莉諾停下動作看向驅流的方向。
“早上好……你個頭啦！”
驅流指著圓筒嚷道:
“這是啥啊！？”
“唔？你怎麽了，雖說是正值青春期太過興奮可是會對心髒造成負擔的。”
“還問我怎麽了……這個！怎麽回事。”
驅流再次指向圓筒中的少女——她的臉部。
“為什麽廣田同學突然變得像標本一樣泡在福爾馬林裏啊！”
沒錯。那位少女正是廣田圓香。
驅流當時突然看到一具裸體因而內心感到震驚，再加上少女閉著眼睛像屍體一樣處於脫力狀態，與平時的她相去甚遠。因此驅流注意到這點花了十幾秒。驅流不可能認不出她。
“該、該不會，你殺——”
“驅流君，你犯了兩個嚴重的錯誤。”
埃莉諾豎起兩根手指說到。
“錯誤？兩個？”
“其一。這液體不是福爾馬林，而是碳氟化合物。”
“那種事隨便怎樣都好啦！”
“其二。這不是廣田圓香。”
“那個也隨便——額？”
驅流眨眨眼。
下意識移開目光——不管怎麽說，少女確實是從頭頂到腳趾全部都浸在液體中，胸部、屁股乃至全身都一覽無餘——驅流將視線固定在臉上。
那五官不管怎麽看都是圓香。
“成為廣田圓香確實是最終目標，不過要和真正的廣田圓香一模一樣是不可能的。因為——”
“我不是很懂，那這個人是誰？”
“她還沒有名字，暫且就稱呼她人造朋友第一號吧。”
“啊啊，原來如此，人造朋友……人造！？”
驅流重新審視浸入液體的圓香。
圓筒玻璃上映照出驅流的臉。
不管怎麽看都是驅流本人，但是這張臉是製造出來的。
埃莉諾可以做出連本人都無法辨別真假的身姿和容貌。
所以——這是…
“研究資料已經收集完畢，所以我就試著做了。”
埃莉諾一臉的天經地義，口吻仿佛是做了一道小菜那樣輕鬆，所以驅流花了好幾秒才理解個中意思。
“你說要交朋友是這個意思？”（注:「友達を作る」中「作る」放在這裏有交朋友的意思，也可以解釋為製造。）
“不然你以為是什麽意思？”
“……”
埃莉諾確實說過，“用科學的力量交（製造）朋友”。
“那個，不太對吧？”
“是嗎？”
埃莉諾歪著腦袋:
“錯在哪裏呢。我自負設計上是沒有失誤的。”
“所以說，朋友不可以製造！”
驅流無奈地喊道。
●
「人造朋友第一號」這個稱呼實在令人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心情，於是沒有經過仔細思考也毫無新意，為了方便起見，人造人被稱為「圓香2」。
「圓香2」這個稱呼雖然很簡易，不過大概在「圓香2」本人（？）看來也是足以讓旁人說出“你說到底也不過是假的”這樣的話來。可至少比「人造朋友第一號」要好得多。
“——好，啟動。”
埃莉諾依舊揮揮右手。
漂浮在空中的文字和符號仿佛珊瑚礁叢中的熱帶魚一般遊動著閃爍著。
接著圓筒中圓香2的身子突然一震。
“碳氟化合物排水。”
與埃莉諾一聲令下同時，不知是水泵還是什麽的裝置開始運作，迅速抽出圓筒中的液體。不久後圓筒沉入地板下，而圓香2依舊渾身濕漉漉地坐在原地。
“……”
雙眼眨了兩三次。
接著仿佛從長眠中蘇醒，圓香2笨拙地伸展四肢站起來。
“額……能聽懂我在說什麽嗎？”
驅流將視線投向別處，一邊靠近圓香2，將事先從埃莉諾那借來的白大褂披在她身上。她這樣赤身裸體讓驅流不知該把眼睛放哪裏。
順帶一提，由於身高胸圍和腰圍都差得太遠，所以穿不了埃莉諾的內衣。因此成了這副不是裸體襯衫而是裸體白衣，依照看法不同遠比裸體更色情的打扮。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而且這個圓香2……雖說是人造人但並非圓香的克隆。
為了讓驅流的肉體再生，生物組織培養要花一個多月。從點就可以看出，縮短時間是有限度的。就算隻是依靠克隆技術製造出圓香的肉體，大腦發育程度也不過就是嬰兒的水準，重新施行教育把她培養得跟圓香一模一樣就需要花上更多的時間。埃莉諾也沒有那麽多的耐心。
結果這一次據說是試作品，採用了能夠盡快完成的素材和設計。
也就是說——大量使用有機部件及基於微型機械的仿真細胞。圓香2要說的話是比較接近擬人機械。腦部由於高性能電腦可以模仿人類的思考。
所以即使剛出生也能進行交流。
“……我…”
將手臂穿過驅流遞過來的白大褂的袖管，圓香2呆呆地輕聲說。
一副還未從夢中清醒過來的神色。
“這樣沒問題嗎，這麽簡單就做出來。”
驅流低聲嘀咕。
埃莉諾聽後不解:
“嗯？並沒有很簡單啊。你不是也為了收集研究資料費了很多心思嗎。”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驅流絞盡腦汁尋找合適的詞語:
“該怎麽說呢……會不會、侵犯了神的領域之類的……會不會很對不住弗蘭肯斯坦博士、天馬博士他們…類似這種感覺？”（注:弗蘭肯斯坦出自瑪麗雪萊的科學幻想小說《科學怪人》。天馬博士出自《鐵臂阿童木》，製造了阿童木的天才科學家。）
驅流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麽。
“你在說什麽呢驅流君。”
埃莉諾抱起雙臂說:
“經過詳細調查、分析、構建然後再現。這就是科學的，理所當然的，勝利。”
“……算了，就算是這樣吧！”
又不是因為做得到所以做了就行。
不過這個道理對身為fringe的埃莉諾大概不通用吧。
圓香2一直看著驅流和埃莉諾對話——
“我是——我是——”
圓香2仿佛試圖在自己的內心尋找答案似的喃喃自語。
埃莉諾說過，在圓香2腦內已經輸入了必要的情報。
但知識這種東西隻
是裝進腦子裏是沒有意義的。將其聯係起來使其互相影響知識才能活起來。現在的圓香2隻是在將腦中的情報對照現狀而已。
對那樣的她——
“你是廣田圓香2。”
埃莉諾如此說。
“……廣田圓香2……”
“早安，廣田圓香2。我的朋友。”
“……朋友？”
“是的，你是我的朋友，是我分析廣田圓香後所製造出的一模一樣的存在！來吧，我的朋友，廣田圓香2啊，盡情地當我的朋友吧！”
“……”
總覺得有什麽地方錯得離譜，但驅流姑且閉上嘴乖乖聽著。
然後——
“……廣田圓香的……複製……”
原本恍惚的神情一點點緊繃起來。
仿佛四散的拚圖碎片一個接一個咬合在一起。恐怕是因為給予了她存在理由——自己的立場，使她將其作為自己的「芯」把腦內的情報進行重新配置。如此一來圓香2終於可以開始進行思考。
“沒錯，嗯，我是廣田圓香。是廣田圓香哦。”
圓香2忽然抬起頭露出微笑。
那笑容正是驅流見過無數次的圓香的笑容，在驅流看來沒有任何怪異的地方。
“沒錯吧？驅流君。”
圓香2想著問驅流。
“那個……額……那個…”
隻要回答“是的”就好嗎。
這是什麽感覺。總覺得很不妙。具體是什麽驅流無法用語言表達，但那是一種——有什麽東西無法挽回的感覺。
驅流懷抱一種模糊不清的危機感，遲遲不知該如何回答——
“嗯，你在各方麵都已經具備了履行廣田圓香義務的機能。”
抱著手臂的埃莉諾代替驅流回答道:
“不，應該說跟廣田圓香本人比起來，有部分機能要更為優秀。即廣田圓香的上位互換！”
埃莉諾自信滿滿。
然後圓香2用力點點頭——
“那麽——本人就不需要了吧。”
“……”
“……”
驅流和埃莉諾麵麵相覷。
然後——
“不不不你等等！”
驅流一邊邁出一步一邊不禁開口道:
“你、你在說什麽啊？”
“因為我是廣田圓香的上位互換機對吧？”
“所以就說，互換機不互換機什麽的……又不是機器——”
“那麽，與本人替換後就能發揮全部機能吧？”
圓香2愉快地說到。
“我說啊……”
正當驅流不知該如何解釋時，身旁的埃莉諾一手握拳擊掌說:
“原來如此。這正是弗蘭肯斯坦情結！”
“現在是佩服的時候嗎！”
驅流嚷道。
順帶一提，弗蘭肯斯坦情結就是指，人類想要成為「神」——即人類對於創造超高精度的人造人和擬人機械的行為懷有的憧憬，和對終有一天將被創造物反抗甚至有可能導致人類毀滅的恐懼。這原本是由瑪麗雪萊所著的小說《科學怪人》中衍伸出來的定義。
“我說圓香2……小姐？那個…你是在……開玩笑吧？”
驅流一臉抽搐的笑容問道。
但——
“玩笑？”
圓香2歪著腦袋說:
“驅流君，人是寫作「人之間」對吧？”（注:日語中「人間」指人，「人の間」即人與人之間。）
“咦？啊，嗯，是沒錯——”
“就是說呢，人說到底，都是空虛的生物。”
“………哈？”
驅流不由得發出難以理解的聲音，但沒過多久他便悟出了圓香2所指。
人，寫作人之間。
所謂人，並不是獨立存在於世上，隻有靠著與他人之間的聯係才能定義個人的存在。不是「我思故我在」而是「認同故我在」。至少如果是像圓香那樣「空」的存在與這個定義並不矛盾。
如果是配合他人來定義自我的她。
“所以呢，即使是把我和原型替換，對於周圍人來說，如果我能執行和原型一樣的機能，那麽同樣會被認同為人類吧？”
“怎、怎麽可能……”
“人是由其關聯性、容身之處來定義的，所以如果由我來代替原型的位置那麽我就是廣田圓香，對吧？人說到底都是空虛的，隻能靠著和周圍人的關聯來定義個體——”
圓香2的臉上浮現出溫和的笑容。
“就該是這樣吧？”
啊啊。跟圓香的說話方式真是一模一樣——但是。
“怎麽可能是這樣！”
驅流挺身說到。
糟了。這樣下去圓香2可能會殺了圓香本人。
“請，不要妨礙我哦？”
但——圓香2逃似的向後退。
“當然要妨礙！”
“那麽——”
身披白大褂的圓香2雙肩突然迅速隆起。
“——！？”
驅流能夠作出反應幾乎可以說是奇跡。
他立刻掩護著身旁的埃莉諾跳向一旁，接著就有什麽穿透原本兩人所處的位置刺進牆壁。
——爆炸了。
“——嗚哇啊！”
驅流在地上滾動中不時發出慘叫。
研究室裏頓時彌漫著黑煙，牆壁和天花板由於衝擊被破壞，碎片瓦礫紛紛掉落。到底是發射了炸彈還是發射了子彈或是光線導致研究材料被破壞，這些細節還不是很清楚，但——
“……圓香2？”
第二波攻擊——沒來。沒有。
取而代之，不知是空調設備的排煙裝置還是什麽的裝置開始啟動，隨著輕輕的發動機的聲音黑煙逐漸散去。到處都散落著已經龜裂的六角形嵌板，牆壁和地板裏內嵌的裝置一類的東西也都暴露出來。還有一些已經扭曲到看不出原型的，碎成碎片的和已經燒焦的。
“……”
而且——圓香2已經不見蹤影。
看來是逃走了。
但目前總算是安全了。驅流爬起來放開埃莉諾。
埃莉諾環視研究室一周——
“威力不錯。”
不知為何得意洋洋地點點頭。
“威力……那到底是什麽玩意啊！？”
“超小型導彈發射裝置。”
埃莉諾答道。
即使她如往常一樣揮揮手，不過裝置都壞掉了，立體影像無法顯示。她從口袋中取出智能手機代替，做了幾項操作——屏幕上顯示出什麽。
大概是圓香2的設計圖。看圖後可以明白在肩膀部分——乳房偏上方處，內置了蜂巢狀的構造。
“埃莉諾，”
驅流斜眼盯著埃莉諾說:
“圓香2與其說是忠實於廣田同學這個原型的仿製品，不如說是複製對吧？”
“嗯。具備廣田圓香所有的機能，完美的互換性——”
“那為什麽會安裝什麽導彈發射裝置啊！？”
“因為是上位互換。”
“那既不是上位也不是互換——”
“為了護身就事先裝備上了，聽說最近這一帶有跟蹤狂出沒。”
“你以為是拜誰所賜啊！？”
驅流悲慘地嚷道。
“——現在不是做這種事的時候。”
圓香2想把真正的圓香除掉然後取代她的位置。
來自複製品的對原型的抹殺。
這是十分常見的構圖，但現實中
以此為目的行動的人造人卻是相當棘手。而且圓香本人並不知情，談不上掉以輕心，終歸就是被殺的結局。
“總之我現在去追她！”
驅流說到。
●
手機似乎有來電。
圓香剛洗完澡，裹上浴巾，走到洗臉池前拿起一邊正在播放流行歌曲一邊震動著的手機。
“……？”
液晶顯示屏上沒有號碼。
未知來電。或者是公共電話。
“喂？”
圓香按下接聽鍵將手機舉到耳旁。
“喂。——我”
“……？”
那是似曾相識的嗓音。
在哪聽過呢？記憶中聽到過很多次。但想不起來是誰的聲音。
“你好，我。我是你哦。”
“……？”
圓香一時皺眉。
然後——她察覺了。
我是你哦。
那聲音——這樣告知自己的聲音，正是以前錄音時聽過的，自己的聲音。
人一般需要通過人體內外兩個途徑聽到自己的聲音。一個是，自己發出的聲音通過四周空氣的震動傳達給鼓膜。一個是，自身內部產生的震動經由血肉骨頭傳達給自己。
如果隻有單方麵就會產生混亂，聽不出自己的聲音。
“你是，我，嗎？”
圓香不知為何完全不感到震驚。
仿佛內心早知這一天遲早會來臨。
“是的。”
電話另一側的對方好像早已看透圓香的內心，如此肯定道。
“就好像照鏡子一樣，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
電話那頭是誰，腦子有病嗎——如果是一般人大概會這麽想，或者認為是性質惡劣的惡作劇。無論如何都不會認真和對方交談。不可能。
可是——
“我們見一麵吧，我現在就在你家門口。你總是在十點前就洗完澡吧？”
“……”
即使問圓香原因她也解釋不清。
“嗯。我知道了。”
但是——圓香答應了。
（來自自稱是自己的人的電話。要求見麵。）
好像電視劇裏的場景，命中注定的一幕。
所以圓香是這麽認為。
應該見麵。
這一定是因為——就該這樣。
●
驅流在夜晚的街道上奔跑。
當然——目的地是圓香的家。
這個時間圓香一定在家。這件事圓香2肯定也知道，因為她是圓香精密（包含所有知識和行動模式）的複製品。
“一定要阻止……！”
驅流喃喃自語。
接著，他注意到手機鈴聲響起。
“——！？”
在這萬分緊迫的情況下到底是誰？
埃莉諾不用說，當然是會直接與驅流的義體進行通信，所以不會是她。難道是被圓香2襲擊的圓香打來的求救電話——驅流思考著，從口袋掏出手機。
是不認識的號碼。驅流掀起翻蓋邊跑邊把手機靠近耳旁。
“——太宰。”
是美晴的聲音。
“是我。牧田美晴。”
從語調來看這是「裏」。
“我已經了解了事情的大概。”
美晴突然進入正題。
“我姑且也算是監視員。雖然無法深入茉建寺埃莉諾的研究室內部，不過在周圍裝幾個監視器也是應當的。”
“……原來如此。”
“我看到裸體披著白大褂的廣田圓香走出來……那應該不是本人吧？”
“嗯。那是埃莉諾製造的人造人。”
“那個人造人到底在幹什麽？一直在用超快速度跑個不停。那樣下去搞不好會成為奔跑的癡女之類的都市傳說咯。”
“如果隻是這樣還算好的了。”
驅流小聲念叨著。
“她好像，是想要殺了廣田同學然後取而代之。”
“……啊啊，原來如此，是這個規則。”
“不要這樣就接受了啊！”
“被創造物背叛的弗蘭肯斯坦情結也不稀奇。話說回來，你是要去阻止那個廣田圓香的複製品？”
“是的。”
說著，驅流突然想到美晴所持有的那些武器。如果能借來那些，說不定能派上點用場鎮壓圓香2。
但……
“你就好好努力吧。”
“——誒？”
驅流不禁吃了一驚。
“那個……老師？你不幫忙？”
“我為什麽要幫忙？”
美晴一副事不關己的口吻。
“要說為什麽……”
“你聽好，我是監視員，非常時刻的死刑執行人。教師不過是偽裝罷了。”
美晴坦然說:
“我的工作是監視並判斷茉建寺埃莉諾是否為危險的fringe，在特殊場合下可是會殺了她，我也說過吧？如果我插手了本該以第三者立場看待的事情，就不能確保判斷的公平性了。”
“……！”
“當然，如果那個廣田圓香的複製人造人真的殺了本人，那麽茉建寺埃莉諾的創造物就會被判定為具有危險性。那樣我就不得不殺了茉建寺埃莉諾，無關我的個人感情。無論是大尊寺學園還是那群因為茉建寺埃莉諾的發明而得利的人都包庇不了她。”
美晴是國家這個巨大組織的末端……其行動準則不以本人意誌為轉移。如果她殺了埃莉諾，那並不是因為殺意，而是出自單純地機械性必然。也就是說，圓香2雖是間接原因，但依然會導致造物主埃莉諾的死亡。
“你聽好，我並不是因為「殺人之罪」殺茉建寺埃莉諾。關鍵是當我判斷她因為無法承擔自己造成的後果所以很危險的時候，由於不能置之不理，所以在事態嚴重之前就要處理掉她。反過來說，太宰，當你行動的時候，也就代表埃莉諾想要自己清算賬目，所以我沒有動手。”
“……”
“做出自己無法掌控的東西，茉建寺埃莉諾會被判定為危險。反過來說，她，或者說遵從她意誌的部下如果在事態無可挽回之前做出對策，那麽茉建寺埃莉諾就不會被殺。”
“手下……”
即是助手、屬下、戰鬥人員。
“我能說的也就這樣，拜拜。”
說完就果斷掛了電話。
驅流知道美晴想表達什麽。她是在說“如果不想埃莉諾被殺，那麽就想辦法阻止圓香2”。
“………可惡。”
驅流低聲喊到:
“怎麽能讓你被殺……！”
無論是圓香還是埃莉諾。
雖然不知道她們的想法，但驅流覺得自己是她們的朋友。
不，即使現在還不是朋友也想要成為朋友。就算那是驅流一廂情願，他也不願意朋友死去。
（已經不想再體會索爾維那時的心情……！）
驅流按著胸前的懷表暗自決定。
如果能為保護朋友做點什麽那就要全力以赴。
對驅流來說，那是毫無疑問理所當然的事。
驅流在奔跑。宛如他的名字——不停地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奔跑。
義體忠實地回應了他的焦躁感，不知疲倦地快速奔跑。以短跑的速度進行長跑的距離。這時的驅流甚至想要感謝給了他這具義體的埃莉諾。
然後——
“——！”
找到她們幾乎算是
奇跡。
本來就算錯過也不奇怪。
“廣田同學——圓香！”
離廣田家稍微有一段距離的公園。
在向著圓香家前進的途中穿過那裏真的隻是偶然。
然後正好在那裏看到了走進公園的圓香和圓香2。
“——！？”
驚訝地回頭的圓香和圓香2。
不知為何，圓香麵對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圓香2並不抗拒也沒有覺得異樣，隻是唯唯諾諾地跟著她。這樣下去毫無疑問圓香會被殺掉。
驅流一邊朝著她們跑去一邊喊到:
“給我離廣田同學遠點，圓香2！廣田同學，快逃，她——”
“——驅流君。”
圓香2舉起一隻手製住受驚的圓香，然後滿臉疑惑的歪著腦袋問:
“為什麽要妨礙我？”
“為什麽……這不是當然的嗎！”
“我會和這個人交換，我要交換。因為——”
圓香2微笑著說:
“就是該這樣對吧？”
弗蘭肯斯坦情結。
接受了這個定義就要將其再現的廣田圓香的仿造品。
正因為這樣，圓香2正忠實地臨摹「複製品」應該采取的行動。
企圖取代真實的虛假——這是固定橋段。
“我啊，是廣田圓香的複製品。”
圓香2詠唱一般的說到:
“是以成為比她更像她為目的製造出來的，她的仿造品。為了成為她，我必須取代她的位置。
人類就是這樣的生物吧？無法單獨存在。即使存在也無法被定義。在與人群的關聯中找到自己的立足之處，這就是人之所以為人的根本所在。”
圓香2看向圓香繼續:
“如果是我，我會把她比她——廣田圓香演繹得更加完美。維持一般人的形象，像一般人那樣行動，這就是廣田圓香的存在理由吧？那麽，讓能夠更加完美地像一般人那樣行動的我來取代她也是可以的，對吧？”
●
圓香想。
啊啊——這個。眼前的這個。
（是父母所期望的廣田圓香……？）
沒有渴望，隻有在對狀態進行條件反射時才表露出喜怒哀樂，和殘次品不同，那是原本應該被期望著、被追求著、被愛著的真正的存在。
那麽自己這種廢物理應把自己的——廣田圓香的座位讓出來吧。
沒有渴望，沒有追求。像這樣天生就無欲無求的人偶般的自己。
相比起來，眼前的這個「圓香」竟然擁有明確的欲望。
若有人期望則應當退讓。
“……可以哦。”
承諾的話語極其輕易地被說出。
“廣田圓香就，拜托你了。”
●
“——不行！”
驅流喊道。
絕對不行。這不僅是死亡，而是連自己這一存在都被他人奪走。迄今為止和自己有所關聯的一切，羈絆和全部都被奪走。旁人連廣田圓香本人已死的事實都無法認知。
隻是消失。之後一切都不留痕跡。所有的一切。
是虛無。甚至連死都不算。是完全的消亡。
“為什麽——為什麽要這樣！”
“因為，”
圓香露出略帶苦澀的笑容:
“就應該是這樣吧？”
“……你…”
“我從沒有過渴望。這孩子說會比我更完美地扮演我，或許這樣就足夠了。”
【基於關聯的自我定義。】
驅流的視野一角，埃莉諾的三頭身圖標突然浮現出來。
看來這一連串的事情她都聽到了。
【備用品。替代品。唔——有點道理。】
“怎麽可能！！”
說著，驅流飛奔出去。
“任何人都不會是別人的備用品！”
“驅流——君？”
“圓香你才不是空的！在關聯上構建的空虛才是人的本質？——錯了，怎麽會有這種人！！”
驅流對著因訝異而出聲的圓香吼道。
然後——
（索爾維……！）
他在腦內描繪著舊友的模樣，握緊懷表。
●
“抱歉了，驅流。我要勉強你做一件事。”
躺在床上的索爾維臨終之前說到:
“我害怕死亡。不，不對。我怕的是失去意義。”
“失去意義……？”
“我誕生於世的意義。我畏懼著在我確保意義之前就降臨的死亡。”
“……索爾維。”
“所以我要把這個任務托付給你，我的朋友，驅流。”
說著，索爾維艱難地扯出一個笑容:
“和我關聯最深的人是你。如果說我的存在對誰產生影響，那麽你一定是受影響最大的人。這點自信我還是有的。所以我現在最恐懼的是被你忘記。”
“我不會忘記，怎麽可能會——”
“即便如此你也總有一天會死。”
索爾維靜靜打斷驅流的話:
“人終有一死。任何人都逃不過死亡。但人生是沒有意義的嗎？不，不是的。我希望不是。
人在與人的關聯中塑造自我。人並不是僅有一具肉體，包含與他人關係在內的一切才是人。那麽，我這一個體死後，驅流，名為我這一存在的碎片、我存在的事實將會影響著你並在你心中留存。”
索爾維顫抖地伸出手撫上驅流的臉頰:
“驅流，你要活下去。活著和盡可能多的人成為朋友。”
“……誒？”
“你給予朋友的影響中，即使隻有一點點，我給予你的影響也會混雜其中。你之中有我——有我的斷片。那麽即使會變得很微弱，我依然會在你的朋友中繼續存在下去。那就是，如果我不曾誕生在這個世界就不曾存在過的意義。”
年幼的驅流幾乎聽不懂索爾維的話。
但他拚命地想要全部記住，要烙印在心中永遠都不要忘記。
“驅流，去和很多人成為朋友。”
索爾維重複著:
“那就是——將我從失去存在意義的深淵中拯救出來的唯一方法。”
留下這句話，索爾維離開人世。
現在已經不在了的驅流的朋友。
純白少女——索爾維。
送別了她，得到了作為遺物的懷表，然後從那天起「交很多朋友」成了驅流的人生目標。對於性格內向，自從母親去世就幾乎總是把自己關在家裏的驅流來說，那恐怕是個難題。但即便如此，他仍想實現自己唯一的朋友索爾維的願望。
所以驅流畏懼隔絕。
所以驅流畏懼孤立。
因為那些，才真正抹殺了人類生於這個世界的意義。
●
在被毀掉近半的研究室裏持續作業——埃莉諾不解。
她麵前是一直都隨身攜帶的自製智能手機，上麵顯示了從驅流的義體羅伯特傳來的各種情報。
看來驅流為了保護圓香，打算和圓香2戰鬥——
“驅流君，你戰勝圓香2的可能性非常低。”
埃莉諾說:
“我之前也說過，羅伯特型是以偽裝為重點進行設計的試作義體。戰鬥力很低。”
【說到偽裝……圓香2不也是偽裝性能高到幾乎跟本人無法區分麽。】
“她就義體機能方麵並不算是試作品，不如說是以羅伯特型的活動資料為基礎改良的完成品。內部機構更加迷你和高效率
。所以才能搭載超小型導彈發射器。”
【……！】
話已至此，驅流也明白了埃莉諾的意思。
實際上以義體的標準來看，羅伯特型和圓香2在幾乎所有性能方麵都是後者要更為優秀。即使不論武裝，驅流戰勝的可能性也很低。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放著不管吧！】
智能手機的畫麵裏顯示的是，大喊著衝進圓香和圓香2之間的驅流的視角。
●
羅伯特型義體和安納德型義體不同沒有裝備武器。
基礎腕力和腳力也和一般人差不多。所以雖然能和一般人一樣拳打腳踢，但除此之外別無他法。
隻是——
【認知加速開始】
驅流腦中響起係統音。
與此同時，周遭開始變得有些昏暗，視野變得狹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漸漸減速行動如慢速播放一樣變得遲緩。
羅伯特型義體提升了自己的動作頻率。
也就意味著驅流的意識也同時加速了，而且這一舉動還與解除安全裝置強製發揮極限性能的機能相關。
沒錯。羅伯特型確實和一般人無異。
但反過來說，它能將一般人能發揮出的極限性能——也就是常說的「狗急跳牆」，以自己的意誌驅動且持續發揮。
隻不過——
【認知加速中】
驅流腦中響起係統音。
【驅——流——君——】
一個被拖長的低沉的聲音響起。
應該是埃莉諾。聲音像是慢速播放一樣。埃莉諾的圖標扭扭自己的手腳，將速度進行適當調整。
【……根據通信滯後時間和……大腦的負荷計算……加速倍率是……五倍……原本就是人工智能用……義體…所以……長時間的使用會……促進腦內物質……分泌過剩……破壞平衡……對你的大腦有害……】
語句和語句之間夾雜的沉默是由於時間滯後嗎。
據埃莉諾所說，現在驅流的大腦正在大量分泌去甲腎上腺素。
這種荷爾蒙激素會對交感節後神經元產生影響，增加心跳頻率，從脂肪中釋放能量，提升肌肉的力量。也就是說具有通過將肉體反應提升至危險邊緣，引發極限體能的效果……當然，過量的去甲腎上腺素會損傷神經細胞甚至大腦。
正可謂是——物極必反。
簡單來說驅流的腦現在就和使用了渦輪增壓器和硝基後急速旋轉的引擎一樣。雖然得到了爆發性力量，但是超過極限就會開始迅速崩壞。
（就算是這樣也不能停下來！）
驅流強行擠進圓香和圓香2之間。
驅流抱住驚訝的圓香在地上滾一圈從圓香2身邊離開。
圓香2——沒有攻擊。
（——為什麽？）
埃莉諾解答了驅流的疑問。
【極近距離的……導彈攻擊會……波及到自己……】
“——！”
驅流掩護著圓香回頭看著圓香2。
兩人已經拉開和圓香2的距離——
“……”
圓香2微微一笑。
接下來，一個要說是爆炸聲還略有些不夠確切的聲音響起，與此同時兩發超小型導彈射出，筆直朝驅流飛來。別看它隻有小拇指尖大小，但若是擊中是完全擁有把一個人炸得粉碎的破壞力。這點驅流已經體驗過了。
“——！”
並不是隻要避開就好。驅流身後是圓香。驅流如果避開了圓香毫無疑問會中彈。
【……受到撞擊……的一瞬間……就會爆炸……】
也就是說給予一定程度的衝擊就會爆炸，自不用說即使隻是尖端的「導火線」命中對象物也會爆炸。雖然驅流的義體比起一般人的肉體要結實但……遭到這種直接命中肯定會被破壞無疑。
“圓香，冒犯了！”
驅流一邊道歉一邊橫抱起圓香跳起來。
兩發導彈緊緊貼著二人擦過——
“——！”
抱著圓香躲過導彈的驅流在視野的一角看到導彈畫出一道弧線又飛了回來。
“追蹤式！？”
明明隻是個超小型到底有多高性能啊。
驅流不寒而栗，抱著圓香繼續跳躍。
“……呀啊啊……啊啊……！”
一口氣跳到五米之高，圓香也不禁驚叫。她的驚呼聽在驅流耳裏也是時斷時續，這也是因為經由時間滯後送入驅流腦內吧。
“——！”
驅流在空中抬起右手用力投出手機。
幾乎是靠著感覺的行動。但手機卻像回旋鏢一樣劃出橢圓軌跡擊中從旁逼近的導彈中的一發，在空中爆炸了。
“——！”
驅流背對爆炸用自己的身體保護圓香。
同時另一發導彈朝著驅流飛來。已經沒有第二台手機。
驅流在公園的地麵上抄起幾顆小石子連帶著塵土一起扔過去。
但——導彈巧妙地在石子與石子之間的縫隙穿梭著躲避。
看來不僅是單純地追擊目標，甚至具備了回避前進道路上障礙物的機能。之前的手機也是因為是從旁邊飛過來所以沒能回避成功吧。
導彈調整了一下前進路線繼續朝著驅流逼近。
“——！”
此時——驅流抖開連撕帶扯脫下來的上衣。
逼近眼前的導彈無法避開這突然展開在前進道路上的障礙物，好像鬥牛一樣一頭紮進驅流扔出來的上衣裏——爆炸了。
“呼……！”
驅流抱著圓香著地。
對此——
“驅……驅流……君？……咦？那個……？”
幾乎在一瞬間完成的攻防戰，圓香不明白發生了什麽。
“抱歉，詳情之後再告訴你！”
說著，驅流放圓香落地然後擺起架勢。
總算是擊落兩發導彈。驅流記得之前在研究室裏圓香2發射的也是兩發。
圓香2搭載的導彈一共是——八發。
還剩下四發。但驅流已經想不到一邊保護圓香一邊擊落導彈的辦法。
“那就先發製人！”
驅流大喊著朝圓香2飛奔過去。
如果是極近距離的格鬥戰，那麽圓香2就無法發射導彈。
“驅流君別礙事。”
圓香2用尖銳得出奇的聲音快速說到。
應該是在讓驅流不要妨礙她。
“那可不行！”
圓香2靈活地左右躲閃著驅流想要製住她的手。
驅流甚至都無法碰到她的指尖——
【驅流君……格鬥戰也……並非勢均力敵……】
埃莉諾說:
【固體回路……圓香2的電腦……比你的人腦要更……擅長加速……自然就……更能忍耐……高速運轉……】
驅流那柔軟脆弱的人腦和圓香2的電腦在高速戰鬥方麵的忍耐度完全不能相提並論。圓香2那尖銳的聲音在驅流看來正是她高速化的證明。
糟糕。驅流明明連埃莉諾的勸阻都不顧飛奔出來，但這樣下去根本毫無勝算。
“圓香，拜托你自己逃走吧！”
驅流有意識地控製讓聲音變得緩慢低沉，朝著身後的圓香喊道。
“咦……可是。”
事到如今還猶豫不決的圓香。
對於那樣的她——
“我說想跟你成為朋友是認真的。那個，不是複製品，是你。這樣還不行嗎？”
“……咦？”
“你是無可取代的
，失而不複得的存在。我不敢想象如果你不在會怎樣。如果你消失，那麽和我說過的每一句話，我們一起去的水族館，不就全都沒有意義了嗎。我害怕這些。所以——”
下一個瞬間——
“唔！？”
隻發出了短暫的呻吟，驅流被掀飛了。
圓香2應對驅流轉為攻勢使出踢擊。
原本相對速度就不同，而且驅流的全副注意都在圓香本人身上，所以沒能來得及回避導致正中了這一擊。
“唔——”
驅流被甩到堅硬的地麵上彈了幾下滾動著然後撞到一棵樹上停了下來。如果是一般人自然這個時候可能就骨折了，但驅流的義體總算是撐住了。
可是——
“——！”
驅流立刻看向圓香2，她正敞開白大褂站在那裏。
肩部的皮膚隨著滴的一聲裂開，然後——
“再見了驅流君，拜拜。”
與圓香2的道別同時，兩發小型導彈發射了。
“——！！”
驅流無法躲避。
幾乎是在本能的驅使下，他抱住頭部蜷縮身體——
“唔……！”
下一瞬，兩發導彈強烈的爆炸衝擊朝著驅流席卷而來。
●
爆炸完全覆蓋住驅流不知還能不能說是身體的身體。
導彈飛過來的時候，圓香覺得自己和驅流對視了一眼。
當然接下來就瞬間被爆炸引發的煙塵和火焰阻隔了，然後——
“……！？”
有什麽東西發出聲音紮進圓香腳下的土地裏。
幾乎是下意識地圓香看向腳邊——然後倒吸一口氣。
那是驅流的右腕。
隻有——右腕。
手肘部分已經被切斷被炸得粉碎，手指也都朝著詭異的方向扭曲著，那已經不能稱之為人體而隻是單純的物體躺在圓香腳邊。剛才還作為驅流的一部分活動的手臂，抱著圓香保護她為了和圓香複製體戰鬥而激烈運動的手臂，已經變成了物體。
“……驅流，君……？”
雖然不知為何，但圓香發覺到自己的聲音正在顫抖。
包圍著驅流的煙塵漸漸散去。
顯現出來的是，枝幹已支離破碎傾倒到一旁的樹和——
“………！”
滾到樹根處的，驅流的頭部。
被從身體上切離，在地上滾動的頭部。
那無論如何已經不算是活著的人類了。那隻是物體。
“……”
圓香啞口無言。
死亡。消失。不存在。
被迫麵對的——失去的事實。
至今鮮活的存在變成物體。
不存在。那麽——自己也是一樣？
即使填滿空虛也依舊空虛。不畏懼空虛，不渴望空虛，不為空虛欣喜。空虛隻是空虛罷了，有無並無大礙。
那麽——為這份失去而驚愕的自己，到底是為何？
“啊……啊……”
“……”
被驅流稱為圓香2的圓香的複製體也一臉訝異地盯著驅流的「屍骸」。仿佛如圓香一樣，為第一次親眼目睹的「死」而震撼。
然後——
“……不要。”
圓香輕聲說。
不要消失——
圓香第一次如此清楚地肯定。
“……”
圓香2像是要甩開自己內心的動搖似的搖頭。
複製的臉龐朝著圓香——浮現出超出喜怒哀樂之外的表情。
“……我是廣田圓香的……”
白大褂已經被爆炸掀起的強風撕裂，從她的身體上滑落。全裸的複製少女慢慢朝著圓香走去。
她毫不在意地抬起右手。
指尖朝著圓香——那是，那動作是，仿佛要勒住圓香的脖子並折斷它。
會被殺。自己會消失。像驅流那樣。
腦海中突然浮現出那天和驅流一起去水族館的場景。
對以往的「廣田圓香」而言，那不過是每日重複著的規範行動之一罷了。可是在知道驅流死亡的那一瞬間，她卻覺得那真是十分寶貴的經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圓香沒有意識到自己絕望的呐喊。
●
迸發了氣勢十足的呐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從正相反的頭部那裏。
太宰驅流猛地撞向圓香2。
“——！？”
驅流看到回過頭來愕然瞪大雙眼的圓香2，不過現在的他當然沒有笑嘻嘻地說“果然不出我所料”的餘力。本來這個「提案」並不是驅流想出來的，而是埃莉諾的想法。
【必殺，】
通信回路另一邊的埃莉諾說:
【驅流君導彈！】
“這是哪門子的必殺——呀啊啊啊啊！？”
驅流——應該說是安納德型義體，從埃莉諾研究室那裏用多用途電磁加速炮發射過來，像高速自轉的子彈一樣旋轉著劃出一道拋物線朝圓香2撞了過來。
咚！
在圓香2和驅流的強烈撞擊後，兩人糾纏到一起摔倒在地，一直滾到剛才羅伯特型遭到破壞的那顆大樹的樹根處才停下來。
埃莉諾留守研究室就是為了這個。
在被圓香2最初的導彈攻擊轟個半毀的研究室裏挖出安納德型義體，然後她做了一件事——切換和驅流的通信回路。
當然，就隻有軀體而已。驅流的腦還在那顆大樹下的頭部裏。
從第一次見到埃莉諾時變成的人頭狀態就能明白，驅流隻需要義體的頭部就能維持大腦機能運轉。頭部以下的部位隻不過是為了進行物理行動的追加物品罷了。
“唔——”
當然，驅流/安納德型恢複得比較快。
迅速離開圓香2，並站起來，雙手交差置於麵前。
隨著“啪咻”一聲，手腕處由空氣壓縮射出兩把高頻振動刀。驅流握住它們。
下一刻，圓香2仿佛彈跳般從地上躍起。
她以單腿為軸借著回轉的力量用右裏拳向驅流襲來。
但驅流右手的高頻振動刀卻輕易斬斷她的小臂。右腕如同棒子一樣一圈一圈旋轉著飛到空中，然後竟意外地掉落在驅流的右腕旁滾動。
“——！”
圓香2的架勢已經全部崩潰。
因右腕被切掉而使得重量平衡發生變化。為此需要穩定身體，哪怕隻是數秒，卻沒能做到。
她步履蹣跚著後退幾步拉開距離，用左手撐住另一顆樹的樹幹防止跌倒。
驅流想要乘勝追擊——但是。
“……！”
圓香2雪白的雙肩沿著鎖骨裂開。
露出的是內藏的發射裝置。
超小型導彈還剩兩發。
其中一發瞄準驅流筆直衝過來。恐怕是已經做好在極近距離下自己也會被波及的心理準備，圓香2朝驅流射出了自己所持有的最後也是最強力的攻擊。
“——唔！”
驅流朝斜前方踏出一步。
與導彈的射擊路線稍微偏離的位置。
驅流是朝著前方躲避，所以導彈自己無法追蹤。
在加速感中瞄準了正筆直穿過自己側方的導彈，驅流揮下高頻振動刀。
彈頭部分和推進部分被幹淨利落地分離，彈頭部分滾落在地上，而重量分配混亂的推進部分也描
繪著亂七八雜的軌道，最後用盡力量紮進地麵。
但驅流並沒有掉以輕心。
他前進著——
“——！”
圓香2已經將驅流置於一旁。
剩下的一發超小型導彈。對準的是——
“圓香，快逃……”
瞄準——發射。
導彈筆直朝著圓香飛去。圓香目前的姿勢無法進行閃避也沒有能力進行閃避。導彈毫無疑問會命中她——
“——誒？”
原本應該是這樣。
直到導彈突然消失在半空中。
“……！？”
圓香2似乎對此也十分震驚。
在稍遠一點的地方傳來爆炸聲。
“什、什麽？”
【看上去導彈似乎進行了空間移動。嗯？可是並沒有那樣的機能……】
埃莉諾很驚訝，但驅流卻明白這個現象產生的原因。
對特定物品實行的空間移動。
那是——
（非常感謝，老師！）
美晴大概是在近處觀戰然後將導彈進行了空間移動。驅流謝過她後又再度朝還未從震驚中恢複過來的圓香2衝過去。
“不許動！”
驅流拿高頻振動刀抵著圓香2的脖子大聲說。
“………我，我…”
瞪大雙眼愣在原地的圓香2。
那張臉——和圓香一模一樣的那張臉上，明顯浮現出恐懼的表情。
明明是複製品。明明是假的。
但其構造之精密設計之精巧卻足以取代真正的圓香。
（如果我在這裏揮下這把刀斬斷圓香2的脖子，那麽……）
這到底是破壞？還是殺害？
驅流心知肚明。圓香2不是人類，並且還想殺了圓香本人。
但——
“……”
驅流的手顫抖著透露出他的猶豫不決。
“你在幹嘛？快點毀掉！”
話音剛落，站立在驅流身旁的是——
“老——”
身穿戰鬥服的美晴立起食指抵住頭盔下半部分。
意思大概是“不要叫我老師”。
“那是危險的機械，企圖殺害人類。所以要毀掉她。徹底的。”
說著，美晴從腰後抽出高頻振動劍。
“快點動手。畢竟你都那麽華麗地大幹了一場，我可拖不了警察太久。”
看來美晴——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牽製住了警方。托她的福驅流才能行動自如。如果不小心讓不明真相的警察介入其中，說不定不止圓香，連警方都會出現傷亡。
美晴雖然嘴上說著放任不管其實還是幫了埃莉諾。
但——
“不行，住手，不能殺。”
說這話的不是圓香2而是圓香。
“……圓香？”
驅流解開了意識加速不禁回頭看向她。
圓香一邊緊緊抱著驅流的頭部，一邊懇求地望著安納德型義體。由於驅流將意識連接在安納德上，所以沒發覺自己的頭部被撿了起來。
“求你，救救她。”
圓香明確地說到。
“這太奇怪了，你可是差點被殺啊？可為什麽現在？”
驅流如此問到。圓香突然抱緊驅流的頭部說:
“驅流君——這個人說過，任何人都不會是別人的備用品，無論誰都是無可取代的唯一的存在。”
圓香不知道安納德型就是驅流，或者說不定以為驅流已經死了。不知她到底有沒有注意到驅流的頭部是義體的一部分——
“——我，一直覺得死並不可怕。”
圓香小聲念道。
連自己的死亡都不畏懼——本能性情感缺失。
天生的無感症。
“但是驅流被殺了。驅流君不在了，所以我也不在了。這麽一想我就覺得好害怕，好害怕。就連覺得可怕的自己也不在了。那是——非常恐怖的事。”
圓香訥訥地說著。那不是作為「應該這樣」而準備好的台詞，而是圓香內心真實的感受。
“所以，這孩子肯定跟我一樣，在害怕著。更加不想消失，不想離開，不想變得沒有存在意義。所以，不要殺她。那是不對的哦。”
“你是這麽想的啊。”
“嗯。並不是「應該這樣」。也許包庇要殺自己的人會很奇怪，但我想這麽做。”
“……嗯。”
驅流頷首，放下高頻振動刀。
“喂——”
美晴舉起高頻振動劍提醒驅流，但驅流卻搖搖頭。
“圓香2沒有殺任何人，那就是殺人未遂。希望能給她一個悔過的機會。”
“狡辯。機器哪有什麽悔過心。”
美晴不快地說到。
“不是機器。雖然是人造人但還是人。她一定能成為朋友，因為她就是為此被製造出來的。”
“我說你啊……”
美晴不知該說什麽好:
“啊啊算了，隨你便。我可什麽都不知道。”
說完美晴就立即離開隻留下微弱的足音。
是跳躍還是加速移動？應該不會是空間移動吧——
【辛苦你了驅流君。】
抱著雙臂的三頭身埃莉諾圖標在驅流腦內說。
【可是驅流君，你的行動真是讓人很感興趣。】
埃莉諾評價道。
“——誒？”
【你為什麽做到這個地步？】
“為什麽……”
這個天才少女到底在問些什麽理所當然的事啊。
驅流打從心底覺得不可思議——
【在廣田圓香這件事上你又沒什麽好處可拿吧？再說，就算圓香被圓香2替代，於你於我都沒有任何不便。】
埃莉諾所說的是與圓香2的所作所為完全無關的另一個話題。
為什麽驅流要這樣竭力保護圓香。以及為什麽明明費了好大一番功夫才保住圓香，卻又因為她的一句話而原諒了圓香2。那是因為——
“我說過，因為是朋友啊。與得失無關。”
【……朋友。】
埃莉諾不解地念叨著。
仿佛是在說第一次聽到的外語。
【就因為這個？】
“就因為這個。隻有這一個理由。”
驅流瞥了一眼圓香2說到:
“雖然也有被圓香拜托了這個原因。不過說不定圓香2也能成為朋友。這麽一想我就沒殺她了。”
“……驅流，君。”
圓香2一臉吃驚地輕聲說。
【“因為是朋友”啊。有趣。因為沒有邏輯性所以理解起來有點困難。】
“就是因為那樣埃莉諾才沒有朋友的。”
【……無法否認。】
埃莉諾說:
【雖然沒有邏輯性卻可以得出結論。有趣。好像……魔法。】
聽了埃莉諾的話，驅流頓時哭笑不得。
“是啊，是魔法哦。所謂的朋友。”
聽著由遠及近的警車鳴笛聲，驅流說到。
讓一個了無生趣的少年重新振作。
為此名為太宰驅流的少年拚上性命。
那真是不可思議。
●
即便引發了事關生死的騷動，但這終究不過是一部分人的私事。
更何況是和埃莉諾有關的一場鬧劇，若是不瞞過世人耳目恐怕事態會一發不可收拾。
所以世界絲毫沒有察覺這場騷動，第二天地球還是照常
運轉。驅流為了不讓父親擔心也必須像往常一樣去上學。
所以——
“……那倒是沒關係。”
驅流一邊走在上學路上一邊說:
“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你還問……不是驅流君做的嗎？”
圓香問到。
圓香如平時一樣身穿校服站在那裏。這點倒是沒有問題。畢竟驅流家和圓香家原本就在一個方向。可是——
“不。我什麽也沒做。”
“……那就是茉建寺同學？”
“多半是……”
驅流滿臉疲憊地說到。
圓香身旁是——一臉理所當然的圓香2。和圓香穿著同樣的校服，和圓香背著同樣的包，和圓香一樣側著腦袋看著驅流。
最終……昨晚事情解決後，驅流為了安撫圓香給她說明了事情來龍去脈然後送她回家。之後同圓香2一起回收了被破壞的羅伯特型義體回到埃莉諾的研究室。
之後驅流拜托了埃莉諾讓她快點修好羅伯特型，然後交由她料理後事自己則回到家裏。從那之後隻不過才幾個小時到底發生了什麽。
“話說你父母沒說什麽嗎？”
女兒突然倍增應該很困擾吧。
“好像是說家裏的房貸都清空了什麽的很開心，還有什麽收入突然增加一倍。”
“……”
那也就是說，“我們負責幫忙轉移房貸，而你們則要收圓香2作為養女”的交涉昨晚已經完成了嗎。
這說不定是美晴或者學園高層暗中操作。
隻要把圓香2事件瞞下來，他們依然可以把埃莉諾作為一顆搖錢樹獲取源源不斷的利益。這點程度的斡旋可以說相當劃得來。
實在荒唐。
不過這個世上隻要有大疊鈔票荒唐事總能行得通。
“我無所謂，家裏人也都說可以。我覺得沒什麽問題。”
“不對這不太妙吧，突然之間多了個自己啊？”
對學校裏同學們要怎麽交代？話說學籍要怎麽安排？
“一口咬定是失散多年的妹妹呀？”
圓香愣愣地說到。
驅流一問得知，似乎是雙親終於在昨天找到了海外旅行時失蹤的雙胞胎之一並接回日本這樣的設定。仔細想想就會發現很多令人起疑的地方，不過這些都可以靠錢的力量強行掩蓋吧。
“你真的隻要這樣就可以了嗎？”
“可以啊。”
“因為就該這樣？”
“……”
圓香想了想，然後說:
“不是。是因為我想這樣。”
說著，圓香笑了。
“姐妹什麽的感覺蠻不錯呢。”
“這樣啊。”
隻要圓香能接受那就沒問題。
驅流隨即轉而麵向圓香2。
“圓香2也接受這樣了？”
“——是光香。”
“咦……？”
“光香，圓香給我起的名字。”
“啊——啊啊。是這樣。”
既然是雙胞胎的設定那麽再繼續稱呼「圓香2」就不太合適了吧。
“我也沒有異議。現在的我是光香，不是圓香的複製。”
“……是嗎。”
也許驅流他們給她取名為「圓香2」是她暴走想要取代本尊的原因之一也說不定。
你就是你。隻要這樣認可她，光香就不是作為圓香，而是作為光香自己存在。隻是……這麽簡單的一件事。
“也好，總之事情算是順利解決了。”
驅流雖然表示理解——
（不過到頭來埃莉諾製造光香的目的沒能達到啊。）
驅流無奈地笑著想到。
用科學的力量交（製造）朋友——不僅沒朝目標前進反而可以說是後退了。
圓香，還有光香，不知對這次事件的起因埃莉諾是怎麽想的。雖然是沒感覺到她們對埃莉諾有憤怒憎惡之類的感情——
“走吧，驅流君。”
圓香握住驅流的右手。
“要遲到嘍。”
光香握住驅流的左手。
“啊，等等——”
兩位少女陪侍左右，而且手牽手一起上學——這絕對會引來流言蜚語。圓香不是討厭這樣嗎。
不，那也隻不過是出於「應該這樣」的理由而裝作討厭的樣子而已。
接著——
“真想一起上學呢。”
“我也是——”
圓香和光香一起拉著驅流。
看樣子兩人都沒有打算放手。
也許是對一直以來都「完美配合任何人的好孩子」的否定。
稍帶惡作劇性質，臉上滿滿的隨心所欲，圓香——以及光香笑了。
●
進入七月暑假就已在「射程範圍內」了。
所以學生們也都自然而然開始在休息時間裏互相告知對方自己的預定行程。要去哪裏玩，或者視情況而定一起出去旅遊之類的。當然，海水浴和夏日祭典之類的活動也都將接踵而至。這些事在女生當中討論得尤其熱烈。
於是——
“——啊，對了。”
女生圈子的中心——圓香回頭看向驅流這邊。
“鳩村同學。我還想邀請一個人可以嗎？”
“當然沒問題。怎麽？想約太宰同學？”
鳩村法子推推眼鏡戲謔道。
驅流和圓香、光香手牽手一起上學的事已經傳得人盡皆知。無論是圓香還是光香都對女生們八卦的質問表現出曖昧不清的態度，所以驅流和圓香姐妹的關係才會這麽惹人注目，就連認真嚴肅的法子都來了興致。
“不過那樣的話，和太宰同學兩人獨處不是更好嗎？”
“不是啦，不是驅流君。”
圓香說。
“聽到沒？是‘驅流君’呢。”
“你們什麽時候……？”
周圍的女生們突然沸騰起來七嘴八舌說開了。
但圓香全然不在乎——
“茉建寺同學。”
不是驅流，而是喊了埃莉諾的名字。
是的。埃莉諾很少見的乖乖坐在驅流隔壁。
這有可能是為了觀察光香，或者也有可能隻是因為研究室被毀了近半還沒整修完畢。
“……？”
埃莉諾從手頭的智能手機抬起頭來看著圓香。
愣愣地看著。應該是不清楚為什麽自己會被叫到。
“我們在商量著暑假大家一起出去旅遊。”
圓香微笑著:
“茉建寺同學也一起吧？”
“誒？喂……圓香？”
好幾個女生均表現得有些吃驚。
確實關於埃莉諾，大家都抱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態度。所以從不和他人爭論總是扮演著無可挑剔的角色的圓香突然提議要一起旅遊，周圍的朋友肯定是會吃驚的吧。
但……
“找到失蹤的光香的人，是茉建寺同學哦。”
圓香說。
不管怎麽想這都是信口雌黃，不過擅於演戲的行家圓香的口吻正大光明，沒有任何不自然之處。
“誒？是這樣嗎？”
女生們紛紛訝異地看了看圓香旁邊的光香。不知是事先就統一了口徑還是臨時配合，光香回以一個微笑點頭肯定。
“我能再見到圓香都是多虧了茉建寺同學。”
不過關於這點確實沒錯。
“是……這樣啊。”
女生們又紛紛感歎著。不管
是多離奇的事，隻要埃莉諾出手一切皆有可能。這點認知她們還是有的。
另一方麵——
“……我？”
最困惑的反而是埃莉諾本人。
“為什麽？”
埃莉諾不解地問道。
“我說了嘛，多虧茉建寺同學我才能見到光香。”
“可是我認為，這跟這次邀請我旅行並沒有必然的因果聯係。”
埃莉諾似乎有些嫌麻煩地說到。
明明隻要坦率地接受邀請就好，可卻還對這種細節錙銖必較。這說不定就是這個少女被稱為天才、被稱為fringe的原因。這已經不能算是不會察言觀色，完全就是我行我素。
“不能成為理由嗎？”
“……我是這麽認為。”
“唔……”
圓香歪著腦袋思考片刻:
“嗯。因為，是朋友。”
“……”
埃莉諾眨了眨眼說不出話。
應該是不知該說什麽了吧。
驅流覺得這樣的她很可愛。
“嗯。沒錯，因為是朋友嘛。”
光香表示讚同:
“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茉建寺同學的朋友了呢。”
“光香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圓香與光香一唱一和，笑著說到。
她們已經明白了自己都不是對方的代用品也不是複製品。就算忽視這一點，她們就好像真正的雙胞胎一樣心有靈犀。也算是理所當然吧。
“從出生起？那是什麽啊？”
周圍的女生們插進話題，而光香隻是微笑著什麽都沒說。
然後——
“……我不明白，這不合邏輯。”
埃莉諾仿佛被逼得走投無路似的說著。
“是啊。因為是魔法的語言嘛。”
光香說到。
“……”
埃莉諾又沉默下去。
看著那樣的她——
“不是挺好嗎。”
驅流輕輕說:
“最初的目的可以算是已經達到了吧？”
“最初的目的？”
埃莉諾果然一臉呆愣的表情。
驅流湊近她耳邊小聲說:
“不是說要製造朋友嗎。雖然可能不是用科學的力量。”
“……啊。”
埃莉諾恍然大悟:
“是啊，是呢。”
她的臉上浮現出若隱若現的微笑頻頻點頭道。
●
茉建寺埃莉諾是朋友。
仿佛要證明這句話沒有半點虛假。從那以後不知為何，圓香和光香——原圓香2就常常出現在埃莉諾的研究室裏。不過她們還有和其他朋友的交際，所以也不是每天都來。
可能還兼有光香的維修保養和行為觀察的意思。不管怎麽說，光香也還是個精密機器這點是毫無疑問的。
然後——又過了數日。
“……”
驅流深呼吸。
他感覺自己的緊張感正漸漸溶解。
將手掌放在左胸上，可以感受到撲通撲通的心跳聲。
“啊啊……”
驅流放心地輕舒一口氣。
沒錯。這不是義體。驅流原本——這麽說可能有點微妙——的肉體，也就是活人的身體。組織培養和器官生長誘導結束，最終驅流取回了自己原本的肉體。
“嗯，完美。”
埃莉諾抱著手臂得意地說。
在她身旁的圓香和光香異口同聲衝他說了句“恭喜”。
驅流有些難為情的撓撓臉頰。仔細想想隻是恢複原樣而已，並不是什麽值得道賀的事。
“謝謝。”
“這樣就是原有的肉體啊。”
埃莉諾說:
“跟義體在感覺上似乎沒什麽差別。”
“是心情的問題。”
驅流說。
“原來如此。如果不是這具身體就不能進行性行為了。”
埃莉諾恍然大悟。
旁邊的圓香和光香對視一眼相繼紅了臉。驅流看著大聲吼道:
“女孩子不要一本正經地說這個！”
“嗯。你還真講究啊，驅流君。”
她當真是一臉正色，不過也許是因為沒有羞恥心，或者也可能隻理解性行為這個詞在生物學上的意思。
不管怎麽說——
“不過呢，那副義體也挺方便的。弄得我反而依依不舍了。”
驅流自嘲地笑說。
羅伯特型也好安納德型也好，如果沒有它們驅流救不了圓香，就結果而言也無法跟光香成為朋友。因此，雖說不至於看得比原生肉體還重要，不過對驅流來說，義體已經是永遠都不會忘記的「身體的一部分」。
“啊啊，這個不用擔心。”
埃莉諾平靜地說。
接著她突然摸出一把鏡子對著驅流。
鏡子裏是——
“——誒？”
脖子上——驅流的脖子四周似乎纏繞著細線。
好像自縊的痕跡、斬首的痕跡，但定睛一看——
“這是啥啊！？”
那是輕薄的銀色物體。
就好像在驅流脖子與身體的結合處埋入了金屬板之類的東西——
“連接器。”
埃莉諾說。
“誒……？”
“如有必要，你的頭部可以從這個位置和身體分離。”
“……喂…！？”
“連接器是規格化的。通過更換身體，實際上可以跟以前一樣使用羅伯特型、安納德型等義體！”
“什、什、什——”
埃莉諾幹了些多餘的事。
“對了，連接器裏內藏通信機能。如有必要也可以進行義體的遠程操作。或者使用擴張回路從影碟機到巨大機器人的操作均可——”
“不需要！”
驅流悲慘地喊到:
“才不要那種機能！給我撤了！！”
“唔？”
埃莉諾歪著腦袋似乎無法理解的樣子。
“很方便呢？”
“方便……”
“既然是我的助手當然是方便第一。”
“……”
驅流發覺了埃莉諾真正的意圖。不，是想起了。
如果回到原生肉體，驅流就沒有必要繼續給埃莉諾打下手或是保護她了。
“但，如果你強烈要求，拆除連接器也是可能的。”
“……”
驅流稍稍想了想:
“埃莉諾，我不想再繼續擔任你的助手了。”
“……”
埃莉諾眨巴著雙眼，似乎在體會這句話的意思。
“是嗎。”
點點頭。
那確實是平時的埃莉諾。表情也沒有奇怪的地方。
可是——不知是不是驅流的錯覺，她看上去有些寂寞。
或者說，是想被埃莉諾需要的，他自身的願望。
茉建寺埃莉諾。
超級天才，非主流科學的秘密權威。
同時她也隻是個有些笨拙的女孩。
圓香並不是沒有「欲求」和「感情」，而隻是因為一些原因壓抑了自己的內心不讓它們外露。與之相同，埃莉諾也並不是出於本願要與他人隔絕。
至少驅流是這麽想的。
所以——
“我不是埃莉諾的助手，是朋友。”
“……朋友？”
“嗯。如果是作為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