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萊茵第一次見到威海利時,就覺得他很漂亮。


    駱色的微帶卷的頭發,高挺的鼻梁和稍白的皮膚,微微有些強壯的身體和恰當的身高。


    以及,不經意回頭時,那雙藍色的如同大海般深沉的眼睛。


    簡直讓他心馳神往。


    阿萊茵握緊手上不斷發光的探測器,斯碧弗的話在腦袋裏過了一遍。


    他今年剛滿二十,是一名哨兵。


    一般來說,哨兵向導在青春期初期開始覺醒,最早為十歲,最晚在十二、三歲。


    阿萊茵在十一歲時出現轉化,是一個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的年齡。


    那次經曆至今仍記憶猶新,感官的擴展像是承載過多隨時會爆炸的電纜,他感覺身體被無數的觸絲牽扯,那些觸絲狠絕地似乎想要撕裂一切。空氣中盡是苦澀的味道,廣泛的信息乘著時光的洪波洶湧地闖進窄小的腦袋。阿萊茵幾乎能看到,隔著厚牆的廚房內,小柯基正在調皮地咬著從房間滾出來的毛線球,而旁邊準備好藍莓曲奇和牛奶的女仆羅拉怒斥了這條貪玩鬼,哦,羅拉的聲音尖銳得像把利劍刺入耳中,阿萊茵難受地在羊毛地毯上縮成一團。


    接著,在房子外,一群剛放學的男孩踢著足球,談論接下來先去比賽還是先去新開的餐廳小吃一頓,他們在經過花園時向鄰居瓦茲爾太太問好,並讚歎她種得薔薇跟壁畫上一樣美麗。同時,空中的單軌道懸浮車快速飛行,細微的摩擦聲猶如一曲吵鬧的踢踏舞。


    再遠一點,阿萊茵看到中心花園裏的花樣噴泉,一邊的冰淇淋車旁擠滿了小孩,花園西側的垃圾箱裏有正在腐爛的香蕉皮和髒兮兮的包裝紙,腐臭味混著冰淇淋的甜味和羅拉托盤上的奶香味一股腦裏地鑽進鼻腔。


    剛進大廳的羅拉看到趴在地毯上掙紮的小少爺立即尖叫出聲,這聲音在阿萊茵聽來轟鳴如雷,他艱難地起身,想起凱特教授曾經說過的,努力去克製迅速延伸的感官和大量的來勢洶洶的噪音和氣味。


    羅拉顫抖地把托盤放到矮桌上,跑到阿萊茵旁邊著急地詢問。


    “別……吵……羅拉……”


    阿萊茵咬牙,大顆汗水模糊了眼睛。


    很顯然,第一次覺醒對於一個十一歲的男孩來說太過陌生,幾乎是手忙腳亂,並且還忽略了向導的重要性,企圖用自身力量去平複焦躁的痛苦的情緒。在這些突發因素影響下,女仆羅拉的擔心壓倒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阿萊茵在感官的爆發中暈了過去。


    *


    當他醒來,是在醫院的隔音箱內,眼前白豔的光讓他覺得溫暖而舒適。


    他在醫院躺了三天,沉睡中度過成為哨兵最艱難的時刻。


    阿萊茵的父母艾德夫婦對於兒子的狀況很是擔憂,畢竟沒有哪個哨兵會在覺醒期間反應如此強烈,他們或許會難以適應,但隻要稍加安撫——


    艾德太太是位向導,在接到女仆電話時火速趕回家,並用意識通知她的丈夫。


    她在進門時是喜悅的,甚至該說她看到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阿萊茵後還是喜悅的。


    “你做的很好,羅拉。”她歡快地說。


    艾德太太聽到女仆腦中傳達出不敢擅作主張的訊息,並簡短地安慰。


    然後她蹲下來,散發出精神觸絲開始疏導。


    但是失敗了。


    艾德太太看到了一堵牆,無邊無際的牆。


    她被禁止進入她兒子的精神領域。


    艾德夫婦向醫生表達疑惑,而醫生隻告訴他們不用擔心,偶爾會有這種特殊狀況。如果他們實在憂慮,可以盡早把他送進兵團。


    有了醫生的批準,從醫院回來的第二天,阿萊茵就被馬不停蹄地送進了黑薔薇兵團學校。


    *


    從醫院回來的那一天是阿萊茵最輕鬆的一天。


    哨兵的優勢可以洞察一切,他不用在按部就班地參加各種加速學習班——經驗證明,盡管之前學了那麽多防用知識,可真正發生時卻一個也沒用上。


    凱特教授,再見!


    阿萊茵坐在鋼琴前,聲音從四麵八方奔湧而來,不同於之前的凶猛,它們輕快細微得像流水。除了聽覺,還有嗅覺視覺味覺觸覺,沒有痛楚後的體驗非常新奇。


    他第一次知道原來真有甜點會甜得黴掉牙齒。


    在吃完草莓巧克力派後他漱了很多次口,直到睡覺時那股甜膩膩的感覺還殘留在口腔裏濃鬱的化不開。


    他發誓再也不要吃羅拉做的任何東西!


    結果在第二天被白光照醒時,他的母親就像隻年輕的百靈鳥飛到麵前,高興地告訴他,將要去哨兵專屬的學校。


    *


    到達學校的速度異常得快,阿萊茵望著強化玻璃外那所被鋼筋鐵泥覆蓋住的建築物——最頂頭的黑薔薇標誌在森冷的白光下閃耀非凡,這時候他該在家裏練習鋼琴,如果是平時的話,嚴肅的克裏斯丁小姐正抱著一大本厚實的古典曲譜按響他家的門鈴。


    那首《帝國花》我練習了一個星期啊,阿萊茵想。


    “下來,阿萊茵。”


    父親的話打斷思路,阿萊茵跟著下了浮懸列車。


    他在最後,麵前是快步行走的艾德夫婦,他們也許是在用意識交流,阿萊茵捕捉到一點信息,很短促,很顯然母親並不想讓他知道而加築了屏障。整個行走過程非常無聊,嘁嘁喳喳的腳步聲明確地響在耳邊,阿萊茵的視線繞了一圈,最後停在了父親手上的行李包。


    這是父親唯一一次幫他收拾行李,裏麵還放了一個超級布偶——他四歲的時候一直吵著要。


    腳步聲停止,阿萊茵抬頭,看見學校門口站了一位穿著淑女的女士,全身正散發出象征關懷和友好的老師的信息。


    艾德夫婦向她問好。


    “我要恭喜你們,艾德先生艾德太太。”女老師笑容甜美,“並且為你們能選擇我們黑薔薇學校而感到高興,在這裏,我們將為你們的孩子提供最好的服務,今晚他就會住進裝有防音係統的宿舍。”


    “非常感謝。”


    父親向她握手,而母親選擇了比較親昵的擁抱。


    接下來,女老師接過父親的行李包,另一隻空的手握住了阿萊茵。


    ——她的手很溫熱,但阿萊茵感覺不舒服。


    他不想進去。


    他知道他沒資格開口。


    父親蹲下來摸他的頭:“你是我們的驕傲,阿萊茵。”


    母親不禁熱淚盈眶:“哦寶貝,會很快的,期待你的再次回家。”


    然後他們就走了,像演了一出蹩腳的急於收尾的舞台戲。


    阿萊茵跟著女老師轉身,強化鐵門在背後無聲閉合,看守的哨兵重新輸入密碼,嘀嘀的按鍵聲好像在預示著他永遠都走不出這個鋼鐵牢籠。


    *


    阿萊茵在學校宿舍的那天晚上看到了自己的精神體,漂亮的毛被窗外月光照得發亮。


    精神體先是舒坦身體,再半扭地過來蹭他手心。


    親昵還沒開始,阿萊茵一個反手,就拿被子捂住。


    他不敢相信,精神體在被子裏亂叫,怎麽會是這種玩意!


    他們在學校裏學習各種知識,作戰的,救治的……參加體能訓練,還有定期關於向導介紹課,向導、向導素、相容性等等。


    阿萊茵覺得這裏的生活比在家裏還要忙碌,周圍的同學很是陌生,哨兵爭奪要強的個性使每個人幾乎難以相處水火不容。他沒有交到朋友,沉默寡言的性格使他平日幾乎毫無交談。雖然哨兵的超長讓他記住了學校裏所有人的名字,可它們就跟凱特教授的話一樣,毫無作用。


    哦,阿萊茵開始想念那個有點矮胖的凱特教授,想念那個“騙人”的加速學習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您的忠犬已上線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紫菜南芥醬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紫菜南芥醬並收藏您的忠犬已上線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