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家一開始選用了向導,畢竟他們終生都在學習如何製造精神屏障,這於戰場上是很有益的武器。可惜經過試驗,向導的‘曆史襲成’無論怎樣也無法在與敵人的戰鬥中取得優勢。科學家們也隻能將目標對準哨兵。”


    阿萊茵:“對準哨兵?”


    嘉佩點頭:“是的,盡管這聽起來匪夷所思。薔薇計劃要求完美,所以選擇出來的‘實驗品’也必須是最優秀的。我查閱了黑薔薇專屬哨兵學校曆屆學生名單,唐恩先生恰好是帝國準備推行薔薇計劃的這個時間段畢業的,而他與之前的優等生一起被記錄進了名冊。”


    “在哨兵學校完美地結束學業後,他們會進入科學家特地準備的靜音場所,學習關於向導的科目。但是哨兵永遠都學不會,或者是不可能真正地成為向導。長期的精神壓抑和在雜音中過活會使很多哨兵無法存活,要知道優等意味著超感會勝於普通哨兵,會對外界信息更加敏銳,惡劣環境下對向導的極度渴求也會催發狂躁症和結合熱的爆發,所以計劃研究中哨兵的自殺率也極高。科學家們不得不采取措施,把被選入的哨兵們關進單獨封閉的房間,嚴控三餐,禁止娛樂。”


    阿萊茵:“這簡直像坐牢,毫無人權。”


    暗無天日的場所,消毒水的氣味,晃眼的白大褂和冰冷的器具,無時無刻都不能消除的噪音,逼迫著必須要想出對應措施。本來是天之驕子,在學校享盡了同學們崇拜的目光,告知被帝國選中,臨去前還曾立誌要為帝國做出貢獻。


    可惜一切,不過是虛構的幻想。


    嘉佩頓了頓,全身微微顫抖,好像無法承受揭露的沉重曆史。


    栗發女人發出漫長的呼聲,平靜心態。


    “在反複實驗之下會偶然造就一批特殊人種,但是我隻能說這跟自我催眠和逃避相似。”


    阿萊茵疑惑:“摩爾小姐,怎麽回事?”


    “長期向導知識的教導會使哨兵們產生錯誤的念頭,過度吸取噪音引發的負麵影響在身體裏沉澱,日積月累繼而產生多種屬於哨兵的症狀,所以隻要把負麵影響屏蔽忽略就可以完成帝國的要求。巴提克教授向我提過,可我更習慣自己歸類,把這種壞習慣稱之為‘核’。”嘉佩說著指了指腦袋,“他們在精神領域裏創造一種工具,就像是垃圾處理箱,把所有的痛苦堆在裏麵。至於稱為‘核’,是因為總有爆發的一天,仿佛栽進泥土的種子。這也是大戰後薔薇計劃存活品不多的原因。唐恩先生無疑是個特例,又或者是帝國單方麵的手下留情。”


    “這是成功的第一步,漸漸的,他們會擅於這種‘偽裝’,會擅於運用強化的精神觸絲。”


    阿萊茵:“在你來之前,摩爾小姐,我也有提過。任務雇主泰倫夫·費舍派過保鏢圍攻過唐恩,唐恩沒有動用武力,那些保鏢卻紛紛倒地痛吟,是因為……強化的精神觸絲?”


    嘉佩:“是的,動用精神觸絲的力氣絲毫不比外在的差,估計還更加劇身體的損耗。我想唐恩先生當時是逼不得已。”


    阿萊茵皺眉:“他生了一場大病。”


    嘉佩:“他生病,是因為來到這裏。而我剛才在星球逛了一圈,發現這裏雜亂無章,非常不適合唐恩先生生活。由精神引發身體上的不適,加之他原本就經曆過十年前的大戰,心理測試應該不合格,如果合格,就不會這樣。”


    阿萊茵:“那摩爾小姐前麵所說‘症狀會被慢慢調節’是什麽意思?”


    “這也僅是我的一種猜測,抱歉。薔薇計劃存活者是憑借虛假的‘核’而存活,把繁雜的東西‘吸納’,從而繼續苟延殘喘。唐恩先生這次的症狀大概也是‘吸納’過多身體承受不住而引發。就像是人會因為工作過度而引發感冒等病症,身體在催促要好好休息。這次任務本來就是由帝國直接下派,不難與帝國內部安排的計劃相連。由‘吸納’產生的‘崩壞’,由過度勞累產生的感冒,感冒好了,身體也會恢複如初。至於為什麽會奪取五官,我想大概跟原本就是哨兵有關。”


    “唐恩是哨兵。”阿萊茵默默念道,“可不管是唐恩本身還是瑞蒂老師都介紹過他是向導。”


    嘉佩:“也許他本身‘吸納’的能力要強,又也許是他曾經幫助過其他的哨兵來共分這份痛苦。我以前因為巴提克教授的要求而前往政府匯報中心醫院的日常工作,途中遇到了和你們搭檔過的道尼哨兵和梅狄向導,梅狄女士向我抱怨過,艾德哨兵的那位向導似乎完全不會運用精神觸絲,隻會耍些滑頭的手段。我猜測當時你們可能發生過一些事……”


    阿萊茵補充:“道尼因為雇主的不尊重而異常生氣。”


    “原來如此,道尼先生憤怒引發梅狄女士動用向導的精神觸絲安撫他。唐恩先生對此表示好奇,詢問了關於精神觸絲方麵的問題,由此可見唐恩先生不是向導,是因為薔薇計劃,或者自甘成為‘吸納’他人痛楚的向導。”


    雷森切曼·裏哈內,阿萊茵明白,他是因為雷森切曼·裏哈內才成為向導,不顧自身重擔。


    嘉佩:“恐怕這事不會如此樂觀,艾德。唐恩先生盡管會恢複如初。向導的精神觸絲本來不可以攻擊人,而哨兵並不能自己設置精神屏障,唐恩先生的特殊性一定會在戰場上有所作用。可是,剛才我談及的名冊,上麵記錄的被實驗的哨兵都已證明死亡,包括威海利·唐恩。”


    阿萊茵呼吸一滯。


    嘉佩:“這可能是代價,唐恩先生這次恢複是以壽命或者身體各方麵的機能,雖然也不排除帝國是為了讓後麵在注意到這本名冊的人不再心生懷疑。可唐恩先生就在s區,稍微調查就能明白。泰倫夫先生的保鏢沒有窮追不舍,大概他們早就明白。唐恩先生由‘崩潰’轉為‘新生’,身體方麵會更好,‘核’也會得到清理。可這不是徹底的。唐恩先生是計劃的產物,既不屬於哨兵,又不能靠向導拯救。”


    “在這樣下去,他會死,就如同名冊計劃好的一樣,他會比所有人都更早的死去,威海利·唐恩,始終是個贗品。”


    天空黑成一團,酒店裏的燈光亮得恍若一把利劍插入瞳孔。


    風從背後吹來,植物簌簌作響。


    阿萊茵一時啞然。


    這些天他一直陷入各種猜測,懷疑威海利,懷疑法賓,懷疑瑞蒂老師,懷疑父母,懷疑過往。可卻沒想到會有人先行離開。


    威海利因為裏哈內而靠近他,阿萊茵總以為是自己會先死去。


    “那……有什麽可以救他?”阿萊茵聲音沙啞地問道。


    嘉佩:“帶他離開,去個不需要在憑借精神觸絲殺人的地方,或者,教他正確的運用方式。不是生硬地將所有信息搜刮過來塞進‘核’裏,而是像個向導一樣,對哨兵進行安撫。”


    阿萊茵:“這兩者……有不同?”


    “當然。前者會將哨兵的記憶抹滅,從而增加承受者的負擔,是一種損害。而後者則是靠言語上的安慰,是一種互相支撐。傷害不會減少,不會憑空消失,要去正視它,接受它。”


    阿萊茵沉默。


    兩人陷入無言的尷尬。


    威海利事件是個稍有不慎就會被環環扣滿的死結。


    他們因受法賓先生的托付而來到這個星球,因帝國的安排讓威海利沉浸在‘崩潰’和‘替換’中,似乎目前為止所有的步子都是帝國的計劃,那麽之前呢,前往木宛星球又是為了什麽?


    阿萊茵:“摩爾小姐,你聽說過查蒙·法賓這個人嗎?”


    “查蒙·法賓?”嘉佩思索,“抱歉,我並不熟知政府分配的官員名稱。”


    連嘉佩都完全沒有聽聞,憑空冒出來的人物。


    他在威海利的唆使下踹了那個銀發男人一腳,認為就此跳脫,讓帝國措手不及。


    沒想到還是陷入了圈套。


    帝國有萬全的準備。


    阿萊茵:“雖然這麽說也許你不能相信,摩爾小姐。我的身體裏有一位已經去世的哨兵,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明,或者跟帝國的計劃有關,我隻能隱隱約約地感知到,他沒有完全的蘇醒。雷森切曼·裏哈內,他曾和唐恩是同屬於薔薇計劃。”


    “我聽過這個名字,在名冊上。”嘉佩驚訝,“你的意思是這位裏哈內先生還活著?想借由你徹底複活?天啊上帝,這聽起來就像是夢話,天方夜譚,巫婆的詛咒。簡直不敢讓人相信,帝國怎麽敢……”


    “是的,如果可以,我也想承認它隻是個該死的鬼扯的故事。”


    可是他們把真相明晃晃地擺在我的眼前,我既憤怒不甘又無可奈何。


    阿萊茵:“摩爾小姐,當初我和布魯斯還有你為解決變異蝗蟲前往s區,如今隻有你比我們更接近上層,你又是一位醫生,有沒有可能,你會查到相關的資料,或者有什麽辦法。薔薇計劃的產物擅用精神觸絲,裏哈內應該會首先控製我的大腦。”


    “那……由你本身去抵抗怎麽樣?在獵手攻擊前,獵物還會垂死掙紮一番,甚至有可能逃脫。對不起,艾德,可能我這個比喻並不恰當。不過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到現在你還存活著,一方麵可能是這位哨兵先生缺乏能力,一方麵,也許他在等什麽人允許他複活……”


    由帝國暗自下達的密令,從嬰兒起就開始層層監管。


    四歲時製造禍事,此後以為就可以瞞天過海。


    可惜帝國錯過了最佳時機,威海利猶豫不決,阿萊茵卻已察覺到裏哈內的存在。


    “如果這是帝國的計劃,我不會讓它這麽順利進行。”阿萊茵說道,“我不會讓裏哈內複活。”


    嘉佩:“我會幫忙的,艾德,嗯……感謝你和我商量。”


    “我才是,謝謝你,摩爾小姐。”阿萊茵看向嘉佩,“你今天能來,我很高興。”


    噗通。


    這是很奇怪的表情。


    嘉佩描述不出。


    背後有光朦朦朧朧地打過來,但是男人的眼睛卻很黑。


    像是任何的掙紮和怒吼都會被一並吞沒,讓人心生憐憫,不敢張望。


    感受至心髒漫延開來,像是在二十五年來重重迷霧裏敲出了一個豁口。


    女醫生想起和科林分別的時候,廣袤貧瘠的土地,金發男人燦爛的笑臉和充滿調侃的話。


    不一樣,嘉佩·摩爾能明顯的察覺。


    可惜阿萊茵·艾德被可怕的真相打擊的無心維持,兩人草草談過幾句,便在這個完全暗下來的天台分別。


    *


    冗長的走廊,緊關的門,沒有人。


    不像中午看見的擁擠大廳,頂層的感應燈因為阿萊茵的腳步聲亮起,爾後又逐步暗下。


    阿萊茵停在正中間。


    他突然感覺到有點無措,也很憤怒。


    所有感覺混雜在一起,讓年輕哨兵不知道要采取怎樣的態度。


    之前疑心隻有自己在圖謀不軌,握著相容度探測器就仿佛握住一把結束惡夢的鑰匙,結果卻跳進了一個更大的陷阱。


    從帝國森林區回來,駱發男人不管不顧的走開。木宛星球的漆黑夜晚,男人乘著飛行器遠離,果斷,沒有一絲猶豫。


    他從來都明白,威海利在非常遠的地方。


    可是阿萊茵被心中流露出來的情感蒙昏了頭,覺得威海利是他的專屬伴侶,因此小心翼翼地跟隨,不敢詢問,不敢逼迫,不敢奢望回報。


    然而現在沒有猜想過的結果出現,宛若筆直大路突然岔出了一條彎彎折折的小道。


    那個人會死。


    那個人已經傷痕累累,疲憊不堪。


    阿萊茵想起在最初的s區,臨近傍晚,周邊的房屋亮起了燈,黃黃的像是暗處的螢火蟲。威海利叼著煙在前麵懶散漫步,他跟在後麵,角落裏還有貪吃的麥克。


    太陽下沉,最後一絲光落在男人的頭發上,如粘稠的血。


    麥克。


    阿萊茵握緊手,在昏黑一片的走廊上呼喚精神體。


    麥克,麥克亞當。


    肥胖的大白貓沒有出現,阿萊茵捂住臉,倚在走廊的牆壁上。


    *


    門被推開。


    因為離得近,威海利聽見,停止晃動的椅子。


    阿萊茵遊魂般地走進來,房間裏沒有開燈,駱發男人坐在床前的椅子上背對他,微微拉開的窗簾露出一角明月。


    “你醒了?”


    威海利嗯了聲,閉著眼睛。


    阿萊茵:“怎麽起來了?”


    “嘿,我又不是得了重病的患者,臥床不起。”威海利道,“再說,還有麥克陪著。”


    阿萊茵:“它在?”


    “你不在的時候是,不過現在不清楚。”


    阿萊茵走到威海利麵前,蹲下來看他。


    威海利仍舊閉著眼睛,嘴唇緊抿,握住椅子扶手的手指不自然地用力。


    他在緊張。


    “唐恩。”阿萊茵叫了聲,低下來,把頭靠在威海利的腿上。


    威海利笑道:“怎麽了,這樣真像個幼稚的小孩子,你都多少歲了?!”


    “唐恩。”阿萊茵看向窗外。


    威海利:“聽著,快起來,很不舒服,有人欺負你了?小菜鳥脆弱得要找鳥媽媽?”


    男人的話沒有一個好詞。


    以前對於駱發男人的拘謹和熱情是因為自認為的喜歡。


    可是,假如這種喜歡並不是發自內心,而是來自裏哈內的遺物呢?


    譬如泰倫夫所說的,一切可能都是假的。


    阿萊茵:“唐恩,你現在能探查我的精神領域嗎?”


    威海利調笑:“我為什麽要對小菜鳥的世界感到好奇。”


    那就好。


    阿萊茵閉上眼睛。


    *


    好想殺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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