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海利慢慢睜開眼睛。清晨,白光散漫。


    床鋪幹淨舒適,被子柔軟。


    駱發男人側躺著,盯了一會,臉露茫然,猛地爬起來,才意識到。


    他看得見了。


    身體的各項機能在漫長的夜晚裏得到恢複,隻留下稍許特有的疲倦。那個黑暗少聲的時段像一個悠久的夢。


    威海利掀開被子,視線的真切和手指實在的觸摸反而有點不適應。


    年輕哨兵不在這裏,大白貓也是。房間裏空空蕩蕩,隔壁也十分安靜。


    虛攏的窗簾瀉出幾點來自外麵的信息,他聽到聲音,或者是來自酒店大廳,或者是來自外界熙熙攘攘的集市。


    威海利下了床,赤腳走進浴室,洗漱幹淨,出來後從行李箱拿出新的衣服換上。


    這幾天折騰來折騰去,連衣服都是剛來時的,還被弄得皺皺巴巴。天知道之後和他相處的人是怎麽看待的,希望不要把他當成個邋遢鬼。


    威海利走出來,在阿萊茵房間前停下。


    側耳傾聽,裏麵沒有聲音,連貓叫都沒有。年輕哨兵可能正陷入沉睡,畢竟在他失去視力的時候被累得夠嗆。


    威海利低下頭,沉默地抿了下嘴唇,轉身離開。


    經曆過“崩壞”後對於這個星球的適應變得更好,威海利走入剛來時的那條長路。


    早晨的集市格外熱鬧,長路兩邊堆滿了小商鋪,店主熱情的吆喝,還有漂亮女兒穿著長裙在旁邊翩翩起舞。


    威海利手插口袋懶懶散散地晃過,這個時刻是最適合抽煙的,香煙辛辣的觸感留在喉腔,使人不由恍惚度日,盡情融入。


    商鋪內部應有盡有,食物花圈裝飾品,威海利注意到最偏僻的一小塊地方,有位穿著深藍大褂花白胡子的老人蹲坐在那裏,既不吆喝也不耍盡心機吸引客人。


    在老人旁邊擺了一塊長形木板,上麵是生鏽的釘子,釘子上掛了一串串暗金色的環。


    特殊的擺放莫名營造出一種古怪和詭異的氛圍。


    威海利停下腳步,微微彎下腰,盯向那串金環。


    老人雙手交叉伸進寬大的袖口,一雙小眼睛也被皺紋擠得睜不開。他艱難地掙開一條縫,聲音蒼老:“年輕人,感到好奇嗎?”


    “年輕人,好特別的稱呼。”威海利微笑,“這是什麽?”


    “古時流傳下來的腳環,有人看上眼會買下來收藏,不過真正的用處,就不是我這個老頭子所知的了。”


    威海利注意到老人那種冰涼的不懷好意的眼神,心裏感到奇怪。


    騙人的吧,這種鬼玩意。


    老人又瞥了眼,聲音裏揣了點笑意:“想買嗎?還可以送給別人呢。”


    *


    不甘心。


    威海利站在酒店大門口,抬頭往上看。


    華麗騷包的酒店和全黑的沒有星星的天空——他在外麵遊蕩到夜晚。


    被糊弄了。


    手指摩挲著年老金環粗糙的表層,心情難當。


    他為什麽會奇怪地買回這個玩意,還被奸詐的老人哄騙地買了個特製的黑色眼罩。威海利神色複雜地看著手裏的東西,這簡直就像是s|m的前兆,原諒他吧,可沒有這種險詐的惡趣味。


    威海利鬼鬼祟祟地爬上樓,阿萊茵好像還沒有察覺,房間走廊上少有人走動。男人輕聲挪到門前,緊張地握住門把。


    “唐恩?”


    有聲音從隔壁傳來,威海利無端地抖了抖。


    阿萊茵從房間內探出個頭:“今天一整天是出去了?身體……沒事嗎?”


    威海利艱難地望過去。


    目光有準確地落到實處,阿萊茵察覺到異處,不由站直身體,驚訝道:“你能……看見了?已經恢複正常了?”


    “難道我之前看不見嗎?”


    即使知道蹩腳的表演已被人識破,男人還是別扭地維持原本。


    “哦不。”阿萊茵低下頭,卻掩飾不住從唇角泄出的開心,“這樣更好,唐恩,我覺得。”


    威海利無言,扭開門:“進來吧。”


    阿萊茵驚訝,滿臉的都是可以嗎可以嗎的疑問號。


    “沒事。”威海利看著空曠的房間,原本屬於阿萊茵的房間,“之前你也有進來過,那位女醫生呢?”


    阿萊茵:“她在別的房間裏休息,說是要等我們一起回薔薇星球。”


    “是嗎。”威海利邊走邊脫開外套,露出裏麵的白襯衫:“抱歉,剛才在星球裏亂走,出汗了。”


    阿萊茵偏過頭,臉微微發紅,小聲道:“沒事。”


    從浴室出來的威海利,臉上有被毛巾擦過的濕潤感,頭發全部往上撥,露出光潔的額頭。襯衫領口大打,鎖骨遮掩地若隱若現。


    阿萊茵突然有點手足無措,房間仿佛變大了,四處無法碰觸,孤立無援。


    重新恢複的威海利好像又站在了離自己很遠的地方,讓他有些捉摸不透。


    “我……”威海利看了他一眼,金色腳環在口袋裏,像個致命的炸彈。駱發男人眼神四瞥,支吾著,“我出去的時候買了這個。”


    他拿出金環,伸向阿萊茵。


    “這是什麽?”


    “大概是裝飾品之類的。”威海利看向別處,“裝在腳腕上。”


    阿萊茵奇怪地看向他。


    威海利:“而且會響。”


    阿萊茵:“嗯?”


    “要試試嗎。”威海利道,“其實我在想,如果以後再發生那種事情,應該要更快的適應。”


    再發生那種事情……這難道不是間接承認了。


    阿萊茵默默無言。


    威海利走到阿萊茵麵前,蹲下來。年輕哨兵應該是剛洗過澡,身上有沐浴乳的香味。鬆鬆垮垮的褲子和半卷起的褲腿,圓領t恤微勾勒出青年的肌肉紋理,再向上,是濕濕的翹起的發尾。


    “像這樣。”威海利把其中一個腳環扣進阿萊茵的腳腕中。


    阿萊茵被驚嚇到,倉惶後退,金環立刻發出叮叮當當輕脆的聲音。


    “這是什麽!”


    威海利:“如你看到的。”


    男人起身,把另一個金環丟過去,阿萊茵慌忙接住。威海利回到床邊,把特製的眼罩戴上,反身麵向阿萊茵。


    夜晚,沒有開燈的房間,僅僅靠著窗戶泄露的光源。


    但是戴上特製加厚的眼罩,就連一點點光都無法看見,幽深的黑暗中,威海利僵直地站立,任憑心跳如雷。


    因為眼睛無法看見,也特別注意不使用探索精神領域的精神觸絲,所以聽覺才會變得格外敏感。先是一點點,模糊的,接著連串,恍若懸掛在窗沿上的風鈴。


    輕脆又好聽的聲音,讓人再次莫名陷入某種安心的境地。


    阿萊茵明白威海利的意圖。


    昨天被剝奪五官的後遺症,可是,在漆黑的房間裏,被蒙住眼睛的男人,實在太……阿萊茵被幻想出來的場景擊中,羞愧地蹲下來捂住臉。


    這幾乎算是夢中才有的莫須有的臆想。


    威海利咽了一聲:“怎麽了?”


    “不,不不不。”阿萊茵猛然站起來,“沒事,我明白。我走,然後你來找我對吧,這樣會更好的適應外界的環境。”


    知道就好。


    威海利嘟囔著,伸出雙手去探索。


    聲音若即若離,在前麵,待他靠近時又壞心腸地偏轉,可始終沒有消失,等著,像根寂寞的路標,又像是深淵裏一團不會發光的火。


    威海利知道這種感覺很奇怪,火焰從來都是張揚而熱烈。


    但年輕哨兵卻是靜靜的,站在身邊,他所能看到的地方,靜靜的。


    兩個人在房間裏繞了一圈,阿萊茵被激起興致,威海利一直在追他,眼睛被覆蓋,無法正確判斷出實情,所以臉上表情多變,憤怒的,刹那間的欣喜和判斷錯誤的頹敗,他覺得有趣,不自覺得發出噗嗤笑聲。


    威海利停下腳步,有汗從額頭滑下。


    “抱抱歉。”阿萊茵掩住笑容,“這不是嘲笑你的意思……”


    威海利感到不滿,從早上不敢敲門到外出被老頭糊弄再到現在,他為什麽要被個暗金腳環耍得團團轉?!是想要討哨兵的歡心,還是純粹地想要戲弄他?


    不清楚,和邁出的路一樣無法判斷。


    但是,還是很不爽。


    阿萊茵見威海利不動,走上前了一些:“怎麽了,唐恩?”


    叮鈴鈴的聲音。


    威海利用力撲向前,阿萊茵沒有防備,被男人拽著往下倒。背後是房間的大床,兩人在上麵滾作一團,相互對抗,像兩頭不屈服的小獸,又像是太過親昵而作出的打情罵俏。


    腳環輕脆的聲響和阿萊茵放開的笑聲混在一起。


    “真是夠了!你們也太過分了!”


    緊閉的門被人從外麵一腳踹開,陌生強壯的哨兵站在門口怒火騰騰,旁邊柔弱的向導拚命勸誡。


    “之前我就來敲門拜訪過吧,阿萊茵·艾德!大家同為哨兵,即使隔著牆壁通過超感還是能聽見啊!大晚上叮叮當當的吵死了!”


    兩人動作停滯,阿萊茵仰頭看過去。


    陌生哨兵:“……”


    沒開燈,大床,兩個人,黑色的眼罩和被扯得淩亂的衣服。


    雖然不認識,但可能每一對哨兵向導都有……自己的特殊情趣……


    陌生哨兵:“抱抱歉,打擾了。”


    門砰得一下關上,哨兵拽著羞紅臉的向導飛快跑開。


    阿萊茵:“……”


    糟糕,太糟糕了,被誤會了。


    阿萊茵蓋住臉,“你追我趕”的好鬥感沒有了,疲倦地癱在床上。


    “怎麽了?”威海利略偏頭,“剛才是誰?”


    “不……”阿萊茵滿臉羞紅,“我,我累了,今天就到這裏吧。”


    這個夜晚帶來的暴擊實在太多,難以消化。


    威海利歎息:“okay。”


    他撐住床起身,阿萊茵緊隨其後,坐在床上把頭埋在臂彎中,回味。


    威海利聽見半天沒有動靜:“阿萊茵?腳環……不解下來?”


    “嗯?哦……哦哦。”


    阿萊茵立起身開始解,可惜越慌亂手指就越笨,心髒砰通砰通跳個不停,好似下一秒就會跳出喉嚨。


    年輕哨兵臉紅得發燙,掙紮萬分才細若蚊蟲地向威海利求救:“這個……拿不下來……”


    威海利歎了口氣,彎下|身手指摸到阿萊茵的腳腕,往下一拽。


    阿萊茵啊的一聲,叫聲出了一半,硬生生地憋回喉嚨裏。他起身,在床沿坐直,威海利一隻膝蓋跪在地上,幫他解金環。


    夜色柔美,男人的臉背對著光,暗沉的,卻又透出一種鬼魅的蠱惑。


    ——不管什麽角度,威海利在他眼裏都是漂亮的。


    視線無法控製的延伸,順向領口。


    阿萊茵聽到咽唾液的聲音。


    靠得如此近,讓他莫名湧起想要親吻的衝動。


    唐恩……


    阿萊茵喃喃自語,身體不自覺靠前。


    暗金腳環在這時候被解開。


    威海利抬起頭:“好了。”


    唔……


    阿萊茵如大夢中被人敲醒,捂住嘴巴。


    威海利疑惑。


    “沒事沒事。”阿萊茵後退,抓住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團,退縮成紅通通的蠶蛹寶寶。


    威海利慢慢站起來,手裏摩挲著金環。


    他拉了下被汗浸濕的領口,嘴唇上挽,露出一個笑容。


    *


    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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