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數個月平靜無波地過去了。


    雖然我誇口要獨立,但真要開一間咖啡店的話,從尋找店麵地點、挑選交易業者、擬定符合開店概念的計劃到討論菜單,還有許多難關等著我一一克服,不是一眨眼就能完成的事。當我為了籌措資金而和父母聯絡時,他們也一針見血地告訴我,出資當然沒問題,但必須開出比較具體的金額才行。我與roc"k on咖啡店的老板逐一商量的同時,也後知後覺地深刻體會到,自己要走的道路有多麽曲折。


    每一天就像遺落了某項事物般。不知從何而來的奇妙熱情填滿了缺少的部分,以心理學的角度來形容,是所謂的升華吧!原本確實存在於該處的東西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以升華來形容真是再貼切不過了。不過,也可能隻是變成別種液體,最後一滴不剩地流出體內。


    很快的,困難重重的前途讓我感到泄氣,沮喪地把手肘靠在吧台上。身上這套roc"k on咖啡店的海軍藍製服襯衫,現在看來也刻滿了三年的歲月痕跡,皺得不能再皺了。


    我在歎氣後反射性地用鼻子深呼吸,充斥店內的馥鬱咖啡香便緩緩填滿我的胸口。現在還不到中午,才剛開始營業的空曠店裏隻有一名客人,就算加上店員也不過三人。


    「怎麽啦,咖啡師?看起來愁眉苦臉的。」


    這間店的老板冷不防地找我說話,害我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沒有啦,隻是在想點事情。」


    「煩惱到長籲短歎啊,年輕的時候當然無所謂啦,但是與其對什麽事情都認真過頭,也會讓招待客人變得痛苦,還不如拋棄綁手綁腳的規範,讓客人享受安適愉快的服務,如果不能做到這點,要成為一個專業的咖啡店員還早得很呢。」


    這其實也是我最近切身體會到的感想,所以不禁對說出如此良言的他深感佩服。不過……


    「想磨練溝通技巧的話,還是找女人練習最快。如何,要不要我介紹幾個適合的對象給你啊?哈哈哈!」


    因為他接著就說出這些話,我的眉頭立刻打了個死結。「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唔,這樣啊。看來你已經找到對象了吧?」


    聽他的口氣好像覺得很無趣,所以我決定用冷淡的笑容回答他。雖然我的私事他根本管不著,但那個對象早已經——


    咚。這時,一個裝有冷水的杯子放到我麵前。送來這杯水的女性一開口就說:


    「您不是說以後不會再來了嗎?」


    ……喔喔,好恐怖。臉上連個笑字都沒有。


    「我原本這麽打算啦,畢竟都向她發過誓了。」


    「那您現在為什麽會在這裏呢?」


    我抓了抓傷口還沒完全消失的後腦勺。「因為我被甩了。」


    ——我們曆經幾番波折才成功複合,沒想到最後卻是草草收場。


    在我們重新出發的那一晚,兩人之間的鴻溝和不睦已經和當初交往時一樣隱約可見了。即便如此,我還是盡可能配合她的腳步。因為要是壞了她的興致,對於已經遠離的威脅的牽製網恐怕會出現漏洞。


    但是虎穀真實卻歪著頭對我說:


    「雖然我一直想跟大和恢複以前的關係,不過好像有點不太一樣。看到你們兩人好像很幸福的樣子,讓我覺得好不甘心啊。」


    「……什麽?」


    「我聽奈美子轉速的時候,一開始也覺得沒什麽,但後來愈想愈生氣,就開始考慮拆散你們。在便利商店發現你們之後也是,有可能是認為自己得不到的最完美吧!不管怎麽說,經過這件事後,你們兩人已經完全不可能和好了吧。一個想偷咖啡味道的間諜,事後再怎麽找理由也徒勞無功。這大概就是我的目的。一想到你們兩個被拆散,那女生還遭到自己信賴的人背叛,應該很難一下子忘記傷痛,我好像就已經滿足了。」


    她吐著舌頭「嘿嘿」地笑道,我則是震驚地張口結舌。


    「……是不是我不夠天真,才完全無法理解她的心情呢?不過,隻要想到男女關係有時侯是一種互補,倒也覺得她的人格和我徹底相反沒什麽好奇怪的。所以即使她這麽想,我也已經不想製止她了。」


    但是,虎穀真實有一點算錯了。我伸手碰觸裝了冷水的杯子。


    「所以您馬上違背誓言了嗎?我覺得您嘴裏說的跟實際做的完全不一樣。」


    她帶著困惑的低沉嗓音在塔列蘭咖啡店內回響,連看也不看我一眼,很快鑽進吧台內。


    切間美星沒有笑。


    她在生氣,譴責我的不誠實。


    我原本以為自己真的再也見不到她,但美星咖啡師的確站在我眼前,不是夢境也不是幻覺。隻要想到這件事,即使她正在生氣,我也無法止住嘴角的笑意。


    「對了,藻川先生那說話方式是怎麽回事啊?」


    我壓低聲音問道,咖啡師便眯起一隻眼睛看向店內一角。


    「大概又是被年輕的漂亮女生灌輸了奇怪的事吧?像是與其說一口聽起來像女人的京都腔,改說標準的東京腔比較迷人之類的。」


    「他剛才稱呼我為『咖啡師』,感覺特別恭敬不是嗎?」


    「叔叔知道你是同行後,其實心裏的打擊還是挺大的喔。」


    如果她說的屬實,代表剛才那些話也有挖苦的意思嗎?總覺得有點對不起他。


    「所以您今天是光明正大地來查探敵情嗎?看您那身裝扮,應該是在roc"k on工作時穿的製服吧?」


    「因為我接下來就要去上班啦。你應該早就知道我沒有要偷咖啡昧道的意思了吧?」


    咖啡師的表情瞬間變得相當嚴肅,然後緩慢地轉起了手搖式磨豆機。


    「我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您是個大騙子。」


    「原來是在說這件事情。我還以為你完全被我的理由騙了呢!」


    「我沒有上當,是因為您斥責我的關係。否則當時真的差點會變成單純的不歡而散了。」


    「你怎麽發現我在說謊?」


    「真要說的話,我從真實小姐來店裏的時候就開始覺得奇怪。」


    關於這點,我和真實也曾經擔心過。


    「隻用報童帽把臉遮住果然還是會被發現啊。」


    「因為她直到打烊前都是一個人待在店裏,所以沒多久就搞懂了。畢竟她看起來實在不像隻是來喝咖啡的,我還跟小晶討論究竟是怎麽一回事。」


    「晶子小姐為什麽當時會在店裏啊?」


    「她隻是剛好來店裏玩而已。一定是無法忍受一個人孤單寂寞地度過聖誕夜吧。」


    我不知道怎麽回答她。現在是關心好友的時候嗎?


    「我在店裏現身後,言行舉止卻出乎意料,終於讓你看出情況不太對勁。但是,你當場拆穿了我的身分,卻未看出我隱藏在身分中的謊言吧?」


    「自從得知您的職業後,我就一直懷疑您可能是間諜。但是隨著我們的交情愈來愈深,我知道您的為人後,便開始覺得會不會是自己想太多了……雖然我自己也如此希望。所以您以咖啡味道改變為理由提出告別時,我反而疑惑您為何到現在才談起這種事。雖然我指責您是間諜,但我心中的異樣感還是揮之不去。」


    「而你心中的異樣感,在聽到我責備你的話後變成了肯定。」


    「一定不會再出錯的——您是這麽說的,對吧?如果這句話毫無根據,就會覺得您的發言非常不負責任。但我聽起來卻不是如此。」


    「真糟糕,這部分完全是我的錯誤呢!本來我覺得隻要不再有人威脅你,隨著時間經過,總有一天你的恐懼也會跟著消失才對。如果你沒有說那種話,我當時也不至於自亂


    陣腳。」


    「所以在那時我終於發現了。心想:啊,這個人保護了我吧。」


    真是渾身不自在。因為我的計劃不能說每一步都成功了。


    我伸手撐著臉頰,從吧台另一頭拿起一張紙片。


    「總覺得繞了一大圈呢!明明看穿了事實卻沒有立刻告訴我,害我真丟臉。這張紙片也是,為什麽一定要那麽麻煩,在這上麵寫訊息給我呢?我說不定根本沒看到就把它丟了喔。」


    「關於這件事……是因為我感覺到您不是自願提出告別的。」


    轉動磨豆機的聲音停止了。


    「隻要想想,您說的『不會出錯』是在指跟誰有關的事情,那真實小姐可能扮演的角色也隻是協助者。如此一來,您選擇和我告別的理由也呼之欲出了。當時店門一直沒有關上,真實小姐可能從頭到尾都在門對麵監視。所以我想告訴您的訊息,必須讓任何人都無法從得知,最好連您都不會當場發現。這當然是因為我也預料到自己可能無法直接聯絡您,或是主動跑去找您的情況。」


    「原來你連這點都想到啦……對真實來說,你考慮的事情的確是預測錯誤,就結果來說,我們能夠透過這種方式在她不知道的地方保持聯係,應該算是正確判斷。不過,該怎麽說呢?你也沒有積極挽留我呢!」


    「因為您為了我而遇到那麽慘的事啊,換作是您,您有辦法挽留嗎?」


    不會吧,她連這都知道嗎?我啞口無言。我的確不認為自己能永遠瞞下去,但沒想到她在那時就已經察覺了。


    「當我知道您保護了我的時候,就突然在意起那頂陌生的針織帽了。因為四年前我也差點被打中頭。雖然無法肯定,但我總覺得您好像受傷了。所以我心想,不隻是我覺得分開比較好,或許您也這麽認為。」


    她語帶苦澀地說完後,手又動了起來。喀啦、喀啦喀啦,動作比平常還僵硬。


    「其實隻有這件事,我無論如何都不想讓你發現。雖然我不知道你之前差點被打中頭,但是光用針織帽果然還是藏不住呢。」


    「一想到我有可能永遠被您蒙在鼓裏,就感到毛骨悚然。如果我知道這件事的話,在您願意原諒我之前,要我道歉多少次都沒問題。這麽說有點奇怪,但講您放心,我曾經向可靠的對象詢問您究竟發生什麽事,現在我全都知道了。我不會逃避。與其為了避免再次傷害而分離,我覺得向您表示歉意更重要。」


    對喔。她自己也在四年前遭遇過危險,隻是這次換成我。這兩者之間的差別,似乎讓她產生了與其防止今後再次受傷,還不如先把現在的傷治好的想法。無論如何,知道至少不會演變成最糟糕的情況後,我也有些放心了。


    「你所謂可靠的對象,該不會是指我家的老板吧?」


    「沒錯。您好像對外宣稱從樓梯上跌下來,對吧?其實您大可以直接向警察報案的。」


    「所以我說那是為了不讓你知道……啊!」


    我想到了一件非常嚴重的事情。她看出我的想法,輕輕地點了點頭。


    「我想現在報警應該還不算晚,您覺得如何?」


    我想了又想,猶豫片刻後,還是微微地搖搖頭。


    「就算不報警也沒關係吧?我們,應該說真實給他的懲罰其實挺重的。我覺得那很有效果,而且也擔心警察問起懲罰的內容。」


    她又點了點頭。「那我就相信您的話。隻要您能一直這麽有精神,我也別無所求了。」


    磨豆子的聲音變輕了。隻差一點點了吧。


    「最後我還想問你一件事。為什麽你明明看穿我的身分,卻一直假裝被瞞在鼓裏呢?」


    「既然本人不希望曝光,我還刻意拆穿您就太不知趣了吧。而且我也猜到您的理由可能是因為職業和我一樣……還有……」


    「還有?」


    她說話突然變得吞吞吐吐,臉頰浮現一抹紅暈。「當我愈和您親近,就愈覺得如果我說出真相,您就不會再光顧了。」


    我的推測真是膚淺又可笑。沒有一次猜對。


    片刻後,喀啦喀啦的聲音就停了。她拉開手搖式磨豆機的抽屜,聞了聞豆香,露出沉醉的表情說:


    「這次也磨得非常完美。」


    「事情也告一段落了,對吧?」


    查爾斯在我腳邊附和似地喵了一聲。筆直豎起的尾巴有如慶祝圓滿結局而升起的旗幟般惹人憐愛。


    「哎呀,讓我們來舉杯慶賀吧!現在又有才剛磨好的豆子,就請你用它煮一杯熱騰騰的咖啡吧。」


    從走進店裏到現在,我總算點了一杯飲料,但美星咖啡師卻板起麵孔,冷淡地回答:


    「我拒絕。」


    ……沉默了數秒後,隻傳來一道貓叫聲。


    「呃,我好歹也是客人吧。」


    「可是您不是說我煮的咖啡味道變差了嗎?」


    唔呃,就不能把它當成我為了道別而編出的藉口嗎?


    「您批評得沒錯。咖啡味道好像有點太甜了,我的技術還不夠熟練,和您相比,簡直望塵莫及。」


    「拜托你不要把我形容得那麽厲害好不好。而且你根本還沒喝過我煮的咖啡。」


    「是啊,所以現在要請您確實履行紙片上所寫的約定了。我也需要喝一杯來當作範本。」


    我不禁臉色發青。所謂的約定應該需要雙方同意才能成立,單方麵提出的要求應該不叫約定吧?因為工作的關係,我平常根本不介意在別人麵前煮咖啡,但能煮出那麽完美咖啡的人,現在卻叫我煮一杯給她當範本,情況當然不一樣。


    當我們還在交談的時候,她已脫下圍裙,默默地開始準備打烊了。接著,她對完全愣在原地的我說:


    「好了,我們走吧。」


    「走去哪?」


    一聽到我的回答,切間美星就笑了。這是她今天第一次在我麵前笑了。


    從初次相遇那天為她著迷以來,她經常露出這種笑容,次數多到數不清。但我還是覺得現在的笑容比過去的每一瞬間都還美好。任何人都擁有、但她長久以來卻一直避免碰觸的心門,希望能被某個人打開,讓自己敞開心胸。僅有懷抱如此想法的人,才能體會甜蜜的滋味。如果稍微帶有一點優越感也沒關係,我想用這個解釋來說服自己。


    真是太好了。美星小姐能夠找回那種感情真是太好了。


    「去哪?您不是要去工作嗎——我想品嚐您煮的咖啡。沒問題吧,大和先生?」


    話雖如此,其實也沒有那麽甜蜜嘛。我現在突然可以體會想跟法國伯爵訴苦的心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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