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我沿著北大路通往西奔馳時,已經快要哭出來了。


    不管怎麽想都是智慧型手機害的。因為查地圖很方便,今年春天我在不熟悉的城市進入專門學校就讀時,就下定決心換了這支手機。不擅長使用電子用品的我光是學會基本操作就費了一番工夫,但體會到最先進的鬧鍾功能有多麽方便之後,我很放心地把每天早上叫我起床的工作交給了智慧型手機。雖然最近我覺得它運作得不是很穩定,卻沒想到會在這麽重要的日子,也就是學校考試當天當機,鬧鍾也沒有響。


    話雖如此,平常的我就算鬧鍾沒響也不至於會睡到這麽晚才醒來。但是昨晚我正好為了準備沒自信的科目念書到半夜,所以今天早上睡得特別熟。當我終於醒來時,時間已經不容許我有半點遲疑,原本就比周遭女學生遜色的臉也來不及化妝,我隻換好衣服就衝出了家門。


    距離早上九點考試開始隻剩不到十五分鍾。我原本想說可以當成運動,所以一直都是走單程將近兩公裏的路去上學,現在卻害慘了我,我連腳踏車都沒有。平常在京都街道隨處可見的計程車,可能是因為時段的關係一台都看不到。不過這段路程隻要動作快一點,還是能勉強趕上。前提是將近兩公裏的路程我必須都用跑的。


    想也知道,我才跑不到五分鍾,就把手靠在已經抬不起來的膝蓋上,停下了腳步。在暑假才剛結束的九月初,早上的太陽還相當毒辣,不斷地從我的身體裏擰出大量的汗水。再加上我很少沒吃早餐,不僅頭昏眼花,胃還傳來了無法區分是餓肚子還是想吐的惡心感覺。


    ——束手無策了嗎?當我正這麽想時。


    「要搭便車嗎,小姐?」


    低著頭的我右耳聽見了男性的說話聲,以及短促的喇叭聲。


    我過了一會才知道那是在跟我說話。不過,我現在慌亂的程度說不定也已經嚴重到讓旁人忍不住擔心地開口詢問。


    我抬起臉,把囤積在喉嚨深處的唾液咽下,轉頭看向右方。


    「一個美女露出這種表情實在太浪費啦,你怎麽會急成這樣呢?」


    一輛大紅色轎車靠在路肩,駕駛座上的是一名看起來大約七十歲的老爺爺。他的嘴邊留著銀白色的胡須,戴著薄薄的綠褐色針織帽。


    「是專門學校的考試。九點就要開始了,我實在是來不及。」


    我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答道。老爺爺嚇了一跳。


    「什麽,你是學生呀?九點開始的話不是已經沒什麽時間了嗎?快上車,我載你去。」


    「您願意載我嗎?謝謝!」


    我一邊說著,一邊坐上了車子的後座。雖然不知道該不該相信這個第一次見麵,感覺又有點奇怪的老人,但我現在已經顧不了那麽多了。


    「好啦,你的學校在哪裏呢?」


    「我的學校叫京都國際醫療福祉學院,在沿著北大路通直直往前走大約一公裏的地方。」


    「好,那你抓緊囉!」


    老爺爺踩下油門,車子發出咆哮聲往前衝,加速在北大路通上奔馳。老爺爺輕快地轉動方向盤,仿佛要縫合左右兩邊的車線似地一邊避開其他車輛一邊往前進,還好像很遊刃有餘地對在後座喘著氣的我搭話。


    「校名有醫療福祉,所以你想當護士嗎?」


    「不,雖然我們學校有護理科,但我的目標是pt。」


    「pt?」


    「是物理治療師。主要的工作內容是幫助因為受傷、生病或年紀大了等理由而無法進行像是走路或站立的基本動作的人,按照醫生的指示施以能回複這些身體機能的治療。物理治療師能夠進行治療體操等運動療法,以及電療和熱敷等物理療法。是需要取得國家專業認證的職業喔。」


    「喔……雖然聽不太懂,但能幫助人的工作真是了不起呢。」


    我也是那種沒辦法拋下有困難的人不管的個性唷。當老爺爺笑著這麽說時,車子正好抵達學校的大門前。


    「謝謝您,那個……」


    「好了,快去吧。如果沒趕上的話我載你就沒意義了。」


    老爺爺揮揮手催促想再次向他道謝的我,但我不能就這樣離去。好歹我也懂得要遵守最基本的禮儀。


    「我的名字是伊達涼子。我之後會再找時間答謝您的,請您至少把名字告訴我。」


    老爺爺似乎覺得很麻煩,但大概是不想再繼續耽誤我的時間吧,他很快就說出了他的名字。


    「我叫藻川又次,市內有一間叫『塔列蘭』的咖啡店,是我開的。我隻不過是在采購咖啡豆途中順便載你一程而已,真的不用放在心上。好了,考試要加油唷。」


    他說完後就開著紅色的車離開了,我則轉身跑向了學校教室。


    結果,我勉強趕在考試即將開始之前進入教室,沒有白費前一天晚上的苦讀以及藻川先生的好意。至少我在寫所有科目的題目時所得到的感覺都讓我如此相信。


    2


    「哦,原來還發生了這樣的事啊。」


    康士愉快地笑了笑,用筷子夾起水煮黃豆,靈活地拋進嘴裏。


    擺在兼具客廳和餐廳功能房間中央的桃花心木桌是我很喜歡的家具,我開始獨居時在販賣國外雜貨的店買的。這張桌子上正擺放著我做的晚餐。


    和我隔桌而坐的康士每周有兩天會到這間房子來吃我親手做的菜。一開始他還顯得有些不自在,但自從我說隻做一人份反而比較麻煩之後,他來找我就不再顧慮了。


    「我很擔心你耶,因為你不是那種會遲到的人。」


    他一邊吃東西一邊說這種話,一點說服力都沒有。剛才康士問我今天早上為何如此匆忙,我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他。我吃著鹽烤竹筴魚說道:


    「就是說啊,沒想到鬧鍾剛好就在這種日子沒響。要是藻川先生沒找我說話的話,還不知道會變成怎麽樣呢。」


    「等那個老爺爺的身體老到不能動的時候,你再在工作上報答他吧。」


    我斥責康士不可以亂說話,他卻聳了聳肩。


    距今大約一年半前,康士剛升上高三的時候,突然說他想當物理治療師,嚇了我一大跳。因為看到他之前那種好像對任何事情都興趣缺缺的生活態度,讓我一直以為他高中畢業後應該會先找間適合的大學念,再慢慢思考將來要做什麽。


    不過,聽到他的動機後,我恍然大悟地明白了。


    「因為自己曾經接受過治療,才更覺得這是個好工作。而且,你也知道吧,我本來就很喜歡運動。」


    康士從小學開始就一直在踢足球。但是高二那年夏天,他在社團的練習比賽中與其他選手衝撞,左腳的關節受了重傷而被迫退出。從那時開始,他就變得跟一具空殼一樣。對於從他小時候就一直近距離感受他的熱情的我來說,他那副模樣實在太令人不舍,我隻能陪他一起上下學,開口安慰或是替他加油打氣,但我想這麽做並沒有太大的意義。


    不過,多虧了複健,康士的運動能力恢複得很順利,雖然很難再成為運動選手,要做些簡單的運動倒是沒什麽問題。明明是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有一天卻突然沒辦法隨心所欲地活動,其造成的打擊是很難想象的。所以才會如此感謝讓自己身體恢複正常的人,並且對此產生憧憬吧。以康士的情況來說,最親切地照顧他的人正是物理治療師。


    物理治療師除了治療老年人之外,也會負責幫受傷的運動選手進行複健。有很多人會因為想以別的形式接觸運動,而把物理治療師當成目標,康士也是其中之一。於是我很高興地決定支持他的目標——我原本是這麽想的,但等我回過神來時,自己想讀的專門學校竟然變得跟康士一樣了,緣分真是個不可思議的東西。


    「話說回來,我聽說京都的人都比較冷漠,但是光看藻川先生的話,感覺一點也不冷漠啊。」


    聽到我說出這句話,康士便像在開導我似地說道:


    「因為說穿了還是取決於個人啊。就像關西人不一定都討厭納豆、秋田也有可能出美女一樣。」


    「哎呀,這個比喻好過分。」我皺起眉頭。「不過,我真的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有搬來京都住的一天。因為我和康士都是從出生起就一直住在東京嘛。」


    「如果你隻是想當pt的話,其實也不用離開東京啊。我那時是覺得,趁這個機會離開家鄉一下也不錯。」


    去年,康士隻要有機會就會告訴我他


    對物理治療師的憧憬,結果連我也半像被洗腦似地覺得這是個很棒的工作。而且,想到自己接下來的人生必須靠自己的力量賺錢活下去才行,所謂的「擁有一技之長」對我來說就變成了一件相當吸引人的事。


    當我在初秋認真考慮起這件事時,康士已經通過推甄入學,決定要去就讀京都國際醫療福祉學院了。他聽到我想跟他念同一間學校後嚇得目瞪口呆,卻沒有阻止我選擇和他一樣的路。從那之後,我開始認真念書,在隔年春天考過錄取機率約百分之二十的一般入學考試,進入了同一間學校就讀。物理治療科固定招收八十人,以名字的五十音順序劃分為兩班,我和康士變成了同班同學。日本的物理治療師協會建議的是四年製的教育課程,我們所上的課程則是三年製。於是,我開始了課程排得非常滿、任何一個科目和考試都不能大意的、嚴格的學生生活。


    「我一開始還擔心在陌生的土地一個人生活會不會怎麽樣……結果過了將近半年,看到康士的生活順利地踏上軌道,我也放心了。」


    我一邊用小茶壺衝泡用餐後要喝的茶,以簡直就像是監護人似的口氣說道,而康士則回了我一句「我才要擔心你呢」。


    「誰叫你突然說要跟我一起來京都,我這個在旁邊看的都替你捏了把冷汗。不過看你現在這樣子,應該是不用擔心了。畢竟你都能在這裏被路過的男人搭訕而得意忘形了。」


    「笨蛋,才不是你說的那樣呢!對方可是老爺爺喔?」


    雖然嘴巴上如此否定,但我知道自己臉紅了。因為康士哈哈大笑了起來,我便生氣地回嘴:


    「你自己也是,不要老是跑來我這裏吃我煮的免錢飯,快點找一個可愛的女朋友,讓她親手做菜給你吃啦。或者是學學藻川先生,偶爾也去搭訕一下女孩子也行啊!」


    「少多管閑事了,我隻是沒有每件事都跟你報備而已,其實也玩得挺瘋的……你看,才剛說就來了。」


    康士的手機正好在這時響了。我看他盯著螢幕操作的樣子,似乎不是有人打電話來。


    「是簡訊嗎?」


    「不,是『decacetter』,有人傳訊息給我。」


    「decacetter ……那是什麽?」是我很陌生的單字。


    「最近在學生間很流行喔。可以透過網路談論自己喜歡的事情,或是閱讀別人上傳的短文,也可以直接傳簡訊交流。」


    就算聽了說明也不是很懂。因為我是機器白癡,自然對這種流行很陌生。


    「這樣啊……所以是女孩子傳來的訊息嗎?」


    「算是吧。」


    看到康士摸了摸劉海,我忍不住噗哧一笑。


    「你隻要說謊就會做這個動作,從小到大都沒變呢。」


    結果康士慌慌張張地說:


    「少囉唆!所以重要的考試你到底考得怎麽樣了?」


    再繼續欺負下去感覺很可憐。所以我決定配合他,硬是換了個話題。


    「多虧你的幫忙,考得很順利。我覺得應該是前一晚拚命死背的功勞,還得找機會好好答謝藻川先生才行呢。」


    「那就好。」康士說完這句話就把手機放在桌上,喝起快冷掉的茶。說不定他才是那個到現在都還沒掌握念書訣竅的人。因為平常就一直很認真念書的我,還能夠從容地笑著跟他說:「希望你不會留級。」


    3


    兩周後,看到發回來的成績,我相當驚愕。


    考試各項科目滿分都是一百分,六十分以上就及格。如果考試內容包含實際操作的話,配分原則上是筆試占八十分,實際操作占二十分。


    我的分數大致上都很高,幾乎所有科目都及格了。隻有一項,也就是生物力學的成績是五十八分,沒有及格。而且總分裏麵筆試占了五十三分,但實際操作竟然隻有五分。


    滿分八十分的筆試隻拿了五十三分也不是值得誇獎的分數,但就算如此,實際操作的分數也未免太低了。如果我在考試時曾犯下誰都看得出來的致命錯誤也就算了,我完全沒有自己犯錯的印象,明明就毫無問題地做完了實際操作。


    物理治療科幾乎所有的學分都是必修,有可能一個科目不及格就留級。不過,考試的結果反映給學校後,會替不及格的人實施補考,所以實際上大部分的學生都能通過補考並修得學分。其實也沒必要太著急。


    不過,我實在是無法接受。我看了好幾名同班同學的成績,生物力學的實際操作分數最起碼也有兩位數,讓我更覺得自己受到了不公平的對待。


    於是,我便直接去找老師理論。


    「打擾了!」


    這天午休時,我抱著說出「受死吧」時的心情去踢館,打開了老師辦公室的門。


    本校共有五個學科,光是物理治療科的講師數目就超過十人。剛進入午休時間的老師辦公室裏約有二十五名講師。除了少部分的講師之外,其他人全都轉頭看我。


    「怎麽了,伊達同學?表情這麽嚴肅。」


    第一個對我說話的是我們班的導師佐野老師。為了處理學生的各種煩惱——學習方麵或生活方麵的不安,本校在各班都有設置導師。但是不知道為什麽,我就是無法喜歡這名乍看之下好像很親切,但眼鏡後的雙眼卻沒有在笑的男性講師。


    我無視佐野老師,走向坐在他斜對麵的位子,背對著我的男老師。


    「瀨古老師。」


    我呼喚他的名字後,坐在旋轉椅上的他轉過身來。他露出好像聽到我叫他才終於發現我在這裏的驚訝表情,看起來很假。他單手拿著的馬克杯正冒著熱氣,似乎正在喝咖啡。


    「你是……」


    「一年b班的伊達涼子,我有一些關於考試成績的問題想問您。」


    就算我把成績單湊到他眼前,他的臉色也沒有任何改變。


    瀨古秀平,和日本成年男性的平均身材相比,他長得稍微高了一點,也稍微瘦了一點。燙得筆挺的襯衫和有折線的西裝褲有一種清潔感,但到處亂翹的長發毀了這一切。我聽說他的年紀還不到三十五歲。在需要五年實務經驗的講師中算是比較年輕的,但卻不會給人年輕人的印象,應該是因為他的態度相當冷淡,像沉醉在孤高的感覺之中吧。


    生物力學的課是他負責的。我指著成績表上的分數,追問瀨古老師。


    「關於筆試的成績,的確是我不夠努力,我會反省。但是,實際操作隻有五分會不會太過分了呢?」


    但是,老師卻好像覺得沒什麽似地低聲說了句「什麽啊,原來是這件事」。


    「伊達同學,你還記得實際操作的考試內容嗎?」


    「當然記得。是transfer。」


    transfer,也就是轉位動作。例如要從床上移動到輪椅,或是從輪椅移動到廁所的馬桶上坐好,還有上車等等,指的是在病患轉換位置時提供必要的協助。


    「考試的內容是由我們學生兩人一組,把對方當成半身癱瘓的病人,先由床上移到輪椅上,再從輪椅移動到汽車上。而我成功地完成了這些動作,既沒有拖延太久,也沒有重來好幾次。那為什麽……」


    「你有看到和你搭檔的學生的表情嗎?」


    我一時反應不過來,有些退縮地說:


    「沒有……我是麵對對方扶住肩膀,所以沒看到臉上的表情。」


    「那位學生看起來像在拚命地忍耐著疼痛。大概是因為你用蠻力去拉的關係吧。」


    「我才沒有用蠻力!我知道自己和其他學生比起來力氣小了一點,或許會因為這樣而比較緊張也說不定……」


    「轉位動作最重要的是正確理解做法後,用最小的力氣執行。愈沒有力氣的人反而愈會不小心依賴力氣。你的情況是一開始明明有做到站在對方身體癱瘓的那一邊的基本動作,卻在發現稍微施力也動不了之後,就馬上改變角度,想從錯誤的方向拉動對方。這種動作會害對方身陷危險。是最應該避免的情況,我這樣說你懂了嗎?」


    他冷淡的口氣更凸顯出話中的嚴厲。


    我心中已經毫無反駁之意了。瀨古老師的說明以合理的方式粉碎了我的自大。經他這麽一說,我才發現他講的事情我心裏都有數。


    「transfer 需要的就是多加練習。看你是要請成績比較好的同班同學陪你練習還怎樣,等完全準備好之後再去重考吧。」


    瀨古老師站了起來,打算離開老


    師辦公室,我對著他的背影說道:


    「那個……」


    「不好意思,我沒辦法再聽你抱怨——」


    瀨古老師轉過頭,看到深深低下頭的我,頓時啞口無言。


    「對不起,是我搞錯了。所以,能請您陪我特訓嗎?」


    「你說特訓嗎?這太誇張了。」老師的聲音聽起來相當困惑。


    「要是這樣下去,我沒辦法整理自己的情緒,這也是原因之一。不過,最重要的還是我怕自己會在病人或年長者身上實踐記錯的方法,給他們帶來無法挽回的負擔。所以,還請您務必答應。」


    與其說是被我的誠意感動,不如說是無法忍受周遭老師們的好奇視線吧。瀨古老師把手放在我肩上,以慌張的語氣說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了,請把頭抬起來。你其實不用這麽苦苦拜托我,陪學生練習不擅長的科目,對講師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真的嗎?謝謝您!」


    我臉上浮現笑容時,老師好像有些內疚地移開了視線。我原本以為他是個冷淡的人,但一看到他流露出情感的樣子,就覺得他像是個在其他人麵前努力假裝若無其事的孩子,甚至感到有點可愛。


    就這樣,我開始利用午休時間,和瀨古老師進行一周一次的特訓。


    4


    在我順利通過補考,並和老師進行第三次特訓的那天發生了一件事。


    午休同時也是大家吃午餐的時間。我和瀨古老師走進練習室後,就先隔著桌子麵對麵坐下,一邊吃便當一邊討論那天要特訓的內容,或是聊聊沒什麽關係的雜事。光是做這些事情就會把五十分鍾的午休時間耗掉一半左右,所以特訓的進度其實有些緩慢。


    「老師,您每天都是吃這種東西耶。」


    因為我想接上中斷的話題,便指著擺在老師麵前的便利商店的便當說道。老師基本上不太說話,但我主動找話題時,他總是會給我還算明白的回答。


    「呃,是啊。因為沒有人會幫我做,我又不擅長做菜。」


    「雖然這麽問有點失禮,但您年紀也不小了吧。您有太太嗎?」


    結果老師有如呼吸般幹脆地說道:


    「有啊。」


    我從沒聽說過。我看向老師左手的無名指。


    「原來是這樣啊。因為您沒戴戒指,我還以為您一定是單身……不過,仔細想想,戴戒指的話訓練的時候會很礙事嘛。」


    不過,既然如此,那請太太做便當給他不就好了?我還沒提出疑問,老師就先回答了:


    「說來丟臉,我和太太目前分居中。我太太現在和三歲的兒子住在東京的老家。」


    我頓時啞口無言。這似乎是我不該過問的事情。我把便當配菜的肉排送進嘴裏代替對話,卻嚐不出任何味道。


    大概是看穿了我的內疚感,瀨古老師苦笑道:


    「這是我們夫妻之間的問題,伊達同學你不用太在意。而且,一開始的確是很難受,但過了半年後也終究是習慣了。如果就這樣子離婚的話,我也不會有太大的怨言吧。」


    「喔……可是,為什麽會分居呢?」


    「這個嘛,我也不是很明白。可以確定的是並沒有出現像是外遇的明確理由。不過,我太太的心卻在不知不覺間開始疏離,當我察覺到時,已經遙遠到我追不上了。」


    「就像從屋簷滴下來的雨水終究會裝滿水桶一樣,經過長時間累積的東西有時候也會無法克製而潰堤吧。」瀨古老師這麽說道。


    「不過,我在這半年間也沒有積極地采取行動表示誠意,例如頻繁地去找兒子或要求和太太見麵等等。我隻是對太太單方麵要求分居感到不知所措而已,在她的眼裏看來,我這種個性應該難以忍受吧。」


    連最靠近自己的人的細微變化都無法注意到,實在不適合從事物理治療師的工作。老師最後補上這句話,臉上浮現自嘲的淺笑。至少要以物理治療師的身份從事醫療或照護工作五年,才能夠選擇成為講師。而想成為講師的動機有很多種,就算有人的理由是覺得不適合這項工作才轉任教職也不奇怪。物理治療師不僅要負責替病人複健,照顧對方的心也是很重要的工作之一。


    老師大口大口地吃著呈現鮮豔橘色、看起來並不好吃的意大利麵。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寂寞,我忍不住萌生必須要想辦法替老師打氣的責任感。我很清楚這是在多管閑事,但是最先聊起這個話題的正是我自己。而且,我不是很想假裝自己沒聽見離婚這個字眼。


    「真拿您沒辦法。那我下周開始也幫老師做便當吧。」


    我刻意以開朗的聲音如此宣布,老師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訝神情。


    「呃,不過,我現在其實也沒有硬逼自己吃討厭的食物啊。你不需要這麽好心。」


    「請您不要這麽客氣。至少一周一次也行,好好攝取營養的食物才會有精神喔。


    味道的話就不用擔心了,別看我這樣,我其實對自己的手藝還挺有自信的。」


    「與其說『別看你這樣』,不如說你看起來就很會做菜啊……」


    「反正補考已經結束了,依照原本的情況,就算特訓到此結束我也不會有怨言。


    但就這樣一直受到老師照顧,我也很過意不去。所以……好嗎?」


    我不準老師搖頭,強硬地堅持己見。後來在練習轉位動作時,老師碰觸負責擔任對象的我的動作感覺比平常更僵硬。


    過了一周,我在午休時間到老師辦公室找老師。


    「看——」


    我把兩個包裹中的其中一個舉到臉旁邊給老師看,老師轉了轉眼珠,說道:


    「你真的幫我做了便當啊。」


    「真好啊,瀨古老師,這麽受學生歡迎。」


    在隔壁桌子出聲調侃的人是島老師。感覺很和善的笑容和胖胖的身材凸顯出他隨和豁達的個性,與其說是講師,感覺更像是朋友,所以學生們都很喜愛他。年紀應該是比瀨古老師稍大一點。


    聽到島老師的話,瀨古老師緊張地說道:


    「你誤會了,若要論受學生歡迎這一點,我根本比不上島老師你。」


    「我和瀨古老師不一樣,又不是帥哥,就算受學生歡迎,也是跟吉祥物差不多的感覺啦。」


    「——不行啊,瀨古老師。校規不是禁止老師和學生一起吃飯的嗎?」


    這時佐野老師不太高興地潑了我們兩人冷水,似乎很不能接受自己擔任導師的班級有學生和其他講師親近。這男人真是小氣。我氣得回嘴道:


    「那是指學校外的情況吧?我們隻是趁著特訓時在學校裏吃飯,應該沒有違反校規才對。」


    「如果考慮到這條校規的用意,在你們兩人獨處的時候就跟在校外一樣了。」


    近年來其他大學或專門學校發生過許多因為學生和講師的關係不單純而引發問題的狀況,我們學校從本年度開始實施一條規定,如果沒有特別的原因,講師和學生不能在學校外麵見麵。在這樣的情況下,佐野老師的話其實也有道理。不過,即便如此,他也不應該對就字麵上來說並未違反規定的我們態度這麽惡劣。


    當我和佐野老師互相瞪視對方時,島老師挺身擋在我們兩人之間。


    「好了、好了,你們兩個別吵了。這次就特別通融一下也沒什麽不好啊,畢竟這件事的開端是因為伊達同學很有學習熱忱的關係嘛,佐野老師應該也覺得學生的成績能進步是再好不過的事了吧?」


    島老師以溫和的口氣勸說後,佐野老師的態度好像也軟化了。「你們最好敢保證不會出任何差錯。」他粗魯地拋下這句話,就用力踩著地板離開了老師辦公室。瀨古老師也很有個性地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準備前往我們平常特訓的練習室。我向島老師點頭致意後,慌慌張張地追上瀨古老師。


    「島老師剛才是在袒護我們吧?」


    我一邊與瀨古老師在走廊上並排行走,一邊說道,他看著前方回答:


    「因為我和島老師平常就滿熟的。」


    「但我剛才還是覺得有點驚訝。呃,島老師的確是跟誰都處得很好啦,但看起來並不是那種會在起紛爭的時候替哪一方說話的類型。」


    結果,瀨古老師有些刻意地咳了一下,開口問道:


    「伊達同學,你知道decacetter 嗎?」


    「啊……嗯,我有聽過。」


    這個單字我以前曾聽康士說過。不過,我到現在還是搞不懂它具體上是用來幹麽的。大概是看出我對它一


    無所知,瀨古老師繼續說道:


    「以一句話來解釋的話,就是使用者注冊賬號後可以在網路上自由發表短文的服務。一則一則的訊息稱為『短語』,本來是為了要讓人告訴大家自己出門的目的地,或現在身在何處才開發的,所以才會取這個名字1。」


    和康士的說明比起來,我覺得這樣解釋稍微好懂一點。「那發表短文可以幹麽呢?」


    「瀏覽各個賬號的短文叫『追隨』,瀏覽者則叫『追隨者』。而追隨者可以針對看到的短文給予回複。例如有個使用者發了一則『我來球場看棒球賽』的短文,那觀看同一場比賽的人就可以和他分享感想,如果雙方正好都在球場的話,也有可能會演變成『既然在附近那就見見麵』的情況。」


    唔,大概隻要方法用對了就會是個很方便的東西吧。我無法跟上腳步的文明多半都是這樣子的。


    「不過,您為什麽會提到decacetter 呢?」


    「其實是因為它在學生間很流行,我一時感興趣,在大約半年前也開始使用decacetter,心血來潮的時候會發表一些短文。我在還搞不太清楚它的使用方式時以真實姓名開始玩,所以賬號被島老師發現了。因為我們都是使用decacetter 的人,所


    以他好像覺得我莫名地有親近感,後來就演變成會偶爾一起喝酒的關係了。」


    島老師玩decacetter 其實還算符合他的形象。不過,瀨古老師的話就感覺有點意外了。他看起來不像是會追著流行跑的人。


    大概是心裏想的事情影響了我的表情,瀨古老師板著臉說道:


    「平常我對這種流行的東西是連看都不會看一眼的吧,但我也是個有感情的人。太太突然離開我,真要說的話還是挺寂寞的。我抱著能稍微排遣寂寞也好的心態發表一些碎碎念之後,島老師卻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一直關注我發表的短文。我沒有理由拒絕在各方麵都很關心我的他。因為後來我不再使用真實姓名,追隨者裏在現實中和我也有來往的應該隻有島老師一個人。」


    我們快到練習室了。老師搶先我一步伸出手碰觸教室的門,我突然看出了籠罩他背影的某種哀愁。


    ——這個人才不是孤高,而是孤獨。隻是他太笨拙了,不知道該如何化解困境。


    我在總是坐同一個位子的老師麵前打開帶來的便當,擺出了開朗過頭的態度。他跟我說便當很好吃,把便當全部吃光,還不忘跟我道謝,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打從心底覺得開心。在我心想「如果他能開心就好」的同時,已經開始構思著下周的便當該放什麽菜了。


    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承認了吧。


    我好像真的迷上瀨古老師了。


    5


    「——怎麽樣,過得還好嗎?」


    我在自己家裏聽了伊達章三隔著電話傳來的聲音,有些不悅地答道:


    「嗯,托你的福過得很好。爸爸你呢?」


    「忙死啦,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反正就跟以前差不多啦。」


    隻要提到迪德藥品,財經界沒有人不知道伊達章三這個名字。他在大約十年前以僅僅四十幾歲的年紀從父親手上繼承了國內大藥廠的經營權,現在已經穩坐業界龍頭,以青出於藍的評價聞名。


    不過,章三有個在這類不可一世的男人身上相當常見的壞毛病,那就是花心。因為長年的素行不良,終於在一年多前演變成離婚的局麵。雖然我認為他大概不會有反省之意,但他好像還是多少覺得有些內疚,不僅沒有因為我冷淡的態度而退縮,有時候還會打電話來關心自己孩子的近況。


    「對了,你這個月的錢好像還沒有匯。」


    我想起昨天繞到銀行去時的事情,開口說道。目前章三每個月都會匯足以應付學費和生活費的錢給我。話雖如此,我也不知道這些錢能拿多久,所以才會覺得我也必須想辦法自立才行。我已經不是那種會因為家裏失去主要經濟來源就慌了手腳的年紀了。


    他回答我的聲音有些疲倦,我幾乎可以想象出他伸手搓揉眉間的樣子。


    「大概是忘記了吧。隻有這件事我不想拜托秘書處理,明天我會記得去匯的。」


    「拜托你了。其實也不用急著匯啦。」


    「不過,該怎麽說,這麽早就決定想做的職業並專心學習也沒什麽不好,但又不是以後就一定對任何領域都沒有興趣,我覺得留下一些選擇的空間也是一種做法啊。雖然我不會要求自己的孩子一定要和父親走一樣的路,但還是希望孩子能進入好大學,在更寬廣的視野下學習……」


    「你又在說這個了。」


    我覺得很不耐煩,打斷了章三的話。雖然他並沒有表現出否定孩子選擇的態度,還是會不死心地提起一些關於將來的事情。這在今年春天以後已經漸漸變成他的口頭禪了。畢竟——雖然這對企業家來說很常見——做事情喜歡討吉利的他連替孩子取名時都很介意姓名學,甚至很用心地想了一個和自己筆畫相同的名字。顯然是希望唯一的孩子能變得跟爸爸一樣出色。


    「現在這樣就行了,因為當事人覺得很滿意。而且這間專門學校,課業重到連打工的時間都沒有喔。這比無所事事地過完大學四年還要更有建設性不是嗎?而且,你難道沒想過,就是因為身為離婚原因的父親是個壞榜樣,孩子才會選擇不同的人生嗎?」


    當我正滔滔不絕地說個沒完時,聽見了玄關的門打開的聲音。


    「啊,康士好像來了。我要掛了,先這樣。」


    我不等章三回答就掛斷電話,走向玄關。


    「你來啦,快,快坐下。你一定很餓吧?」


    「嗯,是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來到我家的康士表情有些僵硬。我暫時假裝沒注意到,要他在桌子的另一側坐下。晚餐已經煮好了,我把高麗菜卷和洋蔥湯分別裝在碗盤裏,放在他麵前。


    「對了,要去東京的事情準備得怎麽樣了?」


    開始吃飯後,我試著提起比較開心的話題。我和康士要在即將到來的十一月上旬的三連假回東京一趟,康士班上的男性友人拜托他擔任東京向導。我也決定趁著這個好機會跟他們一起去東京,但到了目的地之後就會分開行動。因為就算我和康士一起遊覽東京也沒什麽意義。我想康士也是這麽想的吧。


    但是聽到我的問題,康士卻回答得有些含糊。


    「其實也沒什麽好準備的啦。」


    「……這樣啊。」


    對話就此中斷。後來我就不再主動說話了,因為康士感覺好像想說些什麽。果然,他假裝很認真地在用刀叉切開高麗菜卷,看也不看我地說道:


    「現在學生之間都在傳一個很奇怪的謠言喔。」


    「什麽謠言?」我用叉子前端抵住下唇。


    「說好像有個學生很積極地在追求瀨古老師。」


    聽他的口氣就知道謠言指的是誰了。我稍稍縮起下巴,說:


    「我請他每周找一天陪我特訓,後來就混熟了。因為他和太太及小孩分居的關係,所以能夠體會他在這方麵的心情……不過,也就隻是這樣。我們沒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喔。」


    但康士卻抬起頭,吐出了這句話:


    「放棄吧,太難看了。」


    我頓時火冒三丈。我覺得自己好像被他罵了而有些退縮,但我又沒有做什麽應該被他罵的事情。


    「等一下,你這是什麽意思啊?」


    「你們的年紀差了超過一輪耶,而且對方不是已經有老婆了嗎?」


    「我不是說了嗎?他們現在分居。老師也說可能會離婚。」


    「會把老婆跟小孩搞丟,也不是什麽好男人啦。」


    「你又不了解老師是怎樣的人,明明除了上課之外都不會跟他說話的……」


    「我是在擔心你耶!」


    康士把握在手裏的叉子摔到了桌上。


    他的叫聲裏隱含的急切嚇到了我,但我同時也對康士的想法感到高興。我覺得歇斯底裏地抗拒他的溫柔的我很丟臉,認為自己必須誠實地麵對他,一如他對我的態度。


    「謝謝你,可是,我希望你不要管我和瀨古老師的事情。」


    康士原本銳利如箭的眼神出現動搖。


    「放心,我們不會變成康士你擔心的那種情況的。好不容易來到京都,重獲自由了,我現在不想繼續忍耐。就算這是最後一場戀愛也無所謂,我不想留下遺


    憾。」


    「……你這個固執的家夥。」


    康士粗魯地站起來,就這樣離開房間。


    我不能追上去。因為我知道,他說的話其實是在用自己的方式表達對我的關心。既然我已經拒絕了,就沒有臉見他。


    我們的東京行因此蒙上一層陰影,桌上喝到一半的洋蔥湯仿佛被扔進小石子似地微微晃動著。


    6


    不過才大約七個月沒回來,站在進入深秋的銀座街角時,居然有種懷念的感覺。


    結果我雖然按照預定和康士他們來到東京,但走下新幹線之前,我和康士隻有在必要的時候才交談。既然如此,當初幹脆連出發也分開行動還比較好,但我們兩個人連要聯絡對方討論這件事的意願都沒有。反正康士和朋友兩人聊得很開心,我自己一個也無所謂。隻是康士的朋友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還很擔心我,所以對他有些不好意思。


    後來的時間我都是在和人見麵敘舊下度過的。今天是第二天,我和高中時的朋友在銀座吃午餐,現在剛和對方道別。雖然晚上還排了行程,但目前還有時間。


    氣溫很涼爽,但下午的太陽還是有些刺眼。我伸出右手遮住眼皮上方,正在思考要不要去很久沒逛的百貨公司晃一下時,背後突然傳來了呼喚我的聲音。


    「伊達同學。」


    我轉過頭,差點以為自己心髒要停了。


    瀨古老師正背對著太陽光站在我麵前。


    「真巧,竟然會在這裏遇到你。」


    老師露出我從未看過的純真表情,對於這場預期外的邂逅感到很驚訝,但是對我來說,這可不是一句「好巧」就能解釋的事情。我分不清楚這究竟是偶然還是必然,嚇得目瞪口呆時,瀨古老師苦笑了起來。


    「你別這麽害怕,我發誓,我絕不是什麽跟蹤狂。我不是追著你來到東京的。不過我知道你今天人在東京,所以問我是不是百分之百偶遇的話也很難肯定就是了。話雖如此,我的確沒想到真的會在這裏碰到你。」


    這麽說來,上次特訓時他的確有說過會來東京。說是轉位動作的特訓,但其實能學的東西有限,最近經常從頭到尾都在閑聊,特訓隻是掛名。


    我一點也不害怕,反而對沒有事先約好,卻能在東京這個大城市相遇的奇跡感到歡喜,甚至想起了「命中注定」這個太過感情用事的詞匯,整個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


    但是,老師卻瞬間把我拉回了現實。


    「最近我一個月會來一次東京。有許多問題非處理不可,雖然這些事也已經在今天告一段落了。」


    非處理不可的問題,不用說也知道是跟家庭有關的事情吧。不知道他所說的「處理」是指重修舊好還是離婚,無論是哪一種我都不想聽。於是我主動接續話題。


    「您接下來打算去哪裏呢?」


    「因為還有時間,我正在思考要不要去奢侈地享受一下銀巴2。伊達同學呢?」


    我說我也打算在附近閑晃一下,跟老師差不多。結果老師高興地笑著跟我說:


    「那麽,要不要一起去喝點飲料呢?」


    我慌了起來。我當然很高興他邀我,但我害怕會違反不能在學校外見麵的規定。不過老師卻很坦然地說:


    「這也是不得已的啊。而且,總不可能真的在東京被人發現吧?」


    他一說完就踩著大步走了起來。我在沒有機會拒絕(雖然也沒打算拒絕)的情況下與老師保持三步的距離,默默地跟著他。


    我們進了一間把咖啡寫成「café」的咖啡店,店裏的古典氣息給人一種曆史悠久的感覺。我們在皮製沙發上麵對麵坐下後,老師拿起菜單,專注地看了起來。


    片刻之後,店員來點餐了。老師指著菜單說:


    「這種咖啡——」


    接著看向了我,像是現在才注意到我也在場。他是在問我要點什麽,但是我根本沒拿菜單,哪知道要點什麽。


    無可奈何之下,我點了點頭。老師對店員豎起兩隻手指,說要兩杯,這樣就算點完餐了。


    我們隨便閑聊一會,咖啡就送上來了。老師先聞聞咖啡的香味,再慢慢地品嚐一口,對我這麽說:


    「特訓的成果好像已經出現了呢。就連我也覺得你最近的技巧變得非常熟練,已經可以好好活用自己學到的東西了。」


    「謝謝老師,這都是托老師的福。」


    「我應該已經沒有東西可以教你了,就算結束特訓也沒問題了吧?」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老師果然隻把我當成一個麻煩的學生而已嗎?雖然知道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還是令我沮喪不已。


    我喝了一口咖啡。感覺比平常還要苦。


    「……那我會覺得很寂寞。」


    雖然知道這樣會讓老師困擾,我還是說出自己的真心話。不過,老師真的很溫柔。他露出的笑容,跟之前一點也不會痛地把我從輪椅上抱起來時感覺很像,對我說道:


    「不能再吃到伊達同學做的便當,我也覺得很可惜。因為你做的菜很好吃。」


    如果我的心就這樣默默地接受老師的意思,應該就能把疼痛減到最小了。但明知如此,我卻還是要在環抱自己的溫柔中拚命掙紮。


    「老師,您沒辦法接受年紀和自己相差超過一輪的女人嗎?」


    聽到這句話,老師皺起了眉頭。他從嘴裏擠出了僵硬的聲音。


    「你是認真的嗎?我是有太太的人喔。」


    「但現在我做的事情更像是太太應該對自己先生做的。」


    我不肯罷休地說。老師想要逃避我,但是,即使隻有一點點也好,我想知道老師的想法。


    當老師再次拿起咖啡時,他的聲音已經變得冷靜,看起來像是克服了震驚的情緒。


    「世人的目光比你想的還要無情。如果一直執著於我,隻會給你帶來麻煩而已。」


    「我想聽的不是這個!我隻是想知道老師的想法——」


    「如果我什麽想法都沒有的話……」


    我倒抽一口氣。在那個瞬間,我明白了。


    老師並非克服了震驚的情緒,而是已經下定決心。


    「如果我什麽想法都沒有的話,就算是在這種地方,我也不會邀請你來吧?但我卻寧願背負被發現可能會丟工作的風險。」


    那取代仿佛要溫柔擁抱我的笑容出現在他臉上的,是相當認真的表情,我甚至覺得自己像是被用力抱緊似地喘不過氣。


    喝完咖啡之前,我一句話都說不出口,隻能看著不好意思地操作手機的老師發呆。


    我們離開咖啡店時,已經超過下午四點,夕陽照在咖啡店前的道路上。側臉被陽光照到後,我眯起了眼睛,這時……


    「啊!」


    老師發出短促的叫聲,把我拉進了旁邊的小巷裏。


    「怎麽了嗎?」


    因為突然發生的事情而不知所措的我開口問道。老師感覺相當悔恨似地回答:


    「剛才在那裏有兩個我們學校的學生。我想應該是被看到了。」


    「我們學校的學生……難道是康士?」


    「咦?啊,經你這麽一說,其中一個人的確是他。所以你們是一起來的吧?」


    這下糟糕了,老師自言自語道。講師跟學生在學校外見麵是違反校規的。如果被人看到我們一起走出咖啡店的話,就算說我們真的隻是偶然碰見,大概也沒有人會相信吧。更何況這裏不是京都,而是東京。


    早知道我應該把自己跟康士他們一起來東京這件事告訴老師的。這樣一來老師也會提高警戒,說不定也不會邀我一起喝飲料了。之前和康士間有些疙瘩也害了我們,如果我們經常聯絡對方的話,要掌握他和朋友的所在地也是辦得到的。沒想到會這麽不巧都在銀座。


    如果這件事變成早已傳開來的謠言的後續,一定會立刻被所有學生知道。我們違反規定的事情總有一天會傳到其他老師耳裏。身為學生的我還算好,就算接受處罰也不會怎麽樣。但是,瀨古老師將會被迫麵臨相當嚴苛的局麵吧。


    我快哭出來了。這時,瀨古老師把手放在我肩膀上,對我說:


    「你可以想辦法讓他們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嗎?」


    我想起前陣子康士來我家的情況,搖了搖頭。


    「對不起,我想應該很困難。」


    「這樣啊,我知道了。」


    但是,老師卻以強而有力的口氣這麽說。他直視我的雙眼,告訴我「不會有事的」。


    「這件事我自有辦法,應該可以解決吧。不管怎麽說,今天是我主動邀請你的,所以


    你一點都不需要介意。不過,請你不要跟任何人說你今天和我見過麵,而且任何人問起這件事你都絕對不能承認。」


    我隻能不停點頭。老師也對我點一下頭,說了句「再見」就離開了。因為要是又


    被人看到我們在一起,事情大概就無法挽回了吧。


    我背對老師離去的方向,沿著黃昏的銀座街道往前走。這時智慧型手機震動了起來,我從包包拿出智慧型手機,看見收到的簡訊內容時,我聽到了「如果隻是老師看錯就好了」的一縷希望碎裂的聲音康士寄來的簡訊上隻寫了一句話:「我不會跟你一起回去。」


    7


    一名正在慢跑的女性喘著氣從右到左跑了過去。


    三天連假結束隔天的放學後,我坐在設置於近鄰學校、賀茂川沿岸遊覽步道上的長椅,眺望著緩緩流動的河川水麵閃閃發光的樣子。


    今天的課隻有四節,所以我才能在四點過後就自由地在這裏,麵對從賀茂川上遊吹來的風陷入沉思。


    這個時間,做著簡單運動的年輕人、騎腳踏車奔馳的小學生們,以及感情很好靠在一起的學生情侶等等,都像是為了把握即將西沉的太陽般聚集在設計得相當寬敞的遊覽步道上。他們歌頌青春的模樣相當耀眼,我突然想象了一下自己在他們眼裏會是什麽樣子。


    對岸行道樹後方的是京都府立植物園嗎?如果跟特別的對象一起參觀的話,一定會覺得什麽花都很漂亮——我一邊這麽想,一邊歎了一口氣,這時,隔壁的空位突然有人坐了下來。


    「你在歎什麽氣呀?是遇到什麽討厭的事情了嗎?」


    我轉頭往聲音傳來的方向一看。


    「——藻川先生。」


    我真是太無情了。明明之前說會登門道謝,卻因為後來發生的事情忙得團團轉,不知不覺就忘了這位親切的老爺爺。距離那天早上約兩個月之後,我才再次看見他的臉、和他交談。


    「沒想到會這裏遇到您。」


    「我不是說了嗎?我平常會來這附近采購東西。剛好看到你在這裏,我就繞過來瞧瞧啦。」


    如果他跟上次一樣開車在北大路通附近移動的話,無論是在路邊還是在橋上,要認出坐在這片河岸旁寬廣空地上的我都很困難吧。我隱隱約約地想,這附近說不定是老爺爺經常跑來喘口氣的地方。


    「所以,你為什麽歎氣呢?果然是因為男人嗎?那我可以陪你談談唷。」


    畢竟隻要談到跟戀愛有關的事情,連「大國主命」4主祭神」為人所知的,神社境內還有名為「戀愛占卜石」的守護石。之前我才剛去那裏參拜過。


    竟然拿結緣的神明來比喻自己,這個老爺爺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不過,我在煩惱的內容和戀愛有一點不太一樣。


    「該說是男人嗎……的確跟男人也有很大的關係啦。但我會歎氣的直接原因並不是男人,而是對一件不知道該說是不可思議還是無法理解的事情很在意,不過,那件事情又沒辦法找身邊的人討論……」


    我一口氣說了一堆之後,突然很認真地盯著一直聆聽我說話的老爺爺的臉看。


    無論我有多麽信賴對方,都不能把事情告訴跟學校有關的人。但是,如果是藻川先生的話,就算說出來也沒關係吧?我不知道究竟能不能對這名年紀比自己大很多的老爺爺流暢地說明清楚,應該說我連他能不能聽懂都不知道,但是,至少我把話說出來之後,可能會覺得稍微舒服一點。


    「藻川先生,您願意聽我說嗎?」


    我向他探出身子,把事情告訴了他。藻川先生聽完後立刻站起來轉向後方,開始往前走。


    「等一下,您要去哪裏啊?」


    我立刻叫住他。藻川先生轉頭看我一眼,用下巴比了比自己的正前方。


    「跟我來,有個人很擅長處理這種事情,我現在就介紹給你認識。」


    我搭上藻川先生的車,到了某棟公寓前。他說目的地不是這裏,隻是先把車子停在自己家而已。


    接著,我在藻川先生的帶路下,穿過麵對後方道路的兩棟老房子間的縫隙,一間名為「塔列蘭」的古色古香的咖啡店出現在我眼前。看到這間咖啡店後,我才想起藻川先生曾說過他在市內開咖啡店。原來那間店在這裏啊——我向他確認後,他點點頭,推開感覺很重的大門,邀我進入店裏。


    「歡迎光臨——哎呀,你回來啦,舅公。這位是?」


    正在看店的是一名身材嬌小又長得很可愛,讓人忍不住想用女孩子稱呼她的二十四歲女性。她的名字叫美星,好像是在這間店工作的「咖啡師(barista)」。我對這個詞匯不是很熟悉,美星跟我解釋那是一種差不多可以說是「咖啡的專家」的職業,我決定暫時先當作自己已經了解了。


    「她好像遇到了什麽搞不太懂的事情,你稍微聽聽她怎麽說吧!」


    藻川先生對美星這麽說,並要我在吧台桌前坐下。但他自己好像沒什麽興趣的樣子,走到離我們比較遠的店內一角坐了下來。


    「原來是這樣啊。我還以為他又跑去搭訕人家,嚇了一跳呢。」


    美星站在吧台內側,對我露出討人喜歡的笑容。我把臉湊到她旁邊,悄悄問道:


    「你說『又』的意思是藻川先生總是這樣嗎?」


    「是啊。他特別喜歡年輕女孩子,隻要在街上跟人家擦身而過就會不分青紅皂白地搭訕。是幾年前太太過世後才出現的壞習慣,但因為實在太丟臉了,害我很不喜歡跟叔叔一起出門……哎呀,您應該不是來聽我抱怨的才對。」


    美星對自己的離題表示歉意後,請我說出要談的內容。


    我聽她的話先把這兩個月來發生的事情大致解釋了一遍。因為考試的分數很低,所以主動要求瀨古老師幫我特訓,借此和他熟識;瀨古老師和島老師是感情很好的同事,但我的導師佐野老師卻不太喜歡他;我們學校規定講師和學生不能在校外見麵;我在銀座偶然遇見瀨古老師,和他一起喝咖啡,結果被同班同學看到我們走出咖啡店——在我敘述的時候,美星始終沒有說話,默默地用手搖式磨豆機磨著咖啡豆。


    「然後,到了今天,我忐忑不安地去上學,在午休的時候決定去看看瀨古老師。結果我在老師辦公室旁的走廊看到佐野老師正在質問瀨古老師。」


    我馬上躲在距離我最近的轉角處,偷聽兩人的對話。從兩人說話時都壓低聲音這點看來,似乎是不希望其他老師聽到他們的對話。


    「我聽學生說了,你好像在校外跟伊達同學見麵了對吧?」


    聽到佐野老師的話,我痛苦地抱住了頭。看樣子謠言果然已經傳開了,雖然我曾經抱著一絲期待,猜測康士可能會替我保密,但即使我認為他不會積極地提起這件事,也不代表他就會拜托當時也在場的朋友別說出去。考慮到他之前來我房間時的態度,這也沒什麽好奇怪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瀨古老師雖然佯裝不知情,但佐野老師卻沒把他的回答當一回事。


    「就算你裝蒜也沒用。在前陣子的三連休的第二天下午四點左右,有學生看見了你們兩個人。而且還是看到你們一起從銀座的咖啡店走出來。你們或許以為隻要在離學校很遠的地方見麵就不會被人發現,隻能說你們太倒楣了。一起出遠門的話,那可是非常嚴重的問題,不是一句違反規定就能收場的了。」


    他雖然說學校會追究責任,但語氣卻莫名興奮,簡直就像是在炫耀自己的勝利,我甚至對佐野老師產生了輕蔑之意。但是,不管怎麽說,我們都違反了規則,所以情勢相當不利。我靠在牆壁上,因為擔心瀨古老師的下場而難過地垂下頭。


    但是,瀨古老師接下來所說的話,卻是我料想不到的反駁。


    「那天我人在京都喔。會不會是學生看錯了呢?」


    「哈!」佐野老師的聲音聽起來比知道真相的我還困惑。「竟然還敢厚臉皮地說這種謊,你有證據嗎?」


    「我想你看到這個應該就懂了吧?」


    瀨古老師好像拿出了什麽東西。數分鍾後,佐野老師滿臉通紅地從呆站在牆角的我眼前快步離去了。


    「——當時瀨古老師拿出來的證據好像就是這個。」


    美星把臉靠向我拿出來的智慧型手機的畫麵,說道:


    「這是decacetter 吧。」


    佐野老師一離開,我


    就去找瀨古老師,問他發生了什麽事。老師確定四周沒有其他人之後,把給佐野老師看過的手機螢幕也拿給我看,簡單扼要地解釋自己利用decacetter 製造了不在場證明。但是,因為擔心我會出什麽差錯,所以他沒告訴我詳細的手法。後來他告訴我特訓要暫時停止,我也隻能接受了。


    停止特訓是逼不得已的,這一點我也明白。但是,根據瀨古老師的說明,明明真的在東京和我見麵的瀨古老師,卻會變成一直待在京都,讓我相當混亂。最重要的是,我知道瀨古老師的不在場證明是假的。老師的謊言會不會因為什麽事情而被拆穿呢——我無法掌握真相,隻能任憑心裏的不安不斷膨脹。


    我立刻在教室找到康士,拜托他教我怎麽用手機使用decacetter。我沒告訴他我的目的,他雖然不太高興,還是很熟練地執行我的委托,告訴了我簡單的使用方法。我和康士分開後,立刻憑著對瀨古老師的手機畫麵的印象尋找他的賬號,並成功顯示在自己的手機上。但是,我終究搞不懂瀨古老師是用了什麽魔法捏造出不在場證明,隻好在河岸旁的空地獨自一人唉聲歎氣。


    「瀨古老師應該是覺得不要讓涼子小姐你知道內情比較好,所以才沒有對任何人解釋……你確定要聽我說出真相嗎?」


    美星擔心地說。她竟然以能夠解開真相為前提,似乎比外表看起來還充滿信心。


    「沒關係的,知道究竟發生什麽事情的話,我想我們之間的氣氛就不會那麽尷尬了。」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接著又問道:


    「美星,你很熟悉decacetter 嗎?雖然我會用了,但我是機器白癡,到現在還搞不太懂decacetter 是什麽東西,這樣子是沒辦法理解瀨古老師所用的手法的吧?」


    美星用食指抵著臉頰,先表示自己其實也沒有用過,然後才說:


    「使用者注冊賬號後再登入,就可以使用decacetter。要注冊賬號的話好像必須設定在登入時會用到的密碼,還有使用者名稱跟賬號名稱。」


    美星指著顯示在我的手機的畫麵上的瀨古老師的賬號,說明了起來。以瀨古老師的情況來說的話,他的使用者名稱是「@shu-seko」,賬號名稱則是「sekoshu」,這些隻要一開始設定好,後來就可以任意更改的樣子。因為在設定上是要用使用者名稱和密碼來登入賬號,所以使用者名稱不會跟其他賬號重複。


    「所以,瀨古老師是怎麽利用這個賬號當不在場證明的呢?」


    聽到美星的問題,我一邊滑動畫麵一邊回答:


    「我和老師在銀座見麵的那一天,在京都車站的大階梯的舞台好像有偶像在舉辦活動。」


    是室町小路廣場對吧?美星小姐補充道。那裏算是一個小活動場地,觀眾可以坐在階梯上觀賞舞台上的表演。


    「瀨古老師說他看到那個偶像後,就拍了照片,上傳到decacetter。」


    「啊,那個活動我知道唷。」藻川先生插嘴說道。他好像還是有在聽我們說話的樣子。「因為我也去看了嘛,那些女孩子第一次在京都車站舉辦活動,所以隻有那天開放觀眾拍照唷。」


    「哦?原來你在京都車站啊。難怪那時明明是營業時間,你卻一直沒回來。」


    美星狠狠地瞪藻川先生一眼,他就閉上了嘴巴。我瞬間明白了這間店誰最有說話分量。美星並不介意臉頰肌肉微微抽動的我,回到了正題。


    「不過,隻有這樣是沒辦法當不在場證明的吧?」


    「為什麽?」


    「除了老師之外,應該還有很多人也把京都車站的活動情景上傳到網路上吧。隻要從裏麵隨便挑幾張照片,再假裝是自己所攝影的,上傳到decacetter 就好了。或者也可以在有人幫忙的情況下,請對方急忙前往正在舉辦活動的京都車站拍下照片後,再把使用者名稱和密碼告訴對方,讓對方用瀨古老師的賬號發表照片。」


    「佐野老師好像也馬上說了類似的話來反駁。可是他看到照片的發表日期之後,似乎就知道他的反駁是沒有意義的了。」


    我指出那則關鍵短文的發表時間,美星則把它念了出來。


    「下午兩點零三分……」


    「是的。這個活動原本就是在下午兩點到三點間舉行的。但我記得我和瀨古老師在銀座見麵時是下午三點左右。被看到走出咖啡店應該也是在剛過四點的時候。」


    「這樣啊……那這則短文就可以當不在場證明了。decacetter 的發表時間是由係統管理,沒辦法讓使用者隨意操控的。」


    美星很快就明白了情況,但藻川先生則是不太能接受地反駁道:


    「為什麽呢?他又沒辦法證明那則短文沒有使用剛才你所說的方法,無論是使用別人的照片,或是找誰幫忙上傳。」


    「不,如果隻是單純討論有沒有可能實行的話,我所說的方法的確是可行的。但是,不要忘記了,瀨古老師之所以會陷入必須製造不在場證明的情況,是經過許多偶然才造成的結果。」


    這是什麽意思呀?藻川先生問道。


    「也就是說,在下午兩點零三分的時候,瀨古老師根本沒有必要特別準備照片或幫手來發表這則短文。當然了,要說他為了去東京而前往京都車站,看到有活動後無意間拍了照片上傳應該也可以吧。但是從時間上就可以明確地排除實行的可能性了。」


    下午兩點零三分在京都車站的人,無論使用何種交通方式,都不可能在下午三點在銀座邀學生喝飲料。也就是說,在上傳照片的時候,瀨古老師就已經動了某種手腳。


    「既然這樣,那個老師是不是一開始就是一路跟著你到東京的呀?因為他知道你和同班同學一起,為了解決萬一被發現的問題,才事先做了安全措施吧?」


    藻川先生的反駁相當一針見血,如果佐野老師提出一樣的問題,我很懷疑瀨古老師究竟能不能順利度過這個難關。


    不過,我搶在美星之前開口回答:


    「我想這是不可能的。」


    「為什麽?」


    「我們被看到一起走出咖啡店時,瀨古老師的反應實在不像是事先已經安排好對策的樣子。正因為他平常不太會把情緒表現在臉上,所以我可以確定他那慌張的模樣並不是裝出來的。」


    「這種理由我沒辦法接受。如果老師做了跟跟蹤狂沒兩樣的事情,那會用盡辦法隱瞞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藻川先生還不肯放棄,但是……


    「如果他做了那麽多事情才在東京和涼子小姐見麵,結果在咖啡店裏要談的卻隻有結束特訓這件事,這樣不是很怪嗎?而且,就算老師是在事先想好對策的情況下跟蹤涼子小姐,也不可能連被誰看到的時間都抓得剛剛好啊。假設涼子小姐和朋友吃午餐吃久一點,兩人被看到的時間晚了大約一小時的話,那兩點時發表的短文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因為在這段時間內是可以從京都趕到東京的。」


    在美星的掩護攻擊下,他終於沉默了。


    接著,美星操作我的手機,瀏覽了瀨古老師過去發表的短文。第一次短文是今年一月左右發表的,除了跟專門學校有關的內容之外,還可以看見一些不是很重要的自言自語,但總數也隻有一百出頭。對一個持續使用decacetter 的使用者來說好像算是非常少。


    「他追隨的賬號跟追隨他的人好像都很少耶。這裏麵有在現實生活中跟老師比較熟的人嗎?」


    正如她所言,瀨古老師追隨的賬號連同名人賬號在內約有三十人,追隨他的人則是少到隻有十個人。我指著老師追隨的其中一個賬號說:


    「瀨古老師說隻有一個人跟他在現實中也有來往。這就是他的同事島老師的賬號。」


    島老師的名字叫善郎,他的賬號名稱是「島島善善」,使用者名稱則是@shima2-yoshi2。他發表的內容和瀨古老師的大同小異,幾乎都是與專門學校有關的牢騷或無關緊要的碎碎念。發表的短文數量是瀨古老師的賬號的十倍以上,因為想看完所有過去的短文要花非常多時間,美星看到一半就放棄了。


    「他們兩個人原本就是同事,好像是因為玩decacetter 才變得比


    較熟的。我也檢查過了,這兩個人都有追隨對方。」


    我如此補充道,結果美星的眼神立刻就變了。


    「瀨古老師在銀座跟你說過『這件事我自有辦法』對吧?」


    「是的。他當時就已經想到要用decacetter 來製造不在場證明了。」


    「老師是不是在你們被發現的稍早之前就一直在操作手機呢?」


    「咦?啊,這麽說來,我記得我們在咖啡店聊到講不下去時,他一直在看手機。」


    美星露出滿足的微笑,把一直擺在吧台上的磨豆機下方的抽屜拉開,聞著咖啡豆的香味說道:


    「這個謎題磨得非常完美。」


    她知道瀨古老師究竟做了什麽嗎?當我驚訝得呆住時,美星的臉突然紅了起來。為什麽呢?總不可能是說完剛才的台詞後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吧?


    美星清了清嗓子,開始用剛磨好的咖啡粉衝泡咖啡。


    「我先說結論吧。瀨古老師和島老師把decacetter 的賬號整個交換了。」


    「交換?」我疑惑地歪了歪頭。


    「瀨古老師在被學生目擊到和你在一起之前,大概就連在咖啡店裏的時候,都一直在看島老師上傳到decacetter 的京都車站的活動情況吧。所以他才會想到,如果真的需要製造不在場證明的話,可以利用這則短文。如果隻請島老師作證說瀨古老師和自己在一起,怎麽看都很像是在袒護感情好的同事,但是隻要有decacetter 的短文的話,就可以當成不動如山的證據了。」


    所以她剛才才會問我瀨古老師是不是有操作過手機嗎?他瀏覽decacetter 的時間與短文的發表時間愈近,就愈容易與製造不在場證明的點子聯想在一起吧。


    「據我所知,島老師曾經袒護過瀨古老師,如果瀨古老師說『我有可能會被解雇,請你幫我』,我想他應該不會拒絕。所以兩人就先交換賬號,再各自把對方的使用者名稱和賬號名稱換成自己的。話雖如此,其實嚴格來說也不用全部換掉,隻要讓別人看起來覺得很像是本人的賬號就夠了。因為這些資訊都是可以任意更改的,接下來,瀨古老師把島老師過去發表的、跟專門學校有關的短文留下來,再把能明顯看出不像是瀨古老師會說的事情刪除。短文的總發表數之所以很少,是因為他不得不刪掉許多短文吧。說不定還得依據情況來調整追隨的賬號。」


    最後美星又說,或許可以借由最早的短文的發表時間來證明這件事。經她這麽一說,我想到瀨古老師在上個月時曾說自己開始使用decacetter 是在半年前,所以最早的短文是今年一月發表的話,時間上就會有些誤差。我再次檢查看起來像是島老師在使用的賬號,結果最早的短文是今年四月發表的。果然,把它視為是瀨古老師原本使用的賬號應該沒錯。


    「對decacetter 很不熟悉的我完全沒想到還有這個辦法,但聽你解釋之後,這其實是個比想象中簡單又大膽的手法呢。」


    就算隻知道了自己能理解的部分,我還是覺得心情好多了,但相較之下,美星卻是麵色凝重。


    「我覺得這是個有可能辦到的方法。但是,我才花這麽短的時間就看穿了它。因為decacetter 具有匿名性,有可能隻是他們兩人沒注意到,事實上還有學校人士從以前就一直在關注他們的賬號。如果佐野老師不死心地調查下去,就無法保證這個方法可以隱瞞多久了。」


    她說完這些後,替我送上了剛煮好的咖啡。她應該是在提醒我要小心一點吧,但是很不巧地,我對此束手無策。我喝下的咖啡,味道跟在銀座喝的一樣苦,我轉頭看向藻川先生,想說或許他還會對美星的話一笑置之,但他的臉上也掛著不會輸給咖啡的苦澀表情。


    8


    美星的不安成真了,瀨古老師的謊言不到一個月就被拆穿。


    有一名學生在瀨古老師還以真實姓名使用decacetter 時就一直追隨他的賬號,但有一天竟然變成了像是島老師在用的賬號,學生覺得很奇怪,就告訴身邊的友人,這件事似乎被佐野老師聽見了。


    不僅違反了規則,還想隱瞞事實的行徑曝光,瀨古老師的處境變得十分惡劣。一時之間,我也差點成為大家譴責的對象,但瀨古老師堅持是他自己主動接近我,也強調這條規定是為了保護學生,換句話說就是袒護了我,最後學校給我的處罰隻有口頭上的告誡而已。至於島老師協助隱瞞的行為,瀨古老師似乎堅持那是他未經同意就占用了島老師的賬號。


    瀨古老師一定會受到很嚴重的處分,而導致此結果的原因毫無疑問就是我。雖然沒有人直接跑來對我說三道四,但我後來等於是以如坐針氈的心情在上學,過沒多久,學校即將放寒假了。


    十二月二十四日,世人都稱這天為聖誕夜,也是本校今年的最後一個上課日。


    放學後,我到老師辦公室前等待瀨古老師現身。雖然想跟他說話,但發生那種事之後,我還是不太敢踏進老師辦公室。


    我靠在牆壁上等了一會,瀨古老師就從老師辦公室裏走出來了。他看到我的臉,隻有稍微揚起眉毛而已。那是讓我感覺這幾個月所發生的事情好像全都是在作夢般的冷淡反應。


    「瀨古老師,我有話要跟您說。」


    我叫住老師的聲音顫抖到連自己都覺得很窩囊。


    「你在賀茂川沿岸的長椅告訴我吧。可以先過去等我嗎?」


    「咦——可是,在校外見麵不是……」


    「已經無所謂了。」


    一聽到這句話,我就知道學校給老師什麽處罰了。為了避免更換講師讓學生產生混亂,所以處罰才會延到今年年底才執行吧。


    我覺得眼淚快流出來了,所以隻點點頭表示了解,然後就轉身背對老師。我穿過教室前往校門的雙腳,在不知不覺間跑了起來。


    我以凍僵的手指使用著手機,在昏暗寒冷的天空下等待超過三十分鍾後,看到瀨古老師從河川上遊的方向走了過來。


    遠遠地就可以看見他除了包包之外還拿著某個體積龐大的東西。隨著他愈走愈近,我發現那是一束必須用兩手環抱才拿得起來的花。


    「您這是什麽意思呢?」


    要無視那束花的存在就討論正題實在很困難。我一用手指那束花,老師就把它遞給我,說道:


    「是聖誕節禮物。很抱歉讓你多了個東西要拿,不過,要是你不介意的話,還請收下它。」


    「給我的?這是您特別準備的嗎?」


    「是的。剛才我其實也正想去找你,但你先過來找我,所以省了一些時間。」


    「原來是這樣啊。不過,這束花還真大呢。」


    「我今天早上把它帶去學校,先放在平常我們去的那間練習室裏,幸好沒有任何人發現。」


    老師在我身旁坐下來,露出惡作劇般的笑容。沒想到他在處境這麽艱難的時候還有心情做如此鋪張的事情。但我的傻眼在收下花束的瞬間就被高興淹沒了。


    「……我覺得自己必須跟老師道歉。」


    我看著放在自己大腿上的花束,說道:


    「真要從頭追究的話,都是因為我任性地請老師陪我特訓,結果才會害老師失去工作的……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麽向老師賠罪。」


    結果,老師卻說了出乎我意料之外的話。


    「如果你以為我會因為違反規則而被解雇的話,那真的是很大的誤會。學校給我的處罰隻有減薪三個月而已。」


    「咦?可是,您剛才不是說就算在校外見麵也無所謂了……」


    「是我主動提出辭職要求的——我要離開這個城市了。」


    要怎麽形容當時我腦中響起的聲音呢?那是一種與玻璃掉落摔破,或行駛的車子撞上電線杆時似是而非的、既震驚又悲慘的聲音。


    「我和太太討論過之後,決定要全家人再次一起生活。太太才剛開始工作,所以由我辭掉工作前往東京。我有物理治療師的資格和實務經驗,或許也能再找到新的工作——這個有些天真的期待也是理由之一。剛出社會時的實務經驗讓我失去了自信,但我後來也發現自己並不適合在專門學校擔任講師。簡單來說,就是我該離開的時候到了吧。」


    明明不需要內疚,老師卻一反常態地多話,解釋了我根


    本沒有問的事情。


    「因為這樣,今天應該是我最後一次和你見麵了。現在回想起來,真的受到你很多照顧。因為你願意聽我傾吐煩惱,我才能理清自己的情緒,從之前的膠著狀態往前跨出一步。還有,你的便當真的每次都非常好吃。」


    謝謝你。老師低下頭說道。不對。我才沒有照顧老師什麽,那是騙人的。無論是向我傾訴家庭的情況,還是吃我親手做的便當,都隻是老師在配合一直往前衝的我而已。我卻讓瀨古老師背負了違反規則而離開學校的汙名。


    老師看到我沉默低下頭的樣子,似乎也放棄聽我的回答了。他從長椅上站起來,最後跟我說了一句「多保重」就離開了。我連在他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的時候也從未抬起頭來看老師。明明想著至少要把他離去的身影烙印在眼裏,身體卻像凍結似地一動也不動。


    寒冬夜晚的空氣之冷冽,讓我懷疑花束的花瓣或葉片可能會因此枯萎。但這種感覺也逐漸淡去,就在我連時間經過了多久都搞不清楚的時候,身體突然被用力搖晃了一下。


    「你在這裏做什麽?會感冒的唷!」


    因為和夜色混在一起,雙眼抓不太到焦點,但這的確是藻川先生的聲音。


    為什麽他會在這裏呢?不過,我逐漸模糊的意識已經無法再深思下去了。


    「我覺得心裏有點不安才跑來看看,沒想到……哎呀,你的臉頰冷得跟冰塊一樣!來我店裏吧,馬上弄點可以溫暖身體的東西給你喝。」


    藻川先生說完這句話後,扶起我的身體,摟著我的肩膀,把我帶到車上。那之後我的記憶中斷了一陣子,但還記得要緊緊抱住花束不放,回過神來時,我已經坐在塔列蘭店內的桌子前了。


    9


    「……弗朗西斯科· 巴列塔。」


    美星為了讓我恢複清醒,替我準備的不是咖啡,而是溫熱的白蘭地。她看到放在我旁邊椅子上的花束後,說出了這個單字。我含下一口白蘭地,喘了口氣,反問她:


    「巴列塔?」


    「是把咖啡樹引進目前世界第一咖啡生產國巴西的名人喔。——瀨古老師曾說要去銀巴,然後和你在銀座的café 喝咖啡對吧?他喝的咖啡大概就是以巴西生產的咖啡豆衝煮的。」


    當時我沒有看菜單,不知道咖啡豆的產地是哪裏。不過,因為美星刻意用「café」來稱呼咖啡店,可以推測出她大概已經確定我們兩個人去了哪間店。


    「有人說銀巴指的其實是在銀座的café 喝受到文化人士喜愛的巴西咖啡,而銀座的café 則是咖啡在日本普及的契機之一。這是在大正時代誕生的詞匯,銀巴的『巴』就是巴西咖啡的省略。」


    我並不知道這件事。我一直很理所當然地把「巴」想成是閑晃5的意思。


    「瀨古老師一定是很喜歡咖啡的人,因為想要體驗我說的那個意思的銀巴,才會到銀座去的吧。因為那時涼子小姐回答『跟老師差不多』,老師想說反正最後你們兩人都會走到同一間店,所以才會用『這也是不得已的』來形容這件事。既然他這麽迷戀巴西咖啡,會知道弗朗西斯科· 巴列塔的軼聞也是很正常的。」


    「等一下,你怎麽會突然提起這個?」


    「我說的是老師送給涼子小姐的那束花喔。正中間的那株有葉子的植物就是咖啡樹苗。」


    我目瞪口呆地盯著花束看。我怎麽看都覺得是平凡無奇的葉子,但對咖啡的專家來說,要認出咖啡樹的葉子或許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就連對園藝不是特別有興趣的我也曾經看過店家在賣咖啡樹苗,所以樹苗本身並不是什麽很稀奇的東西吧。但是,如果說到把咖啡樹苗放在花束裏算不算普遍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美星對我說了一個與老師真正的用意有關的傳說。


    「一七二七年,巴西與法屬圭亞那之間的國界經常爆發紛爭,巴西便派遣使節團前往圭亞那。而奉命擔任隊長的就是少校兼沿岸警備隊代理隊長弗朗西斯科· 巴列塔。巴列塔最重要的目的當然是調停紛爭,但除此之外,他還身負另外一個使命。那就是把當時已經在圭亞那栽種,禁止攜帶出境的咖啡樹帶回巴西。


    巴列塔待在圭亞那的時候,認識了當時的圭亞那總督克羅德· 多爾維的夫人,最後與她墜入愛河。某天,巴列塔因為不知道該如何把隻要攜帶出境就會被處以極刑的咖啡樹帶回巴西而頭痛不已,便把這個機密任務告訴了多爾維夫人。多爾維夫人答應巴列塔要給他咖啡樹苗,但一直找不到機會,最後,巴列塔順利地調停紛爭,即將要回到巴西了。


    巴列塔的使節團要回國的那天,總督舉辦了送別的宴會,多爾維夫人也有出席。在宴會的氣氛到達最高潮時,多爾維夫人突然送了巴列塔一大束花。而這束花裏麵竟然藏了五株咖啡樹苗。


    於是,巴列塔成功地把咖啡樹帶回巴西,進而促使巴西在未來發展成世界最大的咖啡生產國。」


    真是可喜可賀、可喜可賀……我該這麽說嗎?


    對這個浪漫的故事潑冷水的是藻川先生。


    「那個叫巴列塔的男人肯定長得很帥,跟我一樣。」


    我無視他的話,對美星說道:「不過,如果真是如此,那老師給我的花就是在表達他對我的感情吧?因為多爾維夫人肯定是愛著巴列塔,才會冒著危險贈送樹苗給他。」


    美星則表情不是很好看地點點頭。


    「我也這麽認為。不過,那束花也有代表永別的意思吧?」


    沒錯,所以我聽完剛才的軼聞之後,才覺得好像沒辦法用「可喜可賀」來收尾。


    「不過,為什麽他會用花束來傳達這麽難理解的訊息呢……他有可能在銀巴那件事發生後誤以為涼子小姐你對巴西咖啡很了解,但是……」


    「就這樣結束好嗎?對方也對你還有留戀唷。」


    藻川先生皺起眉頭看著我說道。


    「說是這麽說,但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做才好。」


    「你沒有問他住在哪裏嗎?或是什麽時候要去東京、現在出門去哪裏之類的。」


    現在出門去哪裏。聽到這句話,我腦中靈光一閃。


    我操作手機打開了decacetter。瀨古老師的賬號從那件事發生後應該就沒有發表過任何短文了——不。


    我趁著在河岸旁空地等待瀨古老師的時候有確認過,他沒有發表任何短文。但是現在螢幕上卻有一則最新的短文。發表時間距離現在隻有幾分鍾。


    我正在前往京都車站的路上。曾照顧過我的所有人,謝謝你們。再見了。


    「——藻川先生,請開車載我一程!」


    外頭夜色已深,這個時間趕過去的話,就算是最後一班新幹線也不一定來得及。


    但我還是站了起來。我覺得要是現在不去的話,自己會後悔一輩子。


    「包在我身上!我會用光速載你過去的!」


    我跟在迅速往外衝的藻川先生身後,穿過了塔列蘭的大門。途中,我轉頭隔著窗戶望向店內,看見美星對著我用力握緊拳頭,便單手舉起了花束回應她。


    據說如果從高處俯瞰夜晚的京都市區,可以看到沿著棋盤狀的街道排列的車燈連成一條筆直的光線。就這個意思來說,藻川先生的車子在聖誕夜的壅塞道路上的確就跟光沒兩樣。換句話說,我們隻能在車陣裏緩慢地前進。


    不過,即便如此,我們還是勉強趕上了最後一班新幹線。當然了,瀨古老師搭的不一定是那一班,很有可能已經離開了。我抱著祈禱似的心情買了月台票,一邊在新幹線的月台上奔跑,一邊在心裏詢問自己:見到老師後我該說什麽呢?我究竟希望老師怎麽做呢?


    總而言之,我們最後很幸運地在月台中段發現了瀨古老師。而我也沒有必要思考應該先對老師說什麽話了。


    因為在我用手指出老師的位置後,藻川先生先是奪走我手上的花束,接著就猛然朝老師衝了過去,冷不防地用剛才拿到的花束痛打老師。


    「你這家夥到底想幹麽呀!都要回去自己老婆身邊了,還送這種東西給人家!」


    「你、你是誰啊!」


    瀨古老師拚命抵抗,但藻川先生仍舊不肯停手。至於我的話,則因為這名老爺爺往前衝的關係,距離一下子被拉開,正疲憊不堪地努力趕向他們。


    「你知道那個女生明白這束花代表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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