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魅影


    電影院裏人頭攢動,那人的身影在擁擠的人群中微微一晃,隻一眨眼,便瞬間消失不見。


    顏歌眉間緊蹙,剛想追過去,卻被傅長澤一把拉住:“怎麽了?”


    “我好像看見了顧丞。”


    傅長澤麵色一沉,從拉住顏歌的手腕轉而握緊她的手。隨即,他環顧了四周,周圍人潮湧動,氣氛熱鬧又歡樂,並沒有顧丞的身影。


    “顧丞現在應該還在刑事拘留的階段,y市警方正在取證,不會輕易放他出來。再者,y市距離s市近兩百公裏,你會不會是看錯了?”


    顏歌想了想:“那個人帶著帽子和墨鏡,身形和臉型與顧丞一致,但出現的時候太短,我隻有一半的把握是他。”


    傅長澤低咳了兩聲,從大衣外口袋拿出電影票,然後放在她手心裏,淡淡笑了:“再厲害的將軍也有看走眼的時候,別放在心上,電影馬上要開始了,我們先進去吧。”


    *


    由於是臨時購票,觀影的好位置已經被提前預定好了,因此傅長澤選擇了觀影席中稍微靠後的位置。


    這部科幻片並非大作,片方在宣傳上也沒下太多功夫,所以即使是位於市中心,周末的上座率也沒能過半。


    顏歌倒是看得津津有味。


    電影名為《小奇跡》,金發碧眼的女主角剛出場時青春洋溢,深受劇中男性角色的喜歡。有一次無意間,女主角從前男友那裏得到了一本舊書,全書隻有開頭寥寥幾頁手寫了些許文字,後麵全是大段的空白。


    隨著劇情的展開,女主角發現每過去一天,舊書便會浮現出那一天她所經曆的一切。女主角開始並不在意,可後來慢慢發現,家中檸檬與蘇打混合的水能洗去書中的字跡,並且洗去之後的第二天,她就會回到消失文字記錄的那一天。


    起初,女主角的心態隻是停留在新奇,可到後來,她開始貪得無厭,不斷地回到過去,企圖獲得更好的生活和男人的憐愛。然而,女主角發現無論如何回到過去改變,新的問題總會出現。


    因此,她開始思索如何才能讓自己一勞永逸。終於,在一個雨夜,她發現自己祖母留下的鋼筆能在舊書上留下字跡。於是,她不但將過去的經曆一並洗去,而且將自己想要的所有都寫進書中。


    女主角終於如願以償,所有的事情都在她的設定下一帆風順——富足的生活,深愛自己的男人,畢恭畢敬的上司,巧舌奉承自己的同事……


    整部電影全程以偏黃的暖色調慢條斯理地講述著整個故事,柔和得好像就是部溫馨的文藝片。


    傅長澤微微側頭,瞧見顏歌看得極其認真,眼眸盯著大屏幕,似乎整個人都陷入劇情之中,他微微一笑,湊到她耳畔旁低聲道:“我出去接個電話,你先看著。”


    顏歌側身看了看他,點了點頭。


    傅長澤走出四號廳,關上大門,閉了閉眼,神色變得凝重起來。


    他拿出手機,打開通訊錄撥了過去,聲音決斷而低沉:“小齊,現在立刻幫我查之前出事的那個顧丞的案子,搞清楚目前的司法程序走到哪個步驟,還有他現在人在哪裏,有消息了迅速給我回電話。”


    對方立刻恭敬地回了幾句。


    傅長澤沉默了片刻,又交代了幾句,這才把電話掛斷。


    他背靠著放映廳旁的牆站著,蒼白的麵容隱在暗影裏看不清,豆火似的壁燈投射出微弱的光,落在身上,襯得他整個人修長而深邃。


    隔著一道門,可以聽見放映廳內音效不錯,優美的背景音樂時而隱隱傳出,似乎讓人身臨其境。


    傅長澤慢慢從大衣口袋裏拿出煙,以兩指輕夾,稍一用力,煙便在手指間來回轉動。


    這是原主煩躁時的喜好,他一並繼承過來了。


    顏歌起初為將時,傅長澤其實並不認可她。那時她第一次被皇帝派去管轄北青大軍,這班大軍駐守皇城之外幾百裏的邊疆要塞,自從親手組建北青大軍的開國將軍去世之後,一直群龍無首,無論派去多少個將軍,皆灰頭土臉地逃了回來。


    顏歌那時不過才二十出頭,第一次被任命,皇帝自然不放心,最後又派他這個掌風司禦史去監軍。他初到軍營,便被她的紅纓□□直指鼻尖,毫不客氣:“你是何人?”


    那時他卻隻是皺眉,心想皇家竟派了這麽一個小丫頭,隻怕不出一旬便要被趕回皇城去。


    萬沒想到,這個小丫頭雖小,忍耐與氣魄卻相當過人,被無視被冷待,她皆不放在心上,好幾次敵方夜襲,她都極其靈敏地察覺到對方的動向,及時命令軍中做好完整的防備。


    最後,顏歌雖並未能完全拿下北青大軍,傅長澤卻是第一次注意到她的敏銳之處。此後幾次監軍之行,他更加發現她的直覺準得嚇人,這或許是武將天生的一種能力,使得她在行軍之時保持時刻的警惕。


    今天她說看到顧丞,雖隻有一半的把握,但以他對她的了解,這把握恐怕還得再加上幾分。


    原主久居美國,雖然病弱,但太子爺的身份讓他接觸過不少高層政客,其背後的黑暗齷齪,自然少不得。顧丞背後還有他父親,一個能以自己姓氏冠名娛樂公司的董事,其背後的資產恐怕不可小覷。


    況且現在按司法程序走才不過第一步,這個顧丞心思極度扭曲,他想做的事,正常人根本想不到。


    顏歌現在很危險。


    一想到這一點,傅長澤幾乎能把手中的煙捏碎。


    那夜他接到她的電話,全程聽到了顧丞與她的對話,整個人幾乎發了瘋地驅車,腦子裏想過無數可怕的念頭。即便是在長玉城一戰中,他都不曾如此害怕,可那時卻手腳冰涼到幾乎連氣都喘不過來。


    大概是因為……失去一次後,人會變得格外懦弱膽小吧。


    也或許是在那個時候,他才慢慢意識到,顏歌在他心中,有著非同一般的分量。


    ……是比故人更要親密而溫熱的分量。


    *


    顏歌看了看時間,按走向整部電影已經快要到尾聲,可傅長澤出去近二十分鍾也還沒回來。


    她望了望旁邊空蕩蕩的軟座,隨手拿起身旁的飲料喝了一口,又轉向大熒屏,前麵的一對情侶正小聲地說著話,時不時互相嬉笑著呢喃兩句,旁邊是一家三口,小孩雖然看不懂電影,卻一個勁地咯咯笑。


    顏歌原本是最不怕孤獨的人。


    從被寧國侯收養的那時起,她便知道,這個世上沒有誰是能陪伴自己一輩子的,父母也罷,友人也好,或許下一刻便會消失不見。


    戰場殺伐決斷,孤獨是最清醒的烈酒。


    可無意間來到這個世界,她忽然開始慢慢害怕孤獨了。


    或許是這個世界的人太多,太熱鬧,襯得所有孤單的人寂寞如雪。又或許是……認識的人多了,接觸到了淡淡的溫熱,就再也不願回到一個人的孤獨時刻。


    而大熒屏上,女主角在滂沱的大雨中痛哭,精致的妝容哭得全花,聲音歇斯底裏,極盡悲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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