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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實說吧。


    我不太喜歡鄉下地方,所以趁著升學,早早就到都市獨居。會進警視廳也跟不喜歡鄉下大有關係,隻可惜是當個地方公務員啦(注:日本的警察分國考和地方考,兩者升遷有差。地方考的待遇大大不如國考)。為了逃離智慧村的束縛,我利用陳腐的分家製度,在戶籍上動手腳,讓未婚的我得以從老家分離出來。不管都市生活是否有害健康,我都希望自己活在都市,死在都市。


    因為我怕妖怪。


    我不知道以前的江戸如何,現在妖怪不會出現在滿是柏油路和水泥的都市。例外的地方,隻有景觀徹底整頓過的奈良或京都吧。因為這層原因,東京一直是我的憧憬。


    不過且慢,東京也是有鄉下地方。


    要是發生非常麻煩的案件,有時還是非去鄉下不可。


    「……這是第三個人了。」


    座礁島。鄰近小笠原群島的一座孤島,非常靠近世界遺產區,但未被列入。正因如此,許多想要「商業利用此處豐富資源」的企業跑來出資,讓這裏成了東京都內首屈一指的智慧村。


    乍看是能用在紀錄片節目的寬廣海洋畫麵上,卻等間隔地漂著類似浮標的物體,那是在利用陽光和洋流行自家發電,並隨時觀察海流、海中含氧量和微生物數量。


    最近的漁夫都會用食指一邊滑動防水防鹽的平板電腦,同時捕魚了。


    我所在的地方是一處「刻意」弄得荒涼的小漁港。碼頭處,水泥築起的棧橋上,放著一個能用雙手圍起的油桶。


    油桶的外部潮濕,可看出它原本是漂浮在海上。


    大概是和當地漁夫一起打撈的緣故吧,深藍色製服已濕透的員警表情困惑地繼續報告。


    「一開始我們想自己處理,不過一個禮拜出現了三具……老實說,這已經超出我們能處理的規模了。所以才會麻煩本廳的各位前來。」


    「不會啦,畢竟是工作。話說回來……這不是一具愉快的屍體呢。」


    「有愉快的屍體嗎……?」


    「是沒有啦。不過這屍體已經超過一般的限度。不單純隻有殺人,人殺死了還沒結束。犯人想得更遠,意圖給死者和目擊者超越一般死亡的恐懼感。」


    哎呀,起碼應該感謝犯人,讓我們省掉了拉藍色防水布的麻煩。


    內幕隼如此心想,低頭看了油桶內部。


    斷氣的成年男性一人份。


    死後大約兩到三天吧。可能是一直漂流在海上,屍體沒有生蛆或蒼蠅,外觀還算像樣。


    不過呢,看起來不像是善良的東京市民啊。


    屍體的頸圍粗得不尋常,長相嚇人,襯衫的衣領敞開處還依稀看得見刺青。就算最近社會對歐美風刺青的接受度變高,這具屍體還是很像「道上兄弟」。


    屍體的雙手雙腳被切斷,油桶內側沾滿了血痕。


    「跟之前兩個人一樣。」


    製服員警說:


    「切斷麵像是被柴刀之類的鈍刃硬生生砍斷似的。還有,切斷麵附近硬是纏上了鐵絲,感覺凶手有意想要控製出血量。」


    「這麽說來,死因也知道了?」


    「詳情要由法醫判斷……不過,屍體的出血量似乎不多,很可能是水分不足導致多重器官衰竭……換句話說,就是餓死。」


    嘖。


    這種手法不是衝繩附近的海盜慣用的嗎……好像叫「流刑」吧。砍斷對方的雙手雙腳,再把身體塞入油桶或木桶內,從船上往大海丟去。可憐的被害人隻有兩條路走,不是桶子翻了溺死,就是花個幾天被直射陽光烤成人幹。聽說還有第三條路,就是被海鳥啄死。反正都是死路一條。


    「看來麻煩了。」


    「是啊。」


    都快搞不清楚這是不是一課的工作了。假如真的和海盜扯上關係,一個沒弄好可能會輪到「組織犯罪對策部」或「公安」出馬吧?我也沒聽說過有人靠辦這種無聊的黑道搶地盤而升官,看來這次會是一個爛差事。


    「安全起見我確認一下,死者是日本人吧?不是跟海盜有關係的外國人。」


    「八成是。他的麵相已經有點鬆散難辨,至少前齒的填充物是日本作法。況且就算海流再快,屍體從外海漂來,早就變木乃伊了。」


    「屍體身上還有刺青,大概和『大型犯罪組織』有關吧。」


    「也可能是生前或死後被人硬刺上去的。」


    「可能吧。不過刺青也是傷痕的一種,法醫隻要查一下就知道了。」


    旁人可能會認為我的態度很冷血,不在乎他人的死活,但我在立場上不得已需要如此。老實說,我對屍體沒興趣。案件發生了我當然會想逮捕犯人,但這麽做主要是為了死者家屬,或是阻止接下來的犯行。換句話說,要為活著的人工作,我才會有幹勁。


    不過嘛……


    這次的案件,犯人可能會繼續犯案,所以我是有幹勁啦。


    「好了。」


    麻煩的事情還有一樁。


    我的視線從煞氣的油桶移往棧橋。


    「喂,推理狂。」


    「怎樣啦?」


    前方傳來少女的回應,不過音源的位置偏低。如果棧橋上有張海灘椅,然後有個身穿泳裝的人躺在上頭講話,聲音大概也是這樣。


    不。


    這不是比喻。


    是真的有一個身穿兩截式黃色泳裝的平胸女國中生,正在做日光浴。


    「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沒禮貌耶。你們這群刑警才是之後來的。我本來就在這裏享受暑假啊。」


    「我不是說那個,你白癡啊!這裏!是封鎖線!的裏麵啦!閑雜人等禁止進入!」


    「那不重要,我這身打扮有勾得你神魂顛倒嗎?」


    「不要做出那種好像蛇在脫皮的惡心動作。給我離開,出去出去!」


    我抱起海灘椅,把名叫豔美的小鬼頭搬到封鎖線外。話說回來,怎麽都沒人趕這家夥出去?


    「不是,那個……因為她很理所當然地躺在那裏。」


    「雖然她散發的氣息就像個道祖神(注:常位於日本路邊見到的神隻,一般在岔路以石碑或石像的樣貌豎立的神明),不過她隻是一名國中生,再普通不過的女國中生。」


    這家夥跟我相反,對屍體充滿興趣。隻要沒發生案件,她就不會想和其他人扯上關係。說明白一點,她比較不尊重死者。然而這點又會帶來超乎所需的好處,所以說這個社會的平衡其實控製得很好。


    不過那些地盤意識很強的國家公務員很討厭這種人就是了。


    我快速搬完海灘椅,準備回現場時,豔美的細手抓住了我的西裝衣領。


    她小聲對我耳語:


    「……你該不會真的以為,這是海盜幹的吧?」


    「啊?」


    「你忙完了我再跟你說。」


    這種丟話題的方式有夠隨便。


    推理狂說完,拿起掛在泳褲邊緣的皮革手冊……那隻是一種外殼,裏頭其實是智慧型手機,然後躺在海灘椅上用食指滑動螢幕。似乎對這邊的事完全不感興趣了。


    有膽躺在死法離奇的屍體旁,悠閑地做日光浴。明明是個國中生,跟一課的刑警說話卻一直能掌握主導權。為何她能如此輕易地打破常識的框架呢?這家夥的腦袋有點問題,但老實說能打破常識這點,令我很羨慕。話又說回來,我實在不會想和豔美走上同一條道路。


    就算我是一個升官無望的地方公務員,也沒辦法這麽爽快、毫不戀棧地舍去現有的工作。


    我沒有那種離開職場,自己創業開拉麵店的勇氣。


    也許就是因為我沒勇氣,才會逐漸陷入死胡同。


    我回到黃色封鎖線內,一名製服員警對我發問。


    「該怎麽處理?」


    「該怎麽處理才好呢。」


    如果死者是在此處被分屍裝桶,那隻要對這座島進行地毯式搜索即可;不過油桶是從外地漂來的。


    也沒有「案發現場」可讓監識人員采集指紋或毛發。


    如果死者不是島上的人,就算把整座島翻過來,連他的名字也查不到。


    當然我們也會在島上調查,但說實話大概查不到什麽。這種必須去做卻無法期待成果的事情,真會讓人幹勁大減。


    警方為了這次的連環殺人案成立了相對規模的大型捜查本部,不過來這座島上的人,連我在內,刑警、監識人員和其他人加起來也才二十人。理由就是因為還不知道何處是「真正的案發現場」,所以人手必須分散去調查附近的島嶼、往來的船隻紀錄,與智慧村座礁島有關的本土企業等……也使得負責每一處的人員相對減少。


    「那先照舊,去詢問第一個發現的人,還有幫忙打撈油桶的島民……」


    「那種小事我也可以負責。能不能請你像這樣或那樣,做一些從本土過來的搜查一課會做的事情?」


    製服員警說話的同時,比手劃腳地不知想表達什麽。看不出來他還挺魯莽的。他該不會對刑警連續劇還有一絲憧憬吧?現實生活中,就算是一課的刑警,若像這樣或那樣地獨斷獨行,隻會害自己死在犯人手上。因為所謂警察的力量,就是組織的力量啊。而且要小心,獨斷獨行的人還會被警察組織排擠。


    想要刺激場麵的話,應該去期待那邊的推理狂。


    或者是豔美的姊姊。


    不過身為捜查一課,的確有件事情一定要處理。


    「那我先訂旅館吧。」


    「啊?」


    「得確保今天晚上有地方住啊。我們可是團體客,找房間還頗累人的喔。」


    2


    我表示住一晚要花費五萬日幣,課長立刻在電話中痛飆了我一頓。不過等我反駁說:「智慧村的高級旅館就這個價位。如果不要,高高在上的警視廳警官就等著在馬路上睡通鋪,這樣麵子掛不住吧?」課長才發出近似咆哮的罵聲,點頭答應。如果透過理事官或係長往上呈報,大概沒這麽容易過關吧(注:理事官和係長都是警察的職位,皆低於課長)。


    附帶一提,我的交涉技術自然贏得了其他公務員的喝采。


    當你變成花稅金的人,就不會覺得稅金寶貴了。


    不過——


    「……為什麽你會在這裏啊,死推理狂?」


    「就跟你說,我正在享受暑假啊。你還比我晚來呢。而且島上能住宿的隻有這間旅館啊。」


    嘖。


    畢竟警方不是完全接收這間旅館,所以這點無可奈何。我和同事聊案件時,大概要壓低音量才行。


    幾乎詞窮的我又繼續抱怨:


    「話說,你那個英國紳士風的煙鬥是怎樣?你在警察麵前還真有種啊,未成年的。」


    「nono,這隻是普通的薄荷啦,刑警先生。稍微想一下就知道了吧。智慧村不止把環保和健康當成品牌,還把它們幾乎神格化了。要是在村民麵前吞雲吐霧、亂彈煙灰,搞不好會被他們痛扁一頓呢。」


    豔美說話的同時,把薄荷煙鬥放入細長的盒子,然後掛在泳褲邊緣。她的兩截式泳衣沒有口袋能放小東西,狀似手冊的智慧型手機或放大鏡,全都掛在泳褲的邊緣(身上沒錢包,八成是她都用電子錢包吧)……是說,林林總總掛這麽多東西,她的泳褲都不會往下滑嗎?


    「我已經計算好了,不會發生那種意外啦……哎呀,如果你在期待的話,我也可以若無其事地露一下給你看喔。」


    「唔喔!咳咳咳!」


    居然知道我在想什麽!


    「女人這種生物為了外表,付出的心力可是比外表看見的多更多。要不要我告訴你,想當一個有『甜美香味的女性』每天要做多少麻煩事嗎?我們全身上下都是計算好的。」


    話題轉往不怎麽令人喜歡的方向。


    我全力岔開話題,把矛頭指向豔美的道具。


    「……那個放大鏡在什麽時候用得到?」


    「這是製造氣氛啦。就跟玩生存遊戲一樣,有人會掛著像煙霧彈的空罐。沒什麽用途,不過可以讓自己比較有緊張感。不過啊,要是電子顯微鏡變成單手可以拿的大小,大多數的案件就能當場解決了。」


    「我還以為你身為推理狂,應該會感歎科學捜查技術的進步。」


    「我會用思考解決案件,單純是因為這是最短的路線。能輕鬆解決當然最好,而且我可沒義務每次都陪犯人賭博。」


    接著能美用輕鬆的口吻,彷佛要約我去散步似的說:


    「好了。我有事想跟你說,能陪我一下嗎?」


    「我還在值勤。」


    「你把詢問目擊者的工作交給了地方員警,現在隻是在等結果吧。而且目前已經死了三個人,事到如今,第一階段的偵察速度也不重要了。」


    別說得這麽幹脆。


    雖然一點都沒說錯。


    犯人製造三具死狀離奇的屍體,正藏身在某處。既然如此就必須提起幹勁,阻止他製造下一具屍體。不過屍體越是增加,豔美就會因為玩具變多而越興奮。


    我和豔美離開旅館,走進一個小竹林。此處的地形隆起如山丘。我們走在步道上,並肩而行的女國中生拿出狀似手冊的智慧型手機,開口說:


    「好了,每次都來找我幫忙的可愛刑警,今天會問我什麽問題啊?」


    「很遺憾,這次似乎麻煩不到你。」


    而且我也不像推理小說的無能刑警,隻因不知道答案就去哀求偵探。


    因為這個世界上,有些問題就算知道答案,也不允許你去解決。


    「畢竟這次的案件,警方不會因為外交上的理由陷入無法捜查的狀況。所以說,『警方的偵察因為國際壓力而受挫,剛好有一個在現場的普通百姓違反某人的想法擅自調查,最後將犯人以現行犯逮捕』——我們不需要這種設定。」


    「在這種有人假裝是海盜的犯行,持續殺人的麻煩情況下嗎?」


    「……假裝?」


    「因為沒理由這麽做。」


    豔美輕晃食指:


    「這一連串的案件,死者的特征是什麽?今天發現的第三個人資料大概還沒收集好,先說說之前兩個人也行。」


    「成年男性。身體健康。日本人。本土出生和這座島無關。都是雙手雙腳被人切斷,然後裝在油桶中放海流。」


    「還有一點。」


    推理狂打斷我的話。


    她操作智慧型手機,開啟了某個調查資料,


    「死者身上都有一個透明塑膠袋,裏頭裝了品牌米的種子。」


    「……植物獵人。」


    「智慧村的葡萄一串要價三萬日幣,就算有人來村子偷品牌植物的基因也不奇怪。」


    「所以死者都是植物獵人,想把得手的種子賣給海盜,最後卻交涉破局,連命都丟了之類的嗎……?」


    「喂喂,有人在家嗎?照你說的,為什麽海盜不拿走種子再把人丟到海裏啊?都肯花時間切斷死者的手腳再用鐵絲止血,至少會檢查他們身上的東西吧。」


    豔美又繼續補充:


    「而且說到底,衝繩附近的集團,沒理由會想要品牌米啊。」


    「為何?智慧村出產的耶。」


    「本土的米會好吃,是因為適合本土的調理方式。衝繩的


    鄉土料理用當地種的食材最好。衝繩主要的交易對象——中國和台灣的日本料理風潮也過了,需求沒大到值得他們冒險。如果是水果這類可以直接吃的東西就不一樣了。好像有很多人怕吃到防腐劑,不惜專程空運過去吃。」


    「光是這樣,就要我完全排除海盜涉案的可能性嗎?」


    「我對警方又沒有強製力,所以你就全部調查一遍,等著徒勞無功吧。」


    該死,討厭的家夥。


    「……假如排除海盜,還有其他的可能嗎?」


    「還無法斷定就是了。我有一個疑問。」


    「?」


    「這次的舞台座礁島,主要的產業是什麽?內幕同學,你來回答。」


    「珍珠和牡蠣的養殖。養殖的東西居然比天然的還貴,真是諷刺啊。」


    「不是養殖,是『栽培漁業』。不是圍一個區塊來養殖,是把孵育的魚苗放流到海中。過程中還使用了相當先進的智慧係統。這不單純隻是養殖魚苗然後再捕撈,而是放流大量的魚苗去幹涉食物鏈基礎,讓更稀有昂貴的魚群大量湧來。要放哪種魚苗和多少數量,才能讓哪種魚增加或減少,這些預測可以全靠程式去實行。」


    不知是在哪裏查到的,豔美操作手機流利地說明。


    「這裏以漁業為根基,內陸再種火龍果和芒果,反過來利用地球暖化,靠著南國的水果大賺一票。」


    「這跟你的疑問有什麽關係?」


    「所以說啊……」


    豔美一個竊笑,接著說:


    「植物獵人手上的品牌米種子,到底是從哪裏偷來的啊?」


    3


    竹林散步的回程,我遇到了奇怪的現象。


    「呃?」


    交然有個沉重的東西壓在我的背上。


    彷佛背了三四個壓醬菜桶的石頭。


    腰部快斷掉的感覺讓我發出呻吟,同時有一雙細手從脖子後方往前圍了上來——一雙濕潤,應該說潮濕的手。


    呀啊!


    智慧村的名產——妖怪time到啦!


    「這是什麽!兒啼爺嗎?怎麽濕濕的!」


    「嗯——看起來像『濕女』就是了。」


    「那種名字聽起來很色的妖怪是怎麽回事?」


    「咦?就是會把喜歡的男性拖入河底的妖怪啊。她手上沒抱小孩,搞不好會吸血呢。」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根本是致命誘發體吧!換句話說是怎樣,我快要死在妖怪手上嗎?


    毫無前兆就陷入危機狀況。


    所以我才會討厭鄉下!


    「刑警先生你現在背著她,我想是看不見啦,不過……」


    「不……不過什麽?」


    「她的外表是二十歲左右的辣妹,是辣妹喔。這種外型以濕女來說相當稀有耶。不是『女臉蛇身』就夠幸運了——如果你能這樣想,那你也是妖怪迷啦!」


    「我不想當妖怪迷……!就是因為鄉下老家有一堆這種東西,我才會想去大都市!」


    而且她一直不出聲!


    雖然愛裝熟的座敷童子也頗討人厭,可是一直不說話也很可怕啊!


    「關鍵在於不要靠近河川,靠自己的力量在陸地上一直跑不就好了?」


    「為何我要做那種浪費力氣又沒好處的全力衝刺?我到底造了什麽孽啊?」


    「……警察的工作,基本上就是這樣吧?」


    背著這種東西,我真不覺得自己有辦法回到旅館。


    絕對會在途中累垮,然後被拖入河中。


    有沒有什麽方法——我如此心想然後拿出手機。此處乍看偏僻,其實有完整的通訊網路,此為智慧村的優點之一。


    「喂?可以幫我開輛車過來嗎?」


    「好卑鄙!要靠自己的力量贏她啦!」


    4


    車子到竹林時,冷不防貼在我背上的濕女已經離開了。看來她這種妖怪在遇到沒勝算的仗就會快速撤退。身為一名刑警,不能讓一個服裝單薄、渾身濕透的年輕女子(許多地方仔細一看還若隱若現)一個人蹣跚地往竹林深處走去;不過那是妖怪不是人類,而且還是致命誘發體。別創庇護留置她,隨便跟她扯上關係搞不好會有生命危險。我這種地方公務員出身的配角刑警,做那種主角才會做的事情肯定馬上領便當,所以還是小心為上。


    這天,無任何關鍵收獲。


    我工作到太陽下山,然後回到旅館。


    雖然名為警視廳搜查一課,可不像刑警連續劇能在六十分鍾內解決案件。既然「死者不隻一個」,解決案件自然是當務之急,但「警察並非萬能」。


    「起風了呢。」


    一同來到座礁島的監識人員——輪島大哥這麽說。大夥正在宴會廳吃飯,而且吃得很匆忙,不過輪島應該比我這個刑警還悠閑。畢竟這裏沒「現場」和「證物」,所以他英雄無用武之地。


    「聽說有台風要來呢,就是最近形成的其中一個。早點把遺體搬上直升機是正確的決定。」


    「呃……真的假的?」


    據說台風的暴風圈最大風速為三十公尺,會直接撞上座礁島。屆時別說是船隻,連直升機和飛機都很有可能停飛。


    「反正我們要工作,兩個星期內離不開這座島。這段期間,台風就會走掉吧。」


    「不過還是有種壓迫感啊。像是交通工具無法使用之類的。」


    「這是兩小時懸疑連續劇的影響嗎?」


    「還有生活物資和糧食啊。」


    我不由得歎了口氣。


    這裏是智慧村,防災機能相對齊全,但不知自來水和電力沒問題嗎?


    「要是有什麽萬一,隻能期待鬥笠地藏了。」


    「你說的那個不是妖怪吧?還有這附近好像隻有濕女之類的妖怪。」


    「那種名字會讓人雀躍的妖怪是怎樣?我跟當地漁夫在聊天的時候,有聊到舟幽靈(注:也寫作船幽靈,是海難喪生的人所變成的妖怪)。」


    「哦?如果是以漁業為中心的智慧村,你說的那個好像比較符合這裏的氣氛。」


    「真讓人羨慕。」


    我就是向往都市環境才會離開老家。不過沒一件事情順遂。我倆是邊吃飯邊聊天,但出於職業特性,也會聊到不下飯的話題。


    例如——


    「這是我個人的感想啦,這次可能不是連環殺人案。」


    「輪島大哥也這麽認為?」


    「裝在油桶漂上岸的遺體有三具。雖然上岸的時間不一致,但油桶被放海流的時間,不見得等於我們發現的順序。況且,死者是活著被丟下海,推估的死亡時間也靠不住。」


    「你是說油桶可能是一次從船隻或其他島嶼丟入海中,然後照我們發現的順序漂上岸的?」


    「畢竟這附近有好幾個海流交錯。不過這樣一來就有個疑問……」


    「是指一口氣丟入海中的油桶,全部『就隻有三個』嗎?」


    「數量可能更多也說不定。可能漂到其他島嶼……不過這點還沒聽說啦,也可能翻覆沉入海中,或者還在海上漂流之類的。剛才也說過,這裏的海流很複雜。」


    「還有人說死者可能是植物獵人。」


    「有聽過。因為他們身上都有品牌作物的種子嘛。第三個人也一樣,不過——」


    輪島說到一半,旅館的老板娘走過來推薦日本酒。我客氣地回絕,請她再給我一碗白飯。


    「這附近的米也是用特產品嗎?」


    「不是,米的話,我們是跟秋田縣合作。畢竟術業有專攻,而且聽說日本米不適合


    這座島上的亞熱帶環境……」


    我點頭道謝接過飯碗,目送老板娘往其他人群走去,接著小聲對輪島說:


    「……就如老板娘所說。死者身上的品牌米種子是打哪來的?又計劃運到哪裏去呢?」


    「這座島沒種米。看來不像是在這裏偷了要運出去。那反向思考,死者是從外頭帶米進來,想在這裏種植嗎?」


    「可是這裏的環境本來就不適合日本米吧?所以也沒發展自有的品牌。就算拿到的種子再優良,不能種就沒意義了。」


    「從內到外,或是從外到內的可能性都很低。這麽一來……」


    「就是這麽一回事吧。」


    5


    吃完飯後,我從宴會廳移往寢室,打電話聯絡一課的課長……就算不打,理事官或管理官應該也會向課長報告,不過課長習慣直接聽取現場的報告。我和課長交換了手頭的資訊,但這一兩天似乎沒收集到有用的內容。


    在其他島嶼和船隻上,未發現奇怪的東西。


    也不知道油桶是打哪漂來的。


    跟課長通完電話後,我順便打了通電話給侄子小忍。當然不是談公事,我想問他台風的事情。附近形成的其中一個台風正在日本列島上大肆遊行。小忍那邊應該也受到台風的洗禮。


    『咳……咳咳……叔叔?找我有事嗎?』


    侄子的聲音很奇怪,這不單是收訊不好的緣故。


    「你感冒了嗎?」


    『還……還好,最近剛認識的雪女精力太旺盛……等一下,夠了啦!我沒關係,拜托你不要全力做冰枕好嗎!不……不是……白癡!我的意思不是要你直接鑽進棉被來冷卻我!』


    電話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響。


    「你還是一樣受妖怪喜歡啊。」


    『叔叔是被妖怪討厭的體質吧?』


    「妖怪實在太糟糕了。他們不適用於法律,就算發生『靈封』犯罪,被抓的也隻有人類的罪犯。沒有法律能製裁妖怪,就算有人死了也被當成天災,連個搜查都沒有。對我這個比較想替活人工作的人來說,實在非常麻煩。從法律的角度來看——」


    『……那個,叔叔,在我旁邊竊笑的座敷童子剛才說,青春期的叔叔看她脖子的眼神非比尋常,所以她那個時候一直躲著你。』


    「哇——!哇——!」


    那個居家妖怪!又在那邊口無遮攔!所以我才討厭待在老家!


    「你感冒了應該很難過吧?我看頭條新聞都沒報導,所以那邊應該沒什麽災情吧?例如台風把茅草屋頂吹飛了之類的。」


    『又不是在演三隻小豬,沒問題啦。智慧村隻是故意把外觀裝得很破舊。而且我聽說古早的房子比較堅固,就算過了幾百年還是很耐用。鋼筋水泥的大樓反而撐不了這麽久吧。』


    「說得沒錯。我想問的隻有這些。」


    不過古老的日本房屋會堅固,是因為屋頂和牆壁可以輕易修補,甚至一天之內就把整片屋頂換掉。鋼筋水泥則辦不到,隻能任由建築物劣化。


    『叔叔你才要小心,你之前說離開鄉下就遇不到妖怪,不過世界上危險的事情可不隻是妖怪啊。』


    「我現在就身陷其中,因為是工作嘛。與其這樣,不如對手是濕女或舟幽靈還愉快點。」


    『會把船弄沉的妖怪啊。陸地長大的我不太能想像,他們遇到油輪也是用勺子弄沉它嗎?』


    「常識對他們有用嗎?他要你沉就會沉,管你是豪華郵輪還是航空母艦。妖怪是怎麽扭曲常識的,你比我還清楚吧?」


    我說完「幫我跟老爸他們問聲好」便掛掉了電話。


    ——可怕的是人類。


    侄子要說的,我當然懂。


    不過,那個可怕的人類到底在哪裏?


    6


    第二天,敲擊窗戶的滂沱雨聲吵醒了我。天氣糟糕透頂,外頭的暴風來勢洶洶,看似能把腳踏車輕鬆吹上天。


    老實說,我想躲在旅館以策安全。但警察也是社會人,不能因為區區的天氣就休假。


    況且我還是地方公務員!


    真想快點升到警部,坐上可以把討厭的工作推給別人的職位。


    不管製度怎樣,實際上升到警部就是極限了。想到這又讓我垂頭喪氣。


    「……早知道就趁昨天先把事情做一做了。」


    發牢騒也沒用。


    其實來島上的第一天,光是弄「搜查的前置作業」就花了一整天。今天必須確認島嶼的全貌,還有從島民那收集必要的資訊。


    這種天氣就算撐傘也沒用,所以我外出時借了旅館人員平常在用的雨衣。不過穿雨衣實在很悶熱。要防止雨水滲入,自己的汗水就跑不出去,弄得西裝快要濕透。


    其他刑警大概到村落去問話了,但有件事讓我很在意,所以我決定繞著島嶼的外圍走。


    座礁島是座小島,東南方有一座海拔不到兩百公尺的小山;相反方向的西北方則是一片平地,村落就在那個方向。


    此處的野生植物以竹子居多,廣布在農園中的火龍果和芒果則形成明確的對比,老實說令人毛骨悚然。此處或許有綠意,但絕不是「大自然」。人類照自己的利害得失大幅修改了景觀。這座島原本有自己獨特的「大自然」,現在已經被「南國島嶼」這種模糊的刻板印象給吞噬。


    「嗨,怎麽了,刑警先生?在當水果小偷?」


    「你在這幹嘛,推理狂?」


    還有在這種暴風雨中,你為何穿著泳裝啊?


    「哎呀哎呀!這種潮濕悶熱的南國氣氛下,你穿著雨衣才叫人難以置信呢。這是幹嘛,在減肥嗎?」


    心思又被看穿了!


    「雨傘在這種大風下,五秒鍾就會壞掉,雨衣我根本不考慮。既然這樣,幹脆穿泳裝外出比較有效率吧?也很適合這裏的環境。」


    她的泳褲邊緣一樣掛著手冊風格的智慧型手機和放大鏡……那手機是改良過的,不怕雨嗎?


    「那你為何穿著泳裝到山上散步?」


    「你沒呆呆地去村落找人問話,就表示你想的跟我一樣吧?」


    「站在這裏隻是浪費時間,要講話就邊走邊說吧。」


    「當然沒問題。」


    我倆並肩走過一處農園。此處的果實為了防台,包上了一層網子。


    「你整座島繞一圈了嗎?」


    「還沒。」


    「山的那頭有一個洞窟,裏麵我還沒調查就是了。」


    「聰明的決定。」


    聽到洞窟,都市人可能會聯想到探險,不過鄉下人可不會這麽做。因為裏頭有一堆蜈蚣和蜘蛛之類的蟲子,還可能遇到坍方、缺氧或火山氣體。觀光地整修過的鍾乳洞另當別論,但走進「莫名存在的小入口」探險,危險程度遠勝闖開在大排水溝的隧道狀小水道,逆流而上。


    「住宿設施隻有我們住的旅館。村落那邊有簡樸的零嘴店和理發店,還有幾間居酒屋吧。能花錢的地方隻有這些。」


    「典型的智慧村啊。故意假裝人口稀少。懷舊電影很適合來這裏拍攝。」


    「不過你看……」


    豔美蹲下,捏起了一個半掩在土中的物體。


    香煙的空盒。


    「這樣一來就有點奇怪。」


    「光憑這樣很難斷定,不過有必要問一下當地人吧。」


    我吐了一口氣後,環視了四周。


    為了加強自己的論據,看來有必要在暴風雨中跑遍各地。


    7


    過了中午,調查終於告一段落。


    監識科的輪島大哥很高興有事情可做,但我可不能交接給他就跑去休息。收集


    到必要的資訊後,再來隻有找人問話。


    逐戶問話。


    在這暴風雨中,要跑遍附近每戶人家實在很痛苦。但還是一句話,這是工作。我不認為這種事會很輕鬆。


    接下來我要對幾十個人問同樣的話,既然如此,我決定第一個就找此處最偉大的人。


    我想盡量避免對方口徑一致,不過越晚被問到的人,事先套好內容的風險就會增加。最好是立刻突襲看似可疑的人物。


    「說到漁協的會長,應該有相當『權勢』吧。而且還是在這個高級食材的寶庫智慧村。」


    所以,我最先訪問的是漁協會長的住家。


    黑川棹先生。


    智慧村的房屋賣點應為「古色古香」,但漁村卻沒這麽鋪張。隻有木板牆加瓦片屋頂。我並非想借用侄子的比喻,但這樣的外觀還頗像三隻小豬的失敗作。


    不過呢,房子的屋頂有太陽能麵板,大致上不管哪裏的智慧村都一樣呢。人們讚揚這是環保之類的,這股風潮也讓半導體的價格過度飆漲。這麽一想,實在無法露出像電視廣告一樣的笑容,單純感到高興。


    我原本打算在屋簷下把話問完,不過因為台風的緣故,風雨會吹進屋內,我便在黑川先生的建議下踏入玄關。


    「好說好說,要是真有『權勢』的話,我早就把這房子蓋大點了。」


    他看上去是性格溫和,年紀有些半老的大叔。


    雖然有點駝背,但感覺他能輕鬆舉起連我這個刑警都會唉唉叫的大貨物。簡單來說,被他拳頭揍應該會很痛。


    我隨便問了他兩個問題:發現油桶時的人員移動和報案之前的動作。先讓對方鬆懈,以為我是照慣例來問話,再一口氣深入核心。


    「黑川先生,聽說這裏主要的產業是牡蠣和珍珠的養殖。」


    「是栽培漁業。天然物的品質,再怎麽樣都無法超越一定的水準。想追求超乎天然的異常高品質,靠人為加工比較快。當然,前提是要有一個優良的自然環境。」


    「可是,不光是這樣吧。」


    我單刀直入,進入主題。


    「這裏勉強在世界遺產小笠原群島範圍外。不過附近海域的生物都差不多。換句話說,在世界遺產區中捕撈屬於非法的保育動物,在這裏可以自由自在地捕撈……這些動物主要是當稀有寵物出售,不是拿來吃的吧?」


    座礁島本身獲得許多企業的出資,大家都想利用這世界遺產級的豐富大自然。不過原則上是生態調查,基本上會用捉放法(catd release)。非在地居民要捕捉,必須依照嚴密的分類,不能無止盡地把漁船裝滿。


    「刑警先生,你今天是來問我這些的嗎?如果是這樣,那你可白跑一趟了。假如真有這種事,主事的大概也是沒種的盜捕集團吧。這種生意不是正規的漁協會做的。」


    他答得很流利,反而讓人覺得恐怖。


    一個人如果蒙受莫須有的懷疑,情緒通常會更激動才對。


    「就算你說的沒錯,但這座島的基礎環境,本來就會吸引非善類的人。」


    「這跟我們有何關係?」


    「應該有吧。因為有裝了屍體的油桶漂上岸了,而且屍體身上還有品牌米的種子。」


    「座礁島可沒有種什麽米。」


    「是啊,所以不會流到島外。反過來說,從島外帶米進來,也不適合在這裏栽種。」


    「所以你想說什麽呢?」


    「這裏曾經是中繼站。」


    我說得很肯定,因為這是給對方壓力最好的方法。營造出「我早就看穿了」的氣勢是很重要的事。


    「從a地點到b地點的中繼站。不光是品牌米,這裏大概有很多東西在流通……一些直接運到當地會造成麻煩的商品。『大型犯罪組織』八成也有湊一腳吧。然後流通的過程中出了問題,某處的某人受到『製裁』。應該是這樣吧?」


    「如果真是這樣,問題的核心應該在島外吧?」


    「那要看『製裁』是針對誰。」


    我不應該用「大概」這個詞。


    這可能讓虛張聲勢有了漏洞。


    「針對別人的東西湊巧漂到島上就算了,如果那個油桶是想對島上的人殺雞儆猴,那就不能說跟島民毫無關係了。」


    「這個嘛,一般來說都會這麽想呢。要搞劇場型犯罪(注:指犯人自以為是主角,把警察當配角,民眾和媒體當成觀眾,來享受他的犯罪過程)也要有個限度啊。」


    「不論把活人裝桶丟入海中的作法,還有品牌米的種子都讓我感覺到某種訊息。犯人都切斷被害人的手腳還專程幫他止血,那種稍微捜身就能發現的東西,我不認為犯人會看漏。既然這樣事情就簡單了。那是刻意留下的訊息,要給特定的某人看。」


    「不過你錯了。」


    黑川先生打斷了我。


    他如果是上班族,應該是那種會得罪同事,隻顧著把會議往前推的人。


    「我看過附近有可疑船隻出沒,可是他們沒上過岸,更何況是跟我們接觸。」


    「你能證明嗎?」


    「你也不能證明自已的假設吧?」


    「如果我說不見得呢?」


    我輕描淡寫地說完,黑川先生的臉微微僵了。


    「島上到處都有香煙盒掉在地上。還有罐裝的發泡調酒、白蘭地的酒瓶。那些都是『島上沒賣的牌子』。你就別說這些是從外海漂上岸的吧,在島嶼內陸也看得到。」


    「怎麽會……就這樣?刑警先生也知道智慧村的情況吧。」


    黑川先生稍微頓了一下,但很快就找回原來的氣勢。


    「這裏為了營造氣氛,刻意打造成荒涼的景色。生活必需品和嗜好品,大部分都靠完善的通訊網和網路購物來張羅。村內滿是島外流入的商品。你那種證據,要用來找麻煩都沒辦法。」


    「這樣就好了嗎?」


    「什麽?」


    「你要做更確實的反駁,我可以給你時間。我是在問你,我可以把剛才那句話,當作是你的最終陳述嗎?」


    哎呀哎呀,不管你說什麽,我都會補最後一刀的。況且我怕麻煩,也不會讓你做出什麽聰明的反駁。


    「……黑川先生,大量生產的商品,就算是同樣的東西也會因製造工廠或時期而出現微妙的不同。像是愛收集郵票的人,可是會因為郵票墨水的濃度不同而亢奮呢。是不是由網路所購買,那種東西查一下就知道了。」


    「……」


    「還有,網路購物這種東西會留下足跡,也就是購物紀錄。不是留在你們的電腦,而是存在交易端的伺服器中。就算是同樣的商品和品牌,是不是你們買的一查就知道了。所以我才會跟你確認:可以把剛才那句話當作是你的最終陳述嗎?」


    有大批外地遊客的觀光地也就罷了,這種人員出入受限的離島,資訊量不會太多。還有,別小看警察的組織力。要調查所有島民這一年內的購物紀錄,隻要幾天就會有結果。


    這也是我討厭智慧村的理由啊。


    智慧之類的說得好聽,你根本不知道背後有什麽資料被偷走。


    「刑警先生。你們現在才要調查,就表示這還是有可能跟我們無關。所以也讓我來問你吧。這可以當作是你的最終陳述嗎?假設你隻是在找麻煩,我搞不好會把你當成笑柄,四處張揚你是含血噴人的刑警。」


    「我是沒有確切的證據啦。不過我想,我的推測沒錯。」


    聽起來很厲害,不過這算不上恐嚇喔,黑川先生。


    很不巧,我也是在智慧村長大的。當中的規矩,我比都市人清楚。


    「……你們最重


    視環境和品質,不會把煙蒂丟在土壤上吧?會不會影響農作物倒是其次。因為智慧村是靠營造氣氛來維持品牌光環。」


    關於這點,黑川先生也無法否定。


    這理所當然。如果他說出「我們不在乎環境汙染」之類的話,可是會直接影響收入。


    「黑川先生,我的工作隻是找出凶殺案的犯人,甚至連對死人都沒興趣。我腦中隻有考量死者家屬的心情,以及阻止下一次的犯行。」


    好了,再給他一點壓力,讓他露出馬腳。


    「隻不過,如果為此有必要進行深入的調查,我會把一切都挖出來,直到弄清楚為止,請做好心理準備。我們畢竟也是專家啊。到時候,搞不好會出現更怪異荒唐的東西吧,不過我已經有覺悟了。」


    眼前忽然傳來小小的空氣流動。


    黑川先生靜靜吐了一口氣。


    「嗯,我知道自己沒權力阻止你,不過想拜托你一件事,你們有預定要『打道回府』嗎?」


    「奉勸你別威脅警方人員。因為就算你沒那個打算,隻要我們如此定義,就能采取行動。」


    「不敢不敢,我也不是笨蛋。我是明白風險才這樣勸你的。況且如果不是關心對方,那我也沒必要問這麽多了。」


    黑川先生的語氣不疾不徐,像在枕邊念繪本一樣,沒有恐嚇的感覺。


    「刑警先生,你可能誤會了,我們不討厭從外地來的人。如果真的討厭,根本不會在島上蓋什麽旅館,也早就重新改變智慧村的型態,就算缺少外界的援助也能完全自己自足了吧。」


    外地來的人。


    這是在說我們,還是「大型犯罪組織」?


    他的措辭和至今不太一樣,有如車子換了檔。這讓我稍微慎重思考該如何回答。


    「……不論如何,台風離開之前,我們想回去也回不去吧?」


    「也對喔。」


    就在這句話之後——


    黑川先生明顯露出和至今不同的表情。


    有如氣球萎縮般。


    有別於憎惡、厭惡和敵意。


    而是一臉打從內心感到遺憾的表情,如此說道:


    「那就『這樣』吧。」


    「?」


    之後,我對島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和相關人等,依序問了同樣的問題。他們的反應都一樣。


    我不知道座礁島藏了什麽,但很快就會弄清楚。


    隻要掌握看不見的構造,應該就能弄清楚殺人案的全貌。


    說實話,我已經贏了。


    此刻,我認為自己抓到解決案件的線索,完全掌控了主導權。


    我太天真了。


    我根本還沒弄清楚智慧村的本質。


    8


    晚飯時間到了,暴風雨依舊不止。


    可能會持續個兩三天。


    此外,還發生了一件困擾的事情。


    「……打不通呢。」


    我想打電話給侄子,但手機的訊號很差。這是台風的影響嗎,其他同事似乎聚集在宴會廳吃飯,而我則是改變目的地,試著尋找訊號稍微好點的地方。


    「刑警先生,你在幹嘛啊?」


    「別來煩我,推理狂。我手機打不通。」


    「你也是嗎,是哪家門號?」


    「jbp,這麽說你也打不通?」


    推理狂用的是國外廠商製造的智慧型手機「葡萄機」,現在似乎也打不通。


    看來不是門號的問題,或許真的是天候的影響。我又試了一下,真的就是打不通。


    這時,豔美拉了我的衣服。


    「正好,我們聊聊吧。」


    「我等一下要吃飯。話說,這裏是哪裏?」


    「一樓的走廊,你走路顧著看手機才會迷路。」


    「奇怪,怎麽會跑到這裏呢?」


    我記得自己有下樓梯啊……我抬頭看天花板,就在此時——


    咚轟!


    正上方傳來獵槍的巨大聲響。


    我完全搞不清楚狀況。


    狀況沒等我會意過來,依舊持續演進。


    咚!磅!咚轟磅轟咚咚!十發、二十發,槍聲不斷持續。耳朵甚至會開始習慣爆裂音。其中還混雜急促的腳步聲和叫聲,但槍聲大到足以蓋過這一切,我無法掌握具體的數量和方向。


    「不妙了……」


    推理狂豔美拉了我的衣服,而我則是僵立在原地。


    「已經開始了!那些怕被警方挖出東西的人先下手為強了!」


    「……你是說,有罪犯朝警務人員開槍嗎?這裏可是日本耶。」


    「在智慧村這種鄉下,就算聽到獵槍聲也不會有人驚訝,這種事你應該知道吧!」


    「這跟殺一個單獨跑來的旅客不一樣,是警察耶!而且你一次殺二十個看看!別說機動隊,搞不好連自衛隊都會出動,這種蠢事怎麽會有人……!」


    話說到一半,我看見一個討厭的東西。


    天花板上出現了水漬。跟漏雨不一樣,顏色更加黑紅。


    我不知道這間旅館的構造。


    不過到底要灑多少液體,才會滲到樓下的天花板?


    出事了。


    其他刑警同事和監識科的輪島大哥,都被吞沒了。


    「這邊也有!」


    某人發出的叫聲,讓我的心髒一縮。


    根本無暇確認聲音的主人。


    我和推理狂豔美撞破窗戶,衝到了戶外。跑入夜晚的黑暗和暴風雨中。


    智慧村座礁島,終於要露出真麵目了。


    9


    島嶼的大小有限。


    村落當然去不得。農園和果園乍看之下很自然,其實受到各種監視器和感應器的保護。山上似乎有個洞窟,不過去那裏會碰上天然陷阱,自取滅亡。


    以消去法來看,我們衝進了商品價值為零的野生竹林。


    老實說,我完全不覺得自己在安全地帶。這隻是在爭取時間。對方隻要進行地毯式搜索,早晚會發現我們。我也知道光是暴露在暴風雨中,就會讓我們逐漸失溫。


    推理狂看了智慧型手機的螢幕,立刻一個咂嘴。通訊障礙依舊是進行式嗎。在這個時間點,實在很難認為是巧合。


    「刑警先生,你有帶配槍嗎?」


    「姑且算是有,因為會在島上待一陣子。不過實彈隻有五發。他們如果收集島上所有的獵槍,我們就完了。」


    「……而且他們還可能會搶走遇襲警察的配槍。」


    沒用「被殺」兩字,是顧慮到我的心情嗎。不過,我不認為自己應該為了同事而行動,因為很難想像他們還活著。


    這種想法或許很冷酷,不過現在我更想問一件事。


    「他們為什麽會用這種玉石俱焚的方法?一口氣殺了二十個警察,不就等於替自己的人生劃下句點嗎?」


    「或許不見得。」


    「?」


    「是在這片竹林吧,濕女出現的時候。」


    「那又如何?」


    「港口那邊在傳舟幽靈的事情。你知道這兩者的共通點嗎?」


    「……沒有吧。一個是海邊的妖怪,一個是河邊的妖怪啊。」


    我毫不思索地答完。推理狂將手放在額頭上,「很那個」的動作然後說:


    「舟幽靈是種可怕的妖怪,如果不按照特定的步驟,船就會被他弄沉。濕女這種妖怪則是會把具備特定條件的人拖入河中。」


    「你的意思是,兩者都是致命誘發體嗎?」


    「都是會『讓人失蹤』的妖怪。」


    推理狂這句話,讓我倒抽一口氣。


    不會吧。


    「我認為『大型犯罪組織』和座礁島有關連,所以做了很多調查。簡單來說,我懷疑這裏可能是設計『靈封』的實驗場所。」


    「所以才會有濕女和舟幽靈嗎。」


    「不對,重心應該是舟幽靈。不曉得他們是先用濕女,失敗了才換成舟幽靈。還是舟幽靈上了軌道後,所以想製造其他的模式。」


    「你為何能斷言?」


    「看座礁島這個名字就知道了吧(注:日文漢字「座礁」,意為中文的觸礁)。這裏本來就有很多船難。然後,不知從何時開始有了這樣的傳聞:其實有些是計劃好的假船難,目的是為了讓人在書麵資料上死亡,重啟第二個人生。」


    原來如此。我低吟。


    要讓失蹤人口在法律上死亡,該人物通常要失蹤達好幾年。不過船難例外,事故發生過了幾個月就能讓失蹤者在法律上死亡。


    有些人因為背負債務等理由,想早日假死,這樣的製度正合他們的意。


    「那座礁島的副業就是偽造文書服務,讓人生失敗者的身分消失嗎?」


    如果是這樣,的確會有「大型犯罪組織」牽扯在內。


    「……不是那種等級。」


    「什麽?」


    「我太小看智慧村了。座礁島不是那種東西。我本來也半信半疑,現在的襲擊讓我弄清楚了。他們創造的『靈封』是更簡單的東西。」


    不然是怎麽樣?


    還有更黑暗的東西嗎?


    對於我如此的想法,推理狂豔美開口回答:


    「……座礁島上創造的『靈封』,大概單純隻是要『讓人失蹤』。」


    我開始明白她想說什麽了。


    當我感到背脊發寒時,豔美又繼續說話,像是要給我最後一擊。


    「不管要把人丟到海中或山裏都好,『靈封』會讓被丟棄的人絕對不會被發現。」


    這才是「大型犯罪組織」夢寐以求的功能。


    電影和連續劇常會出現這種劇情,不過身為警察的我都不知道,是否真的有不會被發現的地方。如果真有藏屍體絕不會被發現的島嶼,那利用價值實在太高了。


    「所以,島上的人果然和『大型犯罪組織』有關連嗎……!」


    「應該說,可能曾經有關連。」


    「為什麽要用過去式?」


    「你才是,有什麽根據用現在進行式?」


    推理狂在傾盆大雨中,抬頭看我的臉。


    「這次隱約有『大型犯罪組織』的影子,不過我沒具體掌握到是哪個組織。刑警先生你也一樣吧?」


    「也……也是……」


    「所以不能這樣想嗎?就跟有二十個警察一次失蹤一樣,『大型犯罪組織』可能早就已經死光光了。」


    怎麽會。我呢喃說。


    不可能。


    這種格局實在太大了。


    我們警察不允許任何的犯罪行為,卻無法粉碎罪犯構成的集團。為什麽?答案很簡單,因為「大型犯罪組織」就是巨大得無可救藥。


    打擊下遊組織也沒用。他們很快就會重整旗鼓,然後用報複和製裁,確實平衡掉被打擊的損失。


    乍看之下有如無秩序的暴力集合體,其實他們會管控利害得失,精確到像拿尺在量一樣。


    維持治安的大本營——警視廳就算認真起來,也會被他們反咬一口。那種職業性的暴力,普通島民根本無法與之抗衡。


    「『大型犯罪組織』具體有多少人,你知道嗎?」


    「單一團體有幾百人,整個集團大概要以萬來計算吧。實際上,我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死在島民手下。」


    「最少也有幾百人啊。要是他們一口氣殺來島上,島上的人再厲害也擋不住人海攻勢吧!」


    「也要一口氣啊。如果是一次幾十個人坐一艘船來,然後被殺光,組織覺得奇怪又派了幾十個人來……然後不斷重複,這樣情況就不同了。」


    推理狂說出非常不得了的話。


    「『大型犯罪組織』八成也不知道『為何去島上的人,最後都沒有回來』。因為有『靈封』的力量啊。他們可能也沒想太多,隻是單純覺得人少了要補人吧。對付沒有警覺心的人,不需要花什麽力氣。」


    少女看似很不舒服,緊抱被豪雨淋濕的身體,同時細聲說話。


    「事件的核心不是『大型犯罪組織』,大概是座礁島本身。」


    「從哪個階段開始的?殺人、抓熱帶魚、品牌米的種子和植物獵人的中繼站,這些事情要有大型犯罪組織才會有好處吧?一個座礁島無法弄出這些生意。」


    「……我主要也是在調查『大型犯罪組織』,座礁島的人就比較少注意了。不過,你剛才說的大概不對。那種明顯能獲利的犯罪,大概是『大型犯罪組織』盯上座礁島之後才進行。座礁島會變得奇怪,大概是從更久之前開始。」


    「?」


    「說到底,如果座礁島的人有可以把殺人事件的痕跡完全消除的『靈封』,那就沒必要等到現在才動手。」


    推理狂嘀咕著。


    她的聲音在暴風雨中很模糊,反而更讓人毛骨悚然。


    「礙事的刑警一上陸就動手,這樣不就好了?明明在港口拿獵槍列隊歡迎就萬無一失,可是他們卻等到今天。他們不是害怕搜查行動才想殺人滅口。警視廳一行人的殲滅行動,是因為『其他的契機』而開始。」


    「其他的契機……?」


    「在座礁島這個小社會中,足以和法律匹敵的東西。那種東西大概是近代法律成立之前,就一直延續到現在的習俗、風土之類的吧。」


    ……


    是什麽呢?


    推理狂的主張,有些地方讓我很在意。我好像在某處已經得到提示,能夠填補她的推理。


    在哪裏?


    到底在哪裏?


    「……黑川那個家夥。」


    「村民的首腦?」


    「我到他家的時候,他回答了一些問題,然後問我『有沒有預定要打道回府』。我說沒有,他就莫名其妙地呢喃了一句『那就這樣吧』。那會不會就是契機?」


    「打道回府……」


    「你覺得這背後有什麽含意嗎?」


    「沒有,我想就是照字麵上的意思。趁現在打道回府,就沒必要動幹戈。不過,警察剛從港口上岸就應該能動手了……為什麽要讓大家『在島上逍遙一陣子』?」


    「什麽意思?我不知道黑川涉案到哪一種程度,但我不覺得他會希望警方問東問西的。」清白無辜的一般市民看見有人上門,秀出警察手冊,多半會露出厭惡的表情。沒人會自願被卷入麻煩事中。所以那是一般的反應。


    「真的嗎?」


    但推理狂似乎有不同的想法。


    「先不要談最近發生的殺人案,光看這座有百年曆史的座礁島就好了。」


    「?」


    「島上的人丁稀少,也缺少資源,是一個和時光隔絕的小小世界……如果島民討厭那種『逐漸跟不上時代的感覺』,他們會怎麽做呢?」


    「當然是設法導入先進的文化……」


    ……咦?


    我是不是無意間說到了什麽重點?


    「換句話說,就是這樣。為了加快座礁島的文明速度,找外頭的人到島上最快。就像火槍傳到種子島一樣……再念看看這座島的名字吧。可以很清楚知道,從以前就有很多意外的訪客漂流到島上吧。」


    「也就是說,我和你對島民來說,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禮物嗎?」


    「不問善惡的話,『大型犯罪組織』也是。」


    推理狂補充了一句。


    不過啊……


    「你的假設有個前提吧。那就是『島民想跟上近代化的腳步,不允許時間的流逝太悠閑』。如果島民的想法是『想悠閑過活,不管時代變遷』,那大前提就不成立。」


    「不會是你說的那樣。」


    「為什麽?」


    「既然這樣,智慧村就不會引進『外麵』的做法了。」


    ……原來如此。


    這麽說來,黑川那家夥也說過「討厭外地人就不會蓋旅館」之類的話。


    「座礁島款待外地人來學習技術和資訊,但不是每次都這麽順遂。就像火槍顛覆了刀的社會一樣,新技術有時會破壞島上的秩序。這個時候的對策呢……」


    「就是黑川說的『請打道回府』……?」


    「這句話本來應該沒有火藥味吧。外地人不容許參加島上的政治,隻能短期居留,所以離開就不會破壞島上的秩序。不過要是有人堅持不走,打算在島上謀取一席之地……」


    「殺掉再丟上船也無妨,是嗎。」


    破壞座礁島的秩序。


    賴著不走會產生影響力,可能破壞島上的命令係統。


    能想到的原因太多了,我不由得咬緊臼齒。


    有可能。


    我們警方和「大型犯罪組織」都一樣。


    假設座礁島的人是照這種理論在行動,那兩個組織都是最適合「請打道回府」的對象。


    「有如六部殺的亞種嗎,搶了東西就殺掉……?」


    不過,這個假設越往前推——


    有件事反而讓我在意。


    「那個油桶是幹嘛的?」


    我提出疑問:


    「如果座礁島的人想用『靈封』來掩蓋案件或屍體,他們會用油桶裝屍來引發騷動嗎?」


    「『已經是第三具了,案件鬧太大,我們處理不過來』……這裏的製服員警之前說的這些,應該是騙人的吧。他八成也是殺人的一方。」


    連她不經意追加的這句話,都讓我感到暈眩。


    不過正題更加恐怖。


    「……搞不好,油桶是被襲擊的『大型犯罪組織』所發出的sos。」


    「也就是說,那是犯罪組織自己弄的?」


    「油桶可能和『靈封』的弱點有直接關係。或是犯罪組織認為隻要把案件弄大,就算用『靈封』也藏不住。背後真正的目的我也不清楚。」


    事到如今,就算我們願意打道回府,島上的人也不會善罷幹休吧。


    正如推理狂所言,我們已經觸發契機了。


    座礁島上的人大概殺了好幾百人,再添二十條警察的亡魂也不痛不癢。況且我很懷疑,島民對拿獵槍射人的行為是否有罪惡感。他們殺人的感覺,可能和「您似乎要住下來,我來幫您準備棉被」一樣,如此理所當然。


    他們不會住手。


    我們不行動,就等著被逼死。


    「……不過事情會浮上台麵,讓我們警方來到這裏,就表示舟幽靈的『靈封』還不完全。一定有漏洞。」


    「大概吧……不過,你們可能不是第一批到座礁島的警察。」


    跟「大型犯罪組織」一樣,警察也好幾次造訪這座島,每次上岸的人都被殺了……然後一直循環是嗎。看來必須盡早向周邊島嶼的警署確認狀況。


    這畫麵光想就覺得可怕,不過逃避現實也找不到活路。


    「……我們如果沒聯絡,三天後應該會有直升機過來。」


    「可是隻要舟幽靈的『靈封』還在,就能讓任何人消失,外來的人不會有危機感。偶然來到島上的人,八成會毫無預警受到攻擊。」


    「那隻能想辦法擺平『靈封』了。」


    我著眼最大的問題。


    該死。


    我是一介普通的警官,隻會利用組織的力量,別期待我能跟電影的主角一樣。


    不過我這個人主要是為活人行動,並非死人。而我明白即使在智慧村座礁島的居民都是嫌疑犯,這種無可救藥的狀況下,還是有一個人應該要救。


    那就是推理狂豔美。


    她是一個打破常識的可恨小鬼,但依舊是應該保護的平民。


    既然這樣,我隻能硬著頭皮,做出不像我會做的事情。


    「舟幽靈的『靈封』一完成,我們恐怕就沒勝算了。反過來說,想辦法處理『靈封』,就有機會獲得理所當然的協助,然後活下去。」


    10


    複數強烈的燈光在空中舞動,彷佛要撕裂黑暗。


    當然我們沒有手電筒。那是島民手上的東西。傾盆的暴風雨中,我和推理狂死命屏息,等待對方離去。


    頭上簌簌蠢動的竹林,令人不寒而栗。


    無處可逃的黑暗,揪住了我的胸口。


    連內衣褲都濕透,布料黏著皮膚的感受使人更加不悅。


    對方似乎沒發現我們,不過強烈的燈光已有足夠的壓迫感。進到燈光內就等於死——如此明確的事實,毫不留情地束縛了人類的運動機能。


    但豔美卻抓住我的衣服,小聲說:


    「我們快逃吧。」


    「現在移動……?會被他們發現。」


    「周圍暗成這樣,不會被發現啦。而且有台風的風雨聲,踩到樹葉他們也聽不到……被他們的手電筒照到就完了,要慢慢移動離開才行。」


    重點並非保持物理上的距離。


    隻要不被手電筒照到,就算從他們身後經過也能活下來;手電筒有這樣的安全地帶。竹林整體朝小山的方向傾斜,但地上有零散的高低起伏,我們就藏身在其中一處小坑窪中。


    不管怎樣都好。


    總之我需要時間思考。


    座礁島是小島,長寬不到十公裏。居民的人數……四五百人嗎。裏頭不知有幾成是「實動部隊」,但隻要把島上整個照遍,遲早會發現我們。


    在那之前,必須找到突圍的方法。


    具體來說,就是離開座礁島的方法。


    「……幸好這裏不是夏威夷或關島,隻要借到一艘小漁船……可能回不到本土,不過至少可以去有機場的大島。」


    「在這種可能是舟幽靈『靈封』的情況下?那跟跑去他的主場沒兩樣。」


    「舟幽靈嗎……」


    我的專業是人殺人的犯罪。妖怪脫離了刑法的範疇,老實說我不懂他們。這方麵侄子小忍可能比我還博學。


    我這種大外行知道的隻有——


    「他是會把船弄沉的妖怪吧。漁夫搭船出海後……舟幽靈通常會怎麽出現?」


    「其實還滿含糊的。一般說法是『不知不覺會有很多細手伸出水麵』。不過究竟是從『哪裏』,明確說明這點的文獻很少。」


    「感覺就是隻要在海上,就有可能遇襲?」


    妖怪基本上都是開外掛,致命誘發體更是如此。


    「……然後舟幽靈會怎麽殺人?給他普通的勺子就會沉船?」


    「你這樣跳過了一個步驟。勺子是護身符吧。遇到舟幽靈就會沒命,要給他勺子保命。」


    「什麽都不做,船就會被弄沉……?」


    「其實這點也沒有人提出明確的說法。故事說水麵會出現很多手,所以我想可能是直接把船弄翻吧。」


    手電簡的強烈燈光閃過頭頂。


    一陣緊張感竄過,甚至讓我的心髒感到?一陣疼痛。不過幸虧地麵有凹凸,我們的所在地似乎是暗處。


    「……總之舟幽靈是致命誘發體,一遇到就會直接殺死人類。唯一能保命的『護身符』如果用錯方法,也會直接喪命。是用這種兩段式手法吧?」


    「正確答案是給他們沒有底的勺子。」


    豔美低語,並接著說:


    「對上妖怪而且還是致命誘發體,正常的方法無法打倒或阻礙他們。隻能讓他們的殺人步驟空轉,藉此躲過一劫。」


    不過有件事很奇怪。


    座礁島的人開發的「靈封」,應該能完全藏住對他們不利的屍體。


    沒錯。完全隱藏。


    「把屍體丟到海裏,不等於犯罪的證據完全消失。如今就算沒找到屍體,殺人案也會成立。隻要有『客觀的狀況』證明案件是在該處發生,就可以打官司。」


    例如遺留在現場的大量血跡。


    有皮膚組織殘留,疑似燒過人的油桶。


    有一項物證就會成案。既然如此,「靈封」單靠舟幽靈就不夠完全。


    因為——


    「……假設我們在這被獵槍打中,血痕和肉片會飛散,這不可能完全回收。很難想像舟幽靈會有『隱藏殺人事件』的功能。」


    「跟江戶時代的妖怪不一樣了。」


    推理狂小歎一口氣:


    「既然『靈封』要對應現代的犯罪,舟幽靈就不會隻靠勺子來沉船。座礁島的人可能分解了舟幽靈的因素,然後帶入對他們來說,比較好利用的東西或條件中。」


    「這麽說來,我侄子小忍之前遇到的,好像也是把雪女的約定套用在設施的使用條款中。」


    「這種事情,我姊姊應該會比較清楚。」


    「……那女人根本就像妖怪吧。」


    別在這裏提到她,她可是連公安都「怕到無法鎖定」的人物。想依靠不在這裏的人,就是思考快要停止的象征。


    「現代版的舟幽靈,加上手持獵槍的瘋狂村民。」


    說話的同時,我從懷中掏出手槍。


    簡陋的配給品。威嚇效果大於實際威力的裝備。轉輪可裝六發子彈,但實際上隻有裝五發。


    不過,這是手邊最後的武器。


    別說開不開槍,光是把槍拿在手上,就足夠讓一個有常識的警官,而且還是地方公務員神經刺痛。


    「……反正我們要離開,就一定要搶他們的漁船。」


    「漁港對座礁島的人來說,根本就是根據地吧?而且——」


    「你是想說『這種暴風雨能開船出海嗎』對吧?老實說挺不妙的。不過總比待在這座瘋子島上好。」


    就在此時——


    我倆的對話無預警中斷。


    原因是腳邊柔軟的觸感。還有不停飄來刺鼻酸味,這和鐵鏽味又不大一樣。


    內心強烈排斥,不想讓視線往下移。


    我感覺自己一直誤會了什麽。


    有如自己讚不絕口在吃某樣料理時,突然得知那東西的真麵目一樣。


    「……這……」


    推理狂欲言又止。


    她嚇傻了。


    我的直覺如此認為。身旁的豔美早我一步被某樣東西嚇傻。幾秒後我也出現同樣的反應。已經被嚇傻和準備被嚇傻,我和推理狂的差別僅止於此。


    接著,我把視線往下移。


    探索自己正踩在何物上。


    我發現了——


    是屍體。


    還不是一具這麽小家子氣。


    徹底腐爛,變色,鬆散不成形的人類屍體。


    鋪滿了整個地麵,多到數不清。


    我差點不顧身處的狀況,放聲叫了出來。我想抽腳離開地上那已然鬆軟、糊成一團的物體,但馬上就知道這麽做毫無意義。因為根本沒地方踩。一種踏穿吸水瓦愣紙箱的觸感,讓我領悟到這單純的事實。


    屍體堆積如山。


    至今沒發現,實在是不可思議。


    或者是——


    一直讓我們看不見。


    因為我們一腳踩入被殺的一方……也就是這片糊爛的屍體中,所以才看得見眼前的景象嗎。


    「一般都說,舟幽靈會把船弄沉來殺掉船員,其實這點也很模棱兩可……」


    推理狂不知在呢喃什麽。就算她再厲害,眼前的景象一樣讓她臉色鐵青。


    「正確來說,死者是『從船上失蹤』。由於一直都沒發現屍體,所以才會被當作是沉入海中死亡。」


    並不是隱藏屍體。


    隻是讓屍體看不見。


    從島上。


    從座礁島上。


    不對。


    要是推理狂所言正確——


    「……這裏是……船?」


    我目瞪口呆,拚死移動嘴唇。別讓思考停止,這點我知道,但思考卻逐漸斷線。


    「他們把整個座礁島,當成舟幽靈裏頭的船嗎!」


    讓人從船上消失的妖怪。


    把這點應用在座礁島上,確實能讓島上發生的殺人案幾乎自動消失。


    對。


    沒錯。


    「舟幽靈大量的手,不就是攻擊我們的村民嗎!而且舟幽靈會用勺子殺人,不會空手。利用人類製作的道具殺人,就表示……」


    「不妙……他們的獵槍!」


    討厭的要素串連在一起。


    複數的手電筒朝此處照來。


    暴風雨如此之大,卻能清楚聽見踩踏草葉的沙沙聲。


    想逃跑,腳卻動不了。


    被包圍了。


    有如一艘小船在漆黑的海上,被一大群手包圍。


    島民把自己比作舟幽靈,隻要身在座礁島這條船上,就無法騙過他們嗎。


    我立刻操弄手上的手槍。


    這已經是極限了。


    隨後,獵槍放出粗重的炸裂聲。


    11(3rd person)


    槍聲和肩膀強大的反作用力來襲。


    刑警的大腿被獵槍的散彈擊中,彷佛被人掃了腿,倒在濕透的地麵上。躺在不知是綠色還是灰色的腐爛屍體上,男子發出了慘叫。


    身居漁協會長,統領智慧村座礁島的黑川並未手下留情。他看見刑警在摸手槍,立刻就扣下扳機。與其瞄準要害,不如先射容易命中的地方。


    這個做法確實奏效了,刑警的手槍已經脫手。子彈是射鳥專用的散彈,所以在這個距離下無法令對方四肢分離。


    以黑川為中心,十五人左右的集團早已群聚在竹林中。


    「也聯絡田崎和井上的人,人手沒必要分散了。」


    黑川下達指示,一群年輕人對無線電說話。


    手機之類的一般通訊網,早就被黑川等人給關閉。


    眼前傳來「呼……呼……」的喘息聲。


    是中槍的刑警吧。


    一旁的少女毫發無傷,但刑警中槍似乎讓她受到衝擊。就算她撲上來,也隻要用獵槍還擊就好了。


    剛才用無線電聯絡同伴的年輕人,尋求黑川的指示。


    「接下來該怎麽辦?」


    「小心起見,先『確認』還有沒有其他同夥吧。雖然就算有也離不開這座島,不過還是要正確把握『打道回府』的人數。」


    黑川看了一下周圍,


    「要問話,一個人就夠了。其中一個已經很衰弱,沒體力讓我們『詳細』問話吧。帶用得到的回去就行了。」


    到底哪一邊才能得到救贖?


    是埋在腐屍中,身中數十發子彈,當場斃命的一方。


    還是被帶到不知名場所,活生生被千刀萬剮,直到吐出島民滿意答案的一方。


    「……。……。」


    匍匐在地的刑警,移動了右手。黑川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無數的散彈嵌入目標的手腕和手肘之間,頓時鮮血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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