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慶宮中人人噤若寒蟬,剛剛的哀嚎聲幾乎刺穿他們的耳膜,劃破他們的心髒,而現在的寂靜更讓他們感覺到身置於十八層地獄,而嗜血修羅正手執利鞭站在這裏。


    胤禛就站在與胤礽一丈之隔的地方,與他相望。胤礽手裏握著蛇皮軟鞭,兩隻眼睛充滿了血絲,興奮中的極樂裏透著絕望。站在台階上,眼神癡迷地望著胤禛。他看錯了嗎?真的是禛兒嗎?嗬嗬,他怎麽可能會原諒自己呢?自己一定是瘋了。


    “快,把人抬下去,馬上醫治,務必要保住性命。”胤禛不再看胤礽,而是將目光停留在一旁皮開肉綻的兩具殘軀上,就是那日偷偷議論的那兩個太監。他盡量讓自己平靜下來,好沉穩地處理這一切。


    胤禛這一開口,胤礽才如夢方醒,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撇下鞭子,幾乎是飛奔了過去,可還沒到他近前,胤禛已經轉身,“你們都下去吧。”胤礽突然駐足,還要淪陷嗎?他愛新覺羅胤礽就真的那麽沒有出息嗎?為了所謂的情愛,而且還是世俗難容的情愛,他還要糟蹋自己到什麽時候,想著提起一口氣,硬挺起胸,將要伸出的手臂緊緊抱在胸前。裝作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四弟可是很久沒來毓慶宮了,今兒是什麽風把你吹來了?”


    胤禛的臉上布滿烏雲,看著眼前陌生的人。淡淡地道:“什麽風?腥風血雨。”看了一眼地上斑駁的血跡,“太子爺沒聞見嗎?怕是宗人府的那幫老爺子都聞見了。”


    “哼,宗人府?你說的是莊親王,還是安親王?就他們那把老骨頭隻想著明天還能不能看到太陽,哪裏管得到本太子。”胤礽不屑,一甩袖子轉身朝正堂走去。


    胤禛沒有動,淡淡地問:“那皇阿瑪呢?”看到胤礽停住腳步,他才輕歎了口氣,有些疲憊地說:“二哥,我沒有要用皇阿瑪壓你。我不知道為什麽我們兄弟會像今天這樣說話。你也許會覺得是我變了,但你覺得這是我自願的嗎?我曾經多麽天真的以為我可以永遠無憂無慮,永遠都躲在皇阿瑪皇額娘的羽翼下,跟你耍賴,做一輩子富貴閑人。可現在我醒了,我知道這座紫禁城容不得做夢,否則受苦的不止我一人,就連你們也會受我牽連,而我也無路可逃,因為這裏就是我的家啊!可我胤禛摸著良心講,我的心沒有變,我今天跟你說了那麽多,不就是為了警醒你,維護你嗎?這樣的話,我也隻講一次。現在不是我離不離開你,而是你要不要拋棄我!”說完這番話,胤禛真的覺得很累,微抬著頭看著胤礽的背影,心卻在一點點變涼。


    胤礽久久沒有回身,隻是定定地站在那裏。胤禛苦笑了一聲,就要轉身離開。卻聽到低低卻清晰的懇求“禛兒,別走。”


    太陽已經徹底被夜色淹沒,毓慶宮恍若空城,偌大的庭院不見半個人影,而一扇扇窗竟不見半點光。


    漆黑中,胤禛靜靜聽著胤礽細細囈語,肩頭已是一片濕熱。他突然覺得自己單薄的肩膀變得堅強,還不夠強壯的身體充滿了力量。因為他看到了二哥的脆弱與無奈,他要讓自己強大,強大到可以為二哥保駕護航。想到這裏,他淡淡地笑了,這樣的感覺真好。輕輕拍了拍胤礽的肩,“二哥,休息吧。”


    胤礽迷迷糊糊,傾吐了那麽多,胸裏還是滿滿的,心好像還有塊石頭在壓著。要坦白嗎?就趁著此刻的黑暗告訴他自己愛的是他吧。鼓足勇氣剛要開口,就聽黑暗中胤禛認真地說:“不過有件事你一定要答應我,那個男人……”


    胤礽的神經立刻緊繃,急急地打斷,“沒事兒,我會……”


    可他還沒說完,胤禛就說:“我沒有別的意思,你放心,我隻是見一見他。”說著抓住了胤礽的手,卻發現那隻手冰冷的嚇人,急忙解釋道:“二哥,我不會對他做什麽的,我隻是想看看二哥的心上人究竟是什麽模樣,順便為您把把關。人家不是說當局者迷嗎?弟弟是怕你被人蒙騙了過去。”胤礽卻隻剩苦笑,“處理他”三個字又被咽了回去。心上人?他無力解釋,也容不得他解釋,隻好疲憊地說了聲“好,我安排。”


    同塌而眠,胤礽卻恨不得將自己綁起來,心裏一遍遍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做出任何越舉的行為,直到聽到胤禛平穩的呼吸聲,確定他睡著了,才敢放鬆了身體,輕輕將身體移近,卻也隻是剛一觸碰到就停下來,體味這淡淡的幸福。胤礽苦笑安慰自己:“隻要你還在我身邊,我就是幸福的。總有一天我會讓你接受我的愛!”


    胤禛走進房間的時候,屋裏暗暗的,他還什麽也沒有看清,就聽到一個很柔的男聲:“四兒給四阿哥請安。”這是他才影影綽綽看到在角落裏跪著一個人。“你叫四兒?”這個名字讓胤禛很不舒服。


    “是,奴才原來叫瀟瀟,是太子爺賜名奴才四兒的。”四兒低著頭,聲音卻不卑不亢。


    “你起來吧。”胤禛隨意坐在了圓桌旁的繡墩上,看他起身,又吩咐道:“把燈點上。”


    四兒略一躬身,“奴才鬥膽做主,已經將這屋子裏的燈燭撤了。四阿哥正氣凜然,奴才這等下賤汙穢的人,怎敢汙了您的眼?”昏暗中,四兒的一對眼卻肆無忌憚地在打量著胤禛。


    胤禛一皺眉,但也沒說什麽,但心裏對四兒多了一分厭惡,語氣也就不善,一開口就發難,“你為什麽要跟太子在一起,你憑什麽?”


    在四兒的眼中,胤禛還不如他小時候家鄉的地保讓他害怕,看他故作凶狠嚴厲的樣子,他反而覺得胤禛有些可愛。露出淡淡微笑,平靜地回答:“為什麽能成為太子爺的枕邊人,奴才不是很清楚,這個問題您該去問太子爺。至於憑什麽,奴才就憑這顆忠於太子的心。您覺得夠不夠?”


    胤禛一愣,沒想到四兒沒有半點惶恐的樣子,而且將問題拋向了自己。看慣了下麵人的俯首帖耳、戰戰兢兢,胤禛對這樣的四兒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不過他還不想放棄嚇他的念頭,輕咳一聲,不屑地嘲諷:“你的心?這天底下忠於太子的人何止千萬,你又是什麽身份,就那麽看重你自己?”


    “您說的是,奴才身份卑賤,卻恬不知恥地纏著太子。奴才一無所有,隻有賤命一條,從跟了太子那一刻,這條命就是太子的,為他生,為他死。我不知別人如何,我能做的隻有這些,也許您瞧不上,卻是四兒的全部。”四兒說的堅定,好似在對著神明發誓。能將衷腸一吐,四兒整個人都被一種莫名的喜悅包圍,“原來說出自己的愛是這麽愉悅的事情,多希望胤礽也能聽見。”四兒癡癡地想。


    為他生,為他死。相對於那些混跡官場多年的文臣武將來說,這樣簡陋的話他們都不屑說。可胤禛聽起來卻真正感受到其中的力量。“這便是愛吧。誰說愛要分尊卑,別貴賤的?二哥沒有看錯人。”胤禛心中想著,既為胤礽高興,又有幾分羨慕與期待,自己何時也能遇到這樣一個可以生死相隨的人呢?愣了半晌,才想起來四兒就站在旁邊,所幸的是屋內很暗,想四兒也看不清自己的表情,心裏才又放鬆下來。卻不知四兒小的時候常被一個人關在黑屋子裏,幾乎練出了一對夜眼,所以胤禛的每一個表情動作他都看的分明。


    “找個地方坐下吧。”胤禛放緩了語氣,起初的厭惡一掃而光,反而對四兒升起一絲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敬意。


    四兒也不推辭,道了謝,便裝作摸到繡墩,坐在胤禛對麵。他背門而坐,更將麵容隱於黑暗。


    胤禛歎了口氣,道:“我願意相信你與我二哥的感情,可是你也應該知道你們事是見不得光的,太子又是個眾人矚目的位置,你們就更加危險,你也應該有所準備吧。”真摯的愛情胤禛固然向往,可理智告訴他紫禁城裏沒有什麽東西是大的過規矩,就連皇上也要受其約束。


    四兒笑的更加自信,“四阿哥放心,若真有那麽一日,四兒願以一人承擔罪責,用這條賤命了緣。”


    “好吧,既然你這樣說,我也無話可說。我作為弟弟祝你們能夠白頭偕老吧。”胤禛說的真誠。


    四兒卻抬起頭問道:“四爺怎麽看待我們這樣的情愛?您是接受的?”


    胤禛一凜,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對於這樣悖德的情愛,自己怎麽會沒有反感?難道自己也有此好?怎麽可能!胤禛立刻否定了這個答案,有些惱羞成怒地答道:“你不要以為我不追究你,就以為自己做的是什麽光明磊落的事情,我不過是心疼二哥,想讓他有個貼心的人。要是別人,我早就戳爛他的脊梁骨了!”站起身來,“也耽誤本阿哥這麽長時間了,我就先回去了。待會會有人安排你出宮的。”說完就往門走去,在推開門的一霎那,外麵的燈光射了進來,胤禛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恰好四兒也轉過頭看向他,燈火闌珊中,雖然不是很清晰,卻還是讓胤禛一愣,卻見四兒立刻俯身跪拜:“恭送四阿哥。”胤禛不好意思再折返回去,隻好邁開步子離開,可心裏卻滿是疑惑:“是我看錯了嗎?四兒怎麽長的那麽眼熟,是誰呢?”胤禛不自禁地伸手去摸自己的臉,“是我?怎麽可能?”胤禛狠狠搖了搖頭,加快離去的腳步。


    來接四兒的不是公公,而是胤礽本人,這讓四兒又驚又喜。剛要上前,胤礽卻伸手攔住,“站在那兒,不要動。”此刻他是背門而站,四兒也看不清他的表情,傻傻地站在那裏一動也不敢動。


    “這是給你的,我已經替你贖了身,也為你去了賤籍。這些錢你拿著,過你自己的日子去吧。”說著遞出幾張銀票。看四兒依舊動也不動,問道:“怎麽?嫌少?你開個價吧,畢竟跟了我一場,你放心,我斷不會虧待你的。”


    四兒才緩過這口氣,身子慢慢下滑,癱在地上,轉而又像想起什麽,猛地爬到胤礽腳下,抱住胤礽的腿,帶著哭腔喊了一聲“爺……”


    乾清宮中,康熙臉色陰鬱地翻看著幾張紙,冷冷地問了一句“看清那個人了嗎?”


    一個一襲黑色緊身衣的人深低著頭回道:“沒有,那人一直都躲在黑暗裏,奴才也不敢靠得太近,後來,”這人微一停頓,又道:“後來太子就來了,奴才怕被太子身邊的人發現,就回來複命了。”


    “哐!”康熙一拳狠狠砸在書案上,整個人後仰,癱在椅子上。


    “主子?”


    康熙無力地揮揮手,直到那人悄無聲息的離去,康熙才睜開眼睛,兩眼已是通紅,低吼道:“胤礽,你到底要怎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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