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在木板走廊上,傭人們都側目看我,然後很快地別開視線。


    若要推論他們為何會有那種反應,一般而言的普通結論,大概是我這般連女神都自歎不如的可愛美貌讓他們目眩神迷,使他們感歎並懊惱起自己的境遇吧。因為就如同世界是圍繞著我運轉一樣,那也是理所當然的宇宙真理。


    然而,這裏有很多不知道這宇宙真理的庸俗之人,他們看向我的視線,隻有嫌惡與侮辱而已。


    我走在阪上家的木板走廊上時,時常接收到這種視線,已經見怪不怪了,但這實在讓我難以理解且心情不快。


    美少女比任何事物都應受到疼愛,而阪上神樂、我這位美少女中的美少女更是如此,在學習敬愛父母之前,應該要先學習這件事吧。


    美少女要受到疼愛。


    我居然和不知道這種道理的人呼吸相同的空氣,實在令人無奈。


    走在走廊上時,沒有人和我四目相對,但我走過去之後,他們就開始竊竊私語,不用聽也知到他們在說我的壞話。


    我歎了口氣,為了平靜情緒,我用力抱住小白。


    竟然用這種態度,對待我這個在之前的儀式中贏得傀儡操縱者的最高稱號——『愧儡師』的公認天才美少女,再怎麽沒禮貌也該有個限度吧。我感慨地再度歎了一口氣。


    我得到傀儡師這個稱號,終於和先代——我的師父立於相同的立場。


    但情況卻沒有任何改變,真要說的話,我隻覺得變得更辛苦了。


    阪上家是除魔者的家族,本分就是戰鬥。


    傀儡師這個稱號,對於我這個沒有權力又沒有後盾的薄命紅顏來說,隻是平添一個繼續不斷戰鬥的理由而已。


    事實上,最近的工作次數太頻繁了。


    本來應由五人或十人進行的工作,隻分配給我一個人,這一定是分家的葛葉家搞的鬼。因為在傀儡師的儀式上,我讓葛葉家的下一代當家輪得一敗塗地。


    因為那個緣故,這幾個月,不,應該有半年吧,半年來我都一直工作,不得休息。


    雖說我做了很多備用品.但手上的兔子數量還是讓我心中沒有把握,必須要有時間讓我整頓與增產才行,但不管我再怎麽說,這個理由直到現在都不被認可。


    我讓那個自尊心強的長男一蹶不振,對葛葉家來說這大概是不可饒恕的吧。


    盡管如此,我也一樣。那個男的好幾次對我糾纏不休,那股恨意隻有我這個當事人才會明白,我曾經差點被那個有少女性癖(戀童癖)的性變態給推倒。考量到我的心情,那種程度的報複已經很寬宏大量了。


    然而,我的頭腦現在似乎發熱又紊亂,這也是那件事導致的結果之一。這麽一想,我對自己所做的事,有那麽一丁點兒後悔。魔力和體力是身體的基本要素,而我這二方麵都不太優秀,這個唯一的缺點,在平常來說並不是個大問題,但這樣不斷工作之下,即使是我也受到了影響。


    應該和前幾天幫了那女孩也有關吧,那實在很浪費魔力,結果我還白忙一場。她若會像白鶴報恩那樣,或是帶個什麽東西來謝我也好,但從那之後她就音訊全無。


    那個小姑娘的處世態度也太天真了,她以為我是誰啊?


    我走了一會兒之後,來到走廊的盡頭,當家的房間就在那裏。


    我打開拉門走進去,然後伸手到背後把門關上。房間裏有二名男子,其中一個坐在椅子上的胡子男,不悅地用鼻子哼了一聲,對我怒目而視。他陰險的麵容,是這個阪上家的象征。


    「你來這裏都快十年了,連一個禮貌都沒學會嗎?」


    「……禮貌那種東西,應該是你要對我這個天才美少女兼傀儡師大人使用的才對。」


    率先開口的那個沒禮貌又令人不愉快的男子,他叫做阪上和政,他是阪上家的現任當家,也算是我的舅舅。雖然算是我的舅舅,但也隻是個胡子男,和我這宛如奇跡般的美少女有雲泥之別。


    另一個人,總是板著臉像個石頭般杵在一旁,他算是和政的親信,好像是姓佐伯,因為我沒和他交談過,所以不清楚。


    我對許多人都不聞不問,他也是其中之一,沒有特別著墨的必要。


    「就算我對你有禮貌好了,但禮貌是消耗品,像貨幣一樣,使用太多次價值就會眨低。我的禮貌更是如此,而且你不覺得你這種人不配嗎?」


    「……你還是一樣,讓人氣到想殺了你。隻會強詞奪埋。父親大人應該很寂寞吧,你不如早點去陪他老人家如何?我覺得這個提案還挺好的。」


    「說得也是。若再繼續照著現在這樣工作下去,我想那一天應該不遠了。」


    「那很好,這樣我也不用再看到你的臉了。你這個家族之恥。」


    「可以不用再見到舅舅的臉,也挺讓我心動呢。」


    和政以前似乎也是傀儡操縱者,但進行除魔的工作時傷到脊椎,之後從第一線退下來,現在專門負責財務大權。


    盡管如此,他仍擁有使自己不顯衰老、遠超越常人的魔力,以及鍛煉有素的身體。時至今日,除了我這個超級一流的天才傀儡師之外,他可以說是最厲害的操縱操縱者了吧。至少他的技術比那個葛葉家的操縱者厲害多了。


    明明是如此,他到底是基於什麽理由,才推薦我去參加那個傀儡師儀式的呀?


    這個男的個性很差,絕對不是會因明白自己的立場,而跪倒在天才美少女神樂跟前尋求稱揚的人。原因實在令人費解。


    「不用客氣。你恐怕會是古往今來,第一個當上傀儡師不到一年就死了的人吧。如何,你不覺得這樣可以留芳百世嗎?」


    「不過我覺得那對阪上家來說應該是件不名譽的事。話說回來,舅舅為什麽要推薦我去參加傀儡師儀式?盡管舅舅的能力隻有二流半,但要稱霸現今這三家應該也不難才是。」


    「哼哼,雖然我討厭你,但我十分看重你的實力。即使你是我那個笨妹妹和外國人生的沒禮貌雜種小鬼,但你的能力確實了得。傀儡師是最頂尖的傀儡操縱者,既然如此,就不應受到好惡這種瑣事左右。」


    「沒想到舅舅會說出如此正經的意見。我以前認為舅舅隻是個無禮又粗魯,而且頭腦和個性都很差的傀儡操縱者,不過舅舅似乎買了市售的腦髓,裝進腦袋裏了呢。我現在十分感動。」


    「你這小鬼。算了,來談工作的事吧。我沒興趣和你和睦聊天,閑話就到此為止。」


    和政說完,拿起雪茄點火。


    我怔怔地看著他點燃雪茄,歎了一口氣。我的身體像沒有上油的機器一樣,動作的時候會發出喀喀的聲音,光是站著就覺得累。雖然想試著像世上的女孩一樣說出『給努力的自己一點鼓勵吧!』這種撒嬌的話,不過卻完全沒有那種餘裕。


    我真是個可憐的美少女啊。想到這裏,我也隻能歎息。


    像這樣和當家強詞奪理地爭論,就我的來曆而言可說是一項奇跡,因為我的立場本來是很危險的。


    和除魔之家這個名字相反,這裏住的都是比人類更接近魔物的人。


    沒有任何後盾的小女孩,若要維持身為一個人類所需的最低限度的生活,就必須要有實力與實績。因為我而者兼具,所以才能像現在這樣生活。如果沒有實力與實績,我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至少對於在這個家裏,那些與其說是人不如說像畜生的人來說,就是如此。


    為了讓疲憊的身體得以休息,我靠著拉門歎一口氣。看到我這樣子,和政又像往常一樣,露出令人不舒服的笑容,眯起眼睛。


    「哼哼,你看起來挺累的。真的大限將至了嗎?」


    「……


    哎呀,難道舅舅在為我擔心嗎?不過我不覺得你有像人類一樣的心腸。」


    「我怎麽可能會擔心你,一想到快要不用再看到你的臉,我高興都來不及。」


    和政笑著說話時,煙也跟著搖晃,他又得寸進尺地說:


    「是因為父親大人低頭拜托,你這種廢話連篇又狂妄自大的人才能仍在這個家裏混口飯吃。我之前也說過,讓你當上傀儡師也是父親大人的遺願,所以才會讓你參加前陣子的儀式。」


    「…………」


    「我對你可是毫無情義可言喔?我實現了父親大人的遺願,和父親大人的約定也到此為止。所以你才得要拚命工作。」


    和政的話和平常一樣,無須介意。我稍微抱緊了胸前的小白,靜靜地道出我的驚訝:


    「……我第一次聽到,師父對我有那種遺願。」


    「那也是當然的吧。老太婆隻挑重要的東西來燒,寫給你的信也在裏麵,看樣子她似乎對你很不滿。」


    「……這樣啊。」


    「如果你覺得沮喪,之前就應該活得更聰明一點。若你多諂媚一點,在別人家裏也搖尾乞憐的話,老太婆也不會這麽絕吧。」


    「……你真沒品,完全不能想像你是師父的接班人。」


    我瞪著和政,但他仍然一副嘲諷我的模樣,而且還愈來愈過分,繼續開心地用言語眨低我。


    「你才是根本不像流著我們家族血統的人。不過,考量到你的出身,那倒也頗妥當的。因為你的長相很漂亮,所以沒有人認為你會是該丟進垃圾桶的東西,怎麽樣,現在你要不要去葛葉那邊呢?展現出像衛生紙那種程度的用處吧?」


    「……反正你文件都弄好了吧?請把那個給我。再和你說下去,我美麗的耳朵就要被你不堪的話語汙染了。」


    雖然我已經習以為常.但仍舊高興不起來。我宛如吐露出我的不悅般地說出那些話,催促他回到正題。


    「哼哼,你明明就習慣被人這麽說了吧。算了,我也膩了,拿去吧。」


    我揮動指尖伸出念絲,把黏貼好的文件拉到手邊。那是三份用夾子夾好的文件,若換算成張數就是一份三張。看起來不是多難的工作。


    不過共有三份這點就不太正常了。


    「其中有一份是隻流浪吸血鬼,雖然沒做出什麽事,不過最近好像在這一帶閑晃。如果看到了就抓起來,隻要是留下活口就好。」


    「……流浪吸血鬼?」


    在那一瞬間,那個女孩浮現在我腦中。


    不過應該不會是她吧,我否認了那個念頭。她沒有理由要刻意留在有這麽多除魔者的地方。


    「對。看樣子,那隻吸血鬼之前好像是奴隸之類的,那家夥的主人,也就是傳聞中的吸血鬼,好像以此為條件,說把那家夥還回去,他就會離開日本。高興吧,這事結束後就讓你休息。」


    「…………我不認為對方會不介意那隻吸血鬼受到傷害。」


    「你真蠢耶,誰說過要送回去了?當然是在交易的時候把他們殺光啊。」


    「……原來如此,這樣我明白了。」


    我把文件放入包包之後轉身離開,剛才已經再度充分確認過此地久留無益,而且也沒什麽要再次詢問的事了吧。


    我如此心想時,身後傳來的笑聲讓我停下腳步。


    「……哼哼,你在這方麵還真冷漠呢。聽到要殺光對方時,多少會動些憐憫之心才是人之常情,會惹人厭果然不是沒理由的。」


    「你想說的,隻有這些而已嗎?」


    「我說了什麽讓你生氣的話嗎?我隻是說出事實罷了。」


    和政發出嘲弄般的笑聲。


    和政與護罵,對我而言隻像草原上的一縷微風。


    我不理會和政的話,用臉頰摩擦小白的耳朵,直接走出房間。


    〇


    為了世上的人類而粉身碎骨就是除魔者的工作,這是個非常危險,卻有益於大眾的工作,但並不會因此獲得任何獎勵。


    基本上,一般人不會遇到妖魔,就算遇到了也會當場斃命,所以妖魔的存在通常會變成都市傳說或鬼故事之類的東西。


    當然沒有人會感謝我們,我們看到的大多都是屍體、令人不快的妖魔或惡劣的壞魔術師。加上還有性騷擾、濫用職權的上司、扯後腿的同事,從人際關係和壓力的角度來看,這裏算是最糟糕的職場。


    還有,因為委托人受限,盡管工作危險,外包業界的報酬卻十分微薄。聽說現在從這裏跳槽到其他非法業界的人,比以前多很多。說到我們最大的顧客,從以前就一直是除魔協會——自古以來都被支配協會的六家所壟斷,在不可能有新血能加入的行業裏,壟斷一詞也等於不存在。在這以非法手段謀生的行業裏,反壟斷法之類的法律似乎也管不著,實在令人感歎。


    但是,若說為何不辭去這一行,回歸普通的生活,我大概隻能回答不可能吧。


    被囚禁在這腐敗的業界,隻能不斷工作的人,很多都沒有戶籍,此外不但新的工作難找,還受到嚴密監控。實際上,我們被迫以近似非法居留的身分生活,獲得的租屋處和戶頭也不是自己的名義,賺取的金錢也少得隻能保障最低限度的生活而已。


    帥氣地說自己是除魔者什麽的大話,實際情況卻是如此。


    若有年輕人立誌進入這一行,看到這個情況後大概也會大夢初醒吧。


    如果要從這一行裏逃走,就會如同非法居留者一樣,要用盡全身力氣拚命工作;或去做違法且比泥沼還肮髒的工作。還有一個選項是存一大筆錢,包含要給偽造師——偽造證件專家的封口費在內,請偽造師製作護照。


    無論如何,不管選擇哪一個選項,都和正經的生活相去甚遠。所以很多除魔者盡管滿腹牢騷,卻仍然認命工作。在嚴苛的環境下工作,這一點外界的人類應該也是一樣的吧。隻不過,外界的人類和除魔者有一個很大的不同之處,就是有許多選項可以自由選擇。


    血泊以狼人的身體為中心向外擴散。這樣一來,我就處理了五隻狼人,在他人的惡意之下,我的工作內容除了確保前述的流浪吸血鬼還要加上二件事——從以前開始就由我擔任的夜間巡邏,以及調查最近頻繁出現的狼人根源——也就是那隻吸血鬼的巢穴。從日落工作到日出,工作卻是責任製,沒有加班費,待遇差得驚人。白天的時間還要浪費在追蹤魔力的痕跡上,睡覺時間隻有三個小時左右。


    無庸置疑地,這不是我這種美少女該做的工作。我甚至認為應該要組個工會,但被如此耗費精神的工作壓迫到這種地步的人,大概隻有我而已吧,想到這裏,就連寫規章都讓我猶豫不決。


    說起來,在這一行裏,應該是不容許籌組工會的吧,我也沒有能讓工會成立的人脈。


    我很不擅長與人打交道,如果我有那麽好用的人際關係,就不會在如此寒冷的天空下獨自外出工作了。


    我歎了口氣,坐在柏油路上。雖然我有點擔心會弄髒衣服,但現在的我認為,身體疲勞所帶來的倦怠感更為嚴重。


    我仰望天空。街上看得見的星星就那麽幾顆,月亮也因為天空被巷子切割成一小塊,所以根本看不到範圍之外的月亮。盡管如此,也還是比眼前血腥味四溢的場景要來得好一點。我看不到工作的盡頭。雖然和政說事情結束了就讓我休息,但休息時間還要用來精製備用傀儡以及恢複體力,還是無法放鬆吧。


    隻能遵照吩咐處理工作,並藉此度過每一天。


    「……這樣與其說是人類,簡直更像是——」


    ——傀儡。就跟以前一樣,一點也沒變。


    我愈是想這些事,就愈覺得想笑


    ,但想笑的心情突然煙消雲散。真無聊,連迎麵吹來的一絲冷風都可以把這心情吹散。


    總覺得頭腦一團混亂,我感到全身似乎開始發熱。大概是每天都操勞過度吧,若倦怠感也是生病的初期症狀的話,就不難理解了。即使我操控著超乎常人的力量,但也隻比常人稍微健康一點而已。魔術師也會生病的。


    今天白天稍微休息一下,應該不會遭受報應吧。


    我心中想著這些事時,聽到一個聲音而站了起來。


    「……辛苦了。善後工作就交給你了。」


    終於,看來我期盼的清掃業者來了。


    這種屍體要是被一般人看到,一定會引起騷動,所以承包給專門的業者做後續處理。


    基本上,按規定在他們抵達現場之前,我要監視並保護現場,這也就是為何今天這麽冷,我還特地留在這個掃興地方的原因。討伐者的職責,就是用結界讓閑人勿近,若有人看到就要施予催眠暗示。


    今天的清掃業者來得比往常還快得多,對於想快點做完回家的我來說實在很僥幸。我放心地輕輕呼出一口氣,向對方鞠躬————


    「嗬嗬,太大意了喔。看來你真的累了呢,阪上神樂。」


    我能在一瞬間做出反應,隻能說我運氣好。


    伴隨著一聲巨響,我背後的水泥牆裂開,伸出一隻野獸的手臂。


    「……小白!」


    我立刻喚起小白,轉瞬之間,就將二具手持毛瑟槍的兔子配置在眼前,牽製對手。接著又叫出三具身穿盔甲的兔子,以及三具雙手拿著大刀的兔子。


    巷子寬度約二公尺,這對我來說也是種幸運吧,這樣至少可以抵銷掉一點數量上的不利。我背後無路可走,由於我背對著左邊的牆壁,不會麵臨前後夾攻的困境,但若伏兵繼續把牆壁打穿的話,就沒有用了,要快點離開這裏才行。


    清掃業者應該再過不久就會來了,但他們無法成為我的戰力。


    「晚安,初次見麵,我是愛瑟莉亞,今天是來預先查看商品的。」


    「…………商品?」


    說話的是一名有著淡栗色長發,與仿佛沒睡飽一般睡眼惺忪的女子,我目光所及之處,在她四周共有三隻狼人。


    那個女人有一副西方的臉孔,看起來像個普通的人類,但她的瞳眸微微浮現出代表妖魔的紅色,服裝也很古老,是一件胸前大大敞開的晚禮服。女吸血鬼很喜歡這種打扮,她身上溢出的魔力散發出獨特的氣味,也證實了她的身分。


    我聞過那個味道。我把微微湧現的焦躁吞回去,沒有表露於色。在她身上,和我殺死的狼人有一樣的味道,也就是說,這個女人就是我們遲遲找不到藏身地的吸血鬼,是我盯上的獵物。


    可是現在卻是這種狀況。若我現在的狀態無懈可擊——就算沒有無懈可擊好了,若我能稍微多一點戒心的話,就不會陷入如此嚴峻的處境了吧。我知道事到如今抱怨再多也沒用,但還是再讓我抱怨一下。


    充滿懊悔的想法到此為止,眼前要緊的不是去想已經發生的事,而是要如何麵對這個狀況。若能平安生還,想懊悔多久都沒問題。


    我讓魔力流入指尖,重新冷靜地審視狀況。


    不管訊息多麽龐大,傀儡操縱者都能用一個腦袋來處理並推演,但這也是極限了。而且還要視身體與精神狀況而定,所以處理能力的好壞也落差很大。


    也因此,自始至終都要保持冷靜,否則甚至會無法精密地操作為數眾多的傀儡。


    「我說的商品,就是你喔。協會說要把你當做供品送給我。」


    若要保持冷靜,就算能爭取到一些時間,在這種狀況下與敵人對話都是一步壞棋。我是在她開口之後,才發現到這一點。


    不管她是想挑釁還是什麽的,她都是為了讓自己處於上風,才不采取物理性的行動,而是故意與對手說話。她說那些話,就是為了要動搖我的情緒。即使事到如今我決定忽視她的話,但她的話已分散了我的注意力。


    處於被動狀態並不好,但我需要時間平複心情。


    現在隻能將計就計。我穩住情緒,佯裝冷靜,不讓內心的動搖表現出來。


    「怎麽可能。就算除魔協會再怎麽爛,也不吋能向你那種程度的吸血鬼屈膝。」


    「……嗬嗬,不見得喔。若是要處理掉眼中釘,那就說得過去了吧?」


    「……原來如此,若是個人的請托,倒也不是不可能。我猜想到的人太多了,很難鎖定特定對象。」


    「就是啊。不過我覺得,你應該要在事情變成這樣之前,先努力不去樹立那麽多敵人才對。」


    「畢竟我長得這麽可愛,又是個天才嘛,那麽多人嫉妒我,我也沒辦法吧?」


    我輕輕一笑,觀察周圍的動靜。暫時沒有感覺到殺氣,似乎沒有雜種狗想在主人在說話時攻擊的樣子,她大概有好好叮囑過吧。話雖如此,看到同伴的屍體還能這麽平靜實在有點異常,狼人的同伴意識是非常強烈的。


    複仇之心就算壓抑下來也仍有跡可循,而且狼人的智力不可能高到能把複仇之心隱藏起來。


    它們可能被訓練得很好,在主人麵前,不能展露出平常的自我。


    話說回來,這對我來說也很幸運。現在時間就是金錢。


    「然後呢?你說我是商品,那你打算把我怎麽樣?」


    「我隻是單純地想邀你加入而已喔。我沒有想把你當成寵物或奴隸,我隻是純粹想要一個方便使喚的孩子而已。不過,當然啦,你這麽漂亮又可愛,可以的話我也想把你放在臥室裏。」


    「……聽起來還挺吸引人的,不過很遺憾,我沒有那種興趣。」


    「別這麽嫌惡的樣子嘛,以後我們就是夥伴了呢。」


    「嗬嗬,聽起來真恐怖,好像我會在不知不覺間喜歡起討厭的事物來了。」


    吸血鬼有一種特性,就是能製造出絕對服從自己的奴隸。吸血鬼用牙齒刺進對方體內,將魔力輸送進去,僅僅如此就能將對方變成血族來支配。


    喜好這種自由意誌,在主人的意思前麵隻是一張廢紙,然後我就會在不知不覺間,心甘情願地依照這個女人的期望而行動吧。到時隻會感到強製或短暫的自由這二種差別而已,從結果看來,還是變成了她的奴隸。


    「我喜歡聰明的孩子。不過我認為我已經讓步很多了,幸或不幸,終歸隻是個人的主觀判斷。既然如此,什麽都不想,過著受我疼愛並洋溢幸福感的生活,不也是一種十分美妙又理想的生活方式嗎?」


    ——你現在根本就處在不幸的正中央。


    女子說著,愉快地笑了起來。真是讓人不爽的女人。


    我真的不爽到想當場殺了她,但現狀並不容許。現在這個場麵,是她所製造出來的。從狗的訓練方式看來,她似乎是隻活了很久的吸血鬼,不是在這種狀況下憑蠻力就能對付得了的。


    「原來如此,還有點道理呢。可是這問題來得太突然了,可以的話,能讓我過幾天再回答嗎?」


    我笑著問。她一定會幹脆地回絕吧,我隻是想開個無聊的玩笑。


    「好啊,我給你時間考慮。」


    因此,她這般回覆出乎我的意料.我的微笑麵具不由得崩解,皺起眉頭。


    「…………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你的自信到底是打哪兒來的呢?」


    和平時比起來,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可說是糟透了,而這女人知道這一點。


    就連要逃離這裏,我都沒什麽勝算。即使在說些戲謔話時的期間稍微好轉一些,還是沒辦法扭轉局勢打倒她。


    也就是說,從現狀來看,這個女人占了壓倒性


    的上風,但她卻要放過這個機會,這對她而言有任何好處嗎?


    「嗬嗬,因為我今天的目的已經達成了嘛。我不是說過了嗎?今天隻是先來看看。」


    從那之後,到底過了多久呢?那個叫愛瑟莉亞的吸血鬼,果真照她所說的離開了,而我一直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走得那麽幹脆,讓我認為這可能是個陷阱,但我用魔力探查四周之後卻一無所獲。目的已經達成了,那女人是這麽說的。


    『今天先來看看』、『之後再來點收商品』。和愛瑟莉亞交易的,不知道是阪上、葛葉還是辰巳,總之是這三家中的某個人,再糟一點說不定是分家本身。到底是誰?這種問題再怎麽想也沒有答案吧。不如說,根本就沒有人對我抱持善意,我要想的應該是對方的意圖。


    對方大概是想讓我喪失立足之地吧。


    若我站在對方的立場,會怎麽做呢?若想殺死我,根本無需多想,隻要繼續像現在這樣讓我工作下去,過不久我就會死了;就算不死,我也會逃走,那樣一來我就成了叛逃者,到時總會有人去收拾我。


    可是對方卻沒那麽做,而是特地演了這一出戲,這有什麽意義嗎?


    這麽一想,答案就很明確了。若發生了什麽不利的事,到時不隻我,還能打擊阪上家,對方恐怕在打這種算盤。


    想想自己的立場,就能明白對方要做到這一點有多麽易如反掌。


    隻要讓我有啟人疑竇之處就好,不管內容為何,一定會全場一致通過對我的處置吧。


    例如說,和吸血鬼進行可疑的交易之類的。


    「……大笨蛋。」


    我把因發燒而搖晃不穩的身子靠在牆上,像是要歎息似地痛罵自己。


    協會的人碰到我和吸血鬼對峙的場麵,而他們到稍遠的地方等待時機,準備一有狀況就能支援。可是,實在很奇怪,為什麽聊了幾分鍾之後對方就鳴金休兵,毫發無傷地放過明顯處於劣勢的我呢?


    ——因為劇本就是這麽寫的。若再加上照片,應該就更好了吧。


    我和吸血鬼對峙,可是沒有開戰就被釋放了。我不是逃走的,但明顯處於劣勢的我是被放走了,這個事實很重要。


    我忽然想起,清掃業者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從我提出要求之後,到現在已經過了很久了吧。


    他們從事這種工作,務求行動迅速。像現在遲到這麽久,通常是要嚴加懲處的。


    ——不過,若他們所擔任的角色,是要目擊剛才的狀況,那就很正常了。


    我微微一笑,閉上眼睛,再想也沒有用吧。不管目擊者是誰,我都無法擊潰對方。事到如今,一切都太遲了。


    大概是一度緊繃的神經放鬆了吧,我又感到身體發熱,流下討厭的汗水。


    被抓去後會變成怎麽樣,我已經能預想得到了。是會在施予沒有意義的訊問與拷問後被處刑呢,還是變成吸血鬼的寵物呢?想到這裏,不如在此死去還好一點。


    往後該怎麽做才好?要逃走嗎?還是要放棄呢?


    在我想著這些事的時候,口袋裏傳來震動的聲音,手機有來電。我留下小白,收起其他兔子,然後單手抱著小白,用姆指按下通話鈕。


    「……喂。」


    『是我,這安排還挺令人開心的嘛。』


    隻有一個人會打電話給我。他用好像很高興,充滿鄙夷的語氣說道。他就是阪上和政。


    「……您開心就好,舅舅。難不成這件事,您也有插一手嗎?」


    『說什麽蠢話,我怎麽可能會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他不悅地說,同時我聽到打火機點燃香煙的聲音。看樣子這個男的好像不抽煙就沒辦法和人講話。


    『……我不知道是哪裏傳出來的。應該說,有太多人在傳了,所以無法判斷,這種說法比較正確。』


    「你聽到的是什麽情況?」


    『大概和你想的一樣吧。有個傀儡師和吸血鬼在暗巷裏密談,事態可疑,是否應該緊急訊問比較好呢?你竟然能被人討厭成這樣,這也算是一種才能吧?』


    「你也沒資格說別人吧?然後呢?現在你那裏的情況怎麽樣?」


    『分家那些家夥全場通過,一致認為要先把你關起來,他們一定已經暗地裏先說好了。現在他們差不多整裝完畢,要去你那裏了吧,如果你想逃的話,快點逃走比較好喔。』


    和政一如往常地,用極不在意的口吻說。也就是說,他並沒有想主動幫我。雖然這我早就知道了。


    「你覺得我能逃過一劫嗎?」


    『應該不行吧。你再怎麽爛都是本家的人,而且還是當代首屈一指的傀儡操縱者。你大概沒那個意思吧,但你的位置也很礙事。最糟的情況,就是會被軟禁起來。』


    「原來如此,我想也差不多是這樣吧。」


    『……如果你想回來的話,就帶那個吸血鬼的首級回來。如此一來,就沒有人敢有異議了。如果你想回來的話。』


    「……真難得,你會對我說這麽溫柔的話,明天搞不好要下紅雨了。」


    『哼哼,沒想到你處在這種狀況下還完全不在意,我也挺吃驚的。如果我是你,一定想都不想直接逃走。』


    和政語氣驚訝地說。


    『我不知道你為何要如此堅持待在這種地方。像你那麽厲害,要去哪裏都沒問題才是。』


    「大概吧。」


    『……少被死人困住。我不知道父親大人對你說過什麽話,不過那都隻是老糊塗的玩笑話。至少,你的棲身之地已經隨著父親大人消失了。你差不多也該從愚蠢的夢裏醒來,想想以後——』


    在和政的聲音中,我聽到我身後的柏油路上傳來微小的摩擦聲。我微微歎氣後,對和政說:


    「……他們好像來了。我沒死的話就會提她的頭去見你。別忘了你剛才說的話。」


    『…………你還真是個笨蛋。算了,你就盡管繼續這樣無聊地努力生活吧。』


    「嗬嗬,如果隻是一直無聊而已的話,不知有多好呢。」


    我歎氣著說完後,關掉電源,抱住小白的手稍微用了點力。


    在此同時,三名男子緩緩從暗處走出來。


    走在前麵的男子有點眼熟,大概是分家的人吧。


    「你們回去說,阪上神樂請你們暫時不要找她。」


    「我們不可能傳達你這種意見。神樂大人,我們不是請你跟我們回去,是要強製將你帶回去。你明白了嗎?」


    該說他啞然失笑嗎?男子用有點受不了的語氣說了之後,嘴角歪斜地笑了起來,但眼中卻絲毫不見笑意。


    「我明白。不過我應該也說了,我不想跟你們走。你們想怎麽樣?」


    我鄙夷地笑著說。對手雖然比我差,但有三個人,我的身體狀況也不好,必須要先保持精神上的優勢,我不想浪費無謂的力氣。


    「你認為我們會接受你的意見嗎?」


    男子聽了我的話後,不愉快地皺起眉頭,然後帶著靜靜的憤怒如此說道。


    「就是有自信才說的。至少現在在這裏,我還挺有自信的。」


    對方是程度最差的家夥,我以睥睨的眼神表露出充分的嫌惡,並以一副「您明白吧」的眼神對他笑著說。


    「原來如此,我們的確差您一大截……話雖如此,那並不是重點。難不成,您想對自家人刀刃相向嗎?」


    男子的表情更扭曲了,但他努力裝作鎮靜。他的聲音沒有起伏,神色也不見粗暴。


    「怎麽可能。我隻是想親手找出證據,好證明自己的清白罷了,我完全沒有想加害你們的意思。」


    現在有問題的就


    是這個了吧。就算我想逃走,也不能傷害他們。隻是奪走武器的話應該就沒問題吧,然而——


    「……話說回來,後麵那二位是誰?讓外人介入這種自家人之間的事,我認為不太好呀。」


    前麵的男子是傀儡操縱者,但後麵二人的感覺不一樣。看他們充分鍛煉過的身體與魔力的流動情形,似乎是修練武術的功夫高手。從他們身穿不妨礙行動的貼身輕裝來看,他們應該是徒手或使用小型武器。


    若他們隻是低下的傀儡操縱者,隻要沒有慣用的傀儡就會失去戰力;可是他們的武器就是身體,應付起來會有點困難。


    「他們隻是普通的傭兵而已,就像野地裏的草木一樣,不用在意他們。」


    「……都市裏還真能長出這麽強壯的草木呢。」


    「鑽出水泥發芽的草木,當然會比野地裏的來的強壯吧?」


    「……你那種說法實在令人難以認同。算了,所以你想照計劃進行嗎?若苗頭不對,你也打算不惜施加武力吧?」


    「嗯。還有,你若反抗,就是與六家為敵。希望你能以此做出明智的判斷。我們並不想把事情鬧大,而且我們也不會處置無憑無據的罪。」


    他還真說得出口。隻要可疑就要處罰,實際執行這句話的組織.怎麽可能會有那種良知?一定得拿個什麽東西,來推翻他們找到的證據。


    以這次的狀況來說,證據就是那個女人,也就是被認定為交易對象的吸血鬼(愛瑟莉亞)首級。


    「……我自認為清楚我現在到底立場為何。別再浪費唇舌,因為我要逃走,要做什麽煩請自便。」


    我的背離開倚靠著的牆壁,把小白放在肩上後,慢慢朝他們走去。


    身體還勉強能動。他們知道我現在正處於疲勞困頓中,但他們無法明確得知我到底有多累。


    這次我就要利用這一點,人類是會靠資訊和狀況來判斷情況的生物。


    「……!」


    我全力踩踏地麵,加速跑走。然後我故意失去重心,裝做好像起步失敗一樣。後麵二名男子如我所想地趁機飛奔出來,讓我在內心浮現笑容。


    盡管通常不會發生這種事,但他們事前就得到了消息,所以判斷我的身體虛弱到連跑步都會跌倒。因此他們不會想到這是陷阱,而是靠著當下的判斷前進,對我出手。


    相形之下,我則從指尖放出念絲,黏在那二名男子身上。


    念絲本來就隻是讓物體活動用的束西,但對象不限於傀儡,人體也一樣可以。


    跑步這種動作,是將身體的重心往前移,再藉由腳部加快速度來穩定重心的精密作業。從跑步的步法到身上的重心、還有關節吸收反作用力的情況,隻要欠缺其中一項,動作就會失常。


    我用念絲操縱他們的腳所跨出的位置,使腳稍微朝內;然後將重心移至更前方,並妨礙關節的動作。


    光是這樣而已,那二名男子就在飛奔的同時栽了個大筋鬥,滾到我後麵去。然後我趁機用手撐住地麵,再度往前跨步。


    操縱傀儡的男子露出驚愕的神色,從外套裏拿出傀儡,但太遲了。


    「小白!」


    我以更快的速度讓毛瑟槍兔散開,打穿才剛出現的機巧傀儡,使其機能停止。


    機巧傀儡中,有可輔助操縱者的操控,並使幅度增強的核心。若將位於中央心臓部位的核心打壞,程度低下的三流操縱者就無法操控了。


    所以,這樣事情就暫且結束了。


    「就此告辭。」


    「唔!……站住!」


    我對他的叫喊充耳不聞,跑向旁邊,在無人的路上全力奔馳。


    〇


    傀儡操縱這門魔術,近似一般人所說的念力。


    將不用碰觸就能幹涉物體的力量,以魔力編織出的絲線做為導線,來提升準確度與影響力。若以自然界中的雷,與平常我們以電線為媒介使用的電,來解釋這之間的關係,應該會比較容易了解吧?


    若用導電率更高的金屬,就能讓電力具有一定的方向性,並加以控製。


    念絲就是為此而使用的電線,而機巧傀儡則是一個機械,是藉由輸送過去的電力來啟動、思考、行動的一個自律武器。隻要能構築出確切的念絲,並有輸送魔力的技術,白癡也能操作這個硬體。


    必需具備的隻有一定程度的技術和魔力而已。機巧傀儡的性能愈高,耗費的魔力就愈多,而且沒有止境。所以在這個世界裏,魔力多寡比技術還重要。


    我在這個層麵上屈居後位。就算我操控念絲的技術再怎麽厲害,我仍和其他傀儡操縱者一樣,一根手指隻能伸出一根念絲。盡管我能用十指來操控念絲,但我的魔力隻比平常人多一點點而已。


    通常這樣是無法戰鬥的,所以我隻能改變做法。


    我改將念絲黏在小白身上,讓它當操縱者,然後用無線的方式傳送魔力訊號,間接移動在最底層直接戰鬥的兔子傀儡!我自己製作操縱的傀儡,同時將魔力隱藏其中,將它們做成隻需最低限度的命令就能自律行動的傀儡。靠著事前的準備,以最少的消耗追求最大的功效。


    用這個方法,理論上就能操縱遠超過一般數量、多達百具以上的傀儡,使以量勝質的戰術化為可能。


    不管對手多強,在一對多、也就是全方位的攻擊下,也會束手無策。然後,我可以獨自創造出全麵攻擊的狀況,以壓倒性的優勢戰鬥。


    這是我唯一勝過其他操縱者的地方。然而——


    「……!」


    現在,那唯一的絕對動搖了。


    打從我開始逃跑後,過了幾個小時了呢?我一邊平息紊亂的呼吸,一邊努力掌握狀況。


    這裏是被大樓包圍的死巷。對方有五人,原本總共十具的機巧傀儡已經少了二具,而我也疲憊不堪,不利的條件逐漸增加。就算我想逃走,對手的數量也太多了。


    必須先處理掉對手才行。


    對手有六具量產的鬼麵,它們雙手拿著長長的鉤爪,是超過二公尺的異形傀儡。


    還有三具白道,那是身上披著風衣,手拿手杖,與人類無異的老翁傀儡。


    站在這些傀儡後方一步之遙的是山狗。那是一具手持錫杖,身上長出翅膀的大型烏天狗傀儡。


    都到齊了啊,看到這些傀儡,讓我也想歎起氣來。


    之前執行行程過於緊湊的工作時,本來就已經消耗了很多兔子,導致我在數量上居於不利,同時嚴重的疲勞也讓我的身體狀況急遽惡化。


    頭痛與暈眩幹擾我的思考。我必須要準確地指揮與操作,才能靠數量壓倒對方。


    在不甚寬廣的空間中,和這麽多對手打鬥,本來就很棘手,而且現在我的頭腦運作能力連平常的一半都不到。由於我無法下達精確的指令,使得兔子接二連三毀壞消失了。兔子耗盡了體內的魔力,無法維持身體而煙消雲散。


    為了填補那些兔子的空缺,我咬著嘴唇,放出備用的兔子。


    雖說那些鬼麵傀儡是量產出來的東西,但它們的鉤爪可輕易削掉水泥。不管操縱者的技術有多爛,它的攻擊力都不會改變。


    機巧傀儡隻要能操縱,就能不斷穩定地發揮出最低限度的戰鬥力。這本來就是為了和那些能力遠勝人類的妖魔化身戰鬥的兵器,即使是最產出來的產物,也不能輕敵。


    我的動作變得遲鈍,使得兔子容易被鬼麵的爪子鉤住,然後消失。我用強度較高的盔甲兔子抵擋白道施放的魔彈,但再這樣下去遲早會被擊潰。山狗也毫不留情地從空中看準時機,直接攻擊我。


    我又用毛瑟槍兔擊倒了二具鬼麵,但是還有六具。戰鬥開始時,我還有五十九


    具兔子,但現在也隻剩二十三具,從這消耗比例來看,就算是外行人也明白戰況有多慘烈吧。


    再這樣下去,敗北就離我不遠了。


    「怎麽啦?堂堂傀儡師也打算認輸了嗎?」


    山狗的操縱者愉悅地說。


    我記得,那個人和我在儀式上戰鬥的對手一樣,都是分家葛葉家的傀儡操縱者,好像是葛葉家的代理師父吧。


    男子一邊笑著,一邊讓山狗盤旋,然後在高速飛行時從正麵猛衝過來。我立時以盔甲兔防禦,但山狗的攻勢絲毫不減,把我連同兔子一起撞飛到牆上。


    空氣從我的肺部散逸,我止住了氣息。我忍住嘔吐的感覺,穩住因疼痛而顏抖的身體,然後就在我想站起來的時候,山狗的錫杖伸向我的脖子。


    「結束了,你可別說我們卑鄙我。戰鬥的輸贏,取決於能把自己引導至多麽優越的地位,這可是你唯一敬愛的先代阪上翁說的話吧?」


    他說的話讓我十分不快,但我忍住將不快的心情化為言語的衝動。


    他們不會明白我的話。我也不認為他們會想理解我所有開心的、憤怒的、難過的話語,他們隻是把我歸類為混血的髒東西,恣意討厭我、避開我,朝我扔石頭。說話的總是他們,他們不容許我說話。


    不論何時,我的周圍一點和他們對話的氣氛都沒有。


    既然如此,我該怎麽做才好呢?很簡單,而且我一直都這麽做。


    以行動代替言語,以恐懼取代友愛。


    ——我隻要讓他們知道,別觸碰我,也別靠近我。


    我稍微眯起眼睛。在這種情況下,對方說話對我有好處。不管男子的地位有多優越,在我麵前說這麽多話,都未免太傲慢了。


    「……真可惜。不管你是怎麽樣的人,你的實力有目共睹。而你卻以這種形式喪失你的實力,真的很可惜。」


    我平複呼吸,緩和身體。這時間用來休息綽綽有餘。


    這個男人錯了。


    如果他真的有心要抓我,應該要在剛才那一瞬間就把我打昏才對。


    他真的錯了。


    「抱歉了。」


    我從小白身上,奪回僅存的魔力。


    然後我微微笑了一下,切斷所有念絲;接著,我把那些念絲纏繞在自己身上,這樣就算身體有點麻痹,隻要還有意識,就能行動。


    是的,就像一具傀儡一樣。


    我操縱自己的身體,把錫杖踢飛後站起來。


    接著我直接讓手溫柔地纏住山狗的脖子。


    ——他們說,我是個傀儡。


    不管多麽聰明、不管擁有多麽強的機能、不管比人類優秀多少,傀儡都沒有心.也沒有希望,他們如此對我說。所以,隻要有人說說話,動動手指,我就會輕易地變成醜角,並露出自己的獠牙,所以他們懼怕且討厭我。


    對他們來說,我是不管經過多久都無法懂得人心的傀儡,而傀儡終究隻是一具傀儡,他們對我的評價和想法是不會改變的。


    既然如此,如今也不用顧麵子了。就讓我展現出他們所期望的模樣,給他們瞧瞧吧。


    別人的評價、所有的一切,都無所謂。


    「……嗬嗬,真是感謝,這具傀儡,我就感激地拿來使用了。」


    在男子驚愕的時候,我將龐大的魔力輪送至山狗的頭部,用十根念絲掌控山狗,接著我直接讓山狗展開行動,要它去挖穿其他機巧傀儡的核心。


    相對於男子隻用五根念絲操縱,我則用上十根指頭操縱念絲。不管我們的魔力量有多懸殊,隻要魔力量足夠在瞬間傳輸,我就贏了。機巧傀儡也不過是個木偶,隻要注入大量的魔力,誰都能輕易操控。


    盡管如此,這個男人剛剛仍放心地以為就此結束了。


    我出其不意地攻擊,輕忽的他不可能會來得及做出反應。


    山狗在空中盡情翱翔,在加速的情況下擲出鋼製的錫杖,刺穿其他傀儡。


    山狗單純好操縱,且擁有重點式強化的高性能,是一具很優秀的機巧傀儡。我現在的身體狀況因來不及處理,完全無法統率兔群,與其把一化為十,我不如用這具機巧傀儡將十濃縮為一,使用起來方便得多。


    我摧毀了剛才還是男子友方的三具機巧傀儡,現在還剩二具。


    我躲開白道的魔彈,將錫杖投擲出去,然後沒有看結果如何,就抓起鬼麵的頭揮舞並撞擊地麵,接著一拳貫穿鬼麵的胸口,結束所有動作。使用完山狗後,我用手持大刀的兔子砍下山狗的頭,之後拿起盔甲兔的槍刺穿山狗的核心。


    我對不斷發抖的男子露出笑容,將刀刃朝向在他旁邊發抖的同伴。


    「你們可別說我卑鄙喔.這是戰鬥的道理對吧?」


    「……你這家夥……」


    「它還真是個靈巧的好傀儡。雖然它現在處於頭部無法活動的狀態,但剛才它非常、非常好用,不過呢————」


    我笑得更開了,定睛看著男子。


    「——畢竟,傀儡就是傀儡,依舊是個會輕易背叛主人的廢物。」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


    「……事實上,我是被操弄了。不過啊,對你們來說,我本來就是傀儡吧?既然如此,這樣又有什麽關係呢?」


    我用念絲,操縱著現在也似乎快要倒下的身體。我佯裝從容與鎮靜,絲毫不讓疲憊表現在我的表情、聲音與呼吸上。


    我現在的舉止,仿佛剛才的疲勞和劣勢都是我演出來的。


    對方沒有其他武器。不知是否是傀儡操縱者的自尊作祟,他們都不會攜帶手槍之類的武器。然而,若被他們知道我正處於極度疲勞的狀態,情勢很容易就會逆轉。


    所以我用鎮靜的步伐,慢慢地走向在他們中間的出口。


    「……你這個魔鬼。」


    「哎呀,你說的話好過分喔。居然說一個美少女是魔鬼,嗬嗬。」


    我笑著說完,和男子錯身而過時,耳語般地說:


    「不過,隨你高興。你愛怎麽說,我都無所謂。我的器量還沒小到會被喪家之犬的吠聲惹怒,你說是吧?」


    我不是他們,他們也不是我,我們不可能、也不想了解彼此。你是魔鬼、傀儡、沒心沒肝,這種話之前不知被說過多少次了。


    我曾尋求反駁與理解,但都落空。既然如此,就隨便他們好了。


    若講道理,就沒有情麵;若講情麵,道理就無用武之地。既然如此,若他們於理有據,說我卑鄙、惡劣,就算邪惡也無妨。


    然後,我本來是想照著某人的希望,當個那樣的傀儡就好。


    「……而且,那些話,我早就聽習慣了。」


    雖然那個人也已經不在了。


    我離開那個地方,已經過了多久呢?


    仔細想想,他們應該打從一開始就料到我會逃跑了吧。剛才已經是第三場戰鬥了,而我也已經到了極限。


    天空開始泛白。他們再怎麽樣也不會在人來人往的大白天,光明正大地襲擊我吧。我來到一棟廢棄大樓的二樓,整個寬敞的樓層裏有一麵玻璃牆,入口則隻有一個樓梯一個,就算有追兵過來也很容易處理。我忍住想躺下的衝動,在一旁坐下。


    我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心臓用力且快速地跳動,仿佛要破裂一般;喉嚨又渴又痛,流汗的身體因夜風的吹拂而變涼,冷到快凍僵了。我撫摸著抱在胸前的小白,把身子縮得更緊。小白一動也不動,沒有反應。


    大概是因為我剛才拿走了它的魔力吧。失去魔力的小白,隻是個普通的玩偶而已,當然不會動,也沒有多餘的魔力能輸送給我。所以,我隻是為了忍住嚴重的頭痛與寒冷


    ,才緊緊抱住它。


    若不用力地抱住某樣物體,我有預感會在瞬間失去意識。


    我打算等到太陽升起,通勤人數變多的時段,搭上計程車之類的交通工具暫時離開市街。在這種狀況下,我沒辦法一邊避開追兵,一邊尋找吸血鬼的據點並取下她的首級吧。我得先讓身體康複,可是能否撐到那時候還是個問題。以我現在的狀態,很難從追兵手中逃走。


    我輕輕提起手臂,指尖在顫抖。


    若追兵在我要搭車逃走時出現的話,就必須做出覺悟了吧。我從沒想過,我居然有要聽天由命的一天。


    我想稍微笑一下,但卻變成嚴重的咳嗽。我用手捂住嘴巴,弓起背,在我不斷咳嗽時,頭腦裏產生腦鳴。我的呼吸變得更糟,陷入缺氧狀態。


    幾秒後我才平靜下來,頭腦的思緒變得更模糊,這時我忽然想起以前的事。


    仔細想想,我從小就常像這樣病倒,環境不好也可說是其中一個原因吧,不過我本來身體就不太健康。


    我咳嗽的時候,母親都會厭惡地看向我,但她不會在我咳嗽時施暴。而且她還進一步允許我可以整天裹著毯子睡覺,所以說不定是我期待著那樣,身體才自己故意變差的吧,我忍住笑意想著。


    或許母親是因為我死了會很麻煩之類的原因,才對我那麽好,但我隻記得我非常開心。我到底是基於什麽樣的情感,才做出那種行為的呢?


    我稍微想了一下,慢慢地摸著自己的脖子,然後我感到一股寒氣,使得背上豎起雞皮疙瘡。


    真相隻有一個,結果也隻有一個。


    期待中的答案,隻是自欺欺人而已。事情的結果化為傷痕留在我的脖子上,連讓我恣意解釋的餘地都沒有。


    「……」


    我忽然察覺有異,把眼神投向入口。入口傳來些許腳步聲,數量是一人。感覺起來不是普通人。我從入口感受到確切的魔力,於是站起來。這個人是來搜索竄逃的我嗎?總之,若隻有一個人,我應該還能勉強應付。


    就算實際上隻有一丁點兒的可能性。


    「嗬嗬,找到你了喔。」


    我的腳步踉蹌。我隻剩下一點點魔力。我把念絲伸到裙子底下,喚起一隻毛瑟槍兔之後就頭痛欲裂,這大概已經到了極限,我按住極度疼痛的頭。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連對方是個什麽樣的男子都看不清楚。


    「隻有一具而已嗎?我的運氣真好,隻要打倒這隻兔子,就能把你手到擒來。就算你是『傀儡師』,落到這步田地,也隻是個普通的小丫頭而已。」


    我本想回嘴,卻不斷咳嗽,也因此瓦解了念絲,隨即倒在地上。我想再度編出念絲,但魔力無法成形,還愈來愈細,終至消失,那表示我連讓身體活動的最低限度的力量都沒有了。朝我走近的腳步聲愈來愈大。


    「連我也能輕輕鬆鬆——唔!?」


    我聽到鈍器毆打的聲音,和低聲哀嚎,我轉頭去看。


    「神樂!?」


    我好像在哪裏聽過這個聲音……好像見過那個身影。


    可是,我還搞不清楚來者何人——


    我的意識,就忽然中斷了。


    ◆


    我抱著兔子布偶,躺在地毯上。


    房子已經打掃好了,水壺裏也加滿熱水,這樣不管母親何時回來,我都不會挨罵了吧,這讓我有點安心。昨天因為忘記把熱水倒進水壺裏,被毒打了一頓。隻是稍微回想一下,我的胸口就變得很痛苦。


    母親明明說過好幾次,但我過一會兒就忘了,所以母親總是對我發火。為什麽我這麽沒用呢?


    母親其實也是希望我能成為更棒的孩子,所以才那樣罵我的吧。她明明那麽討厭我的發色,還是讓我吃飯,還像這樣——


    「嗬嗬……好可愛喔。」


    我看著懷抱中的兔子,微笑著說。母親還給我這麽可愛的布偶。她不可能討厭我,她一直罵我,一定是為我好。


    兔子耳朵那裏有點綻線,破了一個小洞。明天母親出門工作後,我再補一補吧,因為這是我最珍貴的禮物。


    我有點昏沉沉地躺在地上,等母親回來。


    窗簾後麵的日光變微弱了,時間應該差不多了吧。母親總是大約在這個時間,酒氣衝天地回來。


    我想起一件事,於是從餐具櫃裏拿出杯子。母親回家之後,總是會要喝水。如果我先倒杯水並加冰塊的話,母親說不定會稱讚我。


    當我覺得這想法真是太聰明了,正開開心心地倒水時,玄關傳來鑰匙開門的聲音,母親回來了。


    「歡迎回來!」


    我很快地跑到門前,母親一如往常般一臉倦容地站在門口。


    「那個……你要喝水嗎?」


    「……」


    我像平常一樣地把母親脫下的鞋子排整齊,跟在母親身後走到廚房的桌邊。母親一言不發地喝了我倒的水,這讓我很開心,稍微笑了一下。


    母親瞄了我一眼,微微眯起眼睛。


    「啊……對不起。」


    我害怕地立刻舉起雙手。母親一看到我笑就會生氣。


    我擺出姿勢,準備承受應該會馬上到來的疼痛,但不管過了多久都沒有動靜,這讓我不禁從雙手的縫隙間偷看母親。母親默默地站起來,放下杯子看著我。


    「……你真的很讓人生氣耶,如果你能多少恨我一點就好了。」


    母親說話的語氣很恍惚,不知為何,她沒有像平常一樣發火。


    「…………你不打我嗎?」


    「……夠了。這一切都無聊透頂,你也這麽認為吧?」


    「那個……因為我很笨,所以不太明白……」


    「……你雖然隻是個小鬼,可是卻聰明絕頂。真的,你那麽聰明伶俐,個性又好,讓人無法相信是從我肚子裏生出來的,你真的是生錯家庭了。」


    她在稱讚我,我不由得高興起來。這是母親第一次說我聰明。可是,不知為何,母親好像不太高興。


    「像你這個年紀的小鬼,都會受到溫柔媽媽的疼愛,這時候也會去幼稚園一邊笑得傻呼呼的,一邊開心地和朋友玩吧。可是你隻因為生錯家庭,就要每天打掃,還被拿來出氣……我說,你不覺得自己很可憐嗎?不對,如果你覺得可憐的話,就不會像那樣傻笑了吧?」


    「……那個,我如果做了什麽——」


    「嗬嗬,沒有,你從沒做過任何要挨打的事,隻是因為我一看到你就覺得厭惡,所以遷怒到你身上而已。可是,你為什麽還要做這麽多,像隻狗一樣對我搖著尾巴呢?我完全想不透。也罷,事到如今,一切都無所謂了。」


    母親笑著說完,慢慢地伸出雙手,溫柔地放在我的脖子上。


    「呐,你的母親啊,其實是個無可救藥的廢物喔。雖然離家出走,可是卻因為走投無路而去賣身,也因此被喜歡的人拋棄了。當我看到你的眼睛和頭發的時候,就讓我想到那個負心漢,然後就把滿腔怒火出在你身上。以前我說哥哥沒人性,不過我做的事情,才沒人性呢。」


    「……啊、嗚……!」


    母親直接在手上施加力道。在母親逐漸用力時,我感到呼吸愈來愈困難,最後無法呼吸。即使我痛苦地拍打著她掐住我的手,她也沒有鬆開。


    「我負債累累了。我想要一死了之,但我生下了你,還是得負起責任,所以就連你也一起帶走。下次要出生在好人家裏喔。」


    母親臉上露出我從未見過的溫柔笑容。


    我停止掙紮。雖然很痛苦,可是母親是為了我才這麽做的,乖孩子就應該要忍耐吧。


    視線變得模糊,好痛、好難受、好害怕。


    在我心中產生著這些想法時,視線愈變愈暗,然後——


    我的記憶就中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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