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府是很溫暖的一個地方,三月草長鶯飛,暖陽融融。他倒在一層細密的絨絨草上,伸出手遮住了陽光。


    並不算刺眼,隻是白生生的晃人。


    他聽到木門咿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了園子。初時還以為是侍候的啞仆,隨後腳步聲停在了他旁邊,那人盯著他的目光灼熱到無法忽視,才睜開眼。


    入目的是少女妍麗的容顏,帶著笑,右手拿了根毛毛草正準備逗他。


    “你真好看,”她說,“我很喜歡。”


    那時候他第一眼看到的卻不是左意如,牆頭上掛著個張牙舞爪的少年,見到他的目光,不由尷尬的撓撓頭,笑起來。


    易澄的笑就定格在那裏。


    左意如略帶矜持的神情定格在那裏。


    十三四歲的少年驟然間失去了所有記憶,無邊的黑暗與痛苦襲來,隻能抱膝低泣。


    青年將他擁入懷中,溫言軟語的相哄。


    少年抬起頭,露出一張梨花帶雨,秀美精致的臉蛋,猶疑的問:


    “哥哥,你來啦?”


    時光就好似水墨畫,記憶被暈染到模糊,應寒生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被緊緊的摟在一人懷裏。


    他嚐試著掰開,沒有成功。


    不過這也就驚醒了那人,席萼支著頭,尤帶笑意的問他:“昨晚那麽累,不多睡會兒?”


    應寒生微微臉紅,低聲反駁:“累的是你吧?”


    “嗬嗬嗬……”席萼的笑悶在胸膛裏,饕足的埋首在他耳垂邊,順勢輕咬過去,細細舔舐。


    應寒生記憶裏還是初經□□,昨晚半推半就的被席萼壓著做了半宿,後半夜又陷入重重的夢境,正是心神疲憊的時候,對此也生不起抵抗的力氣,隻好偏頭避過。


    席萼憐惜他、愛慕他,不僅自甘雌伏,這會兒見他抗拒就也罷手。


    *帳暖,二人在床上耳鬢廝磨了許久,才由席萼服侍著穿衣洗漱,期間又是幾番旖旎。


    應寒生總覺得不對,卻說不上來是什麽。


    他怔怔的看著席萼低頭為自己整理衣冠,蒼白的臉也有了生氣,不再像初見時一樣狠戾,微微笑著,就像是個運籌帷幄的富少。


    吃過飯,應寒生無意間看到窗外森寒的天色,流動著絲絲靈力。這才像找回了聲音,問道:“席萼,你們不是要搶什麽洞源靈礦嗎?”


    席萼專心為他揉著腰,聞言淡淡的回道:“是,我已經讓人去做了。”


    不對,這就更不對了。


    應寒生感覺心裏像壓了一口大石,沉悶到疼,他遙望遠處的雪山,那裏有著若有若無的召喚。


    他知道那是雪山精靈,得到了它,也就等於得到了整個雪山的靈礦,對於各個家族、勢力來說,這無異於千年難得一遇的驚喜。


    席萼是邊城的第一靈師,這麽個要緊關頭,他為什麽還有閑心陪自己消磨時間呢?


    這麽一想,應寒生還是不信任席萼。


    “本來是按照以往規矩,各個勢力派人出戰,獲得分割靈礦的名額的。”


    席萼為他解釋,“左意如開始是想要你利用通靈體,依靠飛狐雕塑為她贏過一場,不過出了意外,其他家族的人也知道了這次不僅是靈礦出世,而且有雪山精靈。”


    “這時候都亂成了一鍋粥,我不去也可,左右有那些人擋路,應左兩家又沒了你,不會那麽快就找到雪山精靈的。”


    應寒生默不作聲,他眉眼依舊,卻不像先前那樣無牽無掛,心無旁騖了。


    心裏藏了事,人自然也就不活潑了。


    過了兩日,席萼不得不出去一趟,臨行前凝望他許久,才似有似無的歎了口氣。他沒有說不讓應寒生出去,因為他不在,沒有人敢攔對方。


    他前腳走,應寒生後腳就踏出了門,朝著回頭的他揚起一抹笑。


    純美,動人心魄。


    應寒生樣貌好,白狐裘在暖陽下亮出光來,襯著精致的容貌愈發好看。


    他漫無目的的走著,半路才想到要去找誰。仗著顏好攔了幾個少女問路,就被殷勤的帶到了易府外,依依不舍的鬧著下次再見。


    易澄不在,不過他先前留了話,管家見到應寒生就認了出來,恭謹的把他帶到書房。


    他百無聊賴的翻了幾本書,從漫不經心到漸漸沉迷進去。日光昏黃,有什麽東西的影子打在了書頁上,應寒生移了移位置,誰知影子也一並移過來,發出抑製不住的笑聲:“小生你可真悠閑……”


    是易澄,他一回來就聽人說應家小公子來了,這幾日緊繃的心才有些放鬆,直到見到真人才舒了口氣。


    “不比你整日遊手好閑,”應寒生麵對他可不像對席萼那樣拘謹,毫不留情的嘲諷:“也不怕掏幹了身子,被你家大姐揍的滿頭是包!”


    易澄裝作鬱悶的鼓起臉,拉著他的手往自己心口摸:“天地良心啊,我這裏就你一個哪敢招惹其他人?”


    “嘖,愛妃這次表現不錯。”應寒生被他逗得笑起來。


    易澄就看著他笑,自己也不自覺的彎了嘴角,露出小虎牙。


    這時候應寒生就想起兩日前的夢,十年前的易澄掛在牆上張牙舞爪,他在底下好奇的望著,左意如在一旁氣惱,說:別放他下來。


    最後易澄還是被放下來了,他看著應寒生嬌美的臉,笑得就像現在一樣。


    傻。


    傻氣。


    白瞎了那張精明的臉。


    應寒生想到這些,就覺得心中的煩悶散了些,對易澄也就不像往常那樣互損。


    “你最近怎麽樣?”


    易澄呆愣了下,受寵若驚:“挺好的,小生你怎麽想起來問這個了?”


    應寒生白他一眼,將書挨個放回去。他不想說是因為左意如和大哥聯手坑他,更懶得去想自己在他們眼裏究竟是個什麽地位,看到易澄的時候,他自然而然的會想:他又對我是真是假?


    這疑惑很快被應寒生自己打消,因為他覺得易澄沒那個智商。


    隨意聊了幾句,應寒生看出易澄眉間疲憊,就開口讓他去休息。


    後者拗不過他,非拉著他一起,應寒生托辭自己還要出去逛逛,才成功擺脫易澄。出了易府,他想了下,幹脆就出去逛逛好了。


    宣城依舊是熱鬧非凡,大人物的事情都與他們無關。應寒生看中了些沒見過的小玩意兒,拿著撥浪鼓讓席萼派來跟著他的人付了錢,他則好奇的咬了一口甜膩的糕點,皺著眉,一點點的吞咽下去。


    撥浪鼓的鼓點很急,他尋著聲音看去,見幾個小孩笑鬧著搖啊搖,再看看自己手上拿的,不由紅了臉。


    他將撥浪鼓和剩下的糕點分給了小孩們,自己咬著沒吃完的糕點往回走。


    “哎!”一個年輕的美貌女子不小心撞到了他,冰花灑了一地,她連忙俯身去撿,應寒生慢了半拍,眨了眨眼覺得女子有點眼熟。


    等幫忙拾完後,他叫住了女子:“雲兒姑娘?”


    “你問我席萼啊……”雲兒神情冷淡,譏諷道:“他就是個敗類!混蛋!”


    應寒生拿著她采的冰花,一朵朵的拚湊,聞言有些疑惑:“怎麽這樣說?”他聽的故事裏,並沒有雲兒這個人的出現,席萼隻是簡單幾句帶過。


    雲兒冷笑一聲,將當初一番恩怨懷著九分恨意講出來。


    應寒生早知道席萼不是好人,卻也沒想到他會幫一個紈絝引誘少女,致使少女不得不嫁給紈絝。


    他眉間幾縷憂愁,強打起精神,問她:“你婚後呢?”


    雲兒低著頭,說:“比起席萼,我更恨袁虎,他就是人渣!……不過還好,他已經死了,我沒猜錯的話,是席萼殺了他。”


    她神色很複雜,既恨又快意,末了釋然的笑了笑:“袁虎那種人,不是席萼也會是其他人,總要經曆一遭背叛的。小星,你比我命好,有他護著你……”


    雲兒有些恍惚:“我沒見過他對誰好了,隻有你……”


    作別了雲兒,應寒生沒回易府,反而躊躇著到了席萼的府邸。


    他在門前猶豫不決,而天色漸晚,寒風更甚。


    驀地一聲歎息,席萼從後麵輕輕摟住他,眉目溫和,說:“走吧,我帶你進去。”


    —


    在月光傾瀉雪海的時候,斷崖上會亮起銀光陣陣。


    左意如在雪山上找了幾夜,終於是發現了這個斷崖。她到的時候,應淩程已經在崖上凝望了好久,見她來,連個正眼都沒有。


    “應淩程?!”


    再好的修養也沒了,左意如當場爆發!“你就是這樣看待同盟關係的?任由我們苦苦尋找,而你作壁上觀?”


    應淩程眼睛動了下,見到從崖底飛上來一隻怪鳥,在他眼裏,或許這隻鳥都比左意如更有吸引力。他打下那隻鳥,吩咐人去烤了吃,見對方臉色陰沉,才不緊不慢的開口:“這次忘了。”


    “恐怕還有下次吧?”左意如不忿。


    應淩程道:“五五之間。”


    “你!”左意如噎著一口氣,嗔道:“為什麽不去把阿生弟弟抓回來,他可是計劃的一大關鍵。”


    應淩程似乎嘲諷的看了她一眼,然後輕聲說:“再讓他玩會兒吧,總要回來的。”


    “你說是讓我不要舍不得,自己卻先心軟了。”


    左意如訝異。


    “心軟是別人的事,我的字典上隻有實力。”應淩程臉色冷了下來,他道:“就在這幾日了,席萼會離開他一陣子,我的人自然會把他帶回來。”


    斷崖下的銀光又一次亮起,周圍雪被如霜,美得寂靜又心驚膽寒。


    應淩程並不知道,此時的應家猶如人間地獄。


    火舌燒灼著虛空,慘叫、哀嚎、求救、辱罵……血色綿延天邊。一個小少年哭喊著,被幾個藍衣人抱走,一路對打,最終被劃傷。


    “五叔!”


    小少年驚呼,一時間淚也止住了,撲到藍衣人身上。


    房梁塌了下來,煙熏火燎的氣味嗆得人淚流滿麵。


    鬥篷人慢慢走了過來,到近前,微微抬起了頭,露出瘦削的下巴。


    “你是誰?!”


    小少年擋在他的五叔身前,哭成小花貓的臉看不出容貌。隻是他這明明怕的要死卻還是要強裝鎮定的模樣,讓得鬥篷人想起了一個人。


    透過橘紅的火光,小少年看到對方的嘴角微微翹起,嘶啞的聲音莫名的好聽:“你不需要知道,我答應了他給應家留下血脈,這次不殺你,你走吧。”


    什麽?!什麽嘛!


    小少年下意識的護緊了身後的人。不殺他,隻是不殺他而已!


    一道亮麗的銀光劃過,驚鴻一般的美,濺染的血液似紅色的露珠,順著刀麵滑下來,滴到火舌上,發出“滋滋”的響聲。


    直到燒焦的氣味飄出來,小少年才後知後覺的扭頭,發現幾個藍衣人都被砍成了兩半。


    大滴大滴的淚一下子落下來,他哭的不能自已。


    一串手鏈掉落在眼前,少年左看右看,遲疑的發現它是來自於前方的一個女人的。


    他沒糾結兩秒,就站了起來,將手鏈又戴回女人的手腕,然後幫她合上了雙眼。他站了起來,周圍人來人往,藍衣的黑衣的打得不可開交。


    他站在這裏,卻像是在另一個世界。


    席萼走過來,用很輕鬆地語氣說:“怎麽樣?我給應家留的傳承者。”


    應寒生看了一眼,見小少年失魂落魄哭的要死要活,忽然就想起了自己。若還是七八歲的年紀,他見了這場麵,大概也是這樣的吧?


    他的神情空茫無物,席萼有些擔心:“不適應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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