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我的廚藝不算多好,比不得皇宮裏的禦廚,但是天然佐料配山間野味,果子又甘甜可口,倒也能讓應寒生心滿意足的果腹。


    平日裏兩人同床共枕,無聲的曖昧纏繞不休,看起來不像敵人反像情人。


    但顧我依舊是來去匆匆,每日應寒生醒來時,身邊的位置都已經冰涼,將要入睡時才見到顧我輕飄飄的推開門,攜一襲淒風冷雨回來。


    應寒生不問他去了哪裏,做了什麽,盡力表現出溫和體貼的模樣。


    這樣不溫不火的過了幾日,他開始沏一壺茶慢慢飲著,等顧我回來,然後一起用膳,利用飯前飯後的這段時間,試探著問詢麓森山的守衛情況。


    顧我不知是不在意,還是對他沒有戒心,對此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他。


    天羅地網插翅難飛,了解清楚後,應寒生就放棄了逃出去的打算。


    這讓他少有的有些煩躁,似乎有種麵對談靜海的感覺,被禁錮的幾乎無法呼吸。久未出行,一來就出師未捷,不得不懷疑照明月是不是早就料到了這樣的局麵。


    顧我不允許活人出現在他的領地。


    既然這樣,照明月還勸他來收服顧我,怎麽想都是包藏禍心。


    離開皇宮也有七八日了,按原本的計劃此時他應該是在回宮的路途中,再不回去,恐怕真要被談靜海發現皇宮裏那個是替身了。


    依應寒生所想,談靜海本就因為他的身份對他防備頗重,若被發現他私自出宮,難免不讓對方想到其他地方上去,比如……謀逆。


    很多人都知道,先帝的嫡子隻有談靜海一人,然而傳言說談雲遮才是被寄養在先帝妹妹家裏的嫡出皇子,談靜海不過是先帝戰亂中收養的義子罷了。


    血統不純,來路不正,這若真被世人所知,談靜海的皇位恐怕不穩。


    事實也正如傳言所說,這一世的應寒生才是皇室儲君,千景王朝被趙王朝覆滅,談家百年隱忍終於在這一代複國成功。


    其間為防意外,先帝談齊安將他寄養在妹妹家裏,登基後又過了幾月才接他回去。


    然而先帝即位半載就突發惡疾,將皇位傳給了談靜海後便撒手人寰,快的令人措手不及。應寒生的身份沒有來得及公之於眾,他甚至連父皇最後一麵都沒有見到。


    在談靜海的暗中操作下,世人都以為他隻是孝信長公主的兒子,因受寵才得封為無憂王。


    十二歲入宮至現在,他一直都隻是籠中雀鳥而已。


    ——


    映月池波光瀲灩,清可鑒人,每逢圓月就映得殿內華光大盛。靜夜之時,輕柔水聲又有種可讓人心神寧靜的作用。


    自談雲遮宣病閉門不出之後,這裏便成了談靜海終日流連的地界。


    照明月垂首候著,不發一語。今天已是這個男人第三次被拒之門外了,很難想到,她眼裏冷酷無情的帝王竟然可以忍下來。


    她明白若是這時告訴對方裏麵那個不過是替身的話,並不是最好的時候,可是……


    “陛下,奴婢有事稟告。”


    可是,談雲遮說不得已經死在麓森山了,即便出得來也要再等許久,她支開對方不就是為了方便獲得談靜海的寵愛嗎?


    談雲遮地位特殊,有他在,太多事情都輪不到她這個前朝公主去做主,再加上談靜海對他的那點不倫之情,難免受到許多阻礙。


    此時若說出來,以談靜海多疑的性子,定會猜忌談雲遮的目的,正是一箭雙雕。


    談靜海神色冷漠,他聞言看了眼照明月,對這個用著順手的手下雖然不信任,但對方的能力的確出眾,是以略略沉思,收了奏折,冷淡道:“說吧。”


    “奴婢昨日去見王爺,發覺些不對之處。王爺素愛花草,然而裏麵這位卻……”


    照明月麵露難色。


    談靜海注意力卻不在重點上,又或許是兩人的重點不一樣,他神色陰鬱,語氣也很冷漠:“你是怎麽進去的?”他不許我去看他,你又是哪來的資格?


    照明月向來聰慧,立即道:“奴婢見陛下心情不好,便想要去探探,倒還真的有情況。裏麵那位恐怕不是王爺!”


    她這話一出,談靜海果然沒什麽心思去理會他事了。


    “不是他嗎?……”


    談靜海的表現跟照明月想的不太一樣,不是該生氣,猜忌談雲遮嗎?怎麽卻一幅鬆了口氣,繼而藏不住的愉快的模樣?


    “果然有問題,雲遮弟弟待我向來親近,年幼時生病都日夜拉著我不鬆手,不肯我離開他半步。這次病情比往日更加嚴重,怎麽可能會對我避而不見……”


    照明月愕然,已是失語,實在不理解他的思維。同時又有些恐慌,外有虎狼賀庭鈞與她針鋒相對,內有離心互相算計的盟友。若是無法拿下談靜海的話,她未來一段時間內恐怕舉步維艱。


    談靜海愉悅過後隨即冷靜下來,既然雲遮弟弟如此向往宮外的生活,就讓他在外生活一陣未嚐不可。


    不過,必須、一定要在他的眼底下。


    他無法忍受自己得不到雲遮的任何消息,對方的喜怒哀樂無論如何都要有他的參與,無論是幼年玩伴還是體貼兄長,甚至是競爭對手都無所謂。


    “照明月,你一定知道雲遮去了哪裏,是不是?”


    他很少在外人麵前露出喜怒,方才算少見,這會兒似笑非笑收斂情緒,連照明月都不太懂他的意思。


    她深知自己身份的危險性,在談靜海麵前,她總是收起公主的驕傲,變得謹小慎微。多日來,這個男人的才智早已讓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應對,若是哪天他和談雲遮對上,照明月毫不懷疑,在除去所有外觀情緒之後,談雲遮必輸無疑!


    “……是的,陛下。”


    談雲遮夠冷情,然而與他而言,這世上仿佛沒有什麽特別重要的事,所以沒有方向。而談靜海不同,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麽。


    照明月也一樣,她絕不會被初生的朦朧感情影響,賀庭鈞是生死大敵,談靜海也是。


    “無憂王聽說龍圖沈家的鑄劍大會將要開始,很有興趣,王爺這次出宮,大約就是去了沈家吧。”既然無法成為禍國寵妃,便幹脆一刀兩斷吧。


    沂溪依舊玲瓏,麓森山依然故我。


    應寒生不知宮內諸事,自然不會憂心,相反的,盡管顧我從某種方麵上來說囚禁了他,卻讓他過的足夠舒服。


    自從提了一次早出晚歸不太好後,第二天他睡醒,就發現顧我坐在床邊,兜帽緊緊係好,見他醒來才離開,傍晚也是早早回來。


    不僅如此,顧我還順便帶了沂溪鎮上的飯菜回來,甚至在應寒生饒有趣味的目光裏學起了做飯。


    目視他用那雙修長白皙的手殘暴的宰了一頭虎,然後剝皮抽筋,呼吸自然平穩後,再見他用那雙手溫柔的幫自己束發,應寒生總感覺奇異的舒適。


    這樣平和的生活的確使人沉醉,一時之間,真的讓應寒生有些樂不思蜀。


    但是,夢總歸是要醒的。


    他不可能在這裏陪顧我一輩子,單是接到自己最後派手下出去報信的賀庭鈞就絕對不會允許,算算時間,長則半月短則三兩天,賀庭鈞就該來了。


    “吱呀——”


    顧我推開門進來,見應寒生又是懶懶的披上衣服就坐在窗邊發呆,藏在兜帽下的臉色有些冷漠。


    顧我走過去,順手拿起件披風,強硬的將應寒生的身形掰過來,為他整理好衣服後,才把披風披在他身上。然後他問了句:“你在想什麽?”


    “你。”


    應寒生稍待了一會兒,話鋒一轉,問:“你究竟想怎樣對我呢?看你對待易家兄妹的模樣,怎麽也不會是好人吧。”


    “這樣就很好。”


    顧我聽得懂他的話,這便是他的回答。這樣真的就很好,有種歲月安穩的味道,像是顧晴蘊生前未曾享受過的夢境。


    應寒生對他而言很特殊,是活著的“死人”。重瞳賦予了他天生看破一切的能力,然而對上應寒生卻開始朦朦朧朧,直覺告訴他對方是虛幻的、仿若靈體,而重瞳卻又能感受到生命的氣息。


    不止如此,初見應寒生,他就有種很是說不出的感覺,既想要得到,又恐怕厭惡。


    “好壞的定義是誰給的呢,一個惡貫滿盈的劫匪某次放了一個小女孩,難道他就是好人嗎?反之,日行一善的商人某次沒有施舍一個乞丐,難道他就是壞人嗎?”


    就像是易朦朧總認為他應該自卑一樣,這些對於他而言都是件很無聊的事,不過為了不讓應寒生懼怕他是個壞人,也隻能充當次“好人”了。


    應寒生不曾想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一時語噎,升起情緒來,不肯再說話。


    顧我等了一會兒,等不到回答。他很費解應寒生突如其來的冷淡,隻好把這理解為性格本就如此。他看著應寒生,無端說起了情話:


    “不過,我的好壞是由你定義的。”


    應寒生呼吸頓了頓,離近了去看顧我,試探著想要掀起他的兜帽:“既然這樣說的話,我可以……”


    “應公子——顧大師——”


    兩人醞釀的氣氛被這突然的嬌柔女聲所打破,顧我的神色立即冷凝起來,他已聽出這是易朦朧的聲音,不知這次又帶來了什麽麻煩……不,他看著應寒生,暗想道,他不是麻煩,除了他。


    易朦朧的笑聲本來是很好聽的,隻是運用內力放大了數倍,在山穀裏回蕩後就有些驚悚了。


    顧我不欲理她,應寒生卻心頭一跳,把這當成了脫困的機緣,不動聲色地說:“去看看吧,畢竟是易初七的妹妹。”


    顧我的兜帽依舊完好,是以他看不到對方的神色不是太好。不過顧我依舊答應了,他不想因為任何事影響到和應寒生的關係。


    再說易朦朧,她跟哥哥關係自幼甚好,若沒有甘家那個女人勾引哥哥的話,哥哥也不會跟本族關係破裂,以至於被甘家的人圍攻而死。


    她是繼哥哥之後易家最出色的弟子,然而她懂得韜光養晦,明珠暗投。


    一次意外後結識顧我,然後做出了很多人見到顧家機關師的反應,請求對方複活哥哥。


    顧我是個很奇怪的人,他直接告訴了易朦朧機關人的秘密,少女臉色發白,最後卻依舊堅持。事後顧我想,她大約隻是想要個人陪她罷了。


    無論是木偶,還是真正的哥哥,都無所謂。


    若說易朦朧最討厭的是誰,顧我第一無可爭議,然後就是所有姓甘的人。


    前任甘家家主搶她父親,甘家的天之嬌女又搶她哥哥,現在她見了甘家人就恨不得弄死得了。


    這時便該提到一個人了,她叫甘綾羅。


    甘易兩家未滅前,和易朦朧相殺複相殺的甘六小姐。


    甘綾羅找到易朦朧,直截了當的提出來意,聯合起來截殺談靜海,為家族報仇。


    易朦朧對家族沒什麽歸屬感,對此不感興趣。但若是最討厭的人被討厭的人纏上,那將會是一出多麽好的戲啊!她露出一個笑,然後將甘綾羅引到了顧我的陷阱裏。


    山林間的味道清新而自然,有很多次易朦朧都想著幹脆襲殺顧我,占山為王好了,隻是終究未敢。


    一隻山貓機關獸圍著陷阱打轉,易朦朧悠然的坐在樹上,晃著小腿,咯咯笑著說:“六小姐再等一下啦,很快,很快顧我就來了。他那麽厲害,把他忽悠去的話,談靜海不就是你們的掌心之物了嘛~”


    甘綾羅身著白衣,秀美文雅,看著就是一個大家閨秀的模樣。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纖手輕拂秀發,氣韻倒和照明月有些相似。


    “易姑娘何不去將人找來,也好過我們在這裏空耗時間。”她身處陷阱之中,卻神色安然如初。


    易朦朧狀似天真的笑起來,透著一股邪氣,她歪歪頭,朝著甘綾羅身後示意道:“你看,他這就來了。”


    甘綾羅也覺察到了來人,姿態優美的緩緩回首,卻在下一刻看清黑袍人身後的神仙公子後,訝然出聲:“你,你是雲遮表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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