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塚國光脊背挺直地站在圖書館門口,望著視野中逐漸靠近的身影,呼吸忽然不受控製地變得紊亂。昨天聽到這個人發出的邀約,他有想過是不是這個人發現了什麽,又覺得自己並沒有留下可供對方查找的痕跡。


    到了今天,手塚國光想起了自己唯一手寫過的那封稿件,對於將要進行的約見有了幾分遲疑。如果這個人真的是因為筆跡上猜到什麽而提出的見麵,等到見麵的時候,他要回答什麽?承認之後,這個人是不是就會猜到自己難以宣於口的那些感情,看待自己的目光是不是會變得……討厭。


    一個隻能在背後以這種方式表達自己感情的人,他想不出有任何理由會讓這個人接受,甚至是喜歡。隻是,已經答應的事,他不習慣去找借口再拒絕。所以,提前來到約定的地方,這樣,就可以在這個人慢慢走過來的時候,整理出麵對這個人的表情。


    然而,就剩下百米的距離時,手塚國光看到神穀未來接了個電話後,不知電話那端說了什麽,手機從手上滑落到了地上,直到第二個電話響起。


    手塚國光皺起了眉,邁出的腳步在跡部景吾出現的時候又收了回去,接著,手塚國光看到跡部景吾伸出手把神穀未來抱進了懷裏,而神穀未來也沒有排斥,就這麽靜靜地靠在對方懷裏。


    “景吾,他們是在騙我的,對不對?”


    跡部景吾輕輕歎了口氣,擁住對方的一隻手繞到她的頭頂揉了揉。“未來,和我去醫院吧。”少見地,跡部景吾的自稱沒有用上“本大爺”三個字。


    結果,神穀未來抱住他的手打了個顫,感覺到這份戰栗的跡部景吾沒有再說話。過了良久,神穀未來終於抬起低埋的臉,眼底一片沉寂,“走吧。”


    手塚國光邁步走上前,第一次看到了神穀未來表現在臉上的淡漠,迎麵對上,那人淡淡地說了聲抱歉,就和身邊的跡部景吾一起離開了。被留在原地的手塚國光,目光鎖向兩人緊緊交握在一起的手,感覺到了一種說不出的窒息。


    等到緩過神,手塚國光想到了神穀未來的異樣,是發生什麽事了嗎?


    第二天,手塚國光聽到了神穀未來請假的消息,請假的人同時還有椎名萩和清水真一兩人。手塚國光將手上的英語作業本放到桌上,口中似不經意地問道:“老師,神穀是……?”


    聽到他的話,淺野愛裏發出了一記幽幽的歎息聲,“神穀的爺爺過世了。”大概是因為手塚國光平日塑造的形象,淺野愛裏忘記了這種私事根本不該告訴一個和當事人沒有過多接觸的外人。


    得到答案的手塚國光怔忡在了原地,想起昨天傍晚的畫麵,才明白這個人為什麽變得淡漠,心中不由擔心起這個人現在是不是過得好。


    快步走出教室辦公室,手塚國光拿出手機想也不想地撥通了神穀未來的電話。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麽想要掛斷的一刻,聽筒上傳出了對方夾雜著一絲鼻音的嗓音:“……手塚?”


    簡短的稱呼,手塚國光從中又聽出幾分嘶啞,“神穀,你……”因為看不到人,手塚國光更能感受到神穀未來掩藏在聲音下的悲慟,然後,說出口的話頓在那裏再也擠不出半個字。不是不想安慰對方,而是明白此刻在對方眼中所有的安慰都太過蒼白,說出來也隻會讓這個人更加疲倦。


    “你知道了?”神穀未來已經不會去想手塚國光為什麽會知道,視線掃到自己的祖母目光微地一沉,回複電話的聲音跟著低了下去,“你的心意我收到了,但是現在,很抱歉。”說完,神穀未來主動掛斷了和手塚國光的通話,腳下邁步來到神穀玲子的身邊跪坐而下。


    “年輕的時候,你爺爺總是嫌我除了手工,什麽都不會做。”神穀玲子的語氣極其溫柔,溫柔得讓神穀未來聽不出一絲一毫的悲傷。“那個時候,我總會反駁他,說他除了工作上的事也什麽都不會。”


    神穀未來伸出手握住了自己祖母的手,才發現對方的手一直在顫抖,抬頭去看對方臉上的表情,眉眼間都是溫柔,心中頓時充滿了酸楚。“所以,沒有比奶奶和爺爺更般配的人了。”


    “是啊,在一起之後,才發現這個人比我以為得更體貼,會為了我無意間說的一句話,大半夜地出去跑了整整幾條街。其實,那樣的東西在家裏就有了啊,這個人……有時候也會犯傻呢。”


    “想不到爺爺也有這麽衝動的時候。”嘴裏說著笑,神穀未來的眼中一點笑意都看不到。


    “你啊,別看你爺爺現在這樣子,他年輕的時候,可會折騰人了。”神穀玲子的手還在抖,但弧度比剛才小了許多。“安彥小的時候,什麽人都不怕,就怕你爺爺一個人。”


    “爸爸?真的嗎?”


    “當然,你爺爺那會對他可嚴厲了,而且還聽不得你爸爸說半個‘不’字。”


    “誒——?還有這樣的事?”


    和室的門口,神穀夫婦望著跪坐在一起的祖孫倆,彼此對視了一眼,沉默地邁著比來時更輕的腳步聲退了出去。來到外麵,神穀梨園回身抱了抱自己的丈夫,“我們的身後還有未來。”


    “啊,我知道。”他們的女兒,還需要他的依靠。


    “母親這邊……”


    “讓我再想想。”


    學校這邊,知道神穀未來請假的人聽到她又繼續請假,紛紛生出了擔憂的情緒,但又無從得知她的具體情況,隻能發一些郵件到廣播社慰問。


    知道內情的手塚國光聽著每天少了那個人聲音的廣播,看著手機上的通訊錄,最終還是沒有撥出第二通。這種時候,這個人大概不希望被任何人打擾吧。想到這,手塚國光收起手機拿起了擱在旁邊的木雕,另一隻手同時拿起放在書本上的刻刀。


    到了周六這一天,前來神穀家參加通夜的親戚陸陸續續地到場。等到儀式結束,神穀未來自發地和自己的祖母一起守夜,後者也沒有拒絕。


    “未來?”看到自己的孫女把棋盤拿出來,神穀玲子有些疑惑地叫了一聲。


    神穀未來扯了扯嘴角,輕聲回道:“爺爺最喜歡下棋的。”說著,拿起黑子放在了天元的位置。“爺爺以為我不知道,其實,我知道他最喜歡下的一手就是天元。”


    神穀未來的另一隻手拿起白子落下,看向棋盤的目光變得有些深遠,“一開始,我並不喜歡圍棋。可是,爺爺真的很狡猾呢,騙我和他下棋之後,會把我的敗局用一則成語故事來吸引我陪他再下一盤。”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是啊。”黑子的第二枚繼續下在了神穀正雄生前最喜歡落的位置,神穀未來輕柔的嗓音繼續回蕩在和室,“我讓爺爺去棋室下棋,他總說如果要輸的話,還不如輸給自己的孫女。如果贏的話,對他來說又沒有意義。”


    指針“滴答滴答”地走著,神穀未來的話斷斷續續地響著,神穀玲子在旁邊安靜地聽著,一切似乎看起來都很平靜。門外,跡部景吾雙手抱臂站在走廊的一角,清水真一和他麵對麵地站著。每當和室內的聲音傳出,走廊上的兩人都會不約而同地皺眉。


    並不知道外麵陪站的兩人,神穀未來拾起被吃掉的白子,口中繼續說道:“這一招是爺爺交給我的‘以退為進’,當時,我被爺爺用這一招輸了整整半天。那個時候我就在想,明明是同一招,怎麽又輸了呢。”


    “你爺爺曾經擔心你輸得太多,怕你不想再下棋。”


    “輸掉的次數太多,就會懷疑是不是沒有這方麵的天分。”神穀未來頓了頓,又道,“就算是我,也不喜歡總是輸。”


    這時,神穀玲子走到棋盤的另一邊,布有褶皺的手執起棋盒內的黑子。“知道你爺爺為什麽不喜歡和我下棋嗎?”神穀未來搖了搖頭,神穀玲子將剛剛落下的黑子拿起走了另一步,“因為奶奶會悔棋。”


    “其實,就想想看看這個人從得意的表情變成無奈。”第二步棋,神穀玲子沒有再重走,“你爺爺,比我們想象中得更驕傲。我啊,就喜歡看他驕傲不起來的表情。”


    聞言,神穀未來執著白子的手怎麽也落不下去,棋局還在,那個手把手教會她下棋的人卻再也不可能會出現。微微抬起頭,自己的祖母正望著棋盤出神,嘴角勾起的笑容卻生生刺痛神穀未來的眼。下一刻,“啪嗒”一聲,白子的一角沾了一滴滾落而下的淚水,慢慢浸上了棋盤。


    入夜,神穀安彥躡手躡腳地進了和室,自己的母親仍舊坐得筆直,而自己的女兒枕在棋盤上,手裏緊緊攥著一粒黑子。彎腰抱起自己的女兒,神穀安彥無聲地和自己的母親打了個招呼,推開移門走向了女兒的房間。


    送別儀式的當天晚上,神穀未來抱著一本相冊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沒多久,神穀梨園走到她的身邊坐了下來。“前一天晚上,我和爺爺在這裏說了很多照片上的事。”


    神穀梨園默默地抱住自己的女兒,“其實,之前我看到過爺爺倒在地上,我以為是地板的關係,我明明可以多問幾句的,我……”


    “那不是你的錯,未來。”


    “就是因為不是,所以會更難過。”神穀未來側首看向自己的母親,“媽媽,你說爺爺是不是感覺到什麽,才會想要去翻照片?想要在走前把那些遺忘的過去都撿起來慢慢回憶?”


    “未來……”


    “你不知道,爺爺那天笑得很開心,我們一起找回了好多回憶。”說到這裏,神穀未來有些急切地轉回去把相冊翻到其中一頁,“你看,是我剛剛學會走路,和爺爺一起牽著走的照片;這張是我生日的時候,爺爺和奶奶一起做的蛋糕;這張是爺爺參加畢業典禮時拍的……”


    “夠了。”神穀梨園的手驀地按在相冊上,低沉的語氣迫使自己的女兒抬起了眼。看著女兒眼中的倔強,神穀梨園低下頭把女兒摟進懷裏,“已經夠了,未來。”


    “……媽媽,你說,這樣的我可以讓爺爺放心嗎?”


    “可以,一定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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