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海濱城市的第一場雪。雪花大朵大朵地由無風的天際裏飄落,世界一下子變得靜謐起來。


    律師古淨塵端坐在他的辦公室裏,看著雪花靜靜地由天際裏飄落,心懷裏突然升騰起一抹溫存的情緒。乘著這番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他仿佛看見眼前出現了一幅柔美又溫馨的畫麵——在一個幽閉的空間裏,他心愛的女孩正在一邊啜著清茶,一邊對自己說著什麽。說著說著,女孩淺淺一笑。他覺得她的笑很美好,於是想湊過去,在她的笑容上一吻。可惜的是,他隻一抬眼,畫麵就不見了。


    但為什麽會是這樣呢?那個女孩怎麽有些像北方工程技術大學裏的小學妹?古淨塵覺得自己一定是工作壓力太大了,要不怎麽腦子裏就想起那個隻見過幾麵的女孩?況且那個女孩又非國色天香,她站在招待所門口那一刻,就仿佛故事裏的灰姑娘,很無助,但又楚楚可憐。灰姑娘這個詞打動了古淨塵,他突然覺得自己該去看看那個女孩,不為別的,她是自己給安排到學院的招待所住的,他有義務跟蹤一下她在那裏的表現。


    有了這個官冕堂皇的借口,古淨塵決定雪過天晴就去找水凝。


    雪中行人相當稀少,水凝和葛鈴蘭、章藝及傅箏踏著漸漸增厚的雪,從小賣部裏買來一天的食物,打算在宿舍裏度過周日。


    四個女孩打了一會兒撲克,又玩了一陣跳棋,時鍾才指向上午九點三十分。屋裏的空氣好像飽和了似地,令大家的情緒鼓噪起來。


    我找幾個朋友聊天去,水凝忍不住說,哪位同去?


    鬧革命嗎,阿q?章藝停下彈撥吉它的手,笑嘻嘻地說,我看倒不如“哢嚓”去,她做了一個照相的動作。或者,泡圖書館也行。咱們的高等數學教授不是以你為楷模,教導大家要熱愛知識,特別要飽讀詩書嗎!


    水凝剛想接茬,傅箏就搶著說,我說章藝同學,平時你也沒少跟三姐去泡圖書館,可讀了那麽多書,前幾天和人談話時還說什麽正宗白鳥是隻沒尾巴的鳥,難道你不知道人家是個作家啊,作家能有尾巴嗎?連我這樣淺簿的人都想說你沒文化呢。


    難道他不是一隻怪鳥嗎?章藝說,誰不知道他是一個日本的戲劇家,正因為他是一個人而取了個鳥的名字,我才說他是隻沒尾巴的鳥,難道他有尾巴嗎?他是沒尾巴嘛。


    噢,原來你是魔高一丈啊!傅箏誇張地地讚許道。


    好了,竟跑題,一旁的葛鈴蘭不耐煩地說,誰想去拍雪景舉手。葛鈴蘭剛才在織毛衣,她總喜歡靜悄悄地躲在床上織毛外套,並且戴一副大鏡片的近視鏡。傅箏認為這個形象很像童話故事裏的狼外婆,因而有時她喊她狼外婆姐姐。不過葛鈴蘭在照相上很有靈氣,喜歡拍照是她的軟肋,一聽到章藝說想去拍照片,她就沉不住氣了。


    章藝看著葛鈴蘭從皮箱裏拿出了一架鳳凰牌照相機,覺得有些驚訝。平時老大穿著很低調,沒想到卻有這麽好的相機。於是說,大寶貝,你還可以同時背上畫夾子,在冰雪中畫一幅大寫意,我們都是大寫意中的小風景。


    那我一定會變成僵屍,葛鈴蘭說,天這麽冷。


    你可不要在夜晚蹦跳著進入我們的夢鄉!章藝說,藝術家都是瘋狂的,怪誕的,有一位藝術家不是因為得不到人性的解放而自殺嗎?而人家說他是最純粹的浪漫主義者;還有元代的畫家馬遠,人稱馬半角的那位,畫山畫水畫樹總是畫些殘破的,有人問他為什麽時,他說是因為宋朝沒了,江山破碎了,這些人多麽奇怪?三寶貝,我說的對吧?


    不敢苟同,水凝說,我隻能說,藝術家是那種用智慧和靈氣攀援人生的人。


    你瞧三姐說話多有品位——攀援人生,傅箏也說,可是二姐你卻總是跑題,是不是剛才我說你沒文化,你就想一展你的才華,讓大家扭轉對你的看法?現在我當眾宣布,我們章藝同學是一個非常有文化的人,行了吧。不是說去拍照嗎?我舉雙手,如果需要,我還可以加上雙腳!


    去你的,章藝對傅箏說,你手腳並用不就是動物了嗎?


    傅箏扮了個鬼臉:人之初就是動物嘛。而且我一直在想,人的最初真的就是猿嗎?會不會在沒進化明白的時候,有很多人或有半張豬臉,或有一條狗腿,或有一隻獅子的耳朵?


    哈哈哈……章藝笑得前仰後合,她指著傅箏說,我宣布,傅箏同學的思想拐彎了,馬上就要進入第五度空間了,凡人即將無法和她交流了。


    難道不可能嗎?大自然如此神秘,到現在人類恐怕還沒弄清它的脈絡,誰知道我們的背後有沒有另一個維度的空間,那裏有沒有和我們一樣說笑著的人群?也或許我們就是另一個空間的人類在地球上的投影呢!


    章藝笑得更厲害:傅箏,你沒去做科學家真是屈才了。走吧你!她一把將傅箏從床上拉下來。


    出門的時候,雪花已經飄飛得很急很亂了,早就失卻了先前的輕漫柔和。猛風也刮起來,樹枝上累積的雪被風吹得玉碎不堪,密集地侵襲女生們的雙眼,無法拍攝雪景了。於是,大家幹脆就把手中的小雪球滾成大雪球,再把大雪球堆放起來,變成雪人的樣子,然後找來鬆柏枝聊作雙手,用鬆針拚成眉毛與胡須,再把兩隻汽水瓶蓋當成眼睛。


    當四個人終於齊齊整整地站在雪人麵前欣賞自己的傑作時,午飯已經開始了,因為學長們正拎著盛飯的家夥向食堂大踏步前進。她們才不喜歡同學長們搶飯呢,她們的午餐早就在宿舍裏備好了。不過大家對各位學長們最大的崇敬就是他們打飯時的形象:


    如狼似虎,當仁不讓。


    草草吃了午飯,又七嘴八舌地窮逗了一陣,大家都感覺上下眼瞼不聽使喚了,此時的渴望就是大睡一覺——她們在雪地裏撒野的時間太久了,四肢鬧抗議了。


    睡眠之神從不跟這些年輕的女孩打時間的折扣,她來得是如此迅忽,幾乎每個人都是倒頭便睡。當她們懶洋洋爬出溫暖的被子時,發覺窗外的雪已經停了,一輪古舊的圓月正停泊在窗口——夜神已經輕叩門窗多時了。


    風這樣大,你們猜會不會有什麽地方著火?章藝突然冒出一句。


    你被傅箏感染了嗎?怎麽思想總向蹩腳的地方伸枝展葉,小心患杞人憂天症。葛鈴蘭嗔怪地說。


    章藝伸了伸舌頭,沒搭茬。


    水凝此時正捧讀一本馬克·吐溫的《湯姆·索亞曆險記》。這是新版的書,在學院那號稱10萬臧書的圖書館裏還沒有它的位置呢,她是從書店裏買來的,為了買這本書,這個月的夥食計劃已被她作了縮減處理。生活拮拘的痛曾在做決定的那一刻猛地紮了一下她的神經,但想到馬克吐溫前輩的生花妙筆,她立即就笑著安慰自己:你得到的精神食粱或許會滋養你,直到有一天你也能站在一個智者的高度,那一天,你會笑著對芸芸眾生說:兄弟姐妹們,一條路的行走是需要艱辛的,包括身體發膚的磨難。


    我也覺得風刮得太猛,傅箏說。


    你們幾個應該叫先知,葛鈴蘭說,我求你們瞧瞧時鍾,快一點了,明天還有《攝像基礎》呢。


    為什麽一直沒有《劇本寫作》課呢?水凝放下書,一邊看著月兒西沉,一邊說。


    睡了,睡了,什麽劇本寫作,做你的好夢去吧,章藝說,你也不想想,如果我們能開得起那麽多課程,幹嗎弄個兩年製的專業呢?何況,全國有那麽多劇作家在寫劇本,輪得著我們操專業水準去加盟嗎?


    你這話顯然沒經過大腦,葛鈴蘭說,也不知道您老看不看現在的電視劇,港台劇比大陸劇好看多了,美劇好得更多。大陸劇裏的演員們好像都沒從話劇、舞台劇,以及從前那些老劇的表演特色裏走出來似地,人物形象太讓人無法忍受了,還有那些劇情,破綻百出,節奏遲緩,邏輯亂套……如果我們三兒將來真的學會了寫劇本,殺進那些所謂的劇作家隊伍裏,沒準就給他們帶來了春天。


    春天?章藝說,如果我們每個人都能夠把想播種的春天都帶到我們想帶到的地方,將來還用得著為找工作發愁嗎?


    好了,好了,姐姐們,關於電視劇的事,就到此為止吧,太困了,睡吧。傅箏說。


    沒有《劇本寫作》,我們的學業是不完美的,水凝說。可是半天沒有人回答,原來,那三個女孩又都進入夢鄉了。她迷迷蒙蒙地想著學電視專業的初衷,總認為該學學劇本創作,但是最近她遍尋了學院裏的圖書館和城市的每一個角落,也沒有發現一本當代的劇作大全,隻有曹禺先生的幾個老劇目,寒磣地擺放在圖書館的角落裏,像是些被遺忘久矣的傳說。


    不曉得什麽時候,水凝聽見門外有腳步聲,重濁得像暴風雨撲打窗欞,而且夾雜著吵雜的議論聲。正當她驚疑地張開迷蒙的雙眼,有人急切地敲打她們的房門。


    誰?章藝忽地坐起來,聲音裏夾著半分恐懼和十分的惱怒。她的脾氣一向很急。


    我們是院學生會的,來查一下你們宿舍有沒有人走失?一個男孩子的聲音。


    昏暗中水凝下意識地蒙上頭說,二姐,別讓他進來。


    可是,章藝已打開日光燈,氣呼呼地對著門說,我們隻有四個人,剩下的就是空氣和呼息了,難道還要把它們稱一下給你過目?


    你可以問他發生了什麽事?水凝小聲對正走向房門的章藝說。


    啊對,章藝一邊抹著睡眼一邊止住了腳步:你們必須說明原因,為什麽這個時間查宿呢?


    先是一陣沉默。過了一會兒,有個女孩的聲音說,西郊有一家二層樓的舞廳著火了,燒死燒傷一百多人,院裏擔心我們學生中會有人在裏麵,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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